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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耻(2)

书籍名:《满山打鬼子》    作者:薛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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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滴,滴,滴。蝈蝈饿了。

  滴滴,滴滴。蝈蝈想念它的伙伴了。

  满山像老虎一样趴在草丛里,观察着车站上的“猎物”。一阵噼里啪啦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满山还没反应过来,一个凉丝丝的东西压在脖子上面。

  满山心里一翻腾,扭过头一看,傻了。几只大手朝他伸过来。那一刻,不再觉得自己是老虎,分明是一只小鸡,刚长毛的小公鸡。

  满山使劲挣扎着,嘴里骂着。两个日本兵没几下就把他绑了个结实。满山气得都要哭了。要是有一把枪就好了,没有像样的武器真不行啊!没有力气也不行啊!遗憾的是,满山什么都没有。他没有像样的武器,只有一把能打家雀的弹弓;也没有力气,在两个日本兵手里,这个小家伙实在是又瘦又小。趁日本兵不注意,满山使劲踩了身后日本兵一脚,日本兵疼得嗷嗷直叫,满山这才心理平衡一些。谁料,紧接着一个嘴巴打过来,有无数颗星星在满山眼前闪耀,站台一下子翻转过来。整个灌水镇在满山的知觉里混沌而去……

  满山再睁开眼睛时,席篾儿做的蝈笼在眼前晃来晃去。满山揉揉眼睛,然后伸手去抓,是空的,再抓,抓到了一只袖子。袖子是河野站长的。河野站长高高举起蝈笼,坐在面前,“小孩,你趴在那里想干什么?”

  满山发现,他是在一间黑屋子里面。眨眨眼睛,舅舅的样子渐渐清晰,河野的样子渐渐清晰。舅舅讨好地站在河野身边,像个帮凶。

  “谁打的我?谁?”满山揉揉左腮,那里还疼着。满山很想知道是哪个日本兵打了他,这个账他要算算。他至少要会给那个日本兵十巴掌才能解恨。

  舅舅过来,狠狠地说:“你还横啥?河野站长问你话,你实话告诉他就没事了。”

  “是不是他打的我?”满山看着舅舅,指着河野。

  “小孩,你在我们车站附近做什么?谁派你来的!”河野的中国话硬棒棒的,听起来比嚼冻豆包还费劲。

  河野的口气也不耐烦了。

  “我看就是你打的我!”满山想站来。一站,腿是麻的,没能站直。

  河野不耐烦,舅舅就不耐烦了,他跟河野一个鼻子出气了。舅舅不耐烦地说:“打也是哨兵打的,河野站长没出过站台。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先回答河野站长的问话!”

  “谁派我来的?我派我来的。哈哈,我就是司令,谁还能派我啊?”

  河野一愣,没完全懂满山的意思,看着他的翻译海川。海川就把满山的意思告诉给他。他大笑起来,八字须抖着。

  “自己说话算?了不起的小孩!这里是皇军的地盘,你的知道?你来这里想干什么?”

  “谁的地盘我管不了。我想弄回我的蝈笼!蝈笼是我的!”满山盯着蝈笼。现在,蝈蝈不叫了,紧紧抓住席篾一动不动。它大概也明白了,小主人来救它了。不过,情况不太妙。

  这时舅舅跟河野又是一顿呱啦,河野不断地点头。

  舅舅肯定说不出什么好话,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果然不是好结果。河野不再审问满山的来历,蝈笼却被高高挂在票房的大梁上。满山蹦了几次,够不着。河野跟说海川了,让满山长高了再来取他的蝈笼。舅舅跟满山翻译了河野的意思,说他本人也是这个意思,等长高了有能耐了再来拿它。

  舅舅的意思就是河野的意思,舅舅没有自己的意思。

  满山愤愤离开票房,舅舅跟早后面送他出车站。两个日本兵没拦他。这肯定不是舅舅面子大,是舅舅向他们说明了河野的意思,所以他们才给了舅舅的面子。

  “告诉你妈,舅舅在这里混得不错!以后别来了……长高了再来吧。这么小,拿不回蝈笼。”

  满山跑开了。

  满山不甘心。

  满山跑下站台的时候,身后传来蝈蝈滴滴的叫声。蝈蝈在鼓励他快点长大。

  很快远方隐约传来一阵又一阵劈啪劈啪的响声,像春节的鞭炮,把蝈蝈的滴滴声湮没了。几个日本兵在站台上翘起脚、伸长脖子向深山的方向张望。

  自打老奎爷从奉天回来,傍晚的时候,街坊邻居都愿意坐在他家院子里,听他讲逸闻。老奎爷十几岁就在奉天的戏班子唱二人转,娶了师妹九菊花。夫妻俩最南边唱到营口,最北边唱到呼兰。九一八事变那天,一颗流弹打中了九菊花。老奎爷借了一俩马车把九菊花拉回灌水,在山上埋了。从那以后,老奎爷再没回戏班子。

  “老奎,给唱一段不行吗?《西厢记》里的……”棺材铺的老板央求老奎。他自以为在灌水镇还有些面子的。

  “肯定不唱。”老奎爷兴奋的脸暗淡下来,没给棺材铺老板的面子。自从九菊花死了,老奎爷再没开过口。

  “不唱就罢了,别扫兴啊。接着讲……”棺材铺老板说。

  老奎爷正要接着讲他在营口的“传奇”,一个的消息传到了灌水镇:进山剿“匪”的日本火车出事了。火车跑到车道岭外面时,被抗联杨司令伏击了,火车头出轨,二十几个日本兵丢了性命……

  满山马上兴奋起来,“我都看见啦!都看见啦!”

  大家赶紧都把头扭向满山,眼睛亮亮地看着满山。这让满山很体面。

  老奎的儿子端午马上问了:“你在场?你看见杨司令了?哈哈哈……”

  大家笑起来,属端午叔笑得最厉害。这家伙是满山的冤家对头。

  “我说上午日本军列打灌水车站经过,我看见了,不少日本兵脑袋伸出来呢!”

  端午撇撇嘴,“日本火车不在灌水车站经过,还从天上经过啊?这能说明你看见啦?”

  大家不管端午怎么说,看着满山,都是敬佩的眼神。接着问“然后呢?”

  “我趴在那里,没料想让日本兵发现了。我没跑,跟俩日本兵打!两个日本兵都带着真家伙的!”满山越讲兴致越高,收不住了。

  有人放下饭碗,听。老奎爷放下烟袋,听。烟袋空冒着蓝烟。

  “你趴在那儿干啥?”端午一脸怀疑,瞧着满山。那口气很像日本兵审问的口气,满山没理会。

  满山说得正兴奋呢,顺口说:“我想要回我的蝈蝈笼!”

  大家哄堂大笑。姥姥奎爷笑得直手直抖,掉了烟袋。

  端午呵呵乐着,神秘地环视一圈,跟大家小声说,“我以为满山是找日本兵要东三省呢?”

  再次哄堂大笑。

  满山站起来,去打端午。端午大叫一声,从窗户跳出去。满山一肚子气没有地方撒,晚饭也吃不下了,在院子里溜达,一门心思找机会跟端午算帐。

  果然,端午吃完晚饭出来了,哼着二人转(注释3)的小帽,看见满山还笑笑。他把刚才的事情给忘了,还跟满山搭话呢:“满山,傻呵呵干啥呢?外面一帮孩子玩‘跑马城’(注释4)呢!跟他们玩去啊!”

  满山也不答话,若无其事地看着端午。他强忍住笑,想突然袭击端午。端午看出满山不太对头,歪着脑袋看着满山。满山学端午的样子,也歪着脑袋看着他。两个人隔着土墙就这样看了几秒钟。突然满山像狗一样翻过土墙,转身朝端午冲过来,“看你还笑话我不!新账老账一起算!”

  端午吓得怔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了:他的对头要下手了。端午抽身便往院外跑,满山大叫着追上去。端午在栓马桩跟前围着枣红马转了个圈,才把满山甩掉。然后甩开两腿一溜烟拐进院外一条胡同,没影了。满山知道追不上了,可是不甘心,也跟着进了胡同。端午一闪,便没影了。

  哼!跑得比贼都快,上了战场不当逃兵才怪,还笑话我?我在日本兵那里也没逃跑啊。

  满山嘟囔着走出胡同,果然看见一群伙伴分成两伙儿,在玩“跑马城”,喊得正热闹。

  这边正喊:急令令,跑马城,马城开,打发个格格送信来。

  那边便问:你要谁?

  这边又喊:要红菱。

  那边答:红菱不在家。

  这边便喊:要李小刀!

  只见李小刀从那边飞快地冲过来,怒鼻子瞪眼的样子像的猛将。他家的四眼狗也跟在后面颠颠跑着,助阵呢。这阵势,弄得拦截这方很紧张,各个抓紧了旁边的手。结果,“猛将”李小刀没冲过去,被俘虏了……李小刀当了俘虏,两方的孩子都乐翻了天。他家的四眼很失望,趴在旁边打起了盹儿。

  满山看着他们游戏,马上忘记了跟端午的恩怨,加入进来。

  “跑马城”重新开战。

  这边喊:急令令,跑马城,马城开,打发个格格送信来。

  那边问:你要谁?

  这边喊:要红菱。

  那边答:红菱不在家。

  这边喊:要满山!

  没想到刚刚上场就被点名,满山愣了一下,赶紧使出全身的力气,朝对面的人墙冲过去。只有冲过去,满山才能为自己这方赢回来一个人,不然就跟李小刀一个下场,被对方俘虏。

  满山当了日本兵的俘虏,这事好像流传到个别伙伴中间了。满山不能再当俘虏了。

  满山像牛犊一样猛冲,等待他的是牢固的城墙,满山几次挣扎,没有效果。最后,人家都说了,别再冲了,都两次了,冲出去也不算数了。满山只要放弃,乖乖留在这方做了俘虏。

  刚刚还做着俘虏的李小刀嘿嘿笑着说,“满山又当俘虏了!”

  满山不高兴了,“你不是也没冲出去吗?你也当了!”

  李小刀撇嘴,说:“咱俩不一样,我没在日本兵那里当俘虏……”

  孩子们听出了李小刀的话里有话,都大笑起来。

  “满山,真的吗?”

  “你在日本兵那里当过俘虏?”

  孩子们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盯住满山,把满山烤得浑身燥热。

  满山的脸早就红了。没有什么可说的,满山分开人群,冲进了胡同。身后,孩子们的目光一齐追随着飞奔而去的满山。李小刀打破了大家的沉默,“他舅舅还是汉奸呢……”

  李小刀是棺材铺老板的小儿子,说话历来没分寸。不过他这是第二次得罪满山了,一下手就够狠的。

  他们接着玩那个“跑马城”游戏,只不过喊声再没有刚才热闹了。

  这一天,满山过得太窝囊了,本来要一辈子受的委屈全在这一天找上门来。

  满山实在忍受不住了。他在院子里蹲了很长时间,最后决定雪耻。

  雪耻的时间选在晚上。

  满山要在晚上干一件一点也不好笑的大事,让端午和李小刀笑不出来的大事,让整个灌水镇笑不出来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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