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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页

书籍名:《尘缘》    作者:烟雨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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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这世上真有神仙,那据典籍所载的神通,一二仙人可未必灭得了拥有紫微的道德宗。但眼前局面,那隐于幕后的仙人未动一根手指,已令道德宗成为众矢之的。如此局面,纵是道德宗实力再强上一倍,也注定了覆亡之局。
  或许,这方是真仙的可怕之处。
  纪若尘轻抚着面前的定海神针铁,一时再也收不回思绪。且不论这仙怒,纵是当日的紫雷天火滔滔而下,煌煌若大河倒悬,这等夺天地造化之威,又岂是他能够当得一分一毫?即便不看吟风的仙风道骨,也还有百世千载缘在,他又如何插得进去?
  或许该如先贤大哲,当断则断,收于该收之时。
  定海神针铁黑沉沉的,静静伏着,摸上去粗糙不平,冰冷中有一丝燥热。纪若尘取过桌上一枚钢凿和一柄小铁锤,略一沉吟,在定海神针铁上叮叮当当地凿了起来。定海神针铁承天地灵力而生,别说寻常顽铁,就是洪荒异宝也根本奈何它不得。纪若尘凿了半天,自然是半点铁屑也没凿下来。但他分毫不急,就那么一下一下地凿下去,每一下敲击间隔都分毫不差,就似是要凿到地老天荒一般。
  他手中凿锤也有来历,乃是道德宗史上一位妙隐真人所留。当年妙隐真人持两块顽铁,自西玄山麓一锤一凿起,生生开出直通莫干峰顶的盘山路来,前后共耗去二百余年辰光。妙隐真人日复一日的凿石开山,既无焚香祭祖,也不打坐调息,更无修炼哪怕是最简单的道法。整整二百年间,道德宗掌教已换了三任,然而任你道行如何通天,也无法自妙隐身上看出丝毫的道行真元来。久而久之,道德宗上下也就任妙隐去了,有些人佩服他的毅力,有些人则只当他是个疯子。
  盘山道最后一阶凿成时,已是子夜时分。夜天忽然大放光明,将整个西玄山照耀得有如白昼,空中祥云汇聚,中心一点处柔辉四溢,有如藏了千万颗夜明珠一般。云破光溢处,数十对数丈长大的白鹤络绎飞出,空中盘绕数周,方始化光散去。
  一时间,惊得道德宗满山皆醒。
  已躬身凿石二百余年的妙隐不知何时已立起身来,破旧的道袍再也掩不去透肤而出的光华。他仰首望天,眉头微皱,似若有所思。
  忽然间一霹雳,妙隐发髻飞散,顶心大开,飞出一颗极为夺目的金芒来。金芒盘旋不定,不断向中心坍缩,顷刻间缩成寸许大小的一颗金丹,在妙隐头顶飘浮不去。
  此时太上道德宫中陆陆续续有人飞升而起,看到这一幕时莫不失声而呼。金丹出窍正是上清境修至极处的景象,自入宗那一日起,妙隐就从未修过一日功课,怎会突然有这么高深的道行了?就是宗内道行最高的道一真人,修成金丹也不过十余年辰光,还未能修到金丹出窍的地步。
  而夜天中的异象更是令修为最是坚定的真人们也悚然动容。故老传说中,修为到了极处、羽化飞升之人能够上应天相,引发天地异变。依据飞升时的仙班品秩不同,天相也有所不同。眼前这天相看上去与白鹤来朝十分相似,那可是羽化飞升九天相中的上品了。
  金丹出窍的修行虽已惊世骇俗,可离羽化飞升仍有相当长的一段距离,甚至可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那这夜天中的天相,莫不成是应的其他人?
  一时之间,虽然道德宗群道都晓得以自己现下的道行根本没有羽化飞升的可能,那一颗心仍是怦怦地跳了起来。道一真人更是大袖颤动,身形一沉,险些自空中坠了下去。
  白鹤来朝的祥瑞宝光并未如群道所愿的照耀在他们中任何一人身上,而是缭绕着,徐徐向妙隐落去。
  妙隐顶心处的金丹忽然再生变化,先自上乍亮一点精芒,然后若莲花绽开,一瓣瓣剥落,片片金莲环绕着妙隐纷飞不停,又有阵阵暗香涌出,道德宗群道几乎人人心旷神怡。
  无数莲瓣结成三座玲珑宝塔,托着妙隐冉冉升起,迎向夜天中降下的祥辉。待那祥辉载着妙隐回归天外,这一次出忽从人意料的羽化飞升也就完成了。
  然而妙隐忽然一声喝,如春雷乍响,喝声中玲珑宝塔纷纷碎裂,天降祥光倒卷而回。妙隐袍袖一挥,沿着自己开出来的盘山路大踏步下山去了,转眼就消失在夜色之中。任你道德宗群修灵觉无双、慧目如电,都无法看清妙隐去向。
  直至一炷香后,漫天流溢的祥光才不甘不愿的散去,空中尚余异香阵阵。此时道德宗群道才回过神来,战战兢兢地飞到妙隐落脚处。群道寻了半夜,只找到妙隐留下的一锤一凿。锤凿看起来平平无奇,但妙隐所遗之物,就是一针一线也非同小可。于是道一小心翼翼地捧了,连夜闭关钻研。
  这一闭关就是三十年。
  除了知道锤凿异常坚硬外,道一真人便一无所获。他心有不甘,心中只想着飞升之人所遗宝物必有玄妙,只是自己一时没看出罢了,于是更下苦功。然则人力有时而穷,一无所获之余,道一真人修为也无寸进,最后抑郁而终。此后道德宗历代掌教真人均看不透锤凿有何特异之处,兼之那一夜妙隐究竟飞升了没有其实谁也说不清楚,久而久之,这一锤一凿也就被群道当成了无用废物,扔在藏宝阁的角落里积灰。那妙隐的事迹在道典中也只是草草数笔带过而已。
  此次回山之后,纪若尘心底时常会莫明其妙的烦躁不安,修行更差点因此走火,这可是绝无仅有之事。紫阳真人得知后,于百忙中与纪若尘谈了一晚,话题除了询问一些山下的所见就闻,就是说些虚无缥缈的仙人传说。谈过之后,第二日紫阳真人就令云风送来了这一副锤凿,让他试着在定海神针铁上刻下自己的印记。紫阳真人言道只有如此,方可令元神与神物融于一体,才能真正驾驭得这块神铁。纪若尘收了锤凿,一时好奇,去查了锤凿来历,才知道道德宗史上还有妙隐此人。当然神物自有灵性,若纪若尘能够在定海神针铁上刻下自己印记,那也是因为神物认主的缘故,而非是他修为压倒了这块积天地杀气而生的神铁。
  说来也怪,起始在神铁上凿刻后,经过千百次凿击,纪若尘的心竟逐渐宁静了下来。这千篇一律的凿击,似与昔日龙门客栈生涯有一丝相似之处,令他寻回些久违的安宁。
  叮叮当当,单调的击铁声回荡着,似是永无休止。
  无独有偶,叮当,叮当,清脆的金玉相击也荡漾在大唐宫夜华楼的上空。夜华楼拔地十丈,金瓦碧檐,辉丽无双。
  半年前杨玉环只因觉得中夜无聊,无一称心如意的赏月之处,明皇即发旨令造夜华楼,倾举国之力,五月而成,至此夜华楼建成刚刚一月。
  夜华楼最高处是一个露台,立着三五方奇石,涌着两三处清泉,另有翠竹如伞。潺潺水声,氤氤薄雾,将这露台活脱脱变成了距地十丈的一处胜景。在这寒风刺骨的冬夜,就更是非同寻常。
  露台中摆着一张竹桌,一副藤椅,杨玉环拥着一袭雪白的狐尾披肩,身上穿的却是夏时的薄纱。她眼中一片茫然,目光落在玉杯中倒映的明月上,心中却不知在想着些什么。如雪纤指中的金匙荡来荡去,一下一下敲击着玉杯,圈圈涟漪荡碎了杯中明月,她却浑然不知。
  露台上暖意融融,偶尔有一丝寒气透过阵法的空隙潜入,也被消于氤氤水汽之中。
  楼梯上传来一阵轻柔的脚步声,将沉思中的杨玉环惊醒。她慵慵懒懒地问了声:“高公公?”
  “正是老奴。”高力士应了声,小心翼翼地站在了杨玉环身后。
  “这么夜了,高公公可有什么要事吗?”
  高力士道:“有三件事要秉与娘娘。其一是孙果孙真人刚刚会过陛下,称已联结天下修道之士,道德宗刻下已成丧家之犬,龟缩在西玄山内不得动弹……”
  杨玉环柔声道:“那么孙真人准备何时铲平这些妖道?”
  “这个……”高力士犹豫了一下,方道:“孙真人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道德宗群妖人众势大,刻下虽处下风,却是轻忽不得。因此此刻按兵不动。”
  叮的一声,金勺重重地击在玉杯上,杨玉环黛眉直竖,声音中已透着一缕寒气,冷道:“围都围了,却不敢动手?!孙果办事如此不得力,我看不是无能,就是有二心!”
  高力士立刻附和道:“老奴也是如此认为。不过,还有一件事老奴觉得也不能轻忽了,是以才深更半夜的来禀告娘娘。”
  他这么轻描淡写地一转,杨玉环注意力果然转开了一些,道:“那么速速道来。”
  高力士压低了声音,道:“老奴听说太子最近对娘娘颇有微词,说娘娘媚惑君王,令陛下不理早朝,还有修夜华楼……修夜华楼……”
  又是叮的一声轻响,杨玉环以长长的尾甲弹了一下玉杯,懒懒地道:“我修夜华楼又怎么着了?”
  “他说这夜华楼正好坏了本朝气运……娘娘,老奴听说太子府中最近常有异人进出,不可不防。”
  杨玉环淡淡地道:“李亨猜疑多变,偏信专听,又能成什么气候了。还有事吗?”
  高力士道:“还有一事就是那个青莲居士李太白。他被贬出京师后,老奴接连派了五六拨人去寻他晦气,可都是有去无回。这李太白,很不容易对付。”
  杨玉环挥了挥手,高力士何等知趣,立刻退下楼去。
  寒月中天。
  她轻抚着掌中玉杯,若有所思。
  忽听啪的一声脆响,玉杯粉碎,淡色的酒浆四溢而出,转眼间就多了几丝鲜血。
  她握紧了拳,似不知掌心中全是碎瓷,任滚烫的血汩汩而下。
  “凡与那纪若尘有关的,我都要让你们万劫不复!”
  她心中在喊。
  ※※※
  无尽海的天,无日,无星,无月,一束天光挥洒而下,罩住了茫茫海面上那座孤岛。这束天光其实十分惨淡,但在无尽海极是显眼,遥遥望去,就似莽莽洪荒中千万年来只有这座孤岛、只有岛上岿然不动的那个身影一般。
  海上忽然起了涟漪,一行数人踏波而来。前导的是四名面无表情的洪荒卫,后面跟着青衣,最后则是一脸张皇与懊悔的龙象白虎二天君。
  众人行得十分迅捷,转眼前已在岛前十丈处停下。洪荒卫向孤岛行了礼,就四下退去,只留下了青衣与龙象白虎二天君。
  “你还有何话可说?”无尽海主人的声音浑厚悦耳,自天而降,刹那间洋洋洒洒地已填满了无尽海海天之间的每一寸地方。
  “这一切皆是我心甘情愿,与他人无关。若说有错,那也只是青衣一己之错。”青衣淡淡地道。
  二天君垂首立着,乖巧之极,在无尽海主人面前,他们哪还有半分叱咤江湖的豪气?龙象忽然极轻地点了一下白虎,白虎愕然,顺着龙象的目光望去,正好落在青衣垂在身边的左手上。那只本是集天地灵气于一体的素手,此刻在白虎眼中却显得有些异样,似乎有汩汩的鲜血正顺着那纤纤五指滴下。白虎吃了一惊,用力眨了眨眼,再仔细望去时,却什么也看不到了。
  白虎心中虽然诧异,表面上却装得什么都没有看到。青衣此刻被训斥肯定与纪若尘独居南疆木楼的那晚有关,那么二天君无论如何也脱不了守护不力的罪名,此刻只要能够不引起无尽海主人注意就好。白虎心中明白,在这无尽海主人面前,自己休说没有脱身之能,就是想自杀也根本办不到。
  “真是胡闹!”无尽海主人的声音中略有怒意。他话音未落,空中已是阴云密集,随后喀啦啦数声巨响,几道闪电自天而降,直劈海面,长达千丈!
  青衣面色苍白,身躯微微颤抖着。但她咬死下唇,定定地立着,眼中虽然也有一丝惊惶,但那坚定之意,任谁都能看得分明。在动怒则天地为之变色的无尽海主人面前,青衣就有如一株青草,倔强地立着。
  无尽海主人的声音稍稍柔和了一些,道:“大道浩瀚无边,你即使修了‘轮回’,又能看得破几层因果?纵使你甘愿舍弃己身道果,洗去他因果中全部血孽,终究是镜花水月一场罢了!‘轮回’虽是妖族三部圣书之一,然则哪有与大道抗衡之力?”
  青衣抬起了头,仰视着孤岛上那千年不动的身影,终于鼓足勇气,道:“难道就因为看清了因果,逆不过大道,就什么都不去做,静静等着因果的到来?与其这样,我宁可去做那些注定是镜花水月的事!”
  “至少……”青衣的声音渐转低婉,然则坚定如初:“这样我不会后悔。”
  无尽海主人默然片刻,挥手间两名洪荒卫已破浪而出,立在了青衣身后。
  “将她押去幽冥水牢,锁在深幽池底。”
  听得幽冥水牢四字,青衣的面色刹那间白了三分。但她一言不发,随着两名洪荒卫向无尽海深处行去。行出百丈之后,海面上忽起一道巨浪,将三人罩在当中。浪头过去后,无尽海海面波平如镜,再也不见三人身影。
  孤岛再次归于沉寂。
  就在龙象白虎不知所措之际,一名洪荒卫宛如幽灵般出现在二人身后,向二天君一招手,示意他们跟上,然后当先向无尽海边缘行去。
  半日之后,心中忐忑不安的二天君已到了无尽海边缘。那洪荒卫立定脚步,掌中三丈钢矛一摆,沉声道:“你等虽然此次守护小姐不力,但主人念你二人多少有些苦劳,功过相抵,不与追究。你们这就去吧,日后切勿擅闯无尽海,不然的话,到时休怪咱家战戟无情!”
  二天君唯唯诺诺地应了,此次没有送了性命,他们心底已是千百遍地感激先祖。就是借他们十个胆子,又哪敢再私闯无尽海?哪怕他们真有这个胆子,眼前这位名为二十一的洪荒卫一人收拾他们就绰绰有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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