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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小媳妇
在动物界中有这样的一些动物，它们浑身都是刺，嘴里却没有牙齿。可是在我们这位老师的身上，这两样东西全都有。一方面，他的巴掌、拳头和耳光，犹如狂风暴雨一般会经常光临这些小幼苗们，也就是我们这些可爱的学生们；另一方面，他那种刻薄饶舌的话语就像熊熊的烈火一样，会烧得学生们灵魂出壳。
他经常抱怨说，现在已经没有从前那种师生关系了，学生们已不再像敬奉天神那样对待老师了。所以，他就把自己那副不受尊敬的神仙般的威严，使劲儿向学生们的头脑里灌输，并且时常发出威胁性的喊叫，在这种喊叫中夹杂着一些十分下流的恶言秽语。如果把他的喊叫看作是雷公怒吼，那是绝不会错的，如果伴随着雷鸣般喊叫的谩骂达到了疯狂的程度，他那副渺小的孟加拉人的嘴脸就会暴露无遗。
总的说来，如果把我们这位教三年级二班的老师形容成一位凶神，那也不算过分；而且再具体一点说，用“死亡之神”的名字来形容他再恰当不过了。在经历过同这位老师在一起的那么多岁月以后，现在回想起来，我们如此来形容他真的是一点错都没有。尽管现在我们已经远离了那段胆战心惊的日子了，但在当时，我们恨不得他快点回到自己的神仙地府中去。
不过再仔细想一想，有些事情还是很容易想得通的：死亡之神本来就是一个凶恶的神仙。别的神仙可不是这样，只要我们奉献贡品，哪怕只是一朵花，他们都会很高兴。而且哪怕连花都没有，他们也不勉强。可是其他神仙都住在天上，他们是不会欺负凡人的。死亡之神却单独来到了人间。他希望得到更多，如果人们稍微冒犯一下这位神仙，他就会立刻降临，鼓着他那双血红的眼睛来惩罚我们。久而久之，我们也就不再把死亡之神尊称为神仙了。
我们的老师石博纳特就是一位降临人间的死神。他有一件专门用来惩罚学生的武器，这件武器表面上看起来毫不起眼，实际上，曾经见识过它威力的学生们一提起它就不寒而栗。这个武器就是：给学生们起外号。学生本来的名字，除了让人叫以外，就再也没有其他什么意义了。但是对所有人来说，他们对名字比对自身更加珍视。想想我们中的有些人，他们为了出名愿意忍受任何所遭受的痛苦；而另外一些人，则为了维护自己的良好名声，甚至不惜付出自己的生命。
那种珍视自己名字和名声的人，一旦自己的名字受到了玷污，那对他们来说，心灵会因此受到很大的伤害。
由此可以得出这样一个说法：人们对精神的东西看得比物质的东西还要重要，而且这种人觉得，人的价值是无法用物质来衡量的，人的尊严比生命还要重要，人的名声比自己的身体更加宝贵。
由于人们内心所具有的这种潜质的存在，人们的感情因此会受到相当大的作用力。也正是因为这样，当老师给学生绍什舍科尔起了一个“歪嘴鱼”的外号时，这个孩子的心里就非常痛苦。特别是当他得知这个绰号还表达了老师对他相貌的态度时，就更增加了他内心的痛苦。但是这位学生还是十分坚强地忍受了这一切，而且他还表现得非常平静，不声不响地坐在教室里。
班里有个叫阿舒的学生被起了个外号叫作“小媳妇”。与这个外号相联系的还有一段故事：
阿舒在班级里是一个最值得大家同情的好孩子。他和谁都不说话，外表很腼腆。大概是因为他的年龄比班里所有的孩子都小，当大家跟他说话时，他只是保持微笑，并不回答。阿舒的学习成绩很好，学校里的许多孩子都想和他交朋友，可是他却不和任何孩子一起玩耍，一放学就立刻往家赶，一分钟也不在学校里停留。
有一段时间，阿舒家的女仆常常带着用娑罗树叶包着的甜食和一个小铜水罐，来学校给他送东西吃。阿舒为此简直难堪得要死。当女仆离开之后，他才仿佛又活了过来。作为学校的一名好学生，他是有许多优点的，可是他从来不愿意向同学生们展示自己的这些优势。他也从来不肯向同学们透露他的家庭出身、他的父母和兄弟姐妹的情况，好像这些都是秘密一样。
阿舒在学习方面几乎是完美的，只是他偶尔也会迟到。每当石博纳特老师询问他迟到原因的时候，他总是不能给出令人满意的回答。因此，他会受到石博纳特老师带有侮辱性的惩罚。老师叫他把手放在膝盖上，然后弯着腰站在走廊里的楼梯旁。他这副落魄而又可怜的样子，被所有年级的同学看到了。
有一次，学校放了一天假。第二天，老师走进教室，坐在椅子上，一句话也不说，只用两眼盯着教室的门。这时候，阿舒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块石板和几本用一块沾满墨迹的旧布包着的书。他的样子显得比往日更加腼腆了。
石博纳特先生冷笑了一下，说：“啊，小媳妇来了。”
下课之后，石博纳特先生对全班同学说：“注意，你们都听着！”
此刻，地球的所有吸引力仿佛都在使劲儿把阿舒吸在地面上。但是小阿舒仍然面对着全班同学好奇的目光坐在凳子上，只有他那裤子的一角和他的小腿在不停地摇晃着。毫无疑问，随着岁月的流逝，阿舒的年龄一天天地增长，他在生活中也许会经历许多让他感到羞辱的日子，但是没有哪一天能与这天相比。因为那一天，在他的心灵上留下了一个十分痛苦的烙印。
不过，这件事说起来也并不大，用两句话就可以叙述完。
阿舒有一个小妹妹，这位小妹妹既没有同龄的女友，也没有姐妹，所以她只能同阿舒一起玩耍。
阿舒家的阳台下面就是他家的停车场，四周围着铁栅栏，铁栅栏上留有一个门。那一天，天上布满了乌云，大雨下个不停。街上有几个行人匆匆忙忙地提着鞋打着伞赶路，他们的眼睛紧盯着前方，无暇东张西望。在这个阴雨连绵、天色阴暗的日子里，学校放了假。于是阿舒就和小妹妹坐在停车场的台阶上玩耍。
那一天，他们在玩洋娃娃结婚的游戏。阿舒一边忙着布置婚礼仪式，一边指导小妹妹帮忙。
他们忽然想起来，还没有人当他们的主婚祭司呢。于是小姑娘迅速跑到一个路人跟前，问他说：“喂，你能不能做我们的主婚祭司呀？”
阿舒转过身来，看见石博纳特老师站在他们的停车场里。老师已把他那湿漉漉的雨伞折了起来，全身几乎被雨淋透了。老师本来只是路过这里的，当他看到雨大了起来，就无意中走进来避雨。而这时却碰到了小姑娘建议他为洋娃娃结婚做祭司。
阿舒一看见石博纳特老师，就立刻决定放弃玩耍，扔下妹妹一个人，自己跑进屋里躲了起来。这一天的假日因此就被毁掉了。
第二天，当石博纳特老师以嘲讽的口气讲述了这整件事之后，还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给阿舒起了一个“小媳妇”的外号。阿舒听到以后，起初只是以微笑作为对教师讲述的回答，他还企图以自己的微笑来回应周围同学们的取笑。
就在这个时候，铃声响了，学生们都下课了。阿舒家的女仆拿着用娑罗树叶包裹的两块点心，提着一个闪闪发光的铜水罐走了进来，站在了教室的门旁。
当时阿舒虽然面带微笑，可是他的脸和耳朵一下子全红了，额头上的青筋也都突了起来，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泪水簌簌地滚落下来。
下课之后，石博纳特老师在休息室里喝了一点儿水之后，就开始慢条斯理地抽起烟来。而同学们却在兴致勃勃地围着阿舒，大声叫着：“小媳妇！小媳妇！”阿舒开始意识到：那个与妹妹玩耍的假日，是他一生中最丢脸的一次经历！他不确定，世人会在什么时候忘掉那一天所发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