第97章 程嘉燧
他与钱谦益有深交，谦益以侍郎罢归，筑耦耕堂，邀他读书其中，故曾见河东君柳如是于虞山舟次，赠诗有“翩然水上见惊鸿，把烛听诗讶许同”语。谦益不满七子而推嘉燧为一代宗主，《列朝诗集》中选嘉燧诗多至二百十五首（注），自以为“非阿私所好”，其实是有偏私的，因而引起别人反感，朱彝尊《静志居诗话》卷十八说程诗“格调卑卑，才庸气弱”。又云：“姑就其集中稍成章者，录得八首。”但其《明诗综》中却未见程诗，只在《诗话》中引录二首，未免惩羹吹齑，不够公道。沈德潜《明诗别裁集》曾记邵长蘅（子湘）有心矫枉、摘其累句事，如“争倚画桡冲妓席，独横朱袖占歌筵”，“亦知终去婚和嫁，且恋闲来弟劝兄”及“近逐歌喉须闯席，闲开笑靥待歌船”等句，“谓其秽亵俚俗，几于身无完肤矣”。德潜自己则谓“孟阳诗亦娟秀少尘”。
嘉燧诗有庸俗颓靡处是事实，但就作品的整体来看，在晚明诗坛中，尚不失为清润浏亮的上品，七律常有隽句。王士禛《渔洋诗话》云：“程七言律最多名句，七言绝句尤佳。”并摘其七律警句，如“瓜步江空微有树，秣陵天远不宜秋”，“梅残烛烬西窗雨，雪沍香浓小阁云”，“古寺正如昏壁画，层湖都作水田衣”，“多年华鬓丝相似，三月春愁水不如”，“城上雪声游子屐，县南风色酒人家”，“岳寺夜眠春涧雨，浦楼寒醉雪山风”。
七绝如《忆金陵》之一：“秋阴客思腾腾，木末荒台尽日登。谁信到家翻远忆，雨斋含墨画金陵。”《寒月独归题松寥壁》：“寺外风江断去津，峰头木脱月相亲。僧斋归处窗如烛，始觉寒风是主人。”《书去年临别画疏林暮鸦与季康》：“荒林几点隔江山，犹是离心落照间。从此邗沟自明月，寒鸦无数夜飞还。”意境皆清远脱俗，即上述沈德潜所谓“娟秀少尘”。
（注）据黄云眉《明史考证》第七册：“钱谦益《列朝诗选》，多出嘉燧之手，见《耳提录》。”
富阳桐庐道中早春即目柬吴中朋旧①
暮倚城楼江日曛，晓过山县市烟分②。
回峰冻雨皆成雪，出雾危峦半是云。
沙际年光催鸟啭③，冰间寒溜动鸥群④。
吴江越峤千余里⑤，春赏何由早寄闻⑥?
【注释】
①富阳、桐庐，浙江地名，皆面临富春江。即目，眼前所见的。②暮倚二句，谓隔宿后已自富阳城而至新地。曛，昏黄貌。③年光，早春的风光。啭，鸟鸣。庾信《春赋》：“新年鸟声千种啭。”④溜，小股的水流。⑤吴江越峤，泛指吴中朋旧与自己的不同处所。峤，山岭。⑥春赏句，与题目“即目”相应，意思是，眼前所见的景物，有什么办法能及早报与朋旧。钟嵘《诗品》：“‘思君如流水’，既是即目；‘高台多悲风’，亦唯所见。”
【说明】
这是作者的代表作，颔、颈两联，写出江南水乡的早春景物，雾散为云，冰亦溶溜，于是而鸟啭鸥飞，春情跃动，末以对友朋相思之情作结。
方干《桐庐江阁》云“此地四时抛不得，非唯盛暑事开襟”，正可移用于此诗。
吴均《与宋元思书》云：“自富阳至桐庐，一百许里，奇山异水，天下独绝。”又云：“夹岸高山，皆生寒树。负势竞上，互相轩邈。争高直指，千百成峰。”即程诗中的回峰与危峦。
山居秋怀
凉风四起秋云急，门巷萧森鸟雀飞①。
黄叶年年惊岁晚，沧江日日待人归②。
经时茅屋淹行李，一系扁舟换客衣③。
回首昔曾悲故国④，于今临眺意多违。
【注释】
①门巷句，杜甫《遣兴》之四：“客子念故宅，三年门巷空。”②沧江句，杜甫《夜宿西阁晓呈二十一曹长》：“寒江流甚细，有意待人归。”
③经时二句，意谓客寓山中茅屋已久，自从扁舟系于此地，客衣已随季节而更换，极言欲归不得。一，加强语气之词。④故国，指故乡。
【说明】
因悲秋而思故园，见黄叶而叹岁晚。作者的《因舍弟归柬山中亲知》亦云：“故人相望眇天涯，久客伤心忆岁华。”由于欲归不得，临眺之余，使昔年乡土之恋，至今更觉事与愿违。
过长蘅画柳叹别①
当时相送向京华，同见秋杨起叹嗟。
君自客回侬又客②，漫天春恨似杨花③。
【注释】
①长蘅，李流芳，本书选有他的诗。②侬，我。③漫天句，北宋石懋《绝句》云：“我比杨花更飘荡，杨花只是一春忙。”语意有相通处。
【说明】
作者《送李长蘅北上》有“吾所欲赠子，不语各自领”语，亦颇警拔，可与“当时相送向京华”句参读。
李流芳七古《送程孟阳游楚中》中云：“去年送我扬子湄，焦山落日江逶迤。岂意今年复送君，楚云湘水劳相思。”末云：“江月山花远趁君，诗囊画本留与我。”程嘉燧这次出游，或是往楚中。
瓜洲渡头风雪欲回南岸不得①
平分南北是江流，南岸相期北岸留。
惟有寒风吹向北，为君留客醉瓜洲。
【注释】
①瓜洲，见陈继儒《月下登金山》。
【说明】
瓜洲渡头，忽逢风雪。诗人本欲南渡，这时只得留在北岸。光看题目，便大有诗意。此情此景，任何诗人都不会放过。由于寒风北吹，诗人于是以酒取暖，反见得这场风雪之多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