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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笔记本
家中所有的墙壁上都被她用木炭写上了“奔流不息的水，摇曳生姿的树叶”；连她嫂子枕头下面的一本书上，都被她写满了“黑色的花，红色的水”；家中的日历也未能幸免，她的字都把日历给遮盖了；她爸爸的记账本上也留下了她的名言警句“读书写字，骑马乘轿”。
她学习的热情一直高涨，而且从来没有遇到过任何打击。随后发生的一件事情，证明了“学海无涯苦作舟”这句真理。
小乌玛有个哥哥叫戈宾德拉尔，虽然他的外表看起来并不是很精明，但是他的文章却经常出现在报纸上。他讲起话来条理分明、头头是道，让所有的人都对他佩服不已。
有一次，戈宾德拉尔发现了解剖学上的一处错误，于是他就写了一篇批驳性的文章。可是这篇文章却被小乌玛看到了，于是她就趁哥哥不在，拿起哥哥的笔，在那篇文章上写下了“葛巴尔是个乖孩子，从来不挑食”这样的话。
哥哥回来以后，发现自己的文章被小乌玛加上了评论，觉得这是对文章读者的一种讽刺，于是他十分生气地把小乌玛打了一顿。紧接着，哥哥还没收了小乌玛的一支铅笔和一支钢笔。小乌玛非常伤心，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要受到如此对待。于是她一个人躲在墙角里哭了起来。
可是随后戈宾德拉尔就后悔了，他觉得自己不该如此对待小乌玛，于是他就把笔还给了她，还附上一个精美的笔记本来抚慰妹妹心中的伤痛。
小乌玛又高兴起来了。从那天起，她每天都会随身携带着那个笔记本，连睡觉的时候都会小心地把它放在自己的枕头下面保护起来。
小乌玛七岁的时候被送到了女子小学去读书。那本笔记本她还是随身携带着，让周围的小姑娘们惊羡不已。
上学的头一年，小乌玛在笔记本上写着：“鸟儿们的歌唱赶走了黎明前的黑夜。”随后的日子里，她一个人躲在卧室里在笔记本上写字，家里的其他地方已经难得看到她的“墨宝”了。她越写越高兴，还经常可以听见她大声地念出来。没过多久，笔记本上就被写上了许多诗歌和散文。
到了第二年的时候，她已经在笔记本上写下了自己的文章，虽然很短，但是很有可读性，唯一的缺憾是，没有开头和结尾。
她的笔记本上还抄写了一些寓言故事，在故事的结尾，小乌玛加上了一句“我非常爱乔什”。可是这样的句子在任何已知的书本里，都找不到出处。
这并不能说明小乌玛对某个叫乔什的男孩子产生了感情，其实，乔什就是家里一位女仆的名字的简称。但是凭这仅此一句，我们并不知道小乌玛对乔什到底怀有怎样的感情。如果谁愿意以这句话为中心写一篇故事，那你还需要再在她的笔记本里寻找一下素材。可是找到的素材会让你大吃一惊，因为论点竟然前后不一致了。
这样的句子，在小乌玛的笔记本里出现的频率很高。她写的作文里也经常出现这样的情况。比如笔记本其中一页的前面写着：“我要和霍里同学永远绝交。”可是后面的内容读起来却让人大吃一惊，因为里面全部是描写霍里同学如何忠于友谊，这位同学简直就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小乌玛九岁时的一天，她的家里传来了唢呐声。原来是小乌玛要嫁人了，新郎是戈宾德拉尔的同行，他的名字叫彼力莫宏。新郎的年纪也很小，也会看书写字，只是脑袋里的思想还很保守陈旧。不过他在守旧的街坊中名声很好，连戈宾德拉尔都想模仿他，可是他发现这个很难学得来。
小乌玛穿上了纱丽服，戴上了面纱和首饰，眼睛里还带着泪水。如今她就要嫁人了，妈妈对她说：“好孩子，嫁过去以后要听婆婆的话，要勤做家务，不能再读书写字了。”哥哥戈宾德拉尔也来叮嘱她：“你一定要记住，不能在他们家的墙上写字，彼力莫宏的文章上也不能写。”
小乌玛觉得有些紧张，她感到她将要去的是一个和家里完全不同的地方。那里没有谅解，只有缺点、错误和罪过，而且还要忍受责骂，适应那个环境。
在唢呐声中，小乌玛离开了家。此时此刻，她的心里到底在想着什么，她的泪水又包含了什么情感，估计没有人会比她更清楚了。
那个在笔记本里被小乌玛描写得又爱又恨的女仆，陪伴着她一起上路了，不过女仆只是暂时在那里住一段时间，过一阵子还是要离开小乌玛，剩下的日子就要她自己去面对了。乔什经过反复的心理斗争，终于决定把那本“诽谤”自己的笔记本也给小乌玛带过去了。
这个笔记本不仅是她的嫁妆，还是她以前美好生活的记录，也是包含着父母之爱的史书。笔记本上的字写得歪歪扭扭的，不过对于将要面对家务劳动的小乌玛来说，这个笔记本可以让她在空闲的时候，稍微回味一下以前自由幸福的生活。
小乌玛刚到婆家的那几天，没有在笔记本上写任何东西，当然了，她也确实没有时间。没过多久，乔什也离开她回家去了。就在那天中午，她把卧室的门关上，然后从一个盒子里拿出了自己的笔记本，双眼含着泪水在上面写着：“乔什回家了，我也想回家去。”
小乌玛在婆家有许多家务活要做，根本就没有时间再在笔记本上抄录什么东西了，或许也是她对此失去了兴致。所以这段时间，她的笔记本上全是一些简短的句子。她又在乔什走的那天记录的话语后面加了一句：“如果现在哥哥来接我回家，我再也不会在他的文章上写字了。”
听说小乌玛的父亲也有这个想法，想把小乌玛接回家。可是戈宾德拉尔和彼力莫宏却串通一气，阻挠了小乌玛回家的愿望。
戈宾德拉尔说：“小乌玛现在正在学习如何对待自己的丈夫。如果现在把她接回家，那父母对她的溺爱会使她不思进取的。”为了证明自己的观点，他还写了一篇文章，里面充满了华丽的词句，既有严肃的说教，又有犀利的讽刺。这篇文章得到了和他持同样观点的读者的一致追捧。
当小乌玛得知这件事情后，她就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写着：“哥哥，我求求你了，快点接我回家吧，我再也不会惹你生气了。”
这天，小乌玛又关上卧室的门，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在笔记本上写着一些随笔。她的小姑子迪洛克梦久发现了她的反常举动。她对嫂子关起门把自己锁在屋子里的行为感到非常好奇，便想前去查看一下。她透过门缝朝里面看去，发现嫂子正用笔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这样的场景让她觉得十分惊讶，因为在女孩子的闺房里，有文化的人还是非常少见的。
于是她一步不挪地站在那里偷看，她的妹妹诺克梦久也被吸引了过来，跟她一起朝里面张望。紧接着，小妹妹奥伊戈梦久也来到了门外偷看，可是她的个头儿太小了，踮起脚来才能看见屋内的情形。
小乌玛正在随意地写着东西，突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咯咯的笑声，那声音特别的熟悉。她立刻猜到有人已经偷看她半天了，于是她迅速把笔记本藏了起来。然后她躺在了床上，用被子把脸蒙了起来，因为她觉得有些难为情。
彼力莫宏得知这个情形以后，心里不禁担心起来：女孩子如果接触了书籍和文化，那紧接着就会引来无数的剧本和小说。再接着，剧本和小说就会影响她们的思维，鼓动她们不遵守家庭的秩序，那他要想维护自己的家庭，就会变得困难重重。
于是他开始思考对策，经过再三斟酌，他终于想到了一个绝妙的理论。他已经想好了自己的说辞：婚姻就是阴阳结合的产物，讲究阴阳互补和协调。但是作为女人，如果接触了书籍中的思想，她的阴性就会减弱，阳性就会被激发。这样最终会导致阴阳失衡，最后摧毁婚姻，妇女还会因此沦为寡妇。
想到这里，他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他为自己这绝妙的理论感到自豪，估计这世上没有什么人可以反驳他。
于是，晚上的时候，彼力莫宏就用自己的理论劈头盖脸地批评了小乌玛一顿，随后他还说：“你以为带着律师的头巾就可以成为律师吗？你以为耳朵上别一支笔就能去工作了吗？”
这种话小乌玛有些听不懂，因为她从来就没有看过彼力莫宏的文章，因此她还无法体会到他那种独特的幽默感。她只是心里觉得很悲伤，她想，如果这世界真的可以分成两半，那她就能自由地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于是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小乌玛的笔记本上没有出现任何新的内容。在一个秋日的早上，小乌玛听到外面传来了歌声。那是从一个乞讨的女人嘴里传来的，歌词的内容是关于女神回娘家的故事。小乌玛不由自主地把耳朵贴近了窗户，静静地听着她的歌声。在秋日的阳光里，歌声勾起了小乌玛对童年往事的回忆。这首歌让她心潮澎湃，她决定要重新开始写字。
小乌玛虽然不会唱歌，但是她有一个习惯，每当她听到别人的歌声时，她就会把歌词记录下来，这样就如同她自己用笔歌唱一样。
小乌玛被乞讨女人的歌声触动了心中的伤感，她感动得哭了起来。于是她把那个女人叫到了家里，然后把门从里面锁上，让女歌手一边唱，她一边记录歌词。
可是，迪洛克梦久、诺克梦久和奥伊戈梦久又发现了她的举动，她们在门外偷看了一阵子之后，都一起拍着手大喊道：“嫂子，你做的事情都被我们发现了。”
小乌玛听到她们的声音，连忙跑过去把门打开，然后对站在门外的三姐妹说：“好妹妹们，这件事情可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啊！我求求你们了，我再也不会这样了，我再也不写了。”
可是迪洛克梦久的眼睛却一直盯着她的笔记本不放，根本就没有在听她讲话。小乌玛发现以后，立刻冲了过去，把笔记本用双臂紧紧地护住。三姐妹都十分好奇，她们一起上前抢夺笔记本，可是小乌玛拼命地保护着自己的笔记本，三姐妹根本没有抢到。于是她们就叫来了自己的哥哥小乌玛的丈夫彼力莫宏。
他来到屋子里以后，冷冷地坐在床边，突然冲小乌玛大喊一声：“把你的笔记本交出来！”小乌玛还是紧紧地抱着自己的笔记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彼力莫宏看到小乌玛不听自己的话，又提高了嗓门大喊：“交出来！”
小乌玛还是站在那里，可是她的双眼正看着自己的丈夫，目光里充满了无助的哀求。彼力莫宏勃然大怒，站起身冲了过去，准备强行抢夺小乌玛的笔记本。小乌玛吓得一下子把笔记本扔到了一边，然后用双手遮住自己的脸，瘫倒在地上。
彼力莫宏拿到了笔记本以后，当着三姐妹和小乌玛的面，高声读出了上面的内容。小乌玛每听到一句，就把自己的脸向地面贴近一点，恨不能钻到地底下去。可是那三个姐妹听一句笑一句，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彼力莫宏等大家都笑够了，才心满意足地离开了，丢下小乌玛一个人趴在地面上。他走的时候还带走了小乌玛的笔记本。
从那以后，小乌玛再也没有见到自己的笔记本。而彼力莫宏也有一个笔记本，上面写满了他那些绝妙的文章，里面还充斥着尖酸刻薄的语句，但是却从来没有人去抢夺并毁掉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