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千寻前传(2)
满山把巨型弹弓固定在草垛上，还在旁边扒出一个窝，恰好容下满山和李小刀两个人。趴在窝里，即安全又舒服。
第一枚弹丸是试验射程的。弹丸很卖力气，几秒钟就飞到了站台上。啪！在地面上蹦达几下，没有命中任何目标，也没有引起注意。第二枚弹丸瞄准了一个日本兵。这时候他恰好背对草垛，所以成为第一个倒霉的目标。满山瞄准了他的后背，一二三！满山和李小刀同时松开皮筋。啪！满山和李小刀把头缩了缩，眼看弹丸向那个倒霉的日本兵飞去。嗖地一声，弹丸打偏了，从日本兵耳边飞过去。日本兵似乎察觉到什么东西擦过去，正诧异着，哗啦！调度室的一块玻璃碎了。
纯属歪打正着！满山和李小刀一弓身子，把头埋起来。
玻璃破碎的响声刺激了所有日本兵和伪军。他们像听见口令一样，同时卧倒在地上，端起枪胡乱瞄着。海川拎着手枪从调度室窜出来，向日本兵们询问着什么。他们一致断定是抗联的狙击手来了。不过很奇怪，大家趴在地上一回忆刚才的情形：似乎没有枪声。
“枪声的有？”其中一个日本兵最先怀疑自己的耳朵了。
“枪声的没有……”海川回忆了一下，确实没有听见枪声。
莫非抗联搞到了消音器？想到这里，日本兵们更不敢掉以轻心，趴在地上不敢起来了。一个日本兵这两天正好拉肚子，深秋的地面特别凉，一会就受不住了。受不住了又不敢站起来，只好抱着枪，像秋虫一样，伸缩着身子往厕所那边爬去。
站台上一乱，炮楼里也有动静了，枪管从空洞的枪眼里伸出来。
整个车站如临大敌，进入警戒状态。军犬大勇作抓住这个好时机，从炮楼里跃出来，夸张地叫起来。很久没有敌情了，总算有它表现的机会了。
满山听见了大勇作的叫声，却不敢抬头看，他激动地说：“那条大狗肯定跑出来了！”
李小刀沙哑地说：“别提那条狗了！现在怎么办？”
满山躺在窝里，闭着眼睛，“怎么办？睡觉！”
李小刀也无计可施，只好学满山的样子，睡觉。
两个孩子躺在余温尚暖的草窝里睡觉，日本兵们趴在冰凉的地面上“睡觉”。过了一会儿，“抗联的狙击手”还没有动静，海川从门后探出头来，跟地上的皇军嘟囔了一阵。他们几番犹豫，才陆续爬起来。站起来也不敢马上放松精神，又紧绷了一会儿，才敢伸伸懒腰。
海川找来一张黄纸，准备糊窗户了。
这时候满山“醒”了，把头探出草窝观察了一会儿。
“小刀，他们日子又好过了。再给他们来一枪。”满山向李小刀要来一颗弹丸。
两人较着劲儿拉起皮筋，第二发弹丸弹射出去了。嗖！弹丸在一个日本兵的头顶飞过去，打在墙上，碎了。
所有日本兵又都听令似的趴在地上，很听话。那个拉肚子的日本兵再不愿意肚子朝下了，他很机灵地翻了个身，仰脸朝天躺在地上。这回，他的肚子可好受多了。这个日本兵为自己的小聪明洋洋得意起来。海川掏出枪，四外张望。他看上去比日本兵冷静多了。河野站长刚刚补了午觉，打着哈欠从办公室出来，见满地趴着他的皇军士兵，很意外。海川赶紧告诉他，有抗联狙击手。河野马上也趴在地上，问海川：“他在哪里？”海川摇摇头。河野只好乖乖趴着。军犬大勇作则无目标地狂吠。
这样趴了一会儿，又一个日本兵的肚子里翻江倒海了。没有更好的办法，学刚才那位战友的样子，像虫子一样向厕所爬去。跟在他后面爬过来的是他的“老前辈”--最早拉肚子的日本兵。仰面朝天也没有用了，厕所又在向他招手了。
满山得意地看着站台上的表演。
李小刀有点怕了。这样下去，日本兵迟早要搜查的。
第三枚弹丸发射过去，打在哨兵身上，把哨兵打得激灵一下，扑通一下趴下了。日本兵们只会例行公事趴在地上。最早拉肚子的日本兵实在忍受不了这样的姿势了，他猛地爬起来，胡乱地开了两枪。大勇作也发现了草垛上的异常，朝着草垛狂吠。日本兵们纷纷朝草垛举起枪。满山知道情况不妙，拉着李小刀从草垛背后滑下来。啪！啪！啪！身后枪声大作，子弹嚓嚓打进草垛，还有几颗在头顶突突飞过去。李小刀妈呀一声，摔到了。满山把李小刀拉起来，一闪身，钻进一条巷子。
他们追出来了，扑通扑通的脚步声就在身后。
这样跑下去，不行。满山推开一扇虚掩着的门，一闪身就进了这个院子，反手把门闩插上了。
这个院子很特别，满山环视一番，竟然认不出这是谁家。
一个穿和服的小女孩迎出来，向他们深深鞠躬。
满山明白了，闯进日本人家里来了。这不是自投落网吗？满山转身要跑，只听那小女孩站直了身子，对李小刀说：“小刀，欢迎你来做客。”
李小刀定睛一看，“直子？你家住这啊！”李小刀很兴奋的样子，给满山介绍：“我同学直子，前几天从奉天转来。”
李小刀有一个日本同学，满山还第一次听说，心里很不舒服。外面，日本兵的脚步近了。满山进退两难，看着李小刀。
李小刀对直子说：“日本人抓我俩呢，快点把我俩藏起来！”
直子愣了一下，朝外面张望了一下，开门把满山和李小刀让进屋里。很快，直子家的门就被敲响了。直子出去开门。一个日本兵跟直子询问了一番，直子摇摇头解释着。那日本兵又跟直子叮嘱一番，走了。追兵一走，直子重新把门闩插好。
直子告诉李小刀，刚才那位叔叔叮嘱她把门关好，外面很乱很不安全，这个时候最好都别出去了。
李小刀跟这个女孩子说谢谢，直子又是一番鞠躬。
“可是叔叔们为什么要抓你俩呢？”直子一脸茫然，看着李小刀和满山。
“我们俩把车站的玻璃打坏了……”李小刀把实情告诉给直子。
直子一听，笑了，“你们太淘气了。叔叔们也不该跟你们过不去。”
李小刀接着说：“你的叔叔们吓坏了，八成把我俩当成抗联了。”
直子和李小刀谈得很热闹，把满山冷落了。满山无所事事，不时地用眼睛狠狠瞪李小刀，那意思是说：“你个李小刀！再说下去就成叛徒了。”
李小刀根本不在意满山的感受，还跟直子说到了他们的武器--大弹弓。李小刀刚刚说完弹弓的射程，就要说出发射方法了。满山忍受不了，再说就算泄露军事机密了！满山打断了李小刀的话。
“别什么都跟这个日本小丫头说。这是秘密！”满山冷冷地盯着李小刀。
“她帮咱们了，她不是坏人……”李小刀的话被满山打断，十分尴尬。
“她帮咱们，咱们拿别的东西感谢她，别拿咱们的秘密感谢她。”满山掏出几枚弹丸，塞给直子。
直子不知道满山手里的泥丸是什么东西，也没有接受的意思。她的眼睛一直盯着满山背上的大弹弓。经李小刀一介绍，那把大弹弓成了神奇的玩具。
满山很不耐烦，说：“再不要，可不给了！”
直子摇摇头，“我还不能要你的礼物。”
满山误以为直子想要他的弹弓，把打弹弓藏在背后，“这个，可不能给你……”
直子红了脸，说：“你误会我了。我想问问这是做什么的？”
“打日本兵的，我的武器。”满山告诉直子。
直子捂住了嘴巴，向后退了半步。
“怕啥？”满山把弹弓递给直子，直子伸出一只小手，小心地摸了摸。
“打日本兵？为什么那么多中国人要打我爸爸他们？他们有什么做错的地方吗？”直子很委屈的样子。
直子这样一说，满山一下子来劲了，“他们抢我蝈蝈，还逼死了老奎爷！你说该不该打？”
直子吃了一惊，说不出话了。不过还是摇摇头，自言自语道：“真是这样吗？我也喜欢蝈蝈，可是我不会抢的。他们为什么要抢呢？”
这个满山怎么能解释清楚呢？满山没好气地说：“你问他们去吧！”
直子收下了弹丸，给满山和李小刀倒茶喝。满山没喝，听着外面的动静。外面还有日本兵在说话，不时传来砸门的声音。日本兵在搜查附近的人家。
李小刀喝了一口茶，嘿嘿笑着，“真香。”
满山瞪了他一眼，“那是抢来的东西。”
直子马上解释说：“茶是妈妈从北海道带来的，不是抢的。”
满山看出这个女孩子不像撒谎，便端起茶杯尝了一小口，发现味道不错，干脆一饮而尽了。直子很开心，又给满山倒茶。满山没客气，又喝干了。就这样喝着茶，直到把满山的肚子都喝涨，不停地打嗝。
外面一安静下来，满山和李小刀悄悄离开直子家里。直子送到院门口，鞠躬跟满山和李小刀道别。这时候，月亮淡淡地悬浮在头顶的天空上。满山这发现，月光下的直子很好看。
一出来，李小刀的态度显露出来了，“我没见过谁送泥球给女生呢！”
满山一听，推了李小刀一下，“要不是她救了我俩，我还不给她呢！对了，你给我说说，你咋跟一个日本小丫头挺好呢？是不是也想当汉奸？”
李小刀也不客气，推了满山一下，“谁要当汉奸了？我又不是你舅舅！”
两个人推搡着走远了。李小刀断断续续给满山讲直子的来历。
三天前，那个叫小泉的校长领来一个日本女孩子。小泉介绍说，她叫直子，自小随父母来奉天生活。妈妈最近临时回国，她就从奉天来灌水跟爸爸住在一起。直子给大家鞠躬，说请多多关照多多关照。小泉让大家鼓掌欢迎，教室里只有零星的掌声。小泉很不满意，一拍桌子，发起火来。直子转过身，对小泉校长说：“您不要发火，他们跟我还不熟悉。”直子说完再给大家鞠躬，“很抱歉，小泉伯伯脾气不好，请各位多多包涵。”
李小刀啪啪拍了两下手掌，随后又几下掌声响起来。
那节课，小泉让每个学生背诵一段《即位诏书》（注释8）。李小刀磕磕巴巴的，没背诵下来。李小刀挺在那里，等着挨打。小泉果然发怒了，说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日语，举起教鞭要打李小刀。直子跑到李小刀跟前，拦住小泉，说：“小泉老师，请再给他们一点时间。如果让我背诵，我也不行，难道也要挨打吗？拜托您！”直子倔强地站在小泉和李小刀之间，小泉的教鞭打不着李小刀了，只好放过了他。下课以后，李小刀的心里接受了这个日本女孩子，其他孩子对直子也渐渐有了好感。
……
听李小刀讲着直子的事情，满山想起直子过度客气的样子，扑哧笑了。满山对这个日本小丫头的敌意跑光了。月亮好像能看穿所有的心思，但是她不说出来，只是淡淡地笑。满山朝她射了一颗弹丸，只想吓她一吓。她不生气，还是淡淡地笑。
车站的方向传来几声狗吠，空洞、没有目标。那是大勇作的无奈。
片刻，巷子深处来了几声同类的回应，那含混的叫声似乎含有嘲笑的味道。
大勇作没再作声，大概寂寞地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