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沈周
他是名画家，又是名诗人。徐《笔精》云：“沈启南画入神品，而诗亦清真可咏，不必观丹青水墨，诗亦可当生绡粉本也。”清真确是他诗的特色。《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云：“诗亦挥洒淋漓，自写天趣，盖不以字句取工，徒以栖心丘壑，名利两忘，风月往还，烟云供养，其胸次本无尘累，故所作亦不雕不琢，自然拔俗，寄兴于町畦之外，可以意会而不可加之以绳削。其于诗也，亦可谓教外别传矣。”沈周诗的境界，和他平日的生活环境确有密切的关系。
他的诗除擅长写景外，间有警味，如《中秋湖中玩月》的“固知万古有此月，但恐百年无老夫”，《理坟》的“观生如寄谁非客，视死为归此是家”，皆暮年人的旷达语。《答僧求画》的“何苦要侬粗水墨，此心犹落妄尘边”，《送门神》的“检尔功名惟故纸，傍谁门户有长情”，亦庄亦谐，自成机智。
又有《思理衣二首》，之一云：“七十余年一老翁，心情鹘突脑冬烘。寒衣无妇无人补，日日关窗怕北风。”之二云：“七十余年一老翁，衣穿絮破不堪缝。清霜满地无区画，扫得芦花莫御冬。”区画即安排意。于此可见其晚年生活的孤单冷落。
咏帘
谁放春云下曲琼①，一重薄隔万重情。
珠光荡日春如梦，琐影通风笑有声。
外面令人倍惆怅，里边容眼自分明。
知无缘分难轻入，敢与杨花燕子争？
【注释】
①曲琼，玉钩。宋玉《招魂》：“砥室翠翘，挂曲琼些。”句谓隔帘见
云，却亦有以春云喻帘之意，与徐夤《咏帘》的“无情几恨黄昏月，才到如钩便堕云”，可谓异曲同工。
【说明】
李日华《六砚斋笔记》卷二：“沈启南才情洒落，见于所作画上题语，想其一时满志，气酣神纵，不自知其工也。……又其赋帘影一诗云……情思骀宕，如少年不自持者。夷考公平生笃行，乃知是广平《梅花》耳。”广平梅花，指唐宋璟（封广平郡公）曾作《梅花赋》事，皮日休叹曰：“余疑宋广平铁肠石心，然观此赋清便富艳，殊不类其为人也。”
罗隐有《帘二首》，之一云：“叠影重纹映画堂，玉钩银烛共荧煌。会应得见神仙在，休下真珠十二行。”之二云：“翡翠佳名世共希，玉堂高下巧相宜。殷勤为嘱纤纤手，卷上银钩莫放垂。”则又是一番作意。
写怀寄僧
虚壁疏灯一穗红，闲阶随处乱飞虫。
明河有影微云外①，清露无声万木中。
泽国苍茫秋水满，居民流落野烟空。
不知谁解抛忧患，独对青山忆赞公②。
【注释】
①明河，指银河。②赞公，宋僧人赞宁，出家灵隐寺，宋太宗曾诏修《高僧传》，卒谥圆明大师。这里借指所忆僧人。
【说明】
三、四两句，神清味醇。又因江水满溢而感叹草野间流离之民，忧患之余，不觉对青山而念想起旷达的僧友。
朱彝尊《静志居诗话》卷九，曾摘取“明河”两句，及“落木门墙秋水宅，乱山城郭夕阳斜”，“竹枝风暗蟏蛸雨，豆叶风凉络纬篱”，“剪取竹竿渔具足，拨开荷叶酒船通”，“明月未来风满树，夕阳犹在鸟无声”，“野色迎人过桥去，春风吹面傍花行”等句，评云：“所谓诗中有画者，非邪？昔郭熙撰《林泉高致》，具摭唐人之句取可入画者授人。若翁之诗，即此亦图之不尽也。”
题画
绿阴如水逼人清，隔叶黄鹂坐久鸣。
一个树根非八座①，白头箕踞有谁争②？
【注释】
①八座，东汉以六曹尚书、令、仆射为八座，后泛指朝廷的高级官员。②箕踞，古代尚无椅凳时，皆坐于席上。坐时若伸两足，手据膝，状似箕，则为傲慢不敬的表示。
【说明】
画中的人物是一位白发老翁。他伸着双足坐在一座树根上。树根非达官显宦的座位，自然没有人来争夺，他因而可以身披绿荫，耳听黄鹂，傲然地稳坐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