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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8页

书籍名:《尘缘》    作者:烟雨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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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着逐渐远去的万千冥兵,他目光中透出一丝森冷,道:“三清真诀中自有禁忌法门,哪里是你这种小鬼能够明白的。你今日如此啰嗦,看来须得给你个教训。”
  他曲指一弹,一朵熐炎离指飞出,扑上玉童头颅,转眼就化作熊熊蓝火,裹住玉童头颅猛烧起来。蓝焰实是极冷的,但却烧得玉童皮肉滋滋作响。可是自外望去,玉童仍是皮光肉嫩,一点伤痕也没有。
  火焰上身的刹那,玉童整个意识即被无边无尽的痛苦淹没!而且痛苦不止发生在现在,还侵染了过去,似乎自有意识起,他就一直生存在完全无法承受的痛苦之中。这种灼烧魂魄的痛,比诸什么油泼火炙地狱最凶厉的刑罚还要痛上十倍!几乎在熐炎燃起的瞬间,玉童就有昏死过去的冲动,可是被熐炎烧灼的是魂魄,意识只会越来越清醒,根本无从昏起!
  从未有一刻,玉童如此渴望彻底死去。
  苍野上是玉童一声高过一声的凄厉叫声,被幽幽火焰包裹着的头颅在大地上拼命翻滚。他七窍中不断渗出细密血丝,双瞳化成深紫一片,早没了瞳孔。
  他对玉童的凄惨完全无动于衷,淡淡地道:“每日你都会有一刻辰光享受冥火炼魂。我回来时你若还没死,就算你被罚过了,我自会消了冥火。”
  说罢,他斜提修罗,随万二冥兵向苍野极深处行去。
  行出极远,身后仍隐约传来玉童的凄厉叫喊。他并非不知焢的厉害,也知此行实是九死一生,但若要速回人间界,就别无选择。
  他怎能再等五十年?
  ※※※
  东海之滨,风起云涌,浊浪滚滚,无数黑云自海天相接处一排排升起,缓缓向海岸线上压来,遥遥望去,如山峦欲倾,天地将合。
  群山逶迤横亘数百里,重峦叠嶂,其中,四名修士正披荆斩棘,在密林中穿行。虽然行路艰难,每每要从纠结盘错的藤萝根须中辟出路来,但四人仍是衣冠端正,光鲜无尘,身上则宝气隐隐流转,肌肤滑嫩若婴儿,显然修为已颇有所成。他们走走停停,不时在溪水、山岩、溶洞徘徊探索,为首是个看上去三十余岁的男子,手中捧着乾坤盘,每走一段路,就观察天色地势,再细看掌中乾坤盘,方定下向哪个方向行进。
  转过一道石梁时,那人手中乾坤盘忽然嗡的一声响,通体发出淡淡的毫光来。那人精神登时一振,看过周围山川地型,再潜心推算一番,猛然抬头,眼中真真切切地映出了一座孤傲插天的绝峰!
  那人向绝峰一指,喜道:“张师弟、赵师弟,罗师妹!稀世奇珍看来就在那里了,大家再加把劲!”三人听得此言,登时大喜过望,连日来的疲累皆一扫而空。
  绝峰距离三人尚有数十里,但这点距离对修道者来说,实不算什么。四人各祭法宝,竟然一一升起,摇摇晃晃地向那绝峰飞去。
  一个时辰之后,四人逐一在绝峰峰顶落下,模样都有些狼狈,看上去峰顶绝高处的罡风令他们吃了不少苦头。
  这一片绝峰峰顶并不大,只有里许方圆的样子。为首男子又拿出乾坤盘,刚刚注入真元,乾坤盘忽然光芒大放,铮的一声长鸣,竟然炸得粉碎!
  那男子左手被炸得血肉模糊,面上却是震惊中带着狂喜。要什么样的宝贝,宝气才会浓郁到将师门秘传的定宝轮也给炸了的地步!?
  好在峰顶也不大,失了定宝轮,四人搜上一遍也花不了多少时间。果然四人刚在峰顶搜了小半圈,张姓师弟向前一指,叫道:“那是什么!”
  众人忙聚了过来,只见面前一片平整如镜的地面,一个青年道士仰卧望天,躺得宁定安然。
  四人不曾想在这绝峰之巅居然会看到人,均惊得后退。但那青年道士动也不动,似已在这峰顶上待过千年。
  四人胆子逐渐大了些,慢慢靠近,凝神望去,这时才发现那青年道士心口处端正插着一柄古剑,身侧则放着一根通体黝黑的三尺铁根。他们这才明白,这青年道士原已死去多时。可是他的肉身为何不腐,面目栩栩如生,而那仰望苍穹的目光却是如此清澈,微笑又是如此轻松淡定?
  四人中那罗姓女子心思更细密些,拉了拉师兄的衣袖,轻声道:“看这人的服色,似乎是道德宗的弟子。”
  此时四人逐渐从最初的惊慌中恢复,再走近了几步,果然见那青年道士道袍一角绣着道德宗的标记,当下面色均是一变。其中一人即道:“这人怎地死在这里?他尸身都未腐烂,想必是新死不久,附近可不要有道德宗之人,万一被他们撞见,我们可说不清楚。道德宗的真人刚刚大败天下群修,气势正猛,我们别触了霉头。”
  为首那男子仔细观察一番,摇头道:“不怕,他应已死了不少时候,肉身不腐,必是因为左近有宝物,肉身被宝气浸淫所致。”
  张姓男子忽然倒吸一口凉气,指着那根毫不起眼的铁棍,结结巴巴地道:“地……地极……神铁!”
  刹那间,六道火辣辣的目光都落在那根铁棍上,炙热得几乎在棍上激出火花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峰顶冰寒的罡风才将泥塑木雕般的四人冻醒过来。罗姓女子道:“好大一块铁……”那声音干涩沙哑,如同刚自沙漠中走出一般。
  张姓男子用力摇了摇头,竭力将目光从铁棍上挪开,结果又被古剑吸住,涩声道:“师兄,你看这把剑可有古怪?”
  为首男子声音也变得干巴巴的说不出的难听:“这柄剑我完全看不出是什么东西做的,地母真铜?东海万年木?冰冥九天银?还是寒晶铁?”
  他每说出一个名字,面色就苍白一分,说一句话简直比施展几个道法还要耗费精神真元。
  张姓男子喉节上下鼓动,忽然叫道:“我去拔出来看看!”
  他刚跃出一丈,两眼猛然睁圆,双腿一软落下,跌倒在地。他艰难地转过头,勉强抬手指着大师兄,嘶声道:“你……你……”一句话未说完,他口中就涌出大团大团血沫,面色迅速灰败下去。
  为首男子从容将一根链子镖收回卷起,道:“张师弟休要怪我,你本来就与我们不睦,这些宝贝不分也罢。”
  链子镖头鲜血不住滴落,本来一个从容和善的大师兄此刻面容竟是如此狰狞!
  “赵师弟,罗师妹……”他转过头来,方说了一句,忽见两人面色有异。还未及反应过来,赵罗二人已各出一掌,分别印在他心口与小腹处!他虽然早暗中将真元布满全身,但赵罗修为并不在他之下,又是击中要害,掌中阴劲早将他五腑六脏击成血肉模糊的一团。
  “你们!……”大师兄怒视二人,竭力伸手,想去扼住二人咽喉。
  赵姓男子随手一推,已将他推倒在地,冷笑道:“大师兄,你原本也与我和师妹不睦啊,这宝贝不分也罢。”
  赵姓男子不再理会已在濒死边缘的大师兄,向罗姓女子邪笑道:“师妹,只剩你我两人了,宝贝也有两件。不如你拿棍,我取剑?这样师妹既有神铁棍,又有师兄这根肉棍,可谓双棍临门,喜上加喜啊!”
  罗姓女子笑啐一口,道:“没正经的,还不快去拿了东西,再将这几个死鬼推下崖去毁尸灭迹?小心夜长梦多!”
  赵姓男子连忙应了,就向青年道士行去。不论是道德宗又或是自己师门长辈,哪个都不是他们能够应付得来的。
  他刚走到青年道士身边,忽而一个沙哑森冷的声音笼罩了整个峰顶:“俺本想继续看你等把这戏演下去,可惜不能容你的脏手碰到公子身体,就早些超度了你吧!”
  这声音阴寒冰冷,沙哑深沉,内中含着沉重如山的杀气,又是突如其来,登时将二人惊得魂飞魄散。只听嗒的一声轻响,女人手中紧握的一柄淬毒匕首落地。
  赵姓男子则被一道大力吸得倒飞而起,几道乌光散过,四肢已与躯干分了家。他残躯在地上滚动,眼角余光忽然看见那女子面容和落在地上的匕首,立刻明白过来,高声叫道:“好你个毒妇!”
  叫声未歇,断肢处传来的剧痛立刻令他惨叫出声。赵姓男子这才想起自己四肢俱断,于是叫得更加凄厉。
  那女子却是骇然望着两名身高过丈,周身掩在深黑厚重铁甲之内,面带狰狞面具的怪物现身峰顶。其中一人手中巨斧大如桌面,斧刃上闪着森森寒光。正是这把巨斧,方才轻若蝴蝶般将赵姓男子分成了五段。她并不识得这两人乃是无尽海洪荒卫。
  眼见两个凶厉面孔转向自己,那女子汗如出浆,尖叫道:“不要过来!不要过来!我们丹心殿掌门可是青墟宫的好友,青墟是有谪仙的。你们杀了我就是与谪仙为敌!”
  但两个凶人仍是一步一步走来,每下铠甲铿锵声都如同直接敲打在她心底,她双腿再不能支撑,软倒在地,手颤抖着从怀中摸出一枚烟花,叫道:“不要过来!我放烟火了!殿主会立刻知道我在这里的!”
  她接连拉了几次,才拉着火绳,烟火一飞冲天。
  一名洪荒卫冷笑一声,斩马刀扬起,就欲将那烟火截下。只听当的一声,另一名洪荒卫巨斧一翻,压住了斩马刀。
  那洪荒卫一怔,道:“四队长,难道还要放过他们不成?”
  直到那烟火飞上高空,爆成一朵绚烂碧龙后,四方才冷笑道:“怎会放过他们?既然跟谪仙有关,又惹上了我们,当然是男女老幼皆杀!让她将烟火放完,告诉那什么丹心殿的人我等确切方位,这样他们才会自行送上门来!二十二,你要学的还多着呢!”
  二十二登时有所领悟,赞叹道:“主人不许我等离开无尽海周围,就想办法让这些修士自己送上门来。四队长果然高明!现在这个女人怎么办?”
  四冷哼一声,道:“一样处理,斩断四肢,扔到外面去,别让这等人污了咱们无尽海的地界!”
  二十二轰然应了,狞笑一声,提着斩马巨刃向那瘫软于地的女子行去。
  此时两名洪荒卫身后忽然有人道:“你们两个这等掩耳盗铃的做法,也想瞒过主人去?”
  这声音凭空而生,全无征兆,又渺渺然,在空中回荡,不辨来处,难分雌雄。两名洪荒卫登时大吃一惊。然而他们心下虽惊,知道来人神通深不可测,但洪荒卫秉性何等凶厉,当下各各先向前冲一步,再行转身,横刀持斧,冷眼望向身后。一道凛冽杀气,冲霄而起!
  本该空无一人的所在,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肌肤如玉的青年男子。看清来人,两名洪荒卫倒有些惊慌,行礼道:“一大人!”
  一负手而立,道:“你们两个如此办事,未免有些不妥。”
  四上前一步,沉声道:“这个……难道为着一个谪仙,就要放过这些妄想亵渎公子遗体的贪婪之人不成?”
  一淡然一笑,道:“谁说要放过他们?我说你们办事不妥,是指你们左右要掩耳盗铃,索性做得从容大气!四,你这就去山下寻显眼处立块牌子,上面就这样写:无尽海禁地,仙凡绕路。”
  四与二十二先是愕然,然后钦服,于是提了那女子和三人尸身,杀气腾腾地办事去了。
  两名落荒卫走后,一望着绝峰中央那静卧不起的青年道士,轻叹一声,不知自何处取来一把竹笤,将峰顶扫得干干净净。
  无尽海寒冰狱,向是天下绝地,只是名声不显。
  牢室四面是玄武岩的墙壁,方圆三十丈,从这边走到那边仿佛不过数步,但如果真有人以步丈量,会发现永远无法触摸到近在眼前的墙面。头顶是深不见底的幽蓝,穷尽目力也看不到界限,偶尔有微弱的波光流动,这是地牢里唯一的光源,于是四壁隐隐约约反射出一点光,可以看见墙面上镌刻着繁复的花纹和符咒,隐约有水珠不断沁出、凝结成冰、气化成雾。
  牢中四处弥散的雾气至阴至寒,若有寻常人置身雾中,会立刻觉得全身如被针刺,随后刺痛会变成微痒和温暖,再后来则是麻木。甚至不需一息时间,凡人即会在这寒雾中僵硬、干枯、粉碎。
  只是清亮温柔的祝祷声在牢室中不住回荡,这寒冷得连冰都无法承受的地牢中,竟也有了些春的暖意。
  青石地面上,一卷《轮回》逐渐翻到了终章。
  祝祷声依旧回荡,但《轮回》静静地躺在青石地上,页面再也无法翻动。于是她轻轻一叹,停了祝祷。但那一声声的遥祝依旧不肯散去,在四壁徊荡百转千回后,仍隐约可闻。
  一只素手伸下,想要拾起《轮回》。这只手肌如玉,指纤芊,已是完美,指尖掌缘处,似浮起淡淡光晕。可是她没能拾起《轮回》。
  青衣已尽力俯下身子,但指尖依旧距离《轮回》仍有一尺距离。她恬静的小脸上浮起柔淡如水的微笑,都说咫尺天涯,现今可不是咫尺之距,已是不同轮回?相比之下,阴阳永隔,或也要好上许多了。
  忽听一声长叹,一只宽大、粗糙、掌缘指节上可见片片茧子的大手伸过来,拾起《轮回》,塞进青衣手中。
  青衣讶然,抬头望去,见牢室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个人。
  这人生得高大,肤色黝黑,望上去四十余年纪,生得相貌堂堂,面颊眼角有细微皱纹,条条皆如刀刻斧凿,一望可知已是饱经风霜。他身上穿着件粗布道袍,脚踏一双草编芒鞋。道袍式样略显古意,不过质地粗糙做工低劣,应该是火工杂役道人的服色。
  他双眼清澈如水,全无半点杂质,低微的衣着丝毫无法掩盖那种特别的风华意味。
  青衣惊讶地咦了一声。在她眼中,这个人随意这么一站,整个人便自成天地,再不受世间万事万物影响。实际上,他此刻就只有半边身体在牢室中,另半边身子则没在石墙壁当中,就好似没有实体,只是个幻影一般。可是方才接过《轮回》时,青衣的手触到了那只大手。那只手坚定、温暖,便似天塌了下来,也可为她撑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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