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森林里的水仙花 (2)
\"这里，曾经是一所小学。\"唐叔叔说。
\"小学？\"奕奕不能置信。
\"对，这儿是青枣小学的原址，\"郭阿姨证实，\"二十年前，我和唐叔叔就在这所小学读书，我们是同班同学。\"
\"因为一场严重的事故，人们发现这里的地势，其实并不适合办小学，\"唐叔叔继续说，\"所以，学校就迁移到了镇上。\"
奕奕和豌豆妹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唐叔叔和郭阿姨领着奕奕跟豌豆妹妹，穿过被牵丝攀藤的蜘蛛网所环绕的木头大门，进入小学。学校里依稀可辨国旗台、小型球场的痕迹，一张乒乓球桌桌腿折断，歪倒在地。
\"这几株是珙桐树，\"唐叔叔指着球场四周的树，\"珙桐树是国家一级重点保护野生植物，到了初夏，就会开出很大很大的白色花朵，形状像鸽子那样，有些人就把这树叫做鸽子树。\"
\"那几棵是枇杷树，\"唐叔叔指指教室门口的树，\"枇杷熟了，果实金灿灿的，又好看又好吃。\"
\"还有这遍地衍生的叫做鱼腥草，又叫折耳根，\"唐叔叔指着地下的草本植物，\"折耳根可以入药，可以入菜。凉拌折耳根，折耳根拌猪手，折耳根拌鸡丝，折耳根拌胡豆，吃过吗？\"
\"我老妈喜欢吃折耳根，还浇好多辣椒油，我不喜欢，味道是苦的。\"豌豆妹妹皱着鼻头。
\"折耳根不仅可以吃，也可以观赏。\"唐叔叔刮刮豌豆妹妹的鼻尖，\"它会开花的，开出小小的、细碎的花，有一种动人心魄的美。\"
\"这么美的学校，没有人看守吗？\"奕奕诧异地问。
\"有的。\"唐叔叔深深地看了奕奕一眼，神情变得凝重，\"孩子们，跟我来。\"
他们跟随唐叔叔，来到了教室背后的坡壁上，那里有大片大片茂密的树林，斜坡上布满潮湿的小水潭。水潭里生长着一簇一簇的野水仙。豌豆妹妹蹲下来，兴致盎然地看着水仙花。水仙花有浅浅的蓝色，有淡淡的黄色，开啊开啊的，散发出清醇的芳香。
\"人呢？\"奕奕纳闷。
唐叔叔伸手拂开一丛水仙花，花丛里露出一块墓碑，墓碑的外观很朴素，是普通的青石，石碑正面刻着一行小小的字，奕奕和豌豆妹妹凑上去看，上面写的是：罗逗逗 我们永远怀念你
\"罗逗逗是谁？\"奕奕狐疑。
\"罗逗逗是我和果阿姨的小学同学。\"唐叔叔解释。
\"可是，我们是来找洋葱头的，不是来找罗逗逗的。\"奕奕赶紧声明，他觉得唐叔叔有点糊涂。
\"洋葱头是一个昵称，是一个大名叫做罗逗逗的孩子的昵称。\"唐叔叔说。
奕奕和豌豆妹妹半晌做声不得。
\"那么，你的意思是，他已经死了？\"奕奕率先反应过来。
\"是的。\"唐叔叔表情肃穆。
奕奕和豌豆妹妹一下子就怔住了。
3
唐叔叔、郭阿姨、奕奕和豌豆妹妹并排站在青石墓碑前，唐叔叔和郭阿姨朝着墓碑鞠了一躬，唐叔叔说：\"洋葱头，我们来看你了。\"郭阿姨补充道：\"我们带着你两位哥哥的孩子--奕奕和豌豆妹妹来看你了。\"
\"这是怎么回事？\"豌豆妹妹急切地问，\"洋葱头到底是谁？他跟咱们家有什么关系？\"
\"你们的老祖母一共有四个孩子，\"唐叔叔慢慢说道，\"长女就是你们的大姑，接下来是三个儿子，分别是豌豆妹妹的爸爸，奕奕的爸爸，顶小的一个，就是洋葱头。\"
\"哦，原来如此，\"奕奕恍然大悟，\"洋葱头是老祖母的孩子呢。\"
\"洋葱头生下来以后，脑袋扁扁的，眼睛圆圆的，头顶还有一撮稀疏的卷发，看起来就像一只洋葱，因此，老祖母就亲昵地喊他洋葱头，\"唐叔叔静静地说，\"洋葱头是你们老祖母的心肝宝贝，也是他哥哥姐姐们的心肝宝贝，他实在是一个人见人爱的孩子。\"
\"我相信是。\"奕奕使劲点头，他想到加菲碗那些细致入微的描述。
\"那个时候，班里的同学都是农村的孩子，大伙的家，遍布在大山的各个角落，不可能一天三顿饭都翻山越岭地回家去吃，只能带着饭菜到学校，\"郭阿姨接着说下去，\"有的孩子家境不是太好，米饭里掺着麦麸、麦片，没有菜，连咸菜都没有，洋葱头就把自己带来的白花花的米饭和咸鸭蛋跟他们交换着吃，而且，洋葱头不愿意伤害同学的自尊心，他总是找不同的借口，说自己喜欢吃粗粮，说自己讨厌咸鸭蛋......\"
\"中午放学以后，学校里的师傅忙不过来，洋葱头就到山里去帮忙拾柴火，到厨房里帮着生火、烧开水、为同学们热饭菜，烟熏火燎的，到上课时，他往往满脸满手都是黑糊糊的......\"郭阿姨的双眸湿湿的。
\"洋葱头一直是班长，他的成绩很棒，而且他玩游戏的本领也是超群的，从来都是立于不败之地。\"唐叔叔怅惘地说，\"我记得，蹲马步，他是高手；跳绳，他是高手；打球，他也是高手......\"
\"洋葱头最会讲笑话，他的肚子里藏着形形色色的幽默故事。\"郭阿姨说，\"班里如果有同学发生纠纷，气呼呼的，谁也不理睬谁，洋葱头一出面，三言两语就能化解矛盾，把双方都逗笑。\"
\"洋葱头就在这所充满了原始美感的学校里念书，直到他九岁那一年的夏天......\"唐叔叔顿住了。
\"出什么事了吗？\"豌豆妹妹追着问。
唐叔叔拉着奕奕和豌豆妹妹的手，走过水仙花丛，来到一间木质教室的侧面。那幢房子已经坍塌，门窗破败，不辨踪影。残留的木梁间长出了暗绿的青苔，最奇异的是，在湿湿的青苔旁，开出了一株纤长的水仙花，花蕊里停泊着雨露，就像一颗一颗的泪珠。
\"这是我们当年学习的教室，三年级一班，\"唐叔叔说，\"这间教室，就是我、郭阿姨，还有洋葱头上课的地方。\"
\"为什么变成这样了呢？\"奕奕愕然。
\"那一年，我们教室后面的大山发生了山体滑坡，\"唐叔叔极缓慢、极缓慢地说，\"当时，已经快到下午的放学时间，我们班正在上自习，班主任恰巧到县城去开会了，是洋葱头代替老师，在讲台上，一边写自己的作业，一边维持课堂秩序......\"
奕奕和豌豆妹妹屏住呼吸。
\"巨石飞速滚落，谁都没有来得及躲避，一块桌面大的石头就砸中了教室，更多的石头呼啸而来，巨大的声响震耳欲聋，\"唐叔叔回想着多年前惨烈的场景，他的神情是痛苦的，\"同学们都吓傻了，只有洋葱头镇定地指挥大家有序地逃离，洋葱头在讲台上，他的位置距离教室门口最近，最快逃生的应该是他，可是，他却走在了最后......\"
唐叔叔说不下去了。
\"他是为了救我，救唐叔叔，\"郭阿姨泪雨滂沱地说，\"我和唐叔叔的座位在教室的最末一排，并且，我在惊慌中跌倒了，唐叔叔没有独自跑走，他留下来，搀起了我，就是这个动作，延缓了我们逃走的速度。我们跑到门边，整间教室就剩下我、唐叔叔，还有洋葱头......\"
\"就在这时候，一块飞石砸中了教室的门，门一下子垮塌下来，那一瞬间，洋葱头拼死抵住了变形的门框，大声叫我们快走，\"郭阿姨抽噎着说，\"唐叔叔搀着我，跨出了门，而后，就在一瞬间，门垮了，横梁压住了洋葱头，石头压住了洋葱头，等到老师们和村民们赶来救援，教室已经被泥石流掩埋......\"
\"洋葱头被大家埋在了水仙花丛里，\"唐叔叔泪流满面，\"我们常常来看他，我们都很想念他，他的同学、他的家人，都很想念他，尤其是你们的老祖母，一提到自己早夭的孩子，就会万分难过，因此，我们尽量避免在她老人家面前说起洋葱头......\"
周遭很静，静得能够听见枯叶坠落的声音，静得能够听见心跳的声音，静得能够听见眼泪滑跌的声音--唐叔叔落泪了，郭阿姨落泪了，豌豆妹妹落泪了，奕奕觉得自己的面颊是湿润的，摸了摸，是泪，温热的泪静悄悄地流淌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