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杨循吉
又据王世贞《艺苑卮言》卷六：正德末年，武宗南下，有伶人臧贤，为武宗爱幸，而与循吉相识。一日，武宗问：“谁为善词者，与偕来。”贤以循吉进之。武宗遂诏起用，循吉乃戎装见驾，应制为新声。但据谈迁《枣林杂俎》卷上引徐霖语：“上至南京，贤死久矣。”怎会有进荐循吉事？
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徐髯仙霖》传，又说“武帝南巡，伶人臧贤进其（指徐霖）词翰，召见行宫，试除夕诗百韵及应制词曲，皆立就”。则徐霖也是臧贤进荐。而据《四友斋丛说》，否定臧贤荐杨循吉传说的正是徐霖。此虽小事，亦见史料取舍，实非易事。
循吉为人狷僻，诗多俗体而近俳，两首咏藏书诗即其例。钱钟书《谈艺录》二九云：“亦犹公安派诗之隐开于杨循吉，而皆无人道及也。”意为杨诗实为公安派之先声。
钞书
沈疾已在躬①，嗜书犹不废。
每闻有奇籍，多方必罗致。
手录畏辛勤，数纸还投弃。
贸人供所好②，恒辍衣食费。
往来绕案行，点画劳指视。
成编亦艰难，把玩自珍贵。
家人怪何用，推却从散离③。
亦蒙朋友笑，既宦安用是？
自知身有病，不作长久计。
偏好固莫捐④，聊尔从吾意⑤。
有子虽二人，未知谁可遗⑥？
我但要披阅，岂复思后世。
逢愚聚必散，贤必能添置。
区区远虑心，何其错为地⑦。
不如供目前，一卷有真味。
【注释】
①沈，通“沉”。躬，身。②贸人，指书贾。③离（ｌì），割舍。④捐，舍弃。⑤聊尔，姑且如此。⑥遗（ｗèｉ），交付。⑦错，通“措”。地，设想，余地。《易经·系辞》上：“苟错诸地而可矣。”
【说明】
作者出身商人家庭，家境优裕，但商人聚金而不聚书，到他时才始藏书。复任礼部主事时，多病而好读书，开卷至得意处，手足踔掉不自禁，人遂呼为“颠主事”。
诗中“家人怪何用”云云，原是古今藏书之家常见现象。平心而论，节衣食之费而购白纸黑字，如果家人妻儿对书无感情，怎能怪他们有怨言？又如友人笑他“既宦安用是”，亦不无道理：既然做了官，还读什么书？书本只是下宦海的跳板而已。
作者又有《题书厨上》一首，末云：“奈何家人愚，心唯财货先。坠地不肯拾，坏烂无与怜。尽吾一生已，死不留一篇。朋友有读者，悉当相奉捐。胜遇不肖子，持去将鬻钱。”查慎行《人海记》云：“杨循吉既老，散书与亲故云：‘令荡子爨妇无复著手。’亦一道也。”故叶昌炽《藏书纪事诗》卷二云：“爨妇蓬头稚子啼，可怜断烂到签题。逢人愿解奚囊赠，莫使飘零叹噬脐。”
但此诗最可玩赏的还是“我但要披阅，岂复思后世”及“不如供目前，一卷有真味”数语。能于有生之年，得到摩挲的愉快，已是万幸了。
祝允明
祝允明（1460—1526），字希哲，因生而右手枝指，自号枝山，又号枝指生，长洲（今江苏祝允明苏州市）人。弘治五年（1492）举人，授广东兴宁知县，迁应天通判，不久谢病归。其《危机》诗云：“世途开步即危机，鱼解深潜鸟解飞。欲免虞罗惟一字，灵方千首不如归。”其志趣与文徵明、唐寅等正相类。工书法，口号有“从此日和先友对，十年汉晋十年唐”语，亦可见其苦攻。
他好酒色六博，钱到手即尽，死后几无以为殓。有《怀星堂集》。
他不喜欢杜甫诗，王士禛《带经堂诗话》卷二评驳类云：“祝允明作《罪知录》，论唐诗人，尊太白为冠而力斥子美，谓其以村野为苍古，椎鲁为典雅，粗犷为豪雄，而总评之曰‘外道’。李则《凤凰台》一篇，亦推绝唱。狂悖至于如此，醉人骂座，令人掩耳不欲闻。”允明之论，固极偏激，但也反映了明人对杜诗的评价（以杜诗为村野，北宋的杨亿已然，曾有“村夫子”之讥）。
秋晚由震泽松陵入嘉禾道中作①
湖尾横波急，船头转港频。
几家危傍水，一木老存身。
黄菊看如客，青山坐送人。
空舟随处泊，不用择行邻。
【注释】
①震泽，今苏州吴江县。松陵，本为苏州镇名，后入吴江。嘉禾，今浙江嘉兴市。
【说明】
第三句写船外，第四句写船内，应“道中”。第五句点“秋晚”，第六句点舟行。诗题连用的三个地名，则于次句“船头转港频”中应之。
此为第二首。第一首三、四两句的“人家低似岸，湖水大于天”，写江南水乡的秋景，亦佳。
秋香便面①
晃玉摇银小扇图，五云楼阁女仙居②。
行间著过秋香字，知是成都女校书③。
【注释】
①便面，本指遮面的扇状物，后也称团扇或折扇。清吴绮《见人扇头是友沂绝句怆然和之》：“只今便面春风在，曾向章台拂柳花。”②五云，五色的瑞云。③知是句，唐女妓薛涛，工诗词，称女校书，与元稹、白居易等唱和，晚年居成都浣花溪。胡曾《赠薛涛》诗：“万里桥边女校书，枇杷花下闭门居。”后亦称能诗文的妓女。这里借指秋香。
【说明】
《警世通言》有《唐解元一笑姻缘》一卷，后来弹词《三笑姻缘》又衍为唐寅与华鸿山婢女秋香结为眷属故事。其事本很荒诞，柴萼《梵天庐丛录》卷十，孟森《心史丛刊》第三集皆已加辨证，但史学家如尹守衡《皇明史窃》卷九十五，赵翼《廿二史札记》卷三十四，却作为事实来记叙，唯尹书说成是“吴兴官家婢”。从祝允明此诗看，秋香原有其人，却是妓女而非婢女，唐寅或亦与她往来。《崔东壁遗书·杂说》亦载其事，可见此事影响不小。
徐《续本事诗》卷三：“秋香，成化间南京旧院妓也。后从良，有旧识欲相见，以扇画柳题诗拒之云：‘昔日章台舞细腰，任君攀折嫩枝条。如今写入丹青里，不许东风再动摇。’载梅禹金《青泥莲花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