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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温情

书籍名:《花朝奇事》    作者:多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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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好些了吗?”日丹轻声问着,满面焦虑,一边将紫貂披风搭在天宝的肩头,随手撩起车帘张望着,过了莫干山,天气渐渐寒凉,草甸子上星星点点开着红白的花儿,还未连成阵,春光依然远在天边。
天宝缓缓睁开双眼,气归丹田,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一抹血色,心中苦笑:永明凶悍似虎,自那晚被他侵犯后自己已连续低烧数日,除了流食,再也吃不下任何东西,后庭内的创伤恐怕不太妥当,但又不知该如何医治,更不敢透露隐秘。而且,永明这两年功力大增,自己虽及时封闭了穴道,但还是被他强劲的指力伤了。
“我早就没事了,已经过去四天了。”天宝裹紧披风,他来到大漠已经快两年了,可还是不太习惯这种冷冽的气候。
日丹看着天宝日渐消瘦的脸庞,心疼地捏紧了拳头,真想一拳挥出去砸穿莫干山!
“没想到那个朴正锡还是个武林高手,竟将殿下伤了!我那晚应该再多斩上他七八刀!”日丹恨恨地说着,还觉不解气,可又无法出了这口乌气,只憋得额冒青筋,鼻翼酸涩,“殿下不顾内伤,连夜布置筹划,又亲自押运火器出关,这……这才迟迟未能复原……”
日丹红了眼圈,两年了,他对天宝越来越尊敬仰慕,天宝的祸福安危竟比他自己的生命更加重要。
“呵呵呵……”天宝想起那粉裙虫儿不禁低笑,“他的功力还不及我,只是骤然发难,我……没有防备……大意了……”天宝的声音渐渐寥落,自己光想着如何为他消灾解难,没想到这家伙的动作竟快如闪电。
“哼——”日丹以为天宝说的是那熊瞎子,神情变得更加激愤,“那个朴某真狠,甫一出手就是杀招,即使不致人死命,也害得人要卧床修养上个把月,只是,殿下……”日丹顿住,扭头望去,见天宝的面色重又变得苍白,隐隐透出一丝黯淡,不知怎的,日丹的心肺像被人重锤凿击,痛不可抑。
“只是什么?”天宝随口问着,心里想的却依然是永明,——正像阿爸说的,他遇到了永明,他再也做不成和尚了,可他也失去了永明,那小人儿,心肠变得越来越硬了,出手狠辣,姿态绝然。
“只是,我结果他的时候没发现他是个武林高人呀,朴某就像一个酒囊饭袋!”日丹有一瞬的狐疑,他潜入驿馆时,那个朴正锡已经神志不清了。
天宝听到此处,忽然沉下脸,连声音也变得更加低沉:“我知道你是领命而去,陛下的王命不可违抗,但是,日丹,你是我的人。”天宝说着倏地侧身揪住日丹的衣襟,宽敞的马车里,温度骤降,空气凝固,“日丹,我必须确定你是我的人!”
“呃……殿下……”日丹被天宝扭住衣襟,无法叩首,但他脸上虔诚敬慕的表情已透露了他全部的心思,“殿下,在你一岁时,日丹就已发誓要永生守护着你,衡大爷可以作证。”
听到日丹提及阿爸,天宝一下子松开手,指尖儿却仍瑟瑟微抖,——阿爸,阿爸现在是否无恙?
“日丹,我不希望西朔与明华国为敌,那是个远远超出我们想象的巨人,一旦触犯了它,后果不堪设想。”天宝面无表情,连声音也变得平板,他曾万分向往那个国度,而此时,他却不得不站在与它对立之处。
“陛下命你杀了朴某,又将他送回万春阁,分明就是要挑起明华和北句丽的外交风波,左石君虽然与我们合作,但却居心叵测,不知何时就会反咬一口将我们出卖,到了那时,我们就会孤立无援,独自面对强大的明华国。日丹,我们刚刚摆脱了俄那契,难道还要再经历强国压境之祸吗?”天宝侃侃而谈,日丹凝神细听,渐渐锁紧浓眉。
“殿下,日丹愚鲁,只想着为你复仇了。”
日丹愧疚地低下头,天宝松开他,手指轻动,为他整理着衣襟,“这次之事不怪你,兀图就守在你身边,你也只能依命办事,最稳妥的解决之道不是东进,而是慢慢蚕食联合西域各小邦国,将西朔的疆域向西扩展,一旦明华国有何行动,我……我们也好有一个退身之处。”
天宝绝不想与永明正面冲突,他只想领着族人避向西方。
“殿下……”日丹俯身叩拜,声音闷闷地从胸中发出,“我……我总觉得你太苦了,要同时面对诸多难关,身周阻滞重重,不知何时才是尽头,有时候,我真想将你送回南洋,可我……我又舍不得……”说到最后,日丹的声音已经低不可闻,——天宝不仅是金翼之裔,还是自己衷心仰慕之人,他怎么舍得离开天宝。
天宝挺直肩背,脸上蓦地绽开笑容,日丹抬头看到,不禁呆了,那笑容真美,好像荒原上第一缕春光,“我哪儿也不去,就守着你们吧,与其担惊受怕,被人欺压,不如我们一起拼一场,成便成了,不成也没有遗憾。”
夜来了,高远的夜空像浸透了墨汁儿,黑得异常纯粹,半轮冷月在雪沫似的冻云间沉浮,几点疏星时隐时现地躲在天角儿,凛冽的风呜呜嚎叫着吹过荒原,像蛰伏的猛兽在嘶吼。
两辆马车停在一个避风的土丘后,马车周围点着一圈篝火,彤红的火光映亮了荒芜,守车的侍卫们不知是自己睡熟了还是被人点了睡穴,一个个互相倚靠着歪在篝火圈内。
一个高大的身影如魔似幻跃出土丘,扑向左侧的那辆马车,他的剪影被火光拉长投射在土丘上,竟好像雪原上的猎豹。
“宝儿……”随着一声轻唤,倏忽间,那人影已扑入车厢,迅捷无伦。
“阿爸——”天宝从厚毛毡上骨碌一下翻身坐起,还没来得及张望已经被那人收入怀中,“小宝儿……宝儿……”那人叹息般喃喃低语,一边抚摸着天宝肩背上披散的稠密卷发,将他紧紧地按在胸口上,“两年了……阿爸想你……到处找你……”
瘦高的男人搂着天宝,只片刻,他胸前的衣襟就已一片湿凉,怀中的少年不言不动,连肩膀也不曾颤抖,但那片湿凉却迅速地扩大,直沁入男人的胸中,痛彻心肺!
“宝儿,阿爸带你走吧,咱爷俩这就走……”男人受不了这无声的痛哭,揽着天宝就跃向车门,“天明前咱们……”
“阿爸——”天宝扯住男人,叫声里渗透了绝望和无限的希望,听起来异常奇特,“阿爸,咱们天明前也走不出这片戈壁,就是走出戈壁又能如何?”天宝扶住男人的肩膀,另一只手摩挲着男人的伤腿,眼中不停地溢出泪珠,大颗大颗的,纷乱而晶莹,“阿爸,我不能再连累你吃苦了,你若不是为了我,早撒手西去了,何苦活在世上忍受毒发时非人的痛楚!”
天宝抬手抹了把泪,唇角倔强地抿紧,双眸坚定地注视着无尽的黑暗,刹那间,他的面容一下子焕发了神采,美得令人目眩,“阿爸,你带着我在南洋漂泊了十二年,最终仍逃不脱认祖归宗的命运,这是我的命——”
天宝说着就唰地一下扯开衣襟,车门缝隙中透进的月光火光骤然映亮了他的左肩,那个神秘的狼翼纹纪赫然展现在男人的眼前。
“你看,这是宿命,阿爸,刻进了血脉,就像你的琥珀眼,我们躲了这么多年,最终还是害了一船人的性命。”
天宝的声音平静而低沉,却无端的令人听了心碎,“阿爸,除非我们死,在这世上彻底销声匿迹,不然这宿命就不会放过我们。可我此时又不想死了,我就不信我们不能活出一条生路来!”
男人小心地为天宝整理好衣襟,他不说话,重又将天宝揽入怀中,珍而重之,当他抬起头时,浮游的微光哗地映上他的脸,照亮了那虽然沧桑却依旧英俊得可怕的面容,金色眼瞳中华彩绽放,——啊!原来他便是化名为衡锦的大蜀王卫恒。
“阿爸,你还是回南洋吧,大漠中气候苦寒,这会加重你毒发时的痛楚。”天宝倚在衡锦的怀中,耳边就是父亲蓬勃鼓荡的心跳,天宝忽然觉得困倦,他悄无声息地打了个哈欠,唇边漾开浅笑,安逸地阖上了眼帘。
“小宝,就像你说的,我这多活的十几年也全都是为了你,活也好,死也罢,有啥大不了,只要是为了小宝,我心甘情愿。”衡锦的下颌抵着天宝曲发茸茸的头,心满意足地靠着车厢壁板,“宝儿,那个呼和洵……”
想起那个石膏塑像般的男人,衡锦忽地锁紧浓眉,手臂用力护着天宝,好像生怕他受到任何伤害。
“他不是我父亲……我清楚……他看着我时总是一种奇货可居的神情……好像占了好大的便宜……呵呵呵……我这辈子只有一个阿爸……”天宝含含糊糊地低喃着,不敢透露呼和洵对他的邪念,天宝的身子拱一拱,小猪似的在衡锦怀里找到一个更舒服的位置,“……他是谁并不重要……关键是……我是谁……这个纹纪决定了我的使命……阿爸……”天宝叫着蓦地抬起眼眸,“……咱俩都是被迫走上宝座……我却不想重蹈覆辙……我一定要闯出一个新天地……”
衡锦嘴里嗯嗯应着,忽然觉得心酸,他抬手笨拙地抚上天宝的双眸,将他大睁的眼帘阖上,——小宝绝不会成为第二个卫恒!
“宝儿,你将是西域史上最伟大的君王。”衡锦轻拍着天宝的背脊,好像他仍是一个稚弱的幼童,鼻腔中的酸涩直冲进脑颅,——天宝从未有过真正的童年,他们一直生活在颠沛流离之中。
“宝儿,你想不想查明自己的身世?你的父母亲人一定以为你已不在人间了。”衡锦低问着,心里一下子揪紧。
天宝静静地躺卧着,对这话并无太大反应,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轻声回答:“就让他们那样以为吧,有时起死回生并非吉祥之事,我的重生,只会给他们带来危险,搞不好又是上百条人命。”
天宝悄悄握住衡锦的手,“阿爸,我不想成为一个可怕的诅咒,走到哪里便将死神带到哪里。”
衡锦反手抓住天宝,将他的手紧紧地晤在掌心里,“小宝是天赐之宝,怎么会是诅咒,快睡吧。”
衡锦的声音异常柔和,双眸却大睁着,一眨不眨地望着前方,似要望穿车壁,一直望进宇宙苍穹之中。
天,就快要亮了,此时正是黎明前的子夜,最黑暗,却已透出一缕晨曦的芬芳。
——
同年腊月初十(十二月),正值隆冬,天寒地冻,瑞雪霏霏而落,仿若梨花乱舞,在广阔的天地间拉起一幅银色纱幕,期间回光闪耀,照得殿宇楼阁便如玉簇银装一般。
晌午刚过,柳絮似的雪片儿已飘成鹅毛,眼见着雪越下越大,小鱼的贴身女官笑脸砰地关上窗扇,一边回头笑嗔道:“殿下在咱华安殿就一天到晚开着大窗,全不管天时节气,如今到了平康郡王府,下着这么大雪,也是四窗大敞,也不怕把郡王冻着了。”
“啧啧啧……你这丫头到了外面也口没遮拦……”小鱼懒洋洋地斜倚在锦榻上,身后靠着两个杏色织花蜀锦大迎枕,怀中拢着一个紫铜镶宝缠枝海棠小手炉,衬着她身上半新不旧的冬云色裙裳,倒别有一番浓淡相宜的美态。
“嘿嘿……我倒是觉得笑脸姐姐越来越会说话了……”靠在锦榻另一端的秦醒意味深长地笑了,他那清秀雅致的脸庞因为这个笑变得格外生动,秦醒眼眸一转,望向坐在锦榻对面书案边的英秀,话里有话地问着:“你说呢?郡王殿下?”
英秀但笑不语,琥珀金瞳里闪烁着耀目的光华,温煦地轻笼着对面那个云霭似的身影,隔了一瞬,英秀才恋恋不舍地掉开视线,笑言道:“阿醒,永华公主在此,你就别再提什么郡王殿下了,我听着别扭。”
“哎呀呀,你们俩的话我听着才别扭呢,再这么说下去,我真就要走了,也不等你那蜜炙鹿脯子了。”小鱼半真半假地说着,作势就要起身,英秀和秦醒对视一眼,立刻躬身道歉:“小鱼殿下恕罪,英秀知道错了。”
这话一出口,屋中骤然一静,秦醒悄悄地收了笑,英秀眼中的熠熠金彩也隐入眼底,小鱼微愣,不知怎的,心底浮起一丝痛,若有若无,难以捉摸。
“殿下说那鹿肉脯子,只怕是烤炙得了,我这就去看看吧。”笑脸灵醒之极,活泼泼地说着,一边转身出了花厅暖阁,直往花廊下边去了。
“咳咳……也不知虫儿还来不来?”小鱼似乎已意识到暖阁中的热度渐渐冷却,立刻没话找话的自问,话一出口,小鱼就后悔不迭,果然,身边的榻几咯吱吱挣扎地叫了起来,也不知阿醒如何凝力折磨它呢。
“他去听人弹曲子了,不会有闲暇来和咱们凑热闹。”秦醒的声音里好像飘进了雪花,冷飕飕的。小鱼和英秀都浑身一抖,彼此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担忧。
“阿醒,若说这东安城中善奏之人,你爹当仁不让,位列第一,其次便是你了。”
小鱼坐直身子,偏头温和地看着秦醒,却见那蓝袍少年一幅意兴阑珊的模样。
秦醒摇摇头,再摆摆手,呵呵地笑了:“鱼儿姊姊,永明殿下评说阿醒弹琴是只讲技而缺少趣,技艺是可以苦练而成的,而那个趣味却是全靠天分,姊姊,我放弃了,阿醒原本就是个木讷之人,无甚趣味。”
秦醒此言一出,小鱼和英秀都像没嘴儿的葫芦似的说不出话了,屋中温度再次急降,暖阁子已快变为冰窖,“呃……鱼儿……你可曾见过那位……公子?”英秀忍了又忍,看看秦醒黯淡的面容,终于忍不住开口。
“罢罢,如今谁都是公子,你们以后千万别再叫我公子,只叫小秦或是老秦即可。”秦醒讪笑着低下头,小鱼和英秀面面相觑,心里都觉得有点难过,秦醒一向聪敏慧捷,为人极有分寸,绝不出口伤人,今天算是特别罕见了。
“唉……虫儿他……他……”小鱼为难,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此事已成东安内宫中的一个禁忌话题,“我没见过那位玉衡。爹爹和父皇好像……好像也……也没见过他……”小鱼一向沉稳持重,此时也心慌意乱起来。
“陛下们对此怎么说?”英秀谨慎地问道,他从西川回京后正式受封为平康郡王,随即便分府出宫,和虫儿见面的机会也少了许多。
“父皇说虫儿正值青春叛逆期,专门和主流观点对着干,越阻止他越起劲,不如放松心情,以平常心对待,不用过分关注此事,依靠时间去伪存精。”小鱼一口气说完,随之拍拍胸膛压惊,“如今我们一家子人都在装傻,只当没这回事,可又不能过分漠视,那样反而露了痕迹,要做到恰到好处,实在不太容易,我现在都躲着虫儿,生怕哪句话冒犯了他。”
英秀倒吸口气,秦醒轻吁口气,两人都有些气息不稳,秦醒咧嘴笑了,悲喜莫辩,“我如今见了他都绕道儿走,生怕他拿我和那位公子做比,阿醒资质鲁钝,相貌丑怪,自然是比不得的。”
秦醒到底年少,口气中的酸味越来越重,呛得英秀鱼儿鼻子发胀,小鱼再次开口道:“爹爹说人不分贵贱,只要是自己真心挚爱的就好,只是若没有认清自己的感情,就不要轻言许诺,这样只会伤人伤己。”
——啊!明帝陛下的话更加感性,直说到少年们的心里去了,就听鱼儿平和的声音再次响起:“爹爹和父皇对虫儿最大的期望就是忠诚与专一,所谓‘一生一世一双人’。”
这真是令人羡慕的感情境界,但又有多少人能实现这一心愿呢?英秀禁不住抬眸望向小鱼,小鱼却鼓励地看着秦醒,秦醒低垂着眼睫,谁也没看。
“永明皇太子殿下驾到!”门外忽然传来一声高喊,暖阁中的三人惊得嘴巴半张,诧异地彼此互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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