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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春梦无痕(3)

书籍名:《婴骨花园》    作者:成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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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血水已经漫到了床沿底下,它们仍然还在不断地从一个巨大的棉花球里涌出来。那棉球在血水中央,已经显露出比黑暗更深的颜色。
  柳青环抱双臂瑟瑟抖个不停,五官已随着面颊肌肉的颤动扭曲变形。
  她看到在血水里游动着好几个刚出生的婴孩,他们挥动着细小的胳膊,举起又落下,拍打着血水。柳青感觉到有些血滴溅落到了自己的脸上,脸上立刻觉出了被灼伤的痛感。
  血水涌动着,婴儿们都在奋力向床边游来。他们刚才各自用锋利的牙齿咬断了脐带,现在,再没有东西可以束缚他们了。
  柳青知道这些婴儿的用意,他们不立刻伤害她,而是特别惬意地游来游去,只不过是要来折磨她,他们喜欢看她的恐惧,看她蜷缩在床上瑟瑟抖个不停。他们游动时还会发出一些奇怪的声音,你没有听过刚出生的婴儿说话,便一定弄不清那些声音表达的含义。但柳青肚子里的孩子却能听懂,像是回应,他开始不安份地动弹起来。
  柳青可以听见肚子里发出的呜咽声,还能看见肚子膨胀得越来越厉害。
  她想到明天才是自己的预产期,难道孩子现在便要出生了?
  这是种不好的征兆,她不能在这被血水包围的床上让孩子出来。她忽然又想到,那些婴孩不停地围着床边游动,也许就在等待这一时刻。
  他们露出雪白的牙齿狰狞地冲她笑,他们要同时杀死她和她的孩子。
  柳青感到下身开始有节奏地收缩,她意识到宫缩已经开始时,整颗心像被悬在了万丈高楼之上。她不能在这时生下她的孩子,她不能让这些婴孩伤害她的孩子。如果她注定逃不过这场劫难,那么她宁愿自己投身到血水之中,以此来换取孩子的平安。
  宫缩越来越强,下身有一股热流激涌而出。
  她的经验告诉她,这是羊水破胎而出的征兆。她的心从万丈高楼上跌落,她不能再用身体保护自己的孩子了,在血水里游动的婴儿就要来伤害她们母子了。
  她拼命夹紧双腿,企图最后阻止孩子的到来。巨痛随即在双腿间降临,有一股力量在死死与她夹紧的双腿抗争。那些疼痛让她大汗淋漓,她嘶哑地发出一连串的呻吟。她身上的力气像泄了气的气球,渐渐瘪了下来。她的身子软软的,再没有了力量。
  下身被撕裂的疼痛几乎让她昏厥过去,她想她的会阴可能已经撕裂开来,这样,生死之门最后的阻碍已经被打通,再没有什么可以阻隔孩子的到来了。
  她的双腿被一股大力分开,她看到一颗湿淋淋的小脑袋伸了出来。她的整个人像被淘空了般几乎虚脱过去。而且,那种痛感还没有结束,一些灼热的力量正从她的下身不断地涌出。
  床单已被染得鲜红,那些血顺着床单流了下去,与床边的血水混合在了一处。
  她看到自己的孩子咬断了脐带,头也不回向着血水爬去。没多久,他就混迹于那些游动的婴儿之中,她再也分辩不清哪一个才是她的孩子了。
  她的血还在不停地流出,床边的血水还在不停地上涨。血水渐渐漫过了床,渐渐漫过了她的身体。
  现在,她已不再觉得疼痛。她已与疼痛融合在了一起。
  石西现在已经习惯等待林红睡着后再离开。
  林红睡着后的眉还微颦着,好像在梦中仍然处于非常警觉的状态。石西看了便很心疼,但又无计可施。他现在惟一能做的,就是每天守着林红睡去,然后再独自回家。
  有几次,他待林红睡着后下楼,出了小区忽然又折回来,在林红家楼下不远处的凉亭里偷偷观察。他希望自己可以再一次见到那个神秘的穿雨衣的男人,虽然他也害怕,虽然他根本就不知道当自己站在那穿雨衣的男人面前时会发生什么,但自己面对他,总比林红面对他要强得多。
  但那穿雨衣的男人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却再没有出现。
  石西坐在凉亭里,夏夜微凉的风从花丛中吹过来,拂在身上像有一只手在轻揉的摩裟。这时候,石西忽然有了些很微妙的感觉,他觉得黑暗里正有一双眼睛在窥探着他。
  他说不清楚这感觉从何而来,只是在这凉亭里如坐针毡,有一些莫名的力量混杂在夜风之中落在他身上。他并不觉得很恐惧,只是非常不安,就像一个人赤身裸体置身于人群之中。如果真的被人窥探,石西相信那一定就是神秘的穿雨衣的男人,虽然仅仅只见过一次,但石西下意识地就认定了在他身上,一定具有些常人不能理解的力量。
  比如能窥探到一个人的内心世界。
  所以,石西既希望某个时候能在林红家楼下再见到那个男人,同时,又对那一时刻充满恐惧。如果不是因为心里对林红的爱,他真想立刻撒腿狂奔,远离这让他恐惧的所在。
  他抬头看看林红家窗口的微光,忽然又想到,如果不是因为那穿雨衣的男人,也许林红这辈子都不会再走到他身边。这样想,他心里有些黯然,又有些欣慰。
  他想着熟睡中的林红,感觉到了微许的冲动。但他知道,当他真的面对林红时,这些冲动又会像湖心的涟漪,几圈波纹过后便要复归平静。
  这让他觉得羞愧疚,夜风拂在脸上,凉凉的。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哭了。
  有几次石西离开林红,轻轻关上房门的时候,林红并没有真的睡着。接连几天没有闻到桂花香水的味道,她心里反而觉得很不踏实。就像期待某件必定会到来的事物,它却迟迟不肯出现一般。也许是因为家里多了个男人,那个喷桂花香水的女人感觉到了,便躲避了起来。如果她真的就此再不出现,那是林红期望的,但她知道,喷桂花香水的女人肯定不会就此消失,她必定还会再度出现。林红就像一个沸水中的青蛙,知道自己终究会被热水烫死,但又不愿意离开温度还很适宜的温水。
  石西就是她的温水,当那喷桂花香水女人再度出现的时候,她就会被烫死。
  林红想,是不是应该给那喷桂花香水的女人一些机会。
  这天夜里,她想了半宿,终于昏昏睡去。于是,喷桂花香水的女人在她梦里再次出现了。
  这回跟在那白衣女人后面的,是一个穿雨衣的精壮男人。
  林红觉得在哪里见过那穿雨衣的男人,却一下子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了。那男人脱去了雨衣,但林红仍然看不清他的模样,只觉得那应该是个很英俊的男人,否则,白衣女人不会那么热情地与他拥抱在一起。
  然后,又是一双手的游移,林红在梦里都忍不住发出一连串的呻吟。梦里的空气弥漫着暖暖的暖昧气息,男人轻柔的动作可以让女人敏感的触觉像某种藤类植物,缓慢但却无休止地生长。
  林红在梦里清醒地意识到她期待的其实并不是桂花香水的味道,而是这种从来没有过的愉悦体验。她像个贪婪的野兽,在另一个空间里,不知疲倦地撕咬着猎物,把它们吃到肚子里。
  她在不知觉中喜欢上了那种感觉。
  她还在梦中看到自己穿上了白衣,自己的身体各处都散发桂花香水的味道。
  林红汗岑岑地从梦中醒来,梦里的一切还残留在她身体里。
  恐惧让林红像置身冰房,身子变得和冰一样寒冷。到这时她虚脱的身体已经暴露了她心底的渴望,那种愉悦的感觉已经深深诱惑了她。与其说她在期待桂花香水的味道,还不如说她在渴望可以让她整个人都轻松起来的体验。在梦里,她可以真实切细致地感受到自己与那个男人交合的整个过程,甚至回想起来,她都会有抑制不住的冲动。
  事情究竟怎么会变成这样?她原本对那喷桂花香水的白衣女人异常恐惧,现在,却甘心沉醉于她所带来的愉悦之中。她认定了那女人是魔鬼,她来诱惑她,将她带往一个污秽肮脏的邪恶世界,但她偏偏无力拒绝。
  她想到自己在梦里身着白衣,身体上散发着桂花香水的味道。她把胳膊送到鼻前,真的闻到了桂花香水的味道。
  她跳起来,踉踉跄跄奔到卫生间,打开淋浴器,冰冷的水落下来,很快淋湿了她的身子,她使劲地搓揉,不放过每一寸肌肤。
  我不要桂花香水的味道,我不要做喷桂花香水的女人。那是魔鬼对我的引诱,我一定可以要把她驱逐出我的身体。
  她湿淋淋的身子呈现出一种死灰的颜色,头发乱嘈嘈地一缕缕贴在脑门上,看起来就像一个刚从幽冥地府中归来的女鬼。很快,身体被搓得红晕起来,一块一块,像落在肌肤上丑陋的污渍。
  林红失魂落魄地回到厅里坐下,本来想好好地让自己冷静一下,但她刚刚坐下,便发现茶几上的花瓶内插着一束鲜艳的玫瑰。玫瑰开得正盛,鲜艳欲滴的红色如同一大蓬飞溅的血,在林红眼中迸裂开来。
  林红忍不住又长长呻吟一声,整个身子都瘫软下来。
  她本来已经在想着如何劝慰自己,发生的一切终究只是一场梦,谁会傻到把梦里的事当真呢?现在她被这一束玫瑰打倒了,她清楚地记得昨晚临睡前茶几上根本没有这束花。那么,现在这束花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呢?
  林红竟力回想梦中的男人进门时都做了些什么,她不敢确定他的手上有没有玫瑰。但除了那个男人,还有谁会深更半夜带来一束花呢?
  那个男人,穿着雨衣,面孔模糊不清。林红能记得的只有这些。
  ——穿着雨衣。
  林红蓦然一身冷汗,又一阵骤来的恐惧让她快要窒息了。
  楼下花坛前的空地上,站着一个穿雨衣的男人。她的身材高大,整个脸颊都隐藏在雨衣帽檐的阴影里。他的手上有一根棍子,棍子顶端悬挂着一个死去的婴儿。婴儿浑身泛着种苍白的颜色,水淋淋的像刚从水中出来。它的眼睛紧闭着,脸上满是褶皱,稀疏的头发紧紧贴在顶上,一看便知是刚出生的婴儿。
  是那个男人,一定是他,否则,不会有人在晴天里还穿着雨衣。
  林红大口喘着粗气,身子软得像被人抽去了精髓。穿雨衣的男人终于走到他身边了,像那个喷桂花香水的白衣女人,开始她只是趁林红不在时到她家里来,现在她再也不用避着林红了。
  那个男人昨晚带了一束鲜花,他把他的棍子放在哪里了?还有棍子顶端悬挂的死婴。林红盯着面前的玫瑰,它们血一样鲜红立在花瓶内。透明的花瓶忽然在她眼中变得渐渐白皙起来,她恐惧地睁大眼睛,身子往一起又蜷缩了些。
  她眼中的花瓶渐渐改变了形状,不消一会儿的工夫,它就变成了一个睁着双眼面目狰狞的婴儿,那些玫瑰便从它的头上生长出来。
  林红尖叫一声,奋力挥动手臂,她听到了玻璃碎裂的声音。
  那束玫瑰还簇拥在一起,但有几片花瓣却挣脱开来散落在边上,此时,她们在林红眼中,便犹如飞溅的血滴。
  ——雨衣。男人。死婴。
  林红脑海里不断变幻着影像,渐渐觉得晕眩起来。她一动都不想动了,只想这样躺着,哪怕现在那穿雨衣的男人出现在她面前。
  你想干什么呢,你要做什么就赶快做吧。我求求你,快点来吧。我只要你能彻底从我的生活里消失,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满足你。
  穿雨衣的男人当然没有出现在林红面前。但是到了这天的晚上,林红却再次见到了他。
  这晚林红没有打电话给石西,石西也没有来敲林红的门。夜来了,喧闹的小区逐渐变得平静。林红站在窗前,目光死死盯着楼下花坛前的空地。她在等待那穿雨衣的男人。如果那男人再次出现,林红想自己一定不能再错过机会。她要冲下楼去,奔到他的面前,问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她并不是已经不再恐惧,实在因为她已经不能忍受这种煎熬。
  月明星稀,这个夜晚出奇地热,林红的衣服已经贴在了粘乎乎的身体上。她到卫生间里去简单冲了个澡,再回到窗前时,那个穿雨衣的男人已经站在花坛前的空地上了。
  带着他的棍子,带着他的死婴。
  这回穿雨衣的男人站立的位置和以往略有不同,他似乎站得有些倦了,倚靠在一个半人高的果皮箱上。
  林红隔空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她想立刻冲下楼去,但又怕穿雨衣的男人会再度消失,她有些犹豫不觉。就在这时,她看到楼下不远处的凉亭里,如飞般蹿出一条人影。那人影正冲着穿雨衣的男人奔去。
  仅仅一瞬间,林红便看清了凉亭中那人影赫然便是石西。
  林红心中一暖,她很快便想清楚了原委。原来石西今夜虽然没有到她的家中来,却仍然在默默地守候着她。她这时已没有了时间感动,她看到石西已经紧紧抱住穿雨衣的男人,俩人一齐摔倒在地。
  她不再犹豫,转身奔到门边,拉开门便直冲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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