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猎人海力布(4)
海力布轻手轻脚把柴草堆在树洞口，拿火石点着了火。
浓烟熏到树洞里，黑熊在睡梦中被熏醒，恼怒异常，拿爪子拨开火堆，气冲冲地跳了出来。
它的鼻子被烟火熏得不灵了，所以一下子没有嗅出海力布身上的气味，只知道一个劲地围着树洞兜圈圈，发狠，大巴掌茫然地打来打去。
海力布藏身在大石头后面，瞅准黑熊立起身子露出喉部时，飕地一箭射过去，箭头不偏不倚扎进黑熊的嗓子里。
黑熊剧痛难忍，仰面躺下，翻滚挣扎。
海力布走上去又补一箭，射中它的心脏。
黑熊七窍流血，抽搐了好一阵，死了。
海力布回村喊来乡亲，七手八脚地把黑熊捆了，拿粗木棍抬下山去。
他剥下黑熊的皮，给了村里年纪最大的老婆婆，让她冬天当褥子用。
他又割下黑熊的胆，送给了镇上最好的郎中，请他做成药物治病救人。
余下的心呀，肝呀，脑啊，肉啊，他割成一块一块，分给了全村人共享。
从此以后，海力布知道了龙王这块宝石的用处啦，他把宝石含在嘴里时，总是能够得知哪儿有成群的野兔，哪儿有栖息的野鸭，饿狼什么时候准备进村叼羊，老虎什么时候开始发情。
有时候他独自进山打猎，打来的丰盛猎物分给村里需要的人家。
有时候他召集村中猎人结伴出门，每个人都会是大获而归。
村里的人更喜欢海力布了，而且越来越尊敬他，管他叫“我们最勇敢的猎人”。
这一年，龙女怀了一对双胞胎，生孩子的时候遭遇难产，挣扎了三天三夜，婴儿还是出不来。
村里的大妈们没见过这个险症，急得没了主意。
正是寒冬腊月、大雪封山的季节，村中两个年轻人二话不说，套上爬犁，冒着性命危险出了山，到镇上请来经验丰富的老郎中，龙女和两个孩子的命才算有了救。
海力布把可爱的双胞胎抱在怀里，对着全村的百姓磕头说：“乡亲们对我这么好，我海力布今生今世都难报大家的恩情啊！”
村里人赶快把海力布扶起来，责怪他：“为什么要说这么重的话？都是一个村子的人，平常你对我们的关照还少吗？”海力布心里想，比照乡亲们对他的情义，他回报给大家的东西实在太少了。
他想，只要有机会，他愿意为大家献出生命。
有一天进山的途中，他把宝石含在嘴里，听到头顶上有一群飞鸟在说话。
“哎哟，小黄嘴儿，你们怎么还待在山里不走啊？大祸就要临头啦！”“灰鹳姐姐，有什么祸事呀？”“你们居然不知道吗？明天山里要遭逢一场百年不遇的暴雨，到时候山体要迸裂，洪水和泥石流冲下来，整座大山都会夷为平地，无数的人类和牲畜都要遭殃。
幸亏我们是有翅膀的生灵，比乌云飞得更快，趁着暴雨没有下来，洪水没有泛滥，赶快逃命吧。”“灰鹳姐姐呀，多谢你的提醒，我们这就搬家。”海力布听得心里怦怦直跳。
但是他一时又不敢相信。
谁知道鸟儿的预言是不是准确呢？高耸入云的大山，坚硬如铁的岩石，怎么会说开裂说开裂，说坍塌就坍塌？大山里的人世世代代住在这里，从没听说村子会夷为平地的事啊。
尾巴一声不响赶路；狐狸们鬼鬼祟祟来回张望；野兔漫山遍野地瞎窜，一副惊魂未定的胆小模样……海力布心里一紧，他想，事不迟疑，他要赶快把这个消息通知大家。
他奔下山坡，飞快地往村子跑。
他先冲进家门，把龙女从织布机上扯下来，急匆匆地催促她：“龙女龙女，你赶快带上孩子走，翻过大山，到平原上去。
快一点，晚了就逃不出去了！”龙女惊讶道：“好好的，你说什么梦话呢？”海力布说：“我不是说梦话，灾难真的就要来了，这个村子住不得了。
我是你的丈夫，你听我的没有错。”龙女怔怔地看着他，见他神色焦急，一脸想说又不能说出来的为难样，心里已经明白了：海力布肯定是从动物那儿听到了灾难来临的确切消息。
龙女毫不迟疑说：“好，我这就收拾东西，带上孩子准备走。
你不要再管我了，赶快进村招呼人吧。”海力布飞奔进村，站在一块高高的坡地上，两手套在嘴上做话筒，高喊着说：“乡亲们呀，请你们仔细听我说，灾难就要降临了！村子里住不得了！赶快搬家到平原上去吧，走晚了就来不及啦！”人们听见喊声，纷纷地从家里涌出来，惊讶地往海力布脸上看，以为他进山打猎时撞了鬼，中了魔怔。
“海力布，孩子啊，你说什么昏话呢？天蓝蓝的，太阳亮亮的，河水清清的，哪里有什么灾难呢？”一个老大爷温和地责备他。
“海力布，你不是在拿我们开玩笑、逗乐子吧？今天并不是什么节日啊。”海力布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嘻嘻哈哈地回答他。
海力布满脸都是严肃和哀求：“乡亲们啊，我的大叔大妈、兄弟姐妹啊，请你们抬起头，好好看看我！我没有撞鬼，也没有中邪，是健健朗朗、清清醒醒的海力布！可是我知道灾难就要来临的消息，求求你们相信我的话！村子里真的是住不得，假如晚一步逃命，我们大家就会葬身山底！”人们都摇头，七嘴八舌反驳说，这是不可能的事，多少辈子都住在大山里，从来没听说过一村子的人都会葬身山底。
说给谁听谁都不会信！“不不不，我们世世代代的家都在这里，我们不会走的。”人们用坚定不移的口气说。
邻居大妈颤巍巍地走到海力布面前：“好孩子，我们都知道你是个诚实的、有信誉的人，可你讲出来的事情太叫人吃惊，我们的脑子里转不过这个弯。
你能不能对我们说一说，消息是从哪儿得到的呢？”小龙女背着孩子、挎着包袱刚巧走到这里，一听这话就忍不住地叫出声：“不！他不能够说！”海力布跟着摇摇头：“对，我不能说，请你们原谅我。”邻居大妈失望地看着他：“你什么都不肯说，不是让大家心里更疑惑吗？”龙女流出眼泪来，悲哀地恳求大家：“请不要逼他吧，他是一个从来不说谎话的人。
至于消息从哪儿来，他不是不肯说，是实在不能说。
如果你们肯相信他，就收拾了东西赶快出山吧！”龙女这么说了之后，村里人的想法有了改变，觉得海力布不能说的背后也许确有隐衷。
一些人愿意接受海力布的劝告，三三两两地回家收拾东西了。
另一些固执的老人却还是不愿意走。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挤上前：“海力布，好孩子，我知道你从来不说谎，我愿意相信你。
可是我的媳妇怀胎九月，就要临盆了，万一半路上孩子要出生，那该怎么办？你让别人都走，我不走，我要留下来侍候媳妇。”又一个胡子花白的老汉说：“我也不会走。
我这一辈子，什么样的天灾人祸没有碰到过？再大的难事都不能把我难倒。
让年轻人逃命去吧，我来替大家守着村子，等灾难过去，大家还能够回来过日子。”海力布不容置疑地摇摇头：“不，所有的人都要走，抬也要抬着走，一个都不能留。”“为什么呀？”花白胡子的老汉逼问他：“你口口声声要我们走，却又说不出个走的理由，叫我们心里怎么相信呢？”海力布憋得脸通红。
他想，事到如此，他只能够牺牲自己了，要不然的话，村子里的乡亲们不会相信他。
如果他为了保全生命，守着秘密不说，耽误了一村老小逃命，他活下去也会永远不安宁。
想到这里，海力布心里有些悲壮，又有些哀伤。
他抬起眼睛看着龙女和他的两个孩子，想到自己马上就要变成石头，要跟他最心爱的妻儿永远分别，不由得心如刀割，眼圈已经微微地发红。
知夫莫如妻。
龙女和海力布这一对夫妻从来都是心心相印，龙女看见海力布眼睛里的神色，就已经明白了他接下去要干什么。
她背着两个年幼的孩子扑上前，死死抓住海力布的手，哀哀求告说：“海力布，你不能说啊，千万不要开口啊！想想我，想想我们的孩子，如果没有你，我们会怎么活下去？”海力布抱着龙女，泪如雨下：“龙女啊，我不能不开口，我是村里的人共同养大的，从小受大家的恩惠太多了，我只有用自己的生命来报答。”“海力布，我不想看着你变成一块石头……”“龙女，我会记住你的好，我们来世再做夫妻吧。”海力布说完了这句话，狠心把龙女推开，然后把他如何得到嘴巴里的宝石、如何听到了动物的谈话、看到动物们搬迁的忙乱，以及他说出秘密就要变成石头的后果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他说到自己救活了小龙女时，一双脚已经开始僵硬；说到寻找“拉河干”的过程时，双腿不再能够移动；说到龙王把嘴巴里的宝石送给他，胸脯以下没有了知觉；最后，他喘着粗气，艰难地说出来自己今天上山听到的话。
他的嘴巴还没有来得及合上呢，身上的热气消失了，眼睛里的光彩没有了，心脏也不再跳动了。
他已经完完全全地变成了一块人形的大石头。
龙女悲痛地抱住石块，哭得天昏地暗。
村里的人都很后悔，跺着脚，流着泪，责备自己为什么不肯相信海力布，眼睁睁地逼着他从生到死。
大家在海力布的石像前齐刷刷地跪倒下去，祈求他的原谅。
邻居大妈更是悲伤得几番昏死。
也就在这时候，乌云不知不觉地笼罩了太阳，狂风大作，山沟里飞沙走石，天边传来轰轰的雷声，一场暴雨眼看就要来临了。
龙女站起身，含泪劝告大家说：“赶快收拾东西离开山村吧，不要辜负了海力布的一片心愿。”人们纷纷地回家，骑上骡马，赶着猪羊，扶老携幼，踏上了逃出大山的路程。
雨是在半路上开始下的。
雷声隆隆，大山都被震得摇摇晃晃。
雨点如铜钱大小，砸在地面上，溅起的泥水有半人多高。
山洪渐渐地冲刷下来，急流在谷间奔腾咆哮，掉一只牲口下去，眨眼间冲得没了踪影。
人们在泥泞不堪的山路上艰难地走着，互相搀扶，互相帮衬，一心要快快地逃过这场灾难。
一天一夜之后，逃难的人群总算出了大山。
大家找一块平地安顿下来，还没有来得及搭起帐篷，安锅垒灶呢，就听见远处轰隆隆地一阵巨响。
惊魂未定的人们回头望去，耸立的山峰忽然没有了，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巨掌从地面上抹去了一样，山峰所在的方向，阴云密布着，闪电飞蹿着，滚滚的泥石流四面八方奔涌着，一切都异样地陌生和恐怖。
人们不由得跪下来，对着大山的方向呼喊着：“海力布啊，感谢你救了我们大家！”洪水过去后，几个年轻的小伙子结伴回去寻找他们曾经住过的地方。
可是高山塌了，沟谷平了，森林不见了，村庄消失了，奔腾的江水改了河道，变了方向。
昔日的家园荡然无存，竟然连一丝一毫的痕迹都没有留下来。
十分奇怪的是，在沟壑纵横、满目疮痍的大地上，却突兀地竖立着一块一人多高的石头，石头的正面恰巧是朝着村里人安身落脚的方向。
小伙子们说，这一定是海力布变成的石头，他心里惦记着龙女和他们的孩子呢。
他们齐心合力，把石头抬到了附近最高的山坡上，好让海力布天天清早能看见新村庄里冒起的炊烟，听见他孩子的欢笑。
一直到现在，如果你偶尔走到了那个地方，还能在荒草萋萋的山坡上看见那块名叫“海力布”的石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