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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火窟窿

书籍名:《满山打鬼子》    作者:薛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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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满山踏着满地的碎银出了家门。满山怕吵醒哪家的狗,下意识间翘起脚跟,轻轻抬起轻轻落下,那样子很像家里的猫。李小刀家的四眼耳朵太灵了,还是听见了动静,汪汪叫起来。满山恨不能先去结果了这条败家狗。

  满山也就不顾一切了,一口气跑过去,把烦人的狗叫甩在了身后。

  远远的,站台上的几盏灯像瞌睡人的眼,眯缝着,要熄灭似的。

  满山慢慢靠近车站。一根带刺的灌木刺痛了屁股,满山差点叫出声来。

  那片野玫瑰偷袭了满山。满山很小的时候,它们就有了,一棵一棵长在镇子边上的灌木丛里。春天开紫红色的小花,花瓣是甜的,不知填饱多少次满山的肚皮;秋天结椭圆小果子,起初嫩绿,皮薄微甜。灌水镇的孩子们都来采摘了。去年秋天,满山跟李小刀还为这片野玫瑰果打了一架。李小刀的意思是让大家等两天,等果子熟透了更好吃。满山不同意,摘了一兜子,两个人便打了一架。那时候,李小刀还没有四眼狗壮胆,跟满山比划两个回合就逃了。其实,果子很快就能熟透。秋霜一下来,几天就变成红色,味道酸甜,便是熟透了。几天以后,满山和李小刀忘记了打架的事情,跟伙伴们躺在这片野玫瑰林里,伸手采摘,吃得满口甜丝丝的。

  据说,现在这片野玫瑰也成了日本人的。

  有一天,李小刀去采摘,河野站长果然是这样说的,满山舅舅海川也是这样说的。李小刀很窝火,回来对满山说:“你是汉奸的外甥……”

  “汉奸”这个词是最近才传到灌水镇的。满山也听人家说了,像海川那种给日本人当差的人,就叫汉奸,他是灌水镇历史上第一位汉奸。汉奸,不是一个体面的称呼。

  就因为海川成为汉奸,满山便成为“汉奸的外甥”。满山的脸一下子涨红了,朝李小刀握紧了拳头,问:“汉奸的外甥就一定是汉奸咋的?”

  李小刀一下子糊涂了,愣了一下,“也不一定……反正不太好。”

  那孩子喊上他的四眼狗,跑进棺材铺不出来了。满山追了几步,“李小刀,你给我站住……”本来还想同他理论几句,人家藏起来了,跟谁理论去?应该跟舅舅理论去,可是舅舅在日本兵的站台跟日本人嘀嘀咕咕呢。那儿是不让随便进去的。

  车站加强了戒备。满山没有想到,一个破车站,搞得像大兵营似的。日本兵的胆子太小了。满山想。

  满山离站台只有几百步,连票房里的说话都听得见。

  站台上有两个日本兵,端着步枪,刺刀在月光下闪着寒冷的银光。枪和人一点不含糊,不时地变换着方向警戒,如临大敌的架势。今天日本兵在车道岭吃了亏,他们是亲眼看见那列火车把那些倒霉的士兵送往车道岭的。车道岭那边战事一起,河野站长接到上级电话,大意是说,抗联最近在山区的活动日益猖獗,皇军连连受挫,铁路沿线务必加强戒备。

  日本兵的戒备状态把满山难住了。满山还以为这些日本人一到半夜就能睡觉呢?这么晚,在外面溜达啥呢?他们不睡觉,满山就不好办了。

  我就只配成为大家的笑料吗?端午笑话我,李小刀也笑话我。我怎么这么倒霉?

  蝈蝈,你还在票房里吗?你叫一叫,快给我出个主意,不然我彻底完蛋了。满山急坏了,他可不甘心就这样灰溜溜原路回去。

  滴滴,蝈蝈真的叫了。蝈蝈的叫声在寂静的秋夜里显得特别清脆。白天端午叔说了,秋天了,蝈蝈们快死了,去救它还有什么用?满山听了心里挺难受的。看看,它不是活得好好的。这个端午叔,他的嘴里说不出好听的话!

  满山的计划一点也不复杂:趁日本兵睡觉,给车站放一把火,烧掉那座用木头修建的票房,让那几个日本兵没有住的地方,在外面凉快几天再说。为这个,满山带了一大块松脂呢。当然,点火之前满山要偷回自己的蝈笼和蝈蝈。

  满山哪里知道,灌水车站从来都是日夜安置岗哨的。

  站岗的一个日本兵打了个哈欠,另外那个日本兵也打了个哈欠。哈欠传染过来,满山也困了。

  怎么办?就这样回去?如果吵醒了隔壁老奎爷,老奎爷问去哪了,就说出去了,肚子疼了。

  这样也是丢人的。

  满山趴在野玫瑰丛里无所事事的。这样,深秋草木的香气便扑过来,更冲淡了满山的心志。满山都要决定回去了,这时发生了另外一件事情,留住了满山的脚步。

  叮铃铃……

  票房里的电话响了。河野接到一个重要电话,要他带人去巡视最近的一座铁路桥--杨木川大桥。大桥的守备力量不强。据可靠情报,抗联近期想破坏进山的铁路线,阻挡日军对山区的进剿。

  河野放下电话,命令所有的日本兵都紧急集合,留下海川一个人看守票房。

  河野站长带着几个日本兵扛着长枪,沿着铁轨向杨木川大桥的方向去了。

  滴滴,蝈蝈在叫满山了。

  哈哈,我有机会了!满山趴在草丛里,乐出了声。

  待日本兵整齐影子和皮鞋声都被黑夜吞没,满山悄悄站起来,猫着腰,来到站台下面。满山蹲下来。他刚刚仔细数过,现在票房里应该还有一个人。但是夜色里,满山没有看清楚日本兵的模样。所以,不知道票房里留下的人是舅舅。

  呜--

  一列火车从远处开来,一束灯光远远地穿透黑夜,从票房后面的山腰上扫过来。舅舅赶紧从票房里出来,为这列车打信号。这回满山明白了,整个票房,就剩舅舅一个人了。

  火车飞驰而去,站台恢复了平静,只是刚才的轰鸣还在耳边回荡。

  先要回蝈蝈吧。这个不难办吧?我不是他的亲外甥吗。

  怎么过去?猫着腰?不必了吧?

  满山大大方方站起来,越过站台,朝票房走过去。

  “谁?”海川下意识用信号灯照了照来人。

  “我,汉奸的外甥,满山。”满山用手挡住灯光。

  海川听出是满山,放下信号灯。

  “你大半夜的不睡觉,跑这来干什么?”

  “我来取蝈笼了。再不拿回去,蝈蝈都憋闷死了。”

  “我说满山,你咋这么犟呢?上午,河野差点把你当抗联探子关起来,你不知道吗?再不回去舅舅也救不了你了!”

  “你怕日本人,我不怕。”满山说。

  海川没敢答应满山,怕没法跟河野交代。

  “明个舅舅再给你编一个,外加两只蝈蝈。行不?”舅舅说。

  “不要。我要自己编的。你不知道,我编那个笼子费了多少劲!”满山不想让计划落空。他只有把蝈蝈先带出票房,才忍心点火啊!

  海川不理满山了,横在门口,也不让满山进票房,一副六亲不认的架势。满山对舅舅彻底失望了。

  满山拿舅舅也没有办法,只好另外想办法了:蝈蝈带不走了,可以设法给它换个安全地方啊。只要不烧坏蝈笼、不熏死蝈蝈,也就行了。今天不管怎样也要把票房烧掉!满山打定了主意,对舅舅说,“我不要了还不行吗?我回去睡觉。”

  海川马上笑了,“这还差不多,你小,还用不着你跟日本人较劲呢。”

  满山缺说,“我走行,你也得答应我两个条件。不答应我不走。”

  满山的第一个条件是:舅舅必须把蝈笼拿出来,挂在站台上。满山指着一个信号灯,“就挂那!”

  海川哪知道满山葫芦里买的什么药,什么也没问为什么就答应了这个条件。他恨不能满山快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免得他再惹出事端。

  蝈笼挂在信号灯的架子上,在夜色里,雪白雪白的。因为席篾是雪白的,很好看。

  满山很满意,这才说出第二个条件,“你也别老在票房里呆着,得到站台上溜达溜达,偷懒了日本人可不高兴。”

  第二个条件,舅舅有点摸不着头脑。他看着满山,没动。

  “答不答应?不答应我不走!”满山说。

  海川赶紧点点头,答应下来。其实就算满山不提出来,他也要在站台上溜达呢。

  满山满意地走开了。不过,他没有真离开站台,他先假装下了站台,朝进镇子的方向走了一段路。他知道,舅舅在身后看着他呢。估计走出了舅舅的视线,他改变了方向,朝站台的另一侧绕过来。然后,他很轻易就跨过铁轨,摸到票房后面来了。

  满山先在墙根下面稳定了一下情绪。这个时候,心跳得太厉害了,手抖个不停。

  “满山满山,你还能干大事不?满山!”这样问了两遍,满山的手才听使唤。

  信号灯下的蝈蝈很安静,估计它已经睡着了。蝈蝈睡觉的样子满山没见过,它的眼睛是闭着的,还是睁着呢?

  蝈蝈睡着的时候,舅海川还在站台溜达。

  这样最好了。满山也不希望舅舅被烟熏着,熏得污气麻黑的怎么混呢?给他留条活路吧。

  满山开始数数,1,2,3……数到35时,满山才决定动手。他把松脂粘在房柱子上,然后点燃松脂。马上,一股松香扑鼻而来,把满山熏得差点打了个喷嚏。

  松脂燃烧非常稳定,火舌贪婪地添着松木柱子,爬向屋檐。它有吞没一切的野心。

  满山见状,撒腿跑开了。

  满山还是趴在那片野玫瑰里。草木的气息似乎比刚才还浓烈,熏得满山都要醉了。看对面,票房的后身闪耀着光芒。这情景,只有满山看得见。海川背对着票房,还在站台上巡逻呢!。

  满山想象着松脂燃烧结束了,最后一滴松脂顺着柱子流下来,但是马上被烈焰吸收,松木柱子已经被火舌点燃,更大的焰火向上窜去,大有吞没一切的架势……那场面是非常耀眼的!

  满山深深吸了一口草木的香气。这里面,至少夹杂着野玫瑰果子、艾蒿与白霜相互混合的味道。满山第一次发现,他出生、长大的山野,是这样的香气怡人。这些香气,难道也成了他们日本人的?

  满山糊涂了。

  满山离开时,海川还没有发现身后旺盛的火焰,只是感觉后背突然很暖和。

  满山困了,要回去睡了。舅舅和日本兵们能不能睡好,满山不管了。

  月光照亮了回去的山道,一直把满山送到屋檐下。

  满山仰起头看了看天空,心里很感激那轮圆月。

  月光打在平静的蓝花被子上,好像在告诉他,大人们早就睡了,也没有到处找你,他们都蒙在鼓里呢。

  满山的梦境,被火光照得通明。

  早上,满山是被老奎爷喊醒的。

  老奎爷推门进来,兴奋得露出一口白牙。

  “满山,外面开锅了……抗联把票房给烧了……”老奎爷有意压抑着心里的兴奋。

  “票房?那事不是杨司令他们干的……”满山把被子一蒙,想再睡一会。这件事,对满山来不算新鲜事吗?先睡一会儿吧,睡好了再跟他们细说过程吧。比老奎爷闯江湖的故事有意思多了。

  “你个小屁孩!还知道抗联干没干什么。不是他们干的是你干的?把你能耐的!”老奎爷把满山的被子给揭开了。

  满山睡不成了,索性做起来。

  “信不信由你……票房烧成啥样?”满山现在还计较功劳该归谁,只想知道票房的底细。

  “不太解恨,刚烧个大窟窿,就让你舅一桶水给浇灭了。你舅给日本人干了一件好事。”老奎爷无比遗憾的样子,又流露出欣慰,“反正抗联是来灌水了,这就好了。看他小日本还横不?”

  “就烧了个大窟窿?”满山一头扎进了被窝。

  舅舅又坏了他的计划!

  一个窟窿,不大,在灌水镇却是一件大喜事。人们都克制地笑着,小声传递着这个消息。

  棺材铺老板踩着梯子,从房梁上拿下一串鞭炮,递给李小刀。

  “儿子,把它点着。”

  这串鞭炮本来是留着春节放的,老板一激动,现在给拿出来了。

  李小刀简直不敢相信,心眼那么小的爸爸能把春节的鞭炮给他。还让他现在就放,这不是做梦吗?它挂在房梁上还几个月了,爸爸几次警告他不许碰它。他不敢惹爸爸,只能眼巴巴瞅着房梁,把脖子都扭疼了。

  李小刀小心地拎着鞭炮,问爸爸:“我可真放啦?为啥呢?”

  “有喜事……今天棺材铺发财了,高兴!高兴就放!”

  李小刀这才踏踏实实地拎起鞭炮,跑到院子里,叫嚷着,“放鞭啦放鞭啦!”很快,就把院子外面的一群孩子招来了。孩子们羡慕地看着李小刀。李小刀的鞭炮可是正宗的“十响一咕咚”啊!这玩意,过年时也见不到多少的!

  李小刀哪舍不得一次放完,要放也得拆开了单个的放,这样可以多响一会儿。李小刀就一个一个把鞭炮从辫子上拆下来。

  李小刀爸爸在屋子里等了一会儿,没听见鞭炮响,操着袖出来了。他跟李小刀说:“一起点着,动静大点!”说着把那挂鞭炮从李小刀手里扯下来,挂在院子中央的索伦杆(注释5)上。女孩子们一见识着阵势,赶紧捂住耳朵,向后倒退,还把脸扭向一边。

  再心疼,也只能让它们一次报销了。李小刀一手持香头,一手捂住耳朵,去点鞭炮下面的捻子。身边的男孩子马上散开了,女孩子们退得更远了。几个胆大的男孩子故意挺着胸脯,喊着:“点啊,有什么怕的啊。你不敢点,就让我点!”像不怕的样子,其实全身也绷得紧紧的,随时准备捂紧耳朵。

  李小刀犹豫了一下,把香头儿触到捻子上。

  哧--劈啪劈啪,叮咚!劈啪劈啪……顿时,棺材铺铺门口,红花乱舞,鲜艳艳的了。

  人们都怔住了,都当成了枪声。枪声这么近,抗联跟日本守备队打起来了!日本的守备队不太好惹啊!不免替抗联担心,心里像压了一块山石。后来听出来了,是棺材铺那边放的一挂鞭,悬置的心便放下来。也都把手里的活也停下来,朝棺材铺那边张望着,脸上的笑绽放出来了。这下,死气沉沉的灌水镇亮出了生气和喜气。自从日本人从拉古哨越境占领山城,灌水镇便憋在一团闷气里生活。现在,一阵突然炸响的鞭炮把这团闷气嘣开了,太阳都比往日透亮了几分,新鲜的空气也涌进来了。

  鞭炮一停,孩子们冲上来,捡那些没有炸响的小鞭儿。李小刀叫喊着,推搡着他们,告诉他们,这些没炸响的小鞭也是他家的,谁也不许拿走。他一个人的力量哪拦得住一大群孩子。他们的脑袋疯挤在一起,一阵抢夺后便散开了,大多心满意足,跑了。几个女孩子没抢到,撅着小嘴,朝那几个得手的男孩又咬牙又跺脚,嘟囔着难听的话。

  李小刀一急,打开门,把看家狗四眼放出来,他朝四眼挥着手,喊道:“去!去!咬他们!”四眼糊涂了片刻,一明白过来,就汪汪吼叫着冲出来。所有的孩子都妈呀一声,没有了踪影。

  李小刀不甘心,蹲在门口,在那些鲜红的炮花里仔细寻找没有炸响的鞭炮。结果,只得到几枚干瘪的废品。

  这鞭炮放的,李小刀一点都不过瘾。

  满山听见鞭炮响,跑到院子里四处张望。难道抗联真的打到灌水了?满山冲出院子,正好遇见四眼追赶几个伙伴。

  “满山,李小刀家放鞭炮啦!还不去捡几个?”前面的伙伴一边狼狈逃跑,一边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满山。

  满山心里怅然若失,马上又兴奋起来。等四眼冲过去,他就朝李小刀家跑去。

  李小刀把红灿灿的纸屑扬起来。有一两只未炸的鞭炮从里面落下来。抓起来一捏,是瘪的。

  李小刀跟满山说:“你来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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