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补碗匠 (1)
年夜饭的筹备把大人们忙得不可开交，豌豆妹妹主动去帮厨，奕奕破例没有凑热闹，他坐在桌前用功，冥思苦想地构思一篇日记，标题想好了，叫做\"我的小叔叔洋葱头\"，底下的内容却是白茫茫的一片。
奕奕写作文以\"快枪手\"著称，三百字的文章，他用不了十分钟就可以写完。字迹潦草那是肯定的，而且错漏百出，笑话百出。奕奕打算花大力气来写这篇日记，写完了恳请豌豆妹妹放到博客里。他想：能否雪耻，就在此一搏了。
\"啊！\"豌豆妹妹的一声惊叫，把奕奕吓得从凳子上弹跳起来。
\"什么事啊，大惊小怪的？\"奕奕到厨房里看个究竟。
\"我的碗......\"豌豆妹妹号啕大哭。
奕奕心头一紧，冲过去一看，坏了，加菲碗四分五裂地躺在碗橱正中央！
\"谁？是谁摔破的？\"奕奕气急败坏。
\"没人摔它，\"大姑不疾不徐地说，\"这碗的年生太久了，太残旧了，是自个儿裂开的......\"
\"不可以，我不许它裂......\"豌豆妹妹伤伤心心地哭。奕奕鼻子一酸，也落下泪来。
\"别哭了，大姑给你们买新的......\"大姑劝慰着他俩。
\"不要！我不要新的，我就要这只碗!\"豌豆妹妹痛哭不止。
\"这俩孩子，着了魔了！\"大姑不解了。
\"甭理豌豆妹妹！\"二婶生气了，沉下了脸。
\"奕奕，你是哥哥，带着妹妹瞎胡闹什么呀！\"奕奕的老妈斥责道。
\"孩子们，别哭了，让我想想办法！\"\"长颈鹿老爸\"弯下腰，小心拾起加菲碗残破的躯体，搁在一张过期的报纸上，仔仔细细地包起来。
奕奕和豌豆妹妹泪落如雨地跟着\"长颈鹿老爸\"走到院子里，\"长颈鹿老爸\"把加菲碗的残骸搁在门前的石桌上，叮嘱道：\"你们看着，别再摔了，我这就找大夫去！\"说完，\"长颈鹿老爸\"快步越过小溪，朝镇上去了。
\"找大夫？大夫能救加菲碗吗？这不是异想天开吗？\"奕奕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长颈鹿老爸'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
\"碗破了，就算是死掉了，对不对？\"豌豆妹妹哽咽着。
\"恐怕是吧。\"奕奕不太确定。
\"加菲碗为什么会死呢？洋葱头回来了，它怎么反而死了啊！\"豌豆妹妹呆呆地看着报纸裹着的加菲碗。
\"说不定是因为等到了洋葱头，加菲碗的夙愿已了，所以撑不下去了。\"奕奕故作老练地分析。
\"可怜的加菲碗，它死了，就再不会回来了......\"豌豆妹妹啜泣不止。
\"加菲碗应该是幸福地死去了，至少，它知道洋葱头过得很好，它不用再等，也不再有牵挂。\"奕奕说，\"我老妈讲，死亡是自然规律，就像树叶在春天会萌芽、在夏天会变绿、在秋天会变黄、在冬天会枯萎一样，人死了，就是永久地离开地球，去宇宙别的空间，以另外的形态继续存在着，我想，加菲碗是心满意足离开地球的......\"
\"那么，我们该怎么办？我们要把它埋进土里吗？\"豌豆妹妹止住了泪，问奕奕。
\"要的，\"奕奕肯定地说，\"大夫治不了加菲碗，它又不能打针吃药，不能开刀输血，我们不要等老爸了，我们把加菲碗埋了吧。\"
\"我们把它埋到洋葱头的身旁，\"豌豆妹妹说，\"让它在水仙花丛里，跟真正的洋葱头在一起，好不好？\"
\"好！\"奕奕举双手赞成，\"走吧，我们这就去。\"他轻轻捧起加菲碗的碎片，像捧起了一件珍贵易碎的瓷器。
\"等一等！\"豌豆妹妹跑进屋里，拿出一条毛茸茸的、卡通造型的围巾，那是她最喜爱的围巾，软软的，温暖而美丽，她取掉报纸，将加菲碗放到围巾里。
\"报纸又冷又硬，我们给它裹得舒适一些吧......\"豌豆妹妹神情忧郁地说。
他们抱着加菲碗出了门，没走两步，迎头碰上了\"长颈鹿老爸\"，\"长颈鹿老爸\"身后紧跟着一位老爷爷，老爷爷一身青衫布鞋，虽是白发苍苍，却双目有神，健步如飞。
\"孩子们，我把大夫给请来了！\"\"长颈鹿老爸\"乐颠颠地说。
2
这世上还真有能够救治加菲碗的大夫！
\"长颈鹿老爸\"领来的老爷爷是补碗匠，他的职责，就是专门修补破损的碗，只要不是碎成了残渣状，他就能补缀。
奕奕和豌豆妹妹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老爷爷，只见他搁下肩上挎着的工具箱，坐在自己携带的小木凳上，戴起老花眼镜，把加菲碗的残片拿在手里，掂量掂量。
\"成吗？\"\"长颈鹿老爸\"问。
\"有点儿麻烦！\"老爷爷答。
\"烦劳您！\"\"长颈鹿老爸\"抱拳作揖。
\"需要多一些的时间，\"老爷爷的表情云淡风轻，\"我先抽锅烟。\"他不动声色地摘下别在腰间的一支铜质烟杆。\"长颈鹿老爸\"殷勤地帮他点火。
老爷爷吞云吐雾了好半天，仿佛十分享受的样子。奕奕和豌豆妹妹围着他转来转去。烟杆里发出烟油燃烧的哧哧声，奕奕从未见过这种样式的烟具，试着把鼻子凑过去嗅一嗅，结果被辛辣的烟味儿呛得剧烈咳嗽。
\"小朋友，这叫旱烟袋，俗称'烟袋锅儿'， 是由铜质烟锅、木质烟杆、玉质烟嘴三部分组成，既可以抽烟解乏，又可以当做防身工具。\"老爷爷三言两语就给奕奕和豌豆妹妹解了惑，他在工具箱上磕了磕烟灰，用细铁丝往烟杆里伸拉几下，慈眉善目地说，\"烟油得时不时地松一松，让烟杆透透气，要不烟道会被堵死的--孩子们，记住，凡事不可过满，满则堵塞。\"
奕奕和豌豆妹妹似懂非懂。
\"开工啦！\"老爷爷随手在膝盖上铺一块牛皮围裙，掏出放大镜，推敲着加菲碗残片间的接口。
奕奕和豌豆妹妹匪夷所思地看着老爷爷的一举一动。老爷爷取出一根绳子，把加菲碗的几块碎片捆扎成形，然后用一只带合金钢的精巧的钻头，按照破裂处的纹理打上对应的小洞，接着，取出铆钉，用小小的紫铜锤，将铆钉的两个头紧紧嵌入小洞中。
在厨房里忙活的大姑、二伯、二婶、奕奕的妈妈也被吸引过来，将老爷爷团团围住，就连笨笨都老老实实地趴在老爷爷的小木凳边。
\"这位老爷爷是咱们镇里唯一的补碗匠了。\"大姑说。
\"现今需要补碗的人家太稀少，一只碗能值多少钱？破了就买，谁家还费心费力地补啊！\"老爷爷的神态从容淡定。
\"补碗是精细的手艺活儿，没有一颗安静无欲的心，是学不来的。\"\"长颈鹿老爸\"说。
\"大姑，我看不懂，是怎么补的啊？\"豌豆妹妹看着老爷爷上下翻飞的灵活的手，傻了眼，急着问。
\"我小时候，看得多了，一到过年，家里就把破掉的碗找出来，请师傅修补，谁家补碗，村里的孩子全都津津有味地一起看，因而补碗的步骤和窍门，我略知一二。\"大姑欣然充当起解说员。
\"钻眼是最关键的环节，大小、深浅以及两个眼之间的距离，都必须把握得非常精确。\"大姑随着老爷爷的动作，解说道。
老爷爷忽然舔了舔钻头，奕奕和豌豆妹妹困惑地望向大姑。
\"碗的质地又硬又滑，钻头是用唾液来降温的。\"大姑说。
\"铆钉，又叫蚂蟥襻，\"大姑接着说，\"打蚂蟥襻完全靠手感，重了，碗会碎，轻了，补不牢。\"
\"做蚂蟥襻用的原材料是铜，补在碗上，才不会生锈。\"大姑说。
\"可以盛汤吗？会漏吗？\"奕奕问。
\"不会的，\"大姑说，\"一只破碗一般需要五六只或者更多的蚂蟥襻，因此补得很结实。\"
老爷爷指间的小锤紧贴加菲碗，咫尺之间，他来回夯实，几乎贴碗而敲，手指好似轻拨琵琶，轻拢慢捻，发出脆脆的声响。
\"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二伯摇头晃脑地吟咏着《琵琶行》里的一句诗词。
\"好喽！\"老爷爷把补好的加菲碗递给\"长颈鹿老爸\"，\"长颈鹿老爸\"看了看，满意地笑了。
\"让我看看！\"奕奕踮起脚尖，一颗一颗的铆钉犹如蜈蚣，紧紧趴在碗上，像是某种诡异的装饰品。
\"师傅，谢谢您妙手回春。\"\"长颈鹿老爸\"向老爷爷道谢。
\"老爷爷，谢谢您，您救了这只碗的命！\"豌豆妹妹郑重其事地朝老爷爷鞠了一躬。
\"傻丫头！\"大姑被豌豆妹妹逗笑了。
3
堂屋里新安装的莲花形大吊灯散发出璀璨的光芒，油漆剥落的八仙桌铺陈着绣花桌布，丰盛的年夜饭已经摆上了桌，桌子正中央，是热腾腾的铜鼎火锅，旁边一溜冷卤拼盘，还有好些名字吉利的菜肴，譬如团圆，譬如三阳开泰，譬如财源滚滚，譬如春意盎然，譬如甜甜蜜蜜，譬如除夕全家福，譬如鸿运当头，譬如五福临门，摆得满满当当。
紧挨八仙桌的，是一张细细窄窄的条案，供奉着面粉捏制的寿桃、面鱼，以及用红枣点缀成笑面菩萨模样的馒头。条案上方，挂着类似族谱的画卷，画卷里的图案神秘而抽象，底下写着家族里逝去亲眷的姓名，豌豆妹妹一眼就在里头找到了\"罗逗逗\"三个字，指给奕奕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