窄门

在《窄门》中，纪德将爱情中的神秘主义体验推向极致，为我们讲述了一段纯洁炙热、却又含着无边孤寂和无限辛酸滋味的爱情故事。


 


《窄门》是法国作家安德烈·保尔·吉约姆·纪德的作品，小说描写一个以悲剧结局的爱情故事。主人公杰罗姆自小爱着表姐阿莉莎，阿莉莎虽然对杰罗姆也怀有同样的感情，但她恪守清教徒的自我约束，把感情深深埋在心底，最后积忧成疾，不幸身亡。


究竟会不会有这样一种爱情，即使毫无希望，一个人也可以将它长久地保持在心中；即使生活每天吹它，也始终无法把它吹灭……？在《窄门》中，纪德将爱情中的神秘主义体验推向极致，为我们讲述了一段纯洁炙热、却又含着无边孤寂和无限辛酸滋味的爱情故事：


杰罗姆与他的表姐阿莉莎自小青梅竹马，情投意合。爱情萌芽时，他和她各自偷偷地爱恋着彼此，以全部的纯真与热情，一心只想为对方而变成更好的人。两人自觉地披上苦行僧的袈裟，分别以爱人为自己唯一引导，竭力攀爬着通往美德巅峰的崎岖窄道。


爱恋至深时，他们间的精神交融达到如此和谐、如此愉悦的地步，以至完全无法忍受现实生活中任何不完美产生的可能。两人选择书信交流的方式，心灵愈是相通，形骸愈是相隔。事实上，母亲的不忠、妹妹平凡的婚姻使阿莉莎对尘世的幸福和爱情中欲念的成分充满了疑虑和拒斥。她疯狂地追求灵的境界，迷醉于向幸福无限趋近的过程而逃避幸福切实的降临；惟其如此，爱情才永不会“被完成”，而只可能在一种难合难离的痛苦纠结中愈发转浓转烈。阿莉莎深信唯有在上帝那里方能寻得至福，亦满心企盼与爱人绕过尘世，在上帝身边团聚。在一种迷狂的宗教情绪下，她甚至将自己的存在看做杰罗姆穿越“窄门”、接近上帝的最大障碍。为了让爱人更加自由地到达天国彼岸、获得比爱情所能给与的平凡幸福“更好的”东西，她做出了自己的决定。


 


从现代社会来说，这种竭力克制自己的感情的可能性不大，但阿丽莎这样做了，总有自己的理由。我们先来看看，哪些因素导致了她的异常个性的形成。在她16岁的时候，母亲跟人私奔了，这对一向内敛含蓄、矜持稳重的她来说，是一个打击，在她还未成熟的心灵中，可能过早地认定肉欲、私欲是可耻的，男女爱情在启蒙发芽的时刻最美，之后就会变质。现代文明发展至今，感情上的放纵被多数人接受，那就是只要两厢情愿，双方就可以为所欲为。建筑在自由上的放纵被认为是美的。但放纵和享受若有百种美感，节制与内敛就可能有千种美感，这从阿丽莎身上就能感受到这一点。影响阿丽莎与杰罗姆的爱情进程，母亲私奔一定是一个重要原因。


同时她比杰罗姆大两岁也可被看做是一个因素，这或多或少影响她的爱情表达，她经常称呼他为小弟弟就是明证。还有一个可能他俩原本是表兄妹关系，即阿丽莎的母亲是杰罗姆的舅母。之后阿丽莎又意外地发现，妹妹朱丽叶深深地暗恋着杰罗姆，而妹妹比他小两岁，从岁数上说，似乎杰罗姆更应该和朱丽叶结合，而且妹妹又有些死去活来的味道，阿丽莎为难了，短暂的犹豫之后，退却了，躲着心上人。她希望杰罗姆娶她的妹妹。杰罗姆十分意外，仍然钟情于内敛含蓄的姐姐，而不是外露单纯的妹妹。面对妹妹的痛苦，当姐姐的很有些负疚，妹妹的痛苦不是她造成的，但她把责任揽到了自己身上。从这一点上可看出阿丽莎对妹妹的让步完全是品格的因素，如果她不具有这种品格与素养，而和妹妹争夺同一个男友，即使弄到反目的地步也不会遭到谴责，因为爱情是自私的，爱情不能礼让，这已经成了爱情“游戏规则”中的公理。


最后妹妹嫁了人，但阿丽莎认为她婚姻并不幸福，妹妹的阴影仍然影响她的爱情表达。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妹妹稳定了，阿丽莎恢复了和杰罗姆的交往，这时杰罗姆正在服役，于是两地书频繁起来，双方在信中互述衷肠。可以看出，小说在这儿显示了人心的丰富性，也应该显示这种丰富性，这毕竟是一个内心丰富的少女，在相当时间的克制之后，她很自然地爆发出浓烈的感情火花：“我今晚给你写信的时候就像做梦似的——我感到自己很激动，简直都要喘不过气来了，因为我要给予和得到的东西是那样多。”“……你可千万不要为了我们重逢时的一时欢乐而缩短自己的旅程。说真的，我们现在还不能见面。请相信我：你要是在我身边，我就不会这样思念你了。”“我度日如年地苦熬着，真盼望能够早日见到你。然而，我们还要等两个月才能见面！我觉得这两个月比我远离你度过的所有时间还要漫长！为了消磨时光，我尽力去做各种各样的事情不让自己闲下来。”从这些信中可见，阿丽莎原先克制的情状是虚假的，而蕴藏的爱情却是真实的，这也显示了歌德的那一句诗表达出的普遍性：哪一个少年不钟情，哪一个少女不怀春。


如果故事顺其自然地让两个情人聚会，来一个大团圆，那么故事是圆满了，小说的魅力却会暗淡。很快小说的走向发生了变异，两人的爱情在纸上表达得行云流水，面对面交往时，却形同陌路。杰罗姆回来休假两天，两人一见面，竟然无话可说，这也可以理解，毕竟发生了一段风波，隔绝了相当一段时间，一见面要热火朝天也不现实，自然该有一个“预热”过程。但作者剥夺了这个过程。阿丽莎旁边经常有人来聊天，姨妈想给他俩单独聊天，但阿丽莎却不让她离开，可能是长时间的克制以及过分的内敛修身，渐渐形成了她性格之中的灵异与孤僻的因素。之后姨妈无意间为他们安排了两个人步行的机会，他俩只是两手紧握，把汗都捂出来了，还是没有说上几句话。这两天里，他俩没有多少机会抒情，有巧合的因素，更有主观的因素，特别是阿丽莎，有故意躲避的嫌疑。她猛然发现，信纸上的爱情更有诗意，柏拉图的精神恋爱更值得赞美。按理说，这种幻想性的灵异性的反应对少男少女来说很正常，只要经过一段时间的交往，或者肌肤相亲之后，就会有所改变。但这种肌肤相亲的场面始终没有出现。他俩的爱情只停留在精神层面，主要是克制所致。


有评论家说他们的悲剧是宗教坑害了他们，这是夸大其辞。其实他俩的爱情在精神层面（如信件来往）已经完成得很充分了，缺少的只是肌肤相亲，缺少的是婚约。如果阿丽莎没有病亡，那么他们就有时间渐渐地“恢复”正常。作者之所以阻断阿丽莎的幸福，有其深刻的意义在里面。男女主人公都欣赏宗教，杰罗姆想研究宗教，还计划写一部宗教哲学史。阿丽莎更是一个虔诚的基督徒，虽然书中没有多少做礼拜的场面，但可以看出她身上的克制、内敛品格是宗教熏陶的结果。她在读《心灵的慰藉》一书时，欣赏这样的话：“大凡荣耀，或天长地久，或昙花一现，真心求道者，岂能为虚荣误正果？偏安富贵，苟且荣华，其心所恋，绝非天上荣耀。”阿丽莎与大多数少女一样，有着共通的东西，认为幻想中的幸福才是最好的幸福，阿丽莎只不过更深入一步而已，她把幻想中的幸福视作自己的归宿，她觉得这样是至圣至美的，这时候人们才有可能接近上帝。如果人们都能这样，修炼自己，接近上帝，阿丽莎认为那是一个很崇高的境界。但是要达到这个境界，十分艰难，即使修炼到一定的火候，也不一定能进入里面，因为天堂只是一扇窄门。正如牧师在教堂里朗诵的那样：“你们努力从窄门进来吧，因为宽敞的门和宽广的路会使人堕入地狱，许多人都是从这里堕落的；但窄门和狭路却会使人得到永生，只是很少有人能够发现窄门和狭路。”当然，这扇“窄门”更应该被看做是阿丽莎追求美好生活的象征。她的爱情对她来说可能也像窄门一样，想要进入却困难重重，母亲的私奔，妹妹的无意识的阻挠，都形成了窄门的局面，要想冲破它，谈何容易，这可能就是阿丽莎时时感觉到痛苦、进退维谷的原因。从另外一个意义上说，在崇尚个性张扬、感情冲动、欲望膨胀的今天，阿丽莎的克制、内敛与反省更显示了可贵和美感。[2] 


追求幸福应该是没什么错的。谁的生命若不以追求幸福为目标，那么他为什么活着呢？在现代人看来追求幸福是天经地义的。爱情的取得该是幸福的一种吧。追求爱情自然也是没什么错的。


古希腊司爱和美的女神阿佛洛狄忒是一位双面的女神，既是纯洁的爱的女神，也是赤裸裸的肉欲的女神，这是对的，尘世的爱情少不了其中的任何一个。基督教的教义告诉我们要放弃尘世的欢乐以追求彼岸的幸福。是要我们禁欲，在基督教看来幸福只在上帝的手里。如果是现代人，谁掌握了我们的幸福，我们一定会把自己的幸福从他的手里抢回来，哪怕他是上帝。可是在纪德写作《窄门》的那个年代，顺从和忍受才是美德，违反基督教义是大逆不道，更勿论反抗上帝了。然而，基督教的许多仪式事实上正脱胎于古希腊的多神教，他们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完美多么好啊。可是美是可以逼视和亵渎的吗？当我们还年轻，有谁不曾渴求过完美的爱情。那样朦胧的情愫只是往美，往纯洁，往天国去想，那样的感情靠近天空却离大地太远。可是当我们离开大地，我们不会感到眩晕，不会感到无力？


“那门是窄的”，爱情的门其实不是窄的啊。当我们自身便是美丽，自身便拥有一切美丽的时候，我们为什么要选择那窄门，还需要追求什么样的美德？一切的美德都是为丑恶而设，当我们自身便是美丽的时候，选择窄门岂不是对美的扼杀？


什么最美，对于人类来说，不正是那不加斧凿的天性？当法国大革命中喊出天赋人权的口号，当美国宪法中清清楚楚的写下人生而平等的时候，还有什么比这样肯定人类天性的公正的话语更能给人以活下去的勇气呢？


我们每个人都在追求完美，都在追求美德，正如《窄门》中的杰罗姆和艾丽莎一样，只是为了相互亲近才亲近美德，却因为美德而丧失了天性中爱的能力，最终失掉了自己的爱。


或许生活在现代的我们早已不相信美德。然而依然有什么如美德一样阻挡了我们生而平等，生而自由的天性，是什么呢？我们难道不是一样的在追求完美吗？只是这完美不再是美德。可是我们总在追求各种各样的完美，从来没有十全十美的事啊，即使十全九美也是难得的。完美总是无力的。它在耗尽我们心力的同时让我们走进虚无。


据说，在写完《窄门》的第二天，纪德永久地剃光了自己的胡子，“留胡子显得太老了！”他的面貌为之一新——“我对自己的上唇缺乏表情感到震惊（就像一个从来没有开口说过话的人，忽然成为一个演说家那样感到吃惊）”——就像是这本书既标志着一个旧时代的结束，也预示了一个新时代的开始。


纪德似乎通过写作《窄门》，穿过了人生的一道“窄门”！


不要相信任何的完美，世界并不完美，用完美许下的诺言只能是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