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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页

书籍名:《诅咒(出书版)》    作者:蔡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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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璧点了点头,她指着眼前的这张桌子问:“这是江河专用的桌子吗?”
  “是的。”
  “我能看看他的抽屉吗?”她试着问。
  “当然可以,公安局来检查过,说里面全是江河的私人物品,留给死者家属处理。后来江河的父母一直没来拿,你是他未婚妻,当然可以拿走。”
  白璧伸出手,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把抽屉拉了出来。在停顿了片刻之后,她抬起头对文好古说:“对不起,文所长,我能不能在这里单独待一会儿?”
  “哦,没问题,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好,我出去忙所里的事了,一会儿出来以后别忘了锁门。”说完,文好古轻轻地走出了屋子,顺便把门带上了。
  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了,空空荡荡的,门关着,寂静无声,也许江河出事的那一晚也是这个样子的。她又抬起头看了看周围,心里越来越潮湿,就像是掉进了沼泽地里,挣扎着,却无法摆脱被吞没的命运。她又低下了头,抽屉里的东西不多,有几张上个月的报纸整整齐齐地叠放着。还有几本历史学和考古学方面的专业书籍,最厚的那本就是《历史研究》。还有一副手套、一个放大镜、几把小镊子和小竹签,这都是江河在考古时候使用的随身工具。在抽屉的最里面,有一串钥匙,她没见过江河有这种钥匙,可能是他备用的。没有其他东西,全在这里,白璧长出一口气,她是有着期待的,期待发现什么,可是,如果真的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或许早就给警察拿去调查取证了。她摇了摇头,拿出了那本厚厚的《历史研究》,随便翻了翻,忽然,从书页里掉出了一本小簿子。
  白璧仔细地看着这本小簿子,薄薄的,白色的封面,她轻轻地打开小簿子,看到簿子里的开头用黑色墨水的钢笔写着这样的文字——
  《荒原》
  “是的,我自己亲眼看见古米的西比尔吊在一个笼子里。孩子们在问她:西比尔,你要什么的时候,她回答说,我要死。”
  献给埃兹拉·庞德
  最卓越的匠人
  一、死者葬礼
  四月是最残忍的一个月,荒地上
  长着丁香,把回忆和欲望
  掺和在一起,又让春雨
  催促那些迟钝的根芽。
  ……
  原来是艾略特的《荒原》,白璧过去读过的,虽然不敢说很喜欢,但其中有几句让她印象深刻。但她能看出,这些笔迹绝对不是江河的,江河的字写得很粗犷,而这本簿子里的字看上去很细腻绢秀,应该是女孩子写的。她又往下翻了几页,没错,就是这首长诗,足足抄写了好几页纸,一直写到最后两行的“平安。平安/平安。”
  最后的诗作者名字当然写了“艾略特”。
  但下面还有一行字让白璧感到了不安,在“艾略特”三个字的下面还写着——“聂小青赠江河”。
  “聂小青”?白璧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她是谁?初看这个名字,立刻使她联想到蒲松龄《聊斋志异》里的故事《聂小倩》和一部据此改编的叫《倩女幽魂》的电影,那是一个女鬼的名字,与一个书生发生了一段脍炙人口的故事。当然,这个聂小青自然不是蒲松龄笔下的人物,也许聂小青的父亲喜欢看聊斋故事,所以给女儿也起了这么一个撩人的名字吧。
  毫无疑问,这首艾略特的《荒原》应该就是这个叫聂小青的女子抄写下来的,她把这本簿子送给了江河。这本簿子安静地躺在江河的抽屉里,直到白璧看到它。
  原来事情并没有白璧想象的那么简单,她的心里再一次潮湿起来,她拿起这本簿子,继续翻下去,后面的十几页全都是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有。她轻轻地把簿子背面朝上放在了桌面上,此刻,终于看到了簿子背面的封底上写着的两个字——
  “诅咒”。
  白璧可以肯定,这两个字是出自于江河的手笔。诅咒?诅咒什么?白璧轻轻地念了出来:“诅——咒——”
  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她的肩膀像是被人用力地摇晃着,她低下了头,浑身发冷。她再也不想在这个房间里待下去了,她要离开这里,离开那些纠缠着她的东西。她随手把这本小簿子和抽屉里那串钥匙放进了自己的包里,然后快步地走出了这个房间,并且把门给锁好了。
  她不想再去见文好古,只想快一点走出考古研究所的大门,她已经忍受不了这里的气氛,尽管这曾经是她所熟悉的。穿过阴暗的走廊,刚走到大门口的时候,迎面过来了一个高个子的男人,他对白璧笑了笑说:“你就是白璧啊,果然长大了,还记得我吗?”
  白璧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大约三十五六岁的样子,看上去一脸城府很深的样子。她在记忆里努力地寻找眼前的这张脸,终于有了些淡淡的印象,她断断续续地说:“那时候,我爸爸好像要我叫你林叔叔,是不是?”
  “你的记性真好,我还记得你小时候时常在你爸爸的工作室里画画,有一次在考古遗址的测绘图上画上了苹果和生梨,真有趣。我叫林子素,是这里负责管理出土文物的。”
  白璧点点头,终于想起眼前这个人了,那时候,林子素还是一个20多岁的小伙子,刚进研究所,她只记得他穿着打扮总是一副很时髦的样子。她淡淡地说:“你好,今天我只是来看看江河出事的地方。”
  “哦,忘了这一切吧,不要再来了,这件事情与你无关。”林子素的语气忽然严肃了许多。
  怎么和许安多那天说的一样?白璧心里有些疑惑,她反问道:“对不起,到底有什么事?你一定要告诉我,求求你了。”
  “白璧,你还年轻,前头的路还很长,不要因此而冒什么风险,这不值得。”
  “什么风险?告诉我吧。”
  “你看,江河已经不明不白地死了,你也应该知道,许安多也死了,这两个人你都认识,也许还会有更多的人。”林子素冷冷地说。
  “更多的人?你是说这不是孤立的事件?还另有隐情?真有那么可怕吗?”白璧不想放过这个机会。
  林子素摇了摇头:“对不起,我说得太多了,不能再说下去了,再见。”他转身就要走了。
  白璧突然想到了什么,有些失礼地叫住了他:“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请问——聂小青是谁?”
  林子素慢慢地转过头来,以一种异样的目光看着她,然后缓缓地说:“问这个干什么?”
  “对不起,只是想知道一下。”她心底里有一种执著的情愫蔓延着。
  “只是一个在这里实习的硕士研究生而已,是古生物研究所的李教授推荐来的,只在我们这里实习了3个星期就走了。有什么不对吗?”
  “谢谢,没什么,只是随便问问而已。”
  林子素锁起了眉头,轻轻地说:“别再管这件事了,噩梦才刚刚开始,相信我吧。”说完,他回头走去,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阴暗的走廊深处。
  四周没有人,又是一片寂静,白璧抱着自己的肩膀,觉得有点冷,她快步走出这栋楼,沿着那条小路穿过树丛,走出了考古研究所的大门。
  走出大门,才稍许有了一些淡淡的阳光,她苍白的皮肤略微有了一点血色。眼前的马路依然清冷,刚要离开这里,她发现对面有一双眼睛正在看着她。白璧把目光投向了马路对面,看到那里站着一个年轻的男子正在看着她。
  “江河。”她轻轻地说出了这个名字。
  瞬间,她的肩膀颤抖得厉害,在深刻的恐惧中却夹杂着一股兴奋,她几乎就要冲过马路去了,然而,一辆疾驶的汽车从马路上开过,阻拦了她的步伐,她继续停留在研究所门口。不,那个人不是江河,虽然确实长得很像,但绝不是同一个人,白璧轻叹了一口气,然后在心里对自己嘲讽了几句。但她又不得不抬起头,看着马路对过的那年轻男子,他个子挺拔,和江河一样的脸部线条简洁有力,表情似乎略带些忧郁,但是眼睛却特别锐利,仿佛能把她看穿。这种目光让白璧有些难受,她不想再看他,加快了脚步离开。
  马路对面的那个男人静静地看着白璧离开,然后继续站在那里观察着考古研究所的大门。
  他就是叶萧。


  九
  白璧坐在柔和的灯光下,打开了那本从江河抽屉里带出来的小簿子。照着聂小青抄写的诗句,她又一次轻声地念出了艾略特的《荒原》。
  她的声音非常柔和,江河曾说过,他总是为她的声音所着迷,听她说话是一种奇妙的享受。现在,这声音在白璧的房间里回旋着,在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在窗户上,在地板里,发出低低的回声。这纸上的笔迹确实很漂亮,黑色钢笔墨水构成的一笔一画都显示着一种不同寻常的气质,字代表着人的气质,她始终相信这一点。她似乎能从这些笔迹里看出聂小青的样子,她的眼睛、鼻子、脸颊,特别是她那只握笔的手。想到这个,白璧忽然有些心烦意乱,她不愿再去想那个叫聂小青的女子,只不过是抄写了一遍而已,白璧过去也抄过不少自己喜爱的诗,这很正常。现在,她能想象的,只是艾略特,那个出生在美国后来却成为了英国公民,有着不幸的家庭生活的诗人,他的妻子薇薇安在精神病院里住了11年,也许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写出《荒原》这样的杰作。
  当她读到这一段的时候,忽然肩膀颤抖了一下——
  我要指点你一件事,它既不像
  你早起的影子,在你后面迈步;
  也不像傍晚的,站起身来迎着你;
  我要给你看恐惧在一把尘土里。
  白璧似乎从字里行间读出了什么东西——“你早起的影子,在你后面迈步”,还有——“恐惧在一把尘土里”。这是什么意思?也许只是气氛与情绪的渲染,然而在此刻白璧的心中,却令她毛骨悚然。是艾略特在诗中的语言吗?也许每一个人,都无法逃脱背后的影子,也无法逃脱恐惧,因为我们都将归于尘土,而尘土里埋着的是永恒的恐惧。但现在,即便没有尘土,白璧也似乎能触摸到这种恐惧。
  她继续念下去——
  风吹得很轻快,
  吹送我回家去,
  爱尔兰的小孩,
  你在哪里逗留?
  不知道念了多久,才把这首长诗全部念完,嗓子里立刻感到有些干渴,她喝了一杯水,感到额头有一些汗珠。她再一次看了看最后那一句话——“聂小青赠江河”,而且就在江河出事的不久之前,也许不该胡思乱想,但是白璧的脑海里还是浮现出了江河接过这本簿子的情景。江河一定也念过这本簿子里的《荒原》,他在念《荒原》的时候是怎么想的呢?是恐惧,还是别的什么?她对自己说,现在一切都结束了,白璧忽然又问了自己一遍,一切都结束了吗?她不知道答案。
  合上这本簿子,她又看到了背面上的那两个字——“诅咒”,江河写这两个字干什么?为什么要写在这本簿子后面?难道只是巧合,或者,这本簿子确实象征着什么东西?她又想起了今天在考古研究所里林子素的话,也许还会有人死的,这不正是诅咒吗?谁的诅咒,诅咒了谁?白璧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白璧又想起了江河出事前一个月从新疆归来的那一晚,也许死亡的种子,已经在那时种下了,而在去新疆之前,他不是这样的。江河的那双眼睛又出现在了她的脑海中,那眼睛里有着西北的荒原,有着茫茫的大漠,她知道,他们去的是罗布泊,罗布泊里有一处伟大的古代文明遗址,那就是楼兰。
  她想起了10多年前的一个夜晚,她还不到10岁,文好古来到她家里,和她爸爸激烈地讨论着关于楼兰文明的种种话题。妈妈似乎在回避他们的讨论,而小女孩白璧就坐在他们旁边,一点都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只记得爸爸坚决反对再去那里进行考古活动,白正秋说话时的眼神里流露出了一种恐惧,那种深刻的恐惧在白璧的记忆里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是的,她终于记起来了,爸爸曾经说他去过楼兰遗址,一共去过两次,第一次是在白璧出生以前,第二次是在白璧出生后不久,而且第二次是和妈妈一块儿去的。
  父亲一定留下了什么,她记得父亲有一大叠资料都放在家里,这些都是他自己个人抄录下来的,在她的记忆里,几乎每晚父亲都会拿出这些资料仔细地看着,然后再小心地放回去。白璧站了起来,来到另一间房间,这里放着一些旧家具,其中有一个大书橱,门关着,积着许多灰尘。白璧从来没有打开过这个书橱,也许是不愿再想起失去父亲的痛苦。但今天,她决心把书橱打开。
  书橱打开以后,一股强烈的霉味让她别过了头去,过了好久,那种味道才慢慢散开。白璧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把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全是厚厚的资料,有手抄的,也有印刷品,很多很多,她花了很久才把这些东西放到了桌子上。
  实在太多了,她粗略地翻了翻,这些资料的内容从旧石器时代到民国一应俱全,既有历史学的研究和古代文献抄录,也有考古发掘报告的复印件和文物的资料图片,还有父亲自己所做的一些记录和论文。要全部看完,恐怕要好几个星期。
  还好,父亲是按照地域分布把这些资料有序地排列的,所以,白璧很快就找到了新疆部分的资料。她发现这部分的资料相当多,也许父亲对西域考古特别有研究。在父亲保存的关于新疆各古代文明的资料中,又以楼兰的那一部分最多。白璧把这厚厚的一部分东西单独拿了出来,随手抽了几份资料看起来,于是,遥远的罗布泊与楼兰渐渐地清晰了起来,如同那幅墙上的画,铺展在她的眼前——
  罗布泊在若羌县境东北部,海拔780米,残存面积约2400—3000平方公里,现已完全干涸。罗布泊本是孔雀河的蓄水池。在孔雀河三角洲上,胡杨、红柳成林,芦苇遍野,聚集无数野兽和鸟类。早在三四千前的新石器时代已有人类定居。在孔雀河下游三角洲和罗布泊沿岸发现过许多细石器文化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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