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全校点名
孙校长讲完之后，由皮鞋主任讲。
皮鞋主任走上去，表情异常严肃地宣布了一个处理决定：鉴于四年级二班的富贵同学经常违反纪律，上课捣乱，打骂同学，逼迫同学从家中带东西给他吃，而且屡教不改，影响很坏，学校决定，开除该生的少先队员队籍……
这个决定的确有震慑作用。全场几百名学生鸦雀无声。会场上空，回荡着皮鞋主任慷慨激昂的声音。还有几只麻雀，啁啁啾啾地叫着，飞来飞去。
这时，一个大队干部，一脸正气的男生走到了老歪面前，从他的脖子上解下了红领巾。
老歪低着光光的秃头，看样子，如果做得到的话，脑袋恨不得要垂到地面上了。
山子看不清老歪的表情。那一刻，山子心里忽然涌起很大的不忍。
原以为大会就此结束。不料，皮鞋主任接着又大声说：“下边，我宣布另一项警告处分。在这里，为了这个同学能够痛改前非，我就不提他的名字了。下边，我宣布一下这个同学的严重问题。该同学一直认为自己是干部子女，是吃国库粮的，骄傲自满，也就是很‘冒缨’！”
同学们一阵议论纷纷，目光一下子都朝山子射了过来。
山子一时懵了。这是说我吗？但是，全校就只有我一个学生是吃国库粮的呀？
皮鞋主任继续说下去：“这个同学，还特别看不起我们农村的孩子！看不起贫下中农的子女！他给同学起外号，叫这个‘小炉匠’，叫那个‘座山雕’，还叫一个女同学‘大眼猫’！”
全场的同学哄的一声笑炸了，学生外边的几个老师站在那里，也笑得前仰后合。
得了得了！皮鞋主任这肯定是说自己了。
皮鞋主任的口气严厉了起来：“不许笑！不许笑！严肃！安静！”待学生们稍静了一些，他又说，“给同学起外号，这是不尊重同学人格的表现！这是侮辱人的行为！是非常恶劣的！在这里，我要问一声这个同学，你有什么了不起？你父亲又有什么了不起！你们吃的穿的，不都是我们贫下中农生产的吗？啊？……”
会散了，同学们都走了。山子一个人回到了空荡荡的教室里。他想，这回可出了大事了！全校点名警告处分，这是自己打转学转到东湾小学三年多来的第一次！在全校是第一个！如果爸爸知道了，训自己打自己倒是小事，可自己怎么去面对爸爸和娘啊！特别是娘，她每天那么辛苦，知道了该有多伤心啊！山子觉得自己太对不起他们了。还有姐姐，她那么疼自己，爱自己，她回家来，自己又怎么对她说呢？
山子这次没有哭。他冷静下来，想了想，什么骄傲自满、“冒缨”、看不起农民的孩子，自己心里是不承认的。自己和同学关系那么好，怎么说是看不起他们呢？再说，骄傲自满，就该挨个警告处分吗？是，我的学习成绩不错，特别是作文不错，经常受到老师的表扬。我也只是心里高兴，从来没笑话过学习不好的同学呀！只是，只是，给同学起外号，这的确是不对的。特别是叫小莺“大眼猫”，实在是太不对了！自己跟她弟弟老猫还是好朋友呢！以后，坚决不能叫了！山子“啪”地打了自己一个嘴巴。
这时，山子却听到外边有两个男人吵了起来。而且，似乎还夹杂着自己的名字。忙趴在窗口往外看，只见班主任钱老师站在皮鞋主任办公室的门口，正跟皮鞋主任在激烈地争吵。钱老师气得满脸通红。有十几个学生，还有几个老师在围观。
“我说主任，你不能这么干！我的学生，即使有缺点，有错误，你要在全体师生大会上点名，给学生警告处分，也得先跟我说一声。你点学生的名，不征求班主任老师的意见，你做得对吗？”
皮鞋主任毫不客气反问道：“我批评学生，还要请示你吗？”
钱老师说：“你不要以权势压人！你这么做，完全是胡闹！首先应该肯定，山子在我这个班，是个好学生。他的学习成绩，一直是全班前三名，特别是语文和作文，一直是全班第一名，全年级第一名。”
“那，他的品德呢？你不能只专不红，走白专道路！”皮鞋主任激动地说。
“品德？这孩子品德很好啊！他从不迟到早退，从来没跟同学打过架吵过嘴。他主动打扫教室和院子里的卫生。他还爱帮助同学，把本子送给生活困难的同学用。他还给好几个同学讲怎么写作文。这些，你怎么不讲呢？你知道，你这样做，会给一个孩子造成多么大的伤害吗！你明白吗？”
皮鞋主任没理了，说：“我就是讲了，就是宣布处分了，你说该怎么办吧？”
钱老师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山子估计，钱老师在心里一定在说：“你，你，你是个混蛋！”
钱老师强使自己压住火气，说：“你这个态度，不像个人民教师！更不像个主任！”
皮鞋主任“哼”了一声：“我不像个主任？那，你来当！你想当还当不上呢！”
钱老师终于忍不住了：“你，你是个无赖！”
这时，刘老师、王老师都上来劝解。
皮鞋主任当众挨了骂，觉得丢了面子，恼羞成怒，更来了劲儿：“你敢骂我？我连你一块儿处理！”
“你敢！”
这时，孙校长赶来了。他把手挥了挥：“都不许吵了！守着学生吵架，还挺能啊！”
刘老师把钱老师送回了他的那间办公室兼宿舍。钱老师怒不可遏，一进门就把桌子“啪”地一拍：“这个混蛋！”又说，“我看他敢把老子怎么样！”
刘老师打狗胆子很大，但在对待领导的问题上，胆子却比较小。他担心地说：“你可别再当众骂他了！主任可惹不起，你没听别的老师背后都叫他二校长吗？你刚才已经得罪了他了。他以后给不给你小鞋穿，还很难说呢。”
“哼，我看他敢把我怎么样！我不就是个穷教书匠吗？我怕什么！”
刘老师说：“老钱，我看，这事就算了。反正，主任又没点山子的名字，也没提五年级一班。”
“可学校就这么几个班，这么几个学生，谁都知道山子是吃国库粮的。吃国库粮的又有什么错？我们不都是吃国库粮的吗？他还说我没有为人师表！哈，他为人师表？他经常在办公室门口，拉着个破二胡，让一帮子女生唱那些乌七糟八的情歌。什么一更里呀，三更里呀，恩呀，爱呀的，引得外边的好多人都来看。他为人师表？”
“噢噢！这事儿可千万不能说！不能说啊！老钱，你听我的。可不能说！那，事情就闹大了！”
山子觉得很对不起钱老师。就是因为自己爱给同学起外号，使得皮鞋主任抓住了自己的把柄，在全校大会上点了自己的名。又因为自己，钱老师才得罪了皮鞋主任。要是以后皮鞋主任打击报复钱老师，那又该怎么办呢？
可问题是谁向皮鞋主任去打的“小报告”呢？事实证明，钱老师不但没向孙校长、皮鞋主任反映过自己的错误，反而讲了自己的许多优点。那么，又会是谁呢？皮鞋主任怎么会这么了解自己的家庭情况？山子不由地想起了那一堆老围着皮鞋主任跟着他的二胡伴奏唱歌的女同学了。那些清纯似水的女孩子会做这样的事吗？
山子想起来了，那一堆围着皮鞋主任的学生中也有男生，有几个看自己时，那眼神和表情是充满敌意的。可是他们为啥要恨自己呢？难道就因为自己是城里来的孩子吗？
第二天早上山子去上学时，在北街上碰上了大眼睛的小莺。山子顿时觉得羞愧万分，觉得很对不起这位漂亮的小姐姐。但小莺冲他眨了眨那双睫毛长长的又黑又亮的大眼睛，什么也没说，甚至没有一点儿怨恨和幸灾乐祸的表情。小莺转过身，朝学校的方向走去。脑后的一双又粗又黑的大辫子，辫梢上还扎着红头绳，在衣襟下边如一对小鱼儿甩动着尾巴。打那，山子再也没叫过她“大眼猫”，也再不给同学起外号了。
山子一直没敢告诉娘自己被处分的事，更不敢告诉爸爸。尽管皮鞋主任讲了许多很难听的话，但自己毕竟是给同学起外号了，特别是给女同学起外号了。山子特别担心有同学会把这件事告诉爸爸，但过了两天，好像爸爸什么都不知道。
星期六下午，山子和小申、小秀等几个同学在教室里打扫卫生。山子拿了簸箕出来倒垃圾时，发现皮鞋主任的门口没有了那一堆唱歌的女学生。主任的门虚掩着，好像人在屋里。
打那起，直到两年后山子小学毕业，不知为啥，皮鞋主任再也没出来翘着皮鞋拉着二胡为女同学伴唱。
点名风波过去了一个多月，一天，山子发现老歪不见了。又过了几天，四年级二班上体育课时，队尾也没有了那个剃着秃头的高高的脑袋。
山子问小秀：“老歪上哪儿了？”
小秀说：“老歪干工去了。”
“干工？上哪儿干工去了？”
小秀说：“老歪的四叔在北高煤矿当工人，老歪大大觉得老歪再上学也是白搭，再使劲也上不出来了，就让他下了学，跟他四叔上矿上去了。”
“他也就十三四岁，能干得了吗？听说，当矿工可苦了。”
“不知道。”
回到家，山子突然想起了夹道里石坑中老歪的那把刀子。他去了夹道，搬开石头，又拿开那块石片，令人意外的是刀子竟变成了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疙瘩。山子想把刀子打开，不料刚一打开，那个木把儿就掉了下来。哎哟，这才几个月，刀子就锈得这么厉害，根本不能用了。
山子把刀子又放回了石坑里，盖上石片，再压上了那块石头。这是他一个人的秘密。
打那次点名之后，钱老师也没单独找山子谈话。比如说点儿安慰的鼓励的话，等等。没有，一次也没有。钱老师上课，或开班会，跟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该表扬就表扬，该批评就批评。他还是那么直爽，那么快人快语，那么利利索索。同学们跟他也更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