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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同心

书籍名:《花朝奇事》    作者:多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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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宝和虫儿倏地坐起身,虫儿单手抄起薄衾裹在俩人身上,又伸臂紧紧搂住天宝,好像生怕他被那站起床边的高峻男人抢走一般。
“咳咳……”卫无殇跟随着衡锦步入石室,鼻子轻嗅,立刻心神一荡,不禁咳嗽起来,想要退出,又怕阿恒一时激动难为两个小辈,正踌躇不已,就听虫儿已气定神闲地开口道:“我和小宝要一起生活最少六十年,每一天,我都会对他更加了解,以前的十六年虽然刻骨铭心,未来的六十年却更加值得期待。”
“嗯,说得好,不拘泥,不犹豫,不蹉跎……”卫无殇击节称赞,高贵的脸容在幽明的光线下显得异常年轻,好像这十几年的光阴都是一个虚拟的传奇。
衡锦回眸骤然看见,心内掀起滔天巨浪,又听到虫儿的回答,更觉惊讶,刚刚复原的身体还有些虚弱,衡锦不易觉察地摇晃了一下。
“阿爸……”天宝急叫着就要挣脱虫儿的搂抱,却一眼瞟见卫无殇已快步上前扶住了衡锦。
虫儿收紧胳膊,搂着天宝旋身儿跳下床,一边在他耳边低喃:“宝儿呀,咱们还是去丹室沐浴更衣吧,还要研究部署天亮后的行动,这个休息室还是让给更需要休息的人。”
虫儿早已看出衡锦是清醒后直接闯过来的,揽住天宝就往外走,天宝一愣,掣肘挣开小虫,自己裹紧薄衾跃出大门,将个赤身裸体的虫儿晾在门边,“哎呀,小宝……”虫儿怪叫,就听身后传来卫无殇的轻笑,随之一件寝袍已兜头飞来,罩在他的身上,衡锦跨前一步盯视着虫儿,“你将小宝误伤我还没找你算账呢,如今又得寸进尺,我要带宝儿回南洋,你要怎样在北朔折腾我们都不管。”
虫儿不躲不闪,反迎身而上,站在高大的衡锦面前,丝毫不见势弱,他脸上的神情凛然,声音却出奇的平静,“我的未来和我的家都在小宝身边,他去哪里我自然就跟去哪里,不在北朔折腾就去南洋折腾,对我来说都一样,只要和小宝在一起,怎么折腾都可以。”
——呃!衡锦意外,惊骇地微眯金眸,“你不要皇位了?为了天宝,你真能舍弃这一切?”
虫儿慢慢弯唇笑了,笑得自信而笃定,“天宝去哪里,我就再在哪里折腾出一双帝位,帝位是折腾出来的,可不是继承下来的。”
“啊——?”这次连一直默默倾听的卫无殇都惊呼出声,继而嗬嗬地笑了,“……呵呵呵……算我一个,前半生活得太窝囊,后半生和你们一起折腾吧。”
“你……”衡锦自苏醒后就一直回避着无殇,此时听到他洒然的声音,骤然回眸,就见那风华绝代的人正凝注着他,眼神如海般深切。
“我自然也是跟着你走,寸步不离,你去到哪里,哪里就是我们的家。”卫无殇说得心平气和,却有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我们已经白白错过了几十年,一开始是因为人言可畏,之后是因为可畏的仙言,到了今时今日,我只想为你活一次。”
“嗯……果然是被你的神仙师傅骗走了……你可真是最容易受骗上当的人了!”衡锦身体一晃,摇摇头,似要转身而去,身侧倏地传来温热,卫无殇已与他贴身而站,仿佛是要履行他‘寸步不离’的誓言,“阿恒,你十四岁时曾发誓要守护我终生的,此时怎能离去?”
“咳咳……”虫儿双臂环抱,连连呛咳,敢情他家胡搅蛮缠的性情是大有渊源的呀,这位无殇舅公就是此中典范。趁着衡锦愣怔之际,虫儿悄悄地向门外挪去,心里火烧火燎想着正在沐浴的小宝。
虫儿刚要转身溜出大门,肩膀已被衡锦的铁掌扣住,“你就让小宝消停一会吧,不过是为我解解毒怎么好像吃了春药一般?”
衡锦老实不客气地揪住虫儿,“你若真心对小宝好,就不能半途而废,现在嘴上说得漂亮,好像小宝的生死都属于你,到时候别人三言两语就把你糊弄得找不到北了。”
衡锦话里有话地教训着虫儿,身边的无殇已羞愧得无地自容,虫儿哀怨地侧眸看看无殇,“无殇舅祖,我替你背黑锅了,冤枉死了,从来都是我糊弄神仙,还没有哪个神仙能糊弄我,不信问问大铃铛儿就清楚了。”
虫儿说着肩膀一抖,身子轻旋光溜溜地从寝袍中滑脱,噌地窜出室门,“我去伺候小宝沐浴更衣了,您二位慢慢商讨。”
虫儿急慌慌地冲进丹室,柔和的夜明珠光照得满室通亮,天宝已沐浴完毕,正着袍系带,乌密湿润的卷发垂至腰间,好似浮着气泡的墨瀑,天宝听到动静,蓦地回头,一下子看到赤身虫儿,不禁倒退半步,瞠目结舌。
虫儿哭丧着脸,心不甘情不愿地跳入纱帘后的浴桶,“宝儿呀,你怎么也不等等我,说走就走,太不仗义了……”虫儿随手撩水,一边做作地摇头,“我差点被你阿爸罚跪,若不是无殇舅祖打岔,我此时还在听训,你都不心疼,哎呦呦……”虫儿忽然疼哼出声。
天宝一惊,唰地冲到纱幕后,“永明,你怎么了?”
话音还没落地,虫儿已伸臂搂着天宝的颈项,“小宝,答应我吧。”虫儿的声音异常婉转,晶莹的水滴顺着他的手指滑入天宝的领口,说不出的暧昧旖旎,天宝呼吸一窒,不由自主地点点头,“好,我答应你。”嘴里说着答应,天宝心里却不知道自己究竟答应了什么。
“啊……太好了!”虫儿衷心欢呼,胡乱洗洗就跳出浴桶,“咱们早早生了娃娃,未来就可以比父皇他们更早退隐,到了那时……”
虫儿陶醉地向往着,不料一个大布巾呼地飞到他的头上打断了他的梦幻,随即耳边就响起天宝凉凉的声音,“生娃娃这主意真不错,就是不知道最后到底是谁生呢?我是金翼之裔,自然要找个爱侣给金翼大神添丁……”
天宝说着就飘身跃起,远远避开,果然,虫儿被他话中的含义惊得魂飞魄散,头顶布巾一跃而起,奔到他的面前,“你……你你……要找谁……生娃?”
“殿下,是……是我!”喜眉被虫儿揪住了脖领子,惊呼出声,“我……我和笑脸自幼要好……日后自然是娶她为妻找她生娃了……”
喜眉笑吟吟地回答,就见太子殿下唰地扯下头顶的布巾,惊异地四处查看,“宝殿下呢?”
“蓝将军的隼报到了,宝殿下正在看呢,另外……”喜眉接过布巾为虫儿擦拭着长发上的水珠。
“云州提督巴图来过了?”虫儿的面色一下子变得宁定。
“两个时辰前来的,他说该拔的草都拔了,连根拔起,很干净。”喜眉的声音平板无波,“炎勇前天偷袭事败后已经逃往西朔,快到沛州了,他爹炎术已死。”
“好——”虫儿只一个好字,他哗地抖开手中的香色五龙锦袍,那金丝缂绣的行龙四爪腾飞似要跃袍而下。
——
温柔的月光笼罩着云州大宫,清辉如练,环围着高低错落的楼阁曲廊,夏夜无风,静默的空气忽然被一声悲鸣划破,最初的凄厉陡然坠落,似掉入了万丈深渊,只余一声声微弱的回音,如泣如诉,杜鹃啼血一般。
“齐娅节哀……婉秀……已升天……自有神佛保佑……”一道沉哑的声音忽然从微敞的殿窗内飘出,无泪却悲伤入骨。
“你是宝林王却保不住自己的女儿,早知如此当初何必争夺这个王位,白白牺牲了天赐,如今又是婉秀……”随之而起的女声异常尖锐,声音已压在喉中,更添凄苦。
“我……”坐在大殿一角的男人半天无语,隔了许久才抬起眼眸,“我当年被大夏将领萧寒所俘,不反也回不了云州了,而你和婉秀还深陷云州,我若不拼死一搏,等呼和沣真的入主大宫,哪里还有我们的藏身之处?沛州襄州一直由呼和洵掌握,他们可以败走襄州,咱们却是无路可走,当年只有破釜沉舟这一条路!”
炎齐娅跪在佛龛前,身子缩成一团,好像此时并非炎夏而是严冬,她转眸望着暗影中的男人,眼神空洞,“你的兵将都和萧寒拼光了,所能依靠就只剩下焱家,可谁知道他们竟是狼子野心,贪婪无耻!当年不缔是饮鸠止渴。”
呼和汐撑着桌案想站起身,却怎么都办不到,喉中发出粗重的喘息,好像一头受了重伤的野兽,“我以为他会善待婉秀,我以为他们会适可而止,会满足……”
“呵呵呵……”齐娅忽地仰头大笑,两行清泪缓缓溢出眼眶,“他们是狼,一群狼,你怎么会幻想狼群满足……”说着齐娅便攥紧双拳,撑着坚硬的地砖,“巴图终于解了我的心头大恨,当年天赐丢失恐怕也是焱家作怪。”
“巴图这孩子……唉……”呼和汐长叹一声,“现在是解恨了,可过几天焱家兵打回云州,他那两万人马又如何阻挡,到时候,西边要是再趁机反攻,你以为明华会救我们一命,呵呵呵……仍是死路一条……”
“未来的路是死是活,全要靠你自己走出来。”就在这时,一道清越至极的声音忽然从殿门处传来,呼和汐浑身一震,借着惊骇猛地站起身,当看清来人时又忽地重新跌坐在椅中,与此同时,耳边已响起炎齐娅的惊呼:“你……天……天赐……”
随着惊呼,齐娅王妃已经从蒲团上一跃而起,飞扑向正稳步走入殿门的绯袍少年,刚才开口说话的黄袍立刻握住他的手,好像要为他输入力量,很快又松开。
绯袍少年正是天宝,他面对疾扑而来的齐娅有一瞬的犹豫,眼看着那美丽衰弱的贵妇踉跄着就要摔倒,天宝想也不想就跃上前去扶住她。
“天赐……天赐……你……”齐娅语不成声地念叨着,双手紧紧抓住天宝,好似抓着一根救命稻草,她的双眼胶着在天宝高贵俊秀的容颜上,泪水迅速模糊了她的视线。
“……”天宝说不出话,只温驯地任凭齐娅紧握着手,双眸抬起直直地望向跌坐于黑暗中的呼和汐,眼神不辨悲喜。
呼和汐只觉自己已完全被那深湛的眸光笼罩,如在月海碧波中跌宕,自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将他们牵系在一起,呼和汐喉中干涩,咔咔地发出窒息般的异响,却无论如何说不出话。
“华永明参见宝林王及王妃殿下。”就在这时,虫儿端肃地俯身行礼,打破了令人晕眩的死寂。
“啊——”
“呃——”
呼和汐夫妇倏地抬眸,不置信地盯视着与绯袍少年比肩而站的黄袍少年,因天宝突然出现而激起的波澜未消,此时又翻起滔天巨浪,虫儿冷眼默察,知道巴图和婉暄并未向宝林王夫妇透露昨晚与他们见面之事。
“呼和天……宝……拜见两位殿下……”天宝凝视着炎齐娅,慢慢跪倒,眼睫早已湿润。
“天……天宝……”齐娅惊叫。
“呼和天……宝……宝亲王……你……你是……西朔大单于!”呼和汐则警醒地猛一挑眉,眼中倏地滑过戾色,“果然是老三……是他将你抢走了!”
齐娅腾地扑跪在天宝身前,“是我……是我的疏忽……是阿妈当年没有守住你……“齐娅抬手似要抚上天宝的面孔,迟疑半晌,又颓然放下,心中的悲痛太多,再也承载不了,终于决堤而出,齐娅伏地痛哭失声,面前明明便是她日思夜想的孩子,她却没有勇气摸摸他的脸,十六年的时光隔绝了挚爱亲情。
天宝迟疑了一瞬,抿紧秀唇,便毅然将手覆在齐娅的双手之上,他仍是没有说话,手掌中的温暖却悄悄融化了齐娅心中的寒凉,齐娅骤然俯首,嘴唇哆嗦着轮流亲吻着天宝的双手,神情虔诚,更显慈爱。天宝蓦地抬起头,拼命忍着的泪终于滑下脸颊,纷纷落落。
看着母子俩伏地痛哭的场面,呼和汐深深垂下头,好一会儿才勉强开口,“你……这十六年一直……一直都在老三身边吗……好像并非如此……“呼和汐拼命整理着思绪,心里仍是一团乱麻。
“此事说来话长,恐怕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解释清楚的……”虫儿冷静地接言,他的眼眶鼻翼都已泛红,声音却出奇地镇定。
“呃……”宝林王此时才想起身边还站着一位尊贵之极的少年,不禁浑身微颤,猛地想起他们刚进殿时华永明说的话,心内更是忐忑,“太子殿下突然莅临大宫,本王惶恐,不知双帝陛下可有什么旨意?”
宝林王谨慎地问着,双眼小心地在虫儿和天宝身上打转,又是一凛,眉头倏地皱起,——永明太子身着香色五龙锦袍,腰束玉带,长发未冠,只以墨玉环相束;而那天宝,身上竟也穿戴着同样的服色,这……这简直是明目张胆的僭越,即使西王庭归顺明华,大单于受封为明华列侯,也只能赏穿蟒袍而非龙袍。
“如今天赐世子回归,宝林王殿下终于可以安享晚年了,可喜可贺。”虫儿的唇边漾开一丝淡笑,说得意味深长。
宝林王大惊,很快就平静下来,他低垂着眼眸,——看来三言两语说不清的除了天赐这些年的经历,还有他与永明太子殿下的关系。
“世子回归已是神佛保佑,本王不敢奢求更多,能与王妃安享晚年将是最大的愿望。”宝林王微微俯身行礼,并未忽视那些无处不在的太子暗卫,——走到今天这一步,他还能全身而退,确实可喜可贺了。
天宝扶着齐娅王妃站起身,转眸望向宝林王,“我和永明将共同统领北朔……”
虫儿上前半步,拉住天宝的手,紧紧握着,“北朔与明华将休戚与共,不离不弃,就像我和天宝,永结同心,生死相随。”
“啊……这……”
“……”齐娅惊骇地低呼,呼和汐则似有预感,只拼命眨眨眼睛,好像被佛龛前的煌煌烛光晃了眼睛。
他们虽然都非常了解明华双帝的特殊姻缘,对墨龙青凤之缘也心生好奇,如今事到临头,仍觉无所适从。
“你……你要纳天赐为妃?”齐娅终于忍无可忍问出来,胸口还压着一块大石,好不容易找到儿子,一转眼竟要给人为男妃,呼和氏将再无子嗣。
天宝锁眉,凌厉的眼光还未转向虫儿,就听那家伙已经气定神闲地答道:“我们俩互为伴侣,谈不上谁娶谁嫁,小宝既然是金翼之裔,那就一定会开枝散叶。”
呼和汐和齐娅互望一眼,心里刚松口气,耳边就轰隆隆炸响惊雷,“天……宝……开枝散叶……?”
“是……使人开枝散叶……”天宝沉声回答,也不管虫儿骤然握紧的手掌,“天将破晓,明日百废待兴,我们走吧。”
“啊,这就走吗?”齐娅急叫着就要去拉天宝,却被呼和汐一把拦住,“明日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虫儿不同声色地笑了,“东风近在眼前,我们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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