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三
在小妖精声泪俱下诉说下，女王总算是答应下来让她寄住。三人从此过上了每日食则同桌，寝则同榻的和谐生活，清晨肩并肩去勤政殿办公，下午则集体与棠王商议两国贸易事项。
棠王为期一月的访问时光，就这样如流水般滑过。
回宫晚膳了，三人分别除去礼服，换上便服，贴着坐下，默不言声的用饭。餐后小食是芙蓉虾饺，修远只咬了一口，两个笑靥就浅浅绽开了，忙兴冲冲拿着银箸低腕又夹了一个，玉手虚托着一直送到卓清的嘴边，羽睫飞扬，明眸栖在她的眼睛里，娇声柔语：“王夫，你尝尝。”
卓清脸色登时唰的一红，薄唇不自在的避开虾饺，犯了错误似的压下脑袋，一边嗫嚅：“国师在看。”
话音未落，小妖精忽然觉得围裹周身气息骤寒，一双利剑毒针般的目光哐得就横扫了过来，赶快也垂下脑袋配合着装扒饭。
“国师，”女王巧笑言兮，双手安稳无害的放在膝上，做虚心求教状，“你准备在我们家里住多久呢？”
“女王陛下，”国师却如芒在背，“墨菊术士已经去原产地找破解方法了，想必不久就会回来吧。”
“那就好。”女王颔首，嘴角的笑容却仿佛被冰寒冻僵了一般，生硬的牵了一下。
“还是讨论下蛋白质添加食品的税率吧。”卓清出来打圆场，一边示意可以撤席了。三人这才起身，去书房讨论到深夜，一起换睡衣，上床睡觉。
卓清睡相安稳，睡姿老实，半夜却被一阵乱动惊醒，身子也腾的热起来，睁目一看，修远早就挨近身子，挤到自己怀里，还在往里拱，赶快伸出手来，推推，推不动，再推推，推醒了。
平时叫的太惯，迷迷糊糊中，修远张口就毫无意识的喃喃低语：“王夫，亲亲……”
卓清顿时一片灼热沿着血管横冲直撞，自心头涌上双颊，再狠狠被按捺回胸中，赶快替女王把被子盖严实，复闭回眼睛权当没听见。
修远的手却乱摸乱捣的伸过来，左右开弓，掐断卓清的退缩路线，一把搂住她，一边因为睡糊涂了光晓得在那里说反话：“王夫，抱抱……”说完了，就像冬晨不由分说拱进被子的热乎乎小猫，被热气薰得宛如红莲的粉颊凑到卓清颐下，蹭啊蹭个不歇。
“国师……”卓清一边负隅顽抗，一边欲迎还拒。
“王夫～”修远的惺忪睡眼总算张开些许，酒醉微醺的目光恍惚着在眼前人脸上爬来晃去，一边搂的更来劲了。摇了半天，目光总算能定住几秒，小手果然不闲着，轻车熟路的解起卓清衣带来。
“国师……”按住修远的手，一根一根的掰开她的手指，卓清裹紧衣服死也不放。
修远进犯被阻，脑袋顺势抵在卓清胸前，似乎在思考怎么素日欺负的服服帖帖的兔子今天学会了挣扎，想得几乎又要睡着了时，才再次扬起目光，眼缝又撑大了点，终于得以露出那里掩压的百思不解，可怜巴巴向着王夫，一双爪子找不到下手之处，对着王夫的丝绣睡袍又是拽又是扯的不亦乐乎，语声委屈的都能拧出泪来：“王夫……”
“国师在看！”忍不住提了声音，像是要告诫自己般，卓清扭过脸去。
一瞬间，四下死寂。
只有慢慢的，偷偷的，羞涩的，被子被扯到床边，把那边的身影自头到脚裹的更紧，接着自被子里幽幽传来一声澄清兼辩护：“我没看……”
下一个瞬间，女王已经推开王夫立起身，顺手将壁上悬着的一把利剑抽出剑鞘，锋指国师：“这么久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冰锐蓝光在剑上一滚而过，却如同拥有生命的火苗，越燃越盛。
若是平日来看，这把不过是装饰钝剑而已，使用时它却能吞噬御剑者的怒气和杀意，以为砺锐剑刃的源力。蛮好的防止无意中误伤的武器。可此时此刻，小妖精两眼从被子里探出来，就看到那片蓝光暴涨，包的剑身本身的颜色都看不出来，登时吓的全身发起颤：“我是良臣，你不能杀我，你要杀我你就是昏君。我不怕死，但我不能让你当昏君。”
“你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小三！”顾不得拌嘴，女王手中剑直取了过来。
千钧一发之际，还是卓清奋不顾身长身而起，握住女王手腕，两人的手僵持在半空中：“你不能杀她，尽管我也很讨厌她，可我和她现在命运相连，她死了我也活不成了。”
绝处逢生，小妖精惊喜交加，终于找到避难之处，赶快撑起身，娇躯躲在卓清背后，双手妩媚扒在卓清肩上，洁白睡衣勾出凹凸有致的绰约身材，一脸弱态浑身楚楚的告状：“王夫，女王要杀我，你要救我。”
“我就是要杀你。”修远一跺纤柔赤脚，“王夫，你让开！”
“不让。”卓清大义凛然。
“王夫，你真是个好人。”小妖精赶快贴过身来，在王夫耳廓边吹风。
“让不让？”女王继续喝问。
“我不能让啊。”
“你让我试试，说不定杀了她你没事，反而能解咒呢。”
对着拿自己发夫当小白鼠的女王，卓清和小妖精齐齐目瞪口呆，两下眼神交换，彼此会意，从没有这么敏捷的窜下床，拔腿就跑。
先等女王消消气，再说吧。
两个头扎进无边夜色，对着叹了口气，互相安慰着，忽然觉得都有点冷，这才意识到都是穿着睡衣出来，还是该暂时去什么地方借宿一宿，想来想去，似乎只有衡光斋那里最适合。
第一，除去君臣情谊，衡光斋与女王王夫的私交都很好；其次，史官长恐怕是全国最明白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的人；最后，远远望去，她的府宅还亮着灯，不用担心打扰到她。
这个时辰，衡光斋果然没睡，正泠泠笑得花枝乱颤，随后对着面前人一本正经道：“棠王陛下您过誉，我太惶恐了。”在椅中换了个姿势，这才继续说，“陛下有什么事来找在下呢？”
“我想请你帮一个小忙，但暂时不能让贵国女王知道。”一丝笑意自棠椐满是优雅的眼角升腾而起，他微微坐直，正要把话说完，一个侍女匆匆走了进来，向衡光斋禀报：“大人，王夫大人和国师大人来了。”
此言一出，衡光斋和棠椐脸色同时一白，眼神一撞，四下乱扫，一起定在墙角一个装饰柜中。还没等史官长发话，棠王的身影已经迅速避了进去。恰在同时，王夫同国师风风火火走进了门，宾至如归的自己找了块地坐了下来。侍女端茶上来敬过一轮后，王夫被寒气冻滞的气息渐渐平定，于是率先慢吞吞的开口道：“衡光爱卿啊，钦天监报说今天王宫的方向不利，你不介意我们暂时在府上住一夜吧。”
“当……”衡光斋一句话还没吐完全，方才那个侍女一脸疑惑的走了进来：“大人，女王陛下也来了。”
三人一道自椅上弹了起来。“决不能让女王知道我们在这里。”王夫果决下令，狐疑，狼顾，拉着小妖精的细手，蹭的一下就冲进了墙角的装饰柜。
女王的鞋跟咚咚咚和着柜门关上的支啦声踱近，不及坐下，抽抽搭搭的语声就响了起来：“衡光爱卿啊，男人果然是不可信任的。”
作为女王青梅竹马的真挚朋友和忠实臣仆，衡光斋赶快上前安慰，却又不敢问事由，只好乱说一气，好在连先王都大力欣赏的史官长，永远不会有哑口的时候，古今中外上下宇内，旁征博引滔滔不绝。女王一边静静聆听，一边擦眼泪，虽然衡光斋的话完全没有什么联系，但好歹可以当作背景音乐。
史官长的音调婉转动听，讲起历史来跌宕起伏，这一夜沉浸在忧伤中的女王过的还不算无聊，心情在慢慢变好。
苦的是挤在装饰柜中的三位，自始至终卓清和棠椐就保持着怒目而视的状态。
“你怎么会在这里？”卓清压低声音，质问道。
“那你们又怎么会在这里？”棠椐不屑的冷嗤，特地加重了“们”这个字，眼中现出一切了然的嘲讽。
本来今夜心情就不佳，再加上近一个月来冷眼旁观他和女王暧昧不清的积累压抑，卓清显然被激怒，全然不同往日的温文尔雅，一把扯住棠椐的衣襟：“你别以为是客，我就不会把你扫地出门。这里是修国。”
“是啊，这里是修国，”棠椐说的不慌不忙，泰然自若，“尉迟卓清。”
“我才不信你只是来促进两国贸易的。实话说，”卓清冷冷道，“我真讨厌你这种口气，还有你那不知道在想什么的灵魂。”
小妖精的怀中陡然一动。
棠椐则双目一闭，毫无征兆的向着卓清直直倒了下来。
这个时候听到女王起身的衣响，然后是衡光斋送她出去的脚步声。
卓清被压得后退一步，全身出柜才把棠椐生气全无的躯体撑住，温和放倒在地。一脸诧异的转向小妖精，只见她慢慢自怀中掏出那面作祟的镜子，身后紧跟着传来衡光斋的一声低呼。
“你说了讨厌他灵魂的话，”小妖精望望镜子，看看王夫，目光再滑到睡在地上的棠椐身上，登时一个寒战，赶快缩了回来，“好像他现在灵魂出窍了。”
招回来么？王夫赶快补救，果然镜子不负众望的说了声：“讨厌～”
听到这话，卓清和小妖精连同衡光斋一起骇在那里，对着棠椐围作一圈，相望无言，好半天，衡光斋慢慢说：“如果棠王死在修国，会引发国际纠纷，势必两国交恶，甚至会发生战争。”
此言一出，连她自己也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
房间里顿时无比阒静，只有纯洁庭月自大大的落地窗穿入，在棠椐平定而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安然徜徉着。又过了不知多久，小妖精才点了点头，稳住语气：“大家不要惊慌，棠王是女王邀请至鸿殿住宿的不是么？”
衡光斋下意识点点头，岂料小妖精话锋一转：“可他现在却在修国史官长的家里。”慌得她全身一震，睁着眼睛就脱口而出“没有没有没有”。还是卓清领悟国师的意思：“就是说棠王是自己敛迹跑出来的。”
小妖精没有回答，直接掏出手机噼里啪啦的拨号，一个电话打过去，那边立刻传来一声极有精神的应声，小妖精于是平静的说：“我是国师。”
话筒那边的侍卫小队长立刻立定站好，冲着暗夜虚空不知处，毕恭毕敬的行了个军礼：“国师阁下，有何吩咐？”
“你去看看，棠王睡了没有。”
侍卫长得令，一分钟后就很肯定的回来回答：“报告国师，棠王还没有睡，正在看书。”
“很好，谢谢你。”说完，小妖精推上滑盖。
“是替身。”卓清咬着糯米般的小白牙。
“当然要用替身，半夜私会修王的幸臣。”
话音未落，史官长赶快做无辜状，指天发誓：“我绝没有里通外国，今晚也没有什么棠王来过这里，”末了重重点头，“我家后院就很好。”
“再远点。”王夫撺掇。
最后由国师一锤定音，还是京郊的悬崖适合抛尸。
既然“棠王”在鸿殿里好好待着，这个死的不过就是个连身份都没有的妖而已了，如果棠国追究，修国可以反过来追究棠国企图盗取修国机密，要求解释棠王私自离殿访问修国重臣的动机。
棠椐在采用替身的时候，不知道有没有考虑到这点。
反正他现在是被三双手举着。一二三，卓清小妖精衡光斋同时放手，一齐将棠王僵着的身体往崖下甩去，岂料这时，那原本僵硬的手臂忽然一挥，像是要最后挣扎着扯住什么，引得整个身体失去平衡，往内侧一歪，挂在了棵自峭壁上横出的枯树上。
“啊～”衡光斋一声娇呼，“诈，诈尸～”
“镇定镇定，”国师毕竟是国师，临危受命临阵不乱的分析敌情，“他只是少了魂，魄还在身上，没死绝当然会动。”说着走至崖边，略略攀崖而下，很快到了树旁，勾起莲足，轻轻一踢，piu一下，眨眼间就把还没死绝的棠王整个踢了下去。
悬崖很深，没有听见落地的声音。
于此同时，京郊一个农庄却传来一阵骚乱。主人被狼狗的狂吠声惊醒，持灯来照，只见羊圈中所有的绵羊正瑟瑟发抖，挤作一堆，而那头最温柔可爱的小羊，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