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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书籍名:《眉目如画》    作者:公子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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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七,月亮刚刚好长成一个笑脸,却被乌云遮了半边。幻出原形的灰鼠在各家墙头跳跃而过,自打城中连出命案,少有人在夜间出门,生怕一不留神,明早自己就是躺在街上那个。也有人不信邪,喷着一嘴酒气摇摇摆摆打打花柳巷里头晃出来,肥头大耳肚皮滚圆,是妖怪见着他都想扑上去咬一口。
果不其然--
「这位大爷……」冷不防背后一道女声娇酥入骨。
他迷迷瞪瞪回过身,悄然出现在背后的女子美得不似凡间能有,一身翠衣白裳清雅脱俗,彷彿佛祖金莲池中初开的水莲花。
墙头的灰鼠同男人一起瞪大眼,倾城!红遍全城的花魁居然深夜独自在小巷徘徊,还是一副烂醉模样:「抱我。」她眉间似有若无地浮现一抹淡红,半倚高墙,腰身如许纤细婀娜,妙目如许盈盈流转,媚态如许妖冶动人。
满脸赤红的男人看直了眼,木头人般瞪着眼睛一眨不眨。她「咯咯」的笑,飘似的伴着一阵香风就到了跟前,雪白的手臂蛇一般绕上来:「我好看吗?」
几乎能听到男人喉间的吞咽声,怀里的男人连连点头。她却叹气,眉宇间无限凄楚:「那为什么他不看我呢?」羽睫低垂,似要落泪。
「好……好看。你最好看!」男人的嘴快咧到耳朵根了。
美人却似听不见,一句低问触动起无限伤心事。她神情逾显激动,紧紧抱着陷入狂喜中的男子像是要揉进骨子里:「明天、明天一早,待他看见了你……你说,他会来找我吗?他会好好看我一眼吗?你说呀,会吗?你说!你说!你说呀!」她问得如此急迫,一句又一句「你说」急促宛如骤雨,及至最后,凄厉竟如杜鹃啼血。
但是男人已无法回答。因着箍得越来越紧的手臂,他正迅速消瘦,面颊被戳过一般深深地向里凹陷。他半张着嘴似要呼救,却发不出半点声响。
原来如此。女人长长的指甲没入了男人干瘪的胸膛,典漆默默地看着,看着她的细致妆容片片剥落,看着她曾经楚楚含情的眸中,滋长出一丝丝血红。世间怎会生出那般倾城容颜?不过是靠一颗又一颗血淋淋的人心一月又一月的不断滋补而成罢了。仔细回想,第一桩命案发生之时,这位花魁刚好入城满一月。
蓦然,「阿弥陀佛。」四字佛号声如洪钟。典漆跟着花魁一同扭头望,巷口那人背光而来,暗黄僧袍,赤红袈裟,手中一杆降魔杵金光四射,吓煞万千妖众。
「你终于肯来了。」她不紧不慢收回血迹斑斑的手,脸上竟无半分怯意,温婉从容彷彿静候丈夫归家的端淑贤妻。
大团大团的乌云终于将月亮另一半笑脸也完全遮去了。和尚的脸上带着怒意,对视片刻,旋即却只逸出一声长叹:「你何苦?」
「你记得我?」她便笑,「咯咯咯咯」笑不停,眼中的血丝将已聚成一片血红,「你看看我吧,我看了你很久呢。很久很久呀……久得……久得我都不敢想。」
暗影错落的巷子里,叫满城男子魂牵梦萦的花魁就这般毫无顾忌地跪坐在地上,在无悲无喜的和尚跟前,高高仰着脸,好似要将这张冠绝群芳的面孔一直印在和尚的眼瞳里。她的嘴角始终翘着,带着一脸的泪。
她说:「我看了你那么多个夏天呀,那么多年,你终于跟我说话了。」
她说:「我永远记得那天清早你坐在窗下念经的身影,漂亮得像是一幅画儿,我找遍了世间所有画匠,没一个能画得那么美。」
她说:「你还记不记得那方莲池里的锦鲤,那时候,它总嘲笑我痴心妄想……」
她说,很久很久之前,和尚还是个刚开始修行的小和尚,她是和尚庙中那座莲池里的一朵白莲。莲花们总在夏夜微微吹拂的风里窃窃私语,她们说,这个长得很好看的小和尚在修满九世后会成为佛祖座下的尊者。她不在乎这些,她只知道,这个和尚念经的声音很好听,安静地站在禅房外,哪怕一日又一日地听上十年百年也不会厌倦。那段时光很美好,枯燥的蝉声里,因着和尚望向莲池的目光而欢喜,又因和尚远去的背影而落寞。每一年每一年,她总是莲池中最早绽放的那一个,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或许,和尚在睡梦中能闻见自己的一丝清香。
「光是远远看着又能满足多久呢?好不容易夏天终于又到了,你却已经圆寂了……这夏天于我又有何用处?」不经意间已经凝望了足足一甲子光阴,莲花还是那朵皎皎莲花,和尚却已经老了,然后在某个冬天圆寂。
回想起那时的撕心裂肺,女子依旧凄楚,「生老病死,你总在轮回,我一次又一次失去,又一次又一次找寻。自天山至江南,你一路修行跋涉,我一路跟着你,几乎访遍天下所有珈蓝梵刹。」
「这已是你的第九世,今生若再不跟你说些什么,待你修得正果,你我便再无交集。」她哭得不停哽咽,却还滔滔不绝地说着,「很早,我就去过你的庙。我站在庙门口,你在里边念经,那本《金刚经》我听你念了足足八世,若给我一只木鱼,我可以一字不差敲给你听,连音调都跟你念的一模一样。我走进庙里,就坐在你边上,我以为你会抬头看我,一直等到太阳下山,你眼中还是只有你的佛祖。」
「我总在想,如果更美一些,你是否会回头看我一眼,是不是会把我记得更深些?可修成人形就花了那么久时光,若要任意变换形貌,我要修到何时?只怕你早登西天极乐,再也见不着了了。」
于是,她便开始杀人,靠着凡人鲜活跳动的心脏来维持着这一张精致画皮。
典漆顺着她的目光望向和尚,和尚拄着他的降魔杵,一言不发地听着,任由她哭,任由她笑,不动如山。
她伸长手臂想要去抚他的脸,却又搆不着。颓唐地收回手,第一次低下头,看着空落落的掌心自嘲地笑:「我呀,怎么会喜欢上你呢?明知……明知……你不会喜欢我的呀。」
妖怪啊,总是痴情而固执的,喜欢了便会千年百年一世又一世地喜欢下去,哪怕明知对方不喜欢。却也是自私而残忍的,为了自己的喜欢便不顾一切,即便是无辜者的性命。
接下来的情景,灰鼠已不想再看。和尚是个说到做到的人,他说由他了结,那必会料理得干干净净,劳烦不上小小的灰鼠操心。
只是离去的时候,听见始终沈默的和尚在叹气,他说:「你的罪,罪无可赦。」却并没有想像中那般威武严厉,隐隐露出几分悲凉。
典漆想起在庙里时,和尚那句没头没脑的话:「这是贫僧的罪过。」
秋夜漫漫,滴漏声声,天边几颗稀疏的星子孤单地挂着,月亮的笑脸自始至终躲在黑云后,心中又添几许错综复杂。
慢慢推开自家小小的院门,却意外地看到满室温暖烛光。男人一袭白衣端端正正坐在椅上,掌心托着下巴,不知在想些什么。灰不溜秋的小灰鼠便怔怔地站在亮亮堂堂的屋子里不知该如何是好。
往常这时候,男人不是应该正忙着么……偷偷吸了吸鼻子,没有酒气也没有那股让人脸红心跳的暖昧味道,典漆闻到了圆桌上的饭菜香,纵然已经不见一丝热气,心头却蓦然生出几许暖意。
「你……没带人回来?」讶异跟着口水一起从嘴里漏出来。
神君的眸光闪了闪,像是才刚睡醒,匆匆忙低头去翻那本始终停留在第一页的书册:「来过,又走了。」
典漆颔首:「哦。」因为方才外头的夜风太凉,因为现下屋子里的烛灯太亮,因为……因为……因为……,总之是因为某个原因,惶惶不安的心静止了。切,就说了,这是个三天不那啥就会死的主。
挺直背脊往自己房里走,身后「唰唰」的声响是男人在不停地翻书。
男人说:「吃了吗?这是松月楼送来的菜。」
典漆捂着瘪瘪的肚子不回头:「吃了。」
于是男人问:「在哪儿吃的?」
「小武家。」
「又是……」神君的话语渐渐放低了,翻书的动作不自觉也停了。
典漆停下脚步站了会儿,撇撇嘴角打算再迈步,却又听男人问道:「想好了吗?想要我为你实现什么愿望?」
我们来做个约定吧。让我在这儿住一阵,我可以满足你一个心愿,任何愿望都可以,比如,让你成仙。
百年前的允诺在三五十年后便被灰鼠抛到了脑后,言出必行的神君大人却守信得很,生怕他忘了,隔三差五便会提起,每每总在典漆最措手不及的时候。
「嗯……那就让我成仙吧。」典漆不想费力去思考这些。
殷鉴迟迟没有答话,尴尬的静默里,典漆觉得自己瘦弱的肩头似乎压了千斤重担,压得膝盖几乎直不起来。
神君说:「再想想吧,想好了再告诉我。」
莫名其妙!灰鼠腹诽着,继而继续如饥似渴地想念着自己温暖柔软的大床。再度迈腿的时候,神色不善的男人却抢先一步自他身畔擦身而过,只留给疲惫不堪的典漆一个毅然决然的背影。
真是……灰鼠无奈地摇了摇头,旋即忽然想起,男人经过时,身上竟然没有闻到惯常那种呛人的脂粉味。难道已经连澡都洗过了?扑上想念许久的大床,小灰鼠什么都不愿思考。
典漆又做梦了。梦见了痴情的莲花,梦见了刚直的和尚,甚至梦见了游走城中的疯道士和肥嘟嘟的小武,最后他梦见了殷鉴。
梦里的男人面容很是模糊,典漆却异常肯定他便是殷鉴。他笑着在对典漆说什么,典漆听不清,隐隐约约听到些许,似乎是说一百年到了,他该走了。于是男人渐行渐远的背影变得越来越远越来越渺小,直至灰鼠的眼前变成一大片铺天盖地的苍白,白得叫人心底一阵哀凉。
醒来时,窗外已有些微光亮。鼠是天生的劳碌命,东奔西跑从没有停下的时刻,每天总在这个时候醒来,即便夜间再累,也睡不了半刻懒觉。典漆觉得脸上有些冰,抬手一摸,居然摸出一手的泪,自己都被自己吓到。真是……多大了,还能被个梦吓哭。
秋风起,黄叶落,晨起一阵连夜雨,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却稀稀落落的,绵绵不停,似乎无休无止。
典漆打着油纸伞慢慢悠悠地从青石小巷里走出来,路人一脚踩进积水塘里,飞溅的水花打湿了灰鼠灰扑扑的衣摆。伸出手来接那自天而落的雨水,冰凉的雨滴落到指尖上,渗进骨子里的冰凉,不由得又想起醒来时那一脸莫名的泪。
一场秋雨一场凉,再过几天,或许就要下雪了,心下顿生几分萧索。典漆原先并不在意节气,春夏秋冬,四时节令必有其用意,小小的妖精鬼怪猜不透却始终满怀敬畏,哪怕被大夏天的日头晒得快化了也只敢在心里悄悄念叨一句,来阵风吧,一点点就好。
如今的典漆却讨厌冬天,太冷,太寒,太肃杀……能言巧辩的鼠类有满满一肚子抱怨可以慢慢说上三天三夜。可是仔细计较起来,开始讨厌冬天,大概也就是从最近三四年的事吧。再想想,收留下那个混账神君的时候,也是个冬天。冬天果然不是什么好日子。
许是雨天的缘由,街上的行人少了大半,甚至连那位寻人不倦的小道长也不见踪影,倒是肥嘟嘟的小捕快还勤勤恳恳地挎着他的长刀在城中四处溜达。一见着典漆,他赶忙奔过来,收了自己的伞,一低头,一弯腰,大大咧咧地就把典漆挤到了油纸伞的另一边:「阿漆,下雨天你还出门?」肉鼓鼓的脸被伞面晕上几分昏黄。
典漆跟着他一起咧开嘴角:「是啊,出来走走。」
立志办大案的小捕快看不出他笑容的虚弱,一心一意地拽着他的胳膊一路往前一路滔滔不绝地讲:「你说怪不怪?都过了一个月呢,城里居然没出凶案,先前明明是一月一次啊。」
典漆心不在焉地说:「一定是听见你武捕快的威名,望风而逃了。」
小捕快笑得眼睛瞇成一条缝:「呵呵,哪儿论得上我?要说也是总捕头大人。」
他说:「总捕头大人说,或许凶嫌只是隐匿一阵,城中的戒备依旧不能放松。」
他说:「总捕头大人又说,有凶案就必有凶嫌,自来没有无头谜案,只有无能的捕头。」
他说:「总捕头大人还说了……」
典漆忍不住翻白眼,拿手指头戳着小捕快的眉心谆谆教导:「总捕头、总捕头、总捕头,别整天一口一个总捕头。傻小子,爹妈给你一双眼是让你看人用的,那个长着一张死人脸的总捕头有什么好?兴冲冲跟在他屁股后头一整天,他连正眼都没瞧过你。死人炸了尸都还能咧嘴笑一笑呢。」
好脾气的小捕头无辜地眨眨眼:「可是……可是我觉得,总捕头挺好的……跟阿漆家的公子一样。」
灰鼠的白眼差点翻不回来,一个毛栗重重敲上小捕快的头,举着伞转身大步往前走:「胡说!那个贱人哪里好了?又懒又馋又花心。」
被晾在雨里的小捕快还是那么单纯,摸摸额头,慌慌张张打开自己的伞还不忘冲着典漆大喊:「阿漆,记得早点儿回家。总捕头大人说了,城里最近不太平,老有人走丢。」
笨小武,这话是专程用来提醒你的。人世啊,再纷乱再窘困再无奈,却总有那么一两句话轻而易举地就能暖透被冰封的心田。
走到城郊的栖霞寺时,灰鼠的嘴边还噙着笑。跟上回来时一样,简单得堪称家徒四壁的小庙堂里,和尚正独自一人对着佛像念经,木鱼「笃笃」地响,夹杂着外头簌簌的雨声,有那么一刹那,彷彿这一场雨落进了心底,将所有烦恼忧愁统统洗净。
小灰鼠踱到墙边偷看和尚的侧脸,和尚似乎变了,叫人不寒而栗的威严感收敛许多,尚带着几分稚气的脸庞上反生出几许亲切,比之从前的金刚相,彷彿……更像个人了。
好奇地悄悄挪进小半步,视线落到佛像下的供桌上便再也移不开。那是一枝莲花,被静静地插在素白的细颈净瓶里。此时尚不到花期,它却已颤巍巍开出两三瓣,细雪般白皙,月华般皎洁,婀娜婉转如有倾城之姿。
瞬间想起那个跪坐在和尚脚边哭诉的女子,这应该就是她的原形,和尚居然不曾让她魂飞魄散。典漆不由「啊--」的一声低呼,唤醒了低声诵经的和尚。
他转过头来看典漆,典漆轻声问道:「你毁了你的修行来保全她?」
「明知是她祸害人间,一再犹疑,是我的罪孽。既有罪,便该当赎罪。」和尚点头,目视前方,双眸明净,唇角微扬,佛陀般慈悲,「她伴我足足九世,或许今后,将由我来伴她。」D_A那个晚上,哭得双眼红肿的女子固执地揪着他的衣摆,眼神如此渴切,她说:「大师,你应该不知道我的名,我叫倾城。」
其实……知道的。当莲花痴痴看着和尚的时候,和尚又怎会闻不到莲花的香气呢?
「都说你师傅会批命,他给你取下法号唤作了凡,竟是取错了。」小灰鼠凝神听,忽而想到了什么,「嘿嘿」地笑。
和尚不做声,不羞恼不生气,闭起眼睛敲木鱼。
哎呀,真是个无趣的和尚。
回城的时候,雨又下大了,细细的水柱沿着伞骨淌下来,珠帘玲珑,彷彿置身水晶宫。典漆饶有兴致地转着伞,一不小心水花飞上脸,一头一脸的雨,一边抬起袖子擦,一边轻轻笑出声。远远看见城门下站了个人,却正是在栖霞楼里也没见着的疯道士。道士没带伞,穿着一身湿衣裳立在城门下躲雨,也不知道他已经等了多久,脸上居然没有半点不耐。
典漆打着伞跑上前去问他:「道长雨天也出门?」
道者便浅笑着点头:「嗯。」
典漆又问:「道长要寻的人,寻到了吗?」连要寻什么人都不知道,哪里能寻得来。灰鼠心中其实早有答案,每每遇见道士,却还忍不住想问,或许是因为道者寻人时的模样太叫人看不下去。
灰鼠已经准备好了要劝他放弃的话,谁知道士居然连连点头:「寻到了,寻到了!」头一次见他笑得那么欢乐,白皙的脸上喝醉了一般的红。
「寻到了?」灰鼠大为惊讶。
他又忙不迭点头,双眼弯得不能再弯:「嗯!」
「是……是谁?」
「他说,他叫沈吟。」沈字同沉,沈吟,亦是沉吟。但为君故,沉吟至今。道士的脸上写满向往,带一点点骄傲,一点点欣慰,一点点典漆看不懂的深沉。
你怎知就是他?典漆想问,看着道者闪闪发光的双眼,便再也问不出口。
「他会弹琴,我居然不知道……呵呵,我好像什么都不知道。」道者摸着脑袋,迷糊而又憨厚。
「没事,以后就都会知道的。」典漆说,「真是恭喜呀。」衷心陪他一同笑着。
道者拉着典漆的手说:「他就在城里的茶庄弹琴,下回我们一起去听。」
典漆满口答应,一抬头,瞥眼却又瞧见有人自城中慢慢走来。被雨水冲得发亮的青石街面上,独留他一人一伞,徐徐如仙者驾云而来。伞面微抬,露出一双澄澈至极致的湛蓝双眸,灰鼠已然静止的心头「别别」一阵狂跳。
鼠类啊,最是禁不起诱惑。
典漆撇下道者,踩着小水塘「踏踏」跑到他跟前,绕身缓缓走一圈,左看又右看:「人呢?」
殷鉴困惑:「什么?」
灰鼠站定,高高仰起头,一本正经地答:「你的美人。」但凡神君殿下出行,身边必然是要伴着美人的。也只有美人有约,这位神君才肯纡尊降贵,踏进混沌不堪的人世里,让尘世中的烟火气稍稍沾染上他脱尘绝世的衣摆。
殷鉴哑然失笑,微微上勾的嘴角在灰鼠不掺杂任何恶意的视线中显出几分艰涩:「没有。」
典漆更惊讶:「咦?」
随后瞧瞧那越来越暗的天色,瞬间大悟:「哦……人约黄昏后。那我今晚不给你留菜了。」
神君的笑容终于维持不下去了,一低头,一弯腰,一个箭步挤进灰鼠小小的油纸伞里,不染半点凡尘的肩头淋湿了大片:「一天没见你,我来接你回家。」
灰鼠大大张开的嘴里能塞下一只鸡蛋,或许鹅蛋都成:「你……你……你……」语不成句。因为天太凉,所以病了?
男人漂亮的脸蛋在昏黄的伞下被晕上了几分羞色,固执地高抬起下巴把脸转向伞外,自灰鼠手中抢来的伞柄牢牢抓在了掌心里:「走吧,我饿了。」
被拖着走出几步,典漆刚刚回神,低头瞧见被紧紧攥住的手,脑海「轰--」地一声炸开:「你、你等等!」
不由分说把手抽回来,抓着男人方才塞在他手里的紫竹伞,又踩着小水塘「踏踏」奔了回去。道者仍抱着臂膀在城门下等着雨停,望见典漆跑回来,脸上也是一阵疑惑。
典漆把伞递给他,落在头顶的雨水顺着发梢一滴一滴掉下来:「给,拿着。这要等到猴年马月去。」
冻得发抖的道者笑得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典漆边跑边不忘回头冲他挥手:「记得带我去茶庄听琴!」
一直跑到殷鉴身边,还没好好喘口气,不安分的爪子就又被牢牢抓了去,五指岔开,十指相扣,使了吃奶的劲往后缩也没挣脱。
一路走,典漆一路愣愣地抬头看殷鉴,堪堪看到个后脑勺。
雨声滴滴答答,神君问:「那是谁?」
典漆说:「一个朋友。」
神君又问:「那上回那个捕快是谁?」
典漆说:「也是朋友。」
神君再问:「你前两天提到的和尚呢?」
典漆不确定了:「大概……过一阵就是朋友了。」
伞底下变得安静,神君不说话了,从侧面看,抿成一线的唇角隐隐漏出几分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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