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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前尘往事(2)

书籍名:《婴骨花园》    作者:成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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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红与石西僵立在雨中,他们注视着穿黄毡布雨衣的男人越来越近。
  那男人离他们越近,走得便越慢了些。他的帽檐压得很低,根本看不清他的模样,但林红与石西却能感觉到帽檐下有一道凌厉的目光正落在他们身上。
  穿雨衣的男人终于走到他们身边了。
  他停了下来。
  时间似乎在这时静止,连哗哗的雨声都离林红而去。她紧张得心中好似装了一枚炸弹,她的身体随时都会被炸得四分五裂。但她仍然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男人,等他摘下雨帽,露出他的本来面目。
  好像是感应到了林红的心意,面前的男人抬起了手,缓缓将雨帽向后拉了拉。
  现在,他的脸已经完全暴露在林红与石西的眼中。
  石西最先吁了口气,紧绷的神经松驰下来。他边上的林红却仍然保持僵立的姿势,似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随即,她的脸上现出些失望的表情。
  站在他们面前的男人,他们并不陌生——秦歌。
  秦歌曾经当着林红的面,坦言他在监视林红。现在他又出现在凤凰镇的雨巷里,不言自明,自然又是跟踪林红而至。
  秦歌无奈地看着林红与石西,带些揶揄地道:“我真搞不明白,这样的雨天你们干嘛一帮人跑到凤凰镇来。如果现在你们不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我真的要怀疑你们怀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了。”
  林红和石西这时能说什么呢,他们把秦歌带到了酒鬼医生的家里。
  秦歌一个人进了正屋,林红与石西在外面等候。片刻之后,秦歌从正屋出来,已是满脸凝重。他掏出手机打电话,简单讲述了这里发生的情况,然后合上电话,目光再落在林红和石西身上,里面已经多了许多审视的味道。
  “你们谁能告诉我这个女人是谁?这里到底曾经发生了什么事?”
  “我只知道那女人是凤凰镇卫生院酒鬼医生的老婆。”
  “那么她为什么会死在家里?那酒鬼医生呢?”秦歌再问。
  林红摇头:“我们现在知道的和你一样多,你是警察,我们不是。”
  秦歌皱眉,想了一下,再问:“那么,至少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们来这里的目的。如果说你们是偶然碰上这起凶杀案,我想连你们都不会相信。”
  林红还在犹豫,石西碰了碰她的肩膀。俩人目光对视过后,林红轻轻点头,随即便背过身去。石西脑门上堆起三道褶子,想了想该从什么地方开始讲起。
  讲述大约用了十分钟时间,秦歌还是不能理解:“如果事情真是这样,你们应该报警,而不是自己采取行动。一般人碰到这种情况都会报警的。”
  那边的林红忽然转过身来:“如果我告诉你那个男人可能是我腹中胎儿的父亲,这个理由你是否觉得充份?”
  这回呆住的不仅是秦歌,还有石西。
  林红说完这句话,好像卸去了心上最沉重的包袱,她整个人都变得轻松起来,而且,还有种如梗在喉的感觉。
  “我知道,在你们眼里,我这种身份的女人不该做出那种背经离道的事。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我根本没有机会再重新选择。而且,我有什么身份呢,我自己真正又拥有些什么呢?我承认我曾经是个攀附权势的女人,无论我怎么解释,贪图富贵已经成为现实,它在我生命中再也摆脱不去了。但现在我明白了,那些权势与富贵并不能让我快活,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就是每个普通人都拥有的家庭。我想有一个丈夫,我想有一个孩子,现在,我宁愿拿出我的所有来换取这一切。”
  她的目光落在石西身上,石西目光闪烁,不敢与她对视。
  “我想,我爱的男人其实早就出现在我生活里,只是我轻易地就把他放弃了。那时,在我眼里,他远没有那些权势与富贵来得真实。而那男人也让我失望,他从头到尾,都没有真正争取过我,他甚至不敢对我说一声他爱我。”
  石西的呼吸开始沉重,他的肩膀开始轻微颤动。
  “我知道那男人在畏惧什么,因为他的生命是不完整的,作为一个男人他有他不敢面对的缺憾。但有谁是完美的呢?就像我,贪图富贵在前,生活放纵在后。”她停了一下,接着说,“虽然我的放纵是在一种特定的环境下,但它毕竟是一种现实。我本来想把那一段记忆深埋在心底,但我有了孩子,我不愿面对的终要出现,所以,我现在只想对那个男人说,如果他不在乎我的过去,如果他仍然能像以前那样疼爱我,那么,他还要犹豫什么呢?男人生理上的缺憾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脑子里的疾病。”
  秦歌微有些诧异,林红这时的激动是他没想到的,而且他还有些莫名其妙。但这时,他听到边上的石西蓦然发出一声低叫。
  “林红!”石西的声音已经有些哽咽,他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哽咽让他泣不成声。
  林红对他的哭泣显然有些失望,但随即,她看到石西大步奔到她的面前,她还来不及做出反应,石西已经紧紧把她抱在了怀里。
  林红的身子微有些僵硬,但很快,便变得柔软了。
  场中的变化是秦歌没想到的,他本为查案而来,现在倒目睹了一对男女的真情碰撞。他尴尬地转身苦笑,心里对林红的那番话倒颇有感触。
  秦歌留了足够多的时间,咳嗽一声:“我想转过身来,但又怕你们还未分开。”
  林红与石西此刻俱已泪眼盈盈,秦歌的话让他们都有了些羞涩。
  “好了,现在你可以转过身来了。”林红说。
  秦歌转身,看到俩人果然已经分开,只是下面的手仍然紧握在一处。
  “我记得你们是四个人,还有两个人现在去了哪里?”秦歌问。
  林红石西耸然动容,刚才一番真情表露,竟然忘了杜兰与赵飞循着婴儿的哭声追出去的事。俩人立刻把刚才的事说了,秦歌闻言,眉峰紧皱,有了些不详的预感。
  “我已经与刑侦队通了电话,他们会致电凤凰镇派出所马上派人过来。如果那个穿雨衣的男人真的在凤凰镇上,如果刚才那婴儿的哭声真是他刻意安排的,我想,他的目的就是引杜兰出去。”
  “可是如果是我们四个人一起追出去呢?”石西说。
  秦歌微一沉吟:“那么你们四人现在或许都已身处险境。”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林红有些惶急,此刻,她对秦歌莫名生出了一些信任,也许,因为他见证了她与石西一段新的生活的开始。
  “队里的同志很快就会赶到,但我们不能在这里等,否则,只怕你两个朋友凶多吉少。我建议我们现在就去找你们两个朋友。”他想了一下,叹口气道,“那男人之前没有伤害你跟杜兰,并不表明他对你们没有恶意。你看他杀死罗成与酒鬼医生老婆,就知道他其实是个心狠手辣的人。他千方百计引你们到凤凰镇来,也许他需要借助你们,在某种特定场合完成什么仪式。”
  “仪式?”林红疑惑地问,“我们跟仪式有什么关系?”
  秦歌摇头:“这只是我的猜想,不能确定。从那男人在海城的种种行为来看,他必定心里有一个很大的郁结,而那郁结必定跟婴儿有关。杀死罗成那晚,他在现场留下了一个婴儿,现在,酒鬼医生老婆的尸体上,也有一个婴儿。这种杀人习惯闻所未闻,简直匪夷所思。可是仔细想想,凶手杀人后留下某样特定的东西,一定是想告诉别人一些什么,我们只要找到凶手跟婴儿之间的联系,就能弄清他杀人的原委。”
  他再犹豫了一下,看一眼林红,接着说:“你跟杜兰都曾在凤凰镇卫生院的妇产科工作过,从你们手中出生的婴儿一定很多。”
  林红明白了,秦歌的意思是因为她们曾经的工作,所以,那个男人才会找上她们。她想到了惨死的柳青,心里立刻便赞同了秦歌的分析。
  秦歌忽然想到了什么,他从兜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展开交到林红手中:“你看一下这个人,当年你在卫生院的时候,有没有见过他。”
  林红接过来,看到那张纸原来是份通辑令,一侧照片中的男人五官端正相貌堂堂,有种不同寻常的英武气息。林红忽然觉得有些晕眩,身上感到了一些凉意。
  她并不认得照片上的男人,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见过他,但她的目光凝视照片久了,那种晕眩的感觉便更强烈了些。这时,她感受到了某种气息,它氤氲不定,盘桓在脑际,挥之不散。而且,这时候她忽然又有了些想呕吐的冲动。
  她丢掉手中的通辑令,真的转身疾步奔到门边干呕了两声。
  ——空气里弥漫着暧昧的气息。男人的手在白皙的肌肤上游移,女人敏感的触觉像某种藤类植物,缓慢但却无休止地蔓延。
  林红抚住柔软的小腹,感觉到了一个生命的萌动。
  林红的异常举动让秦歌与石西都变得凝重起来。石西想了想,还是过去扶住林红。林红直起腰时,整个身子都偎在了石西的怀中。现在,她只是一个女人,她需要一双肩膀的倚靠。秦歌捡起丢在地上的通辑令,眉峰紧皱。事态的发展出乎他的意料,他现在已经确定他要面对的,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人物。
  他曾经从他手里逃脱过一次,现在,他决定再不给他同样的机会。
  他要亲手抓住他。
  “我现在有了一个计划,但是,我却不敢保证它一定成功。”秦歌犹豫了一下,走到林红与石西边上说,“如果我们等队里的同志来,一定可以抓人凶手,但是,也许抓住他之后,我们就永远不能弄明白他做这一切事的原因了。”
  石西怔了怔,问:“你要我们怎么做?”
  “如果你们相信我,我会把我的计划告诉你们。”
  林红与石西对视,都察觉出了对方的犹豫。林红忽然轻声道:“我现在只想着这一切能尽快结束,而且,我不想它再在我生活里留下任何痕迹。”
  石西立刻便明白了林红的意思,他挺了挺腰板,重重地对秦歌道:“我们相信你的计划一定不会让我们失望。”
  秦歌还在犹豫:“但现在还有一个问题,就是我们要尽快找到穿雨衣的男人。”
  石西与林红都沉默了,凤凰镇虽然不算很大,但要想从中找到一个人,那也是件几乎不可能的事。
  秦歌说:“穿雨衣的男人在海城既然故意留下线索,引你们来凤凰镇,现在,一定会留下其它一些线索,让你们能找到他。你们好好想一想,看你们是否遗漏了些什么。我相信,他一定会留下结索的。”
  林红闻言一怔,她想到了正屋西墙上那两行血字。
  她说:“我知道去哪里找那男人了。”
  “真的?”秦歌精神一振,“好,那我们就按照计划行事。”
  秦歌跟林红与石西说了他的计划,最后从腋下掏出枪来,当着林红与石西的面,把子弹上膛。枪对于普通人来说是件极稀罕的东西,但它在这时候出现,岂非也可以让人多一些可依靠的力量?
  凤凰山下凤凰镇,凤凰镇紧挨凤凰山。
  现在,林红与石西正艰难地走在上山的小径上。雨在这时小了许多,但天空的云层却压得更低了些,似乎只要爬上山顶便能伸手触及。凤凰山不高,海拔只有三百多米,但山势绵延,有七座大小不等的山头。山路本来就滑,加上大雨如注,行走便艰难了些。遇到顺坡时,石西便走在林红的后头,防止她滑倒,遇到陡峭的山岩,他会先行一步,再伸手拉林红一把。林红身上透明的雨衣显然不适合在山上穿,它不仅影响行走,而且,风把前襟吹起来,那雨便直接落到了她的身上。林红的裤子现在一直湿到了腿弯处。石西的警用雨衣这时更显出它的实用性,它宽宽的帽檐拉下来,几乎可以遮住整张脸。
  林红与石西去的地方是凤凰山主峰的南坡。
  石西虽然跟着林红来过这里,但显然已经不记得路了。当林红把他带到松林深处的一个小土丘前时,他才吁了口气。林红的目光,此时便落在了那土丘之上。
  土丘其实是座坟茔,里面埋葬了一个名叫林林的婴儿。
  在凤凰镇及周边地区有这样的习俗,未成人的孩子夭折是不可以起坟的。所以林红只能把她孤零零地葬在这里。
  在孩子们出发的地方
  父亲在永远地守望
  如果林红真的在延续林林的生命,那么,这里就该是林林出发的地方了。而孩子的父亲呢——那个穿雨衣的男人,他在哪里?
  天色愈发昏暗,夜色已经降临,雨幕让山林变得更显幽深。雨幕连起的天地间,此刻仿似只剩下林红与石西俩人,他们孤单地站立,茫然四顾。
  林红想,难道是我错了,穿雨衣的男人并没有在这里等候?
  她的目光最后还是落到了小小的坟茔上,脑海里现出她最后一次来这里的情形。那一次,她带石西来南坡,南坡上开满紫色的蝴蝶花。蝴蝶花有两片对衬的心形花瓣,看起来真的酷似蝴蝶两片美丽的翅膀。她先石西到达松林深处,她眼中的坟茔已经支离破碎了。那隆起的土丘,如五马分尸般四分五裂,如果不是事先知道这里有个土丘,谁都不会想到这里曾经是座小小的坟茔。
  林红与石西离去时并没有将土丘再度堆起。事隔两年多,林林的坟茔怎么会再度出现?除了那个穿雨衣的男人,谁还会这么做?
  林红立刻把自己的发现说出来,石西怔怔地听着,不发一言,却大步上前,双手将土丘上的土向两边扒开。
  林红虽觉石西的做法有些不妥,但却又想不出理由阻止。
  土丘土质松软,显然是新堆起来不久,石西很快就将土丘扒开,里面现出一个比热水瓶略粗一圈的玻璃瓶来。石西将玻璃瓶捧在手上,让雨冲净表面的泥土,玻璃瓶内现出一个蜷缩身子的婴儿。
  现在石西与林红见到婴儿已经不像初时那么恐慌了,人的适应力是在不知不觉中产生的。瓶中的婴儿显然也是一具标本,它尽管也很恐怖,但和酒鬼医生老婆腹中的婴儿相比,便显得小儿科了。
  石西压低嗓音道:“这又是凶手留给我们的线索,看来这里,还不是我们的终点。”
  林红忍着恶心上前仔细看瓶内的婴儿,她看到婴儿的身子已经有点发黑,这是人体标本离开伏尔马林浸泡后,时间过长会发生的现象。在密封的玻瓶内,她还看到有一些绿豆大小的黑色的颗料,它们落在瓶底,几乎将整个瓶底都覆盖住。
  “这是什么?”她指着那些颗料问。
  石西仔细分辩,还是不能看清,便索性将瓶盖打开,闭着眼伸手进去,取了几颗出来,捏在手中。
  石西的胆气已比先前壮了许多,这是不是因为爱情的力量?
  那些黑色的颗料原来是空心的,边上还有裂开的口子。不需要太用力,便能将它捏扁。石西还没说话,边上的林红已经叫道:“棉籽壳。”
  石西摇摇头,他当然知道棉籽壳是绵籽剥取棉仁后剩下的外壳,却实在猜不透盛放婴儿标本的玻璃瓶内为什么会有这玩意儿。那边的林红还在低头沉思,石西想问些什么,但看她入神的模样,又忍住了。
  “凤凰镇十多年前就开始有人种植平菇香菇黑木耳这些食用真菌,而棉籽壳是种植真菌必备的材料。”林红说。
  石西精神一振,他似乎已经想到了穿雨衣男人的用意。棉籽壳仍然是他留下的信号,它必将引导他们去往另一个所在。
  这时林红的脸上已经露出释然的表情,石西立刻便知道林红已经有了答案。果然,林红抬头仰望了一下山头,低低地道:“藏兵洞。”
  凤凰镇的很多人都知道凤凰山上有藏兵洞。藏兵洞建于文革初期,当地驻军整整干了半年,结果却是半途而废。藏兵洞洞深十余丈,边上还有许多个像房间似的山洞。整个山洞用水泥加固洞壁,还在顶上凿洞引来泉水。藏兵洞是历史的产物,它还没有最后完工,便被废弃。藏兵洞在凤凰山最偏僻的第四座山峰背后,罕有人迹,因此很长时间无人问津,渐渐被人遗忘。直到十年前,有凤凰镇当地的农民向征性地交了点钱,承包了藏兵洞,在里面用棉籽壳培育食用真菌。藏兵洞阴暗潮湿,正适合真菌的生长。
  林红知道有这个山洞,但从来没去过。她用探寻的目光望向石西,石西重重地点头。于是,林红再不犹豫,与石西一道向着一侧的小道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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