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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银蟒

书籍名:《花朝奇事》    作者:多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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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爸——阿爸——阿爸——”天宝痛哭着抓开竹篓的盖子,他拼命踮着脚,脏污的小脸儿上泪痕交错。这些日子小元怕他路上哭闹一直给他喂食迷药,如今迷药已过,天宝腹中饥饿,篓子里的木薯早已吃完,天宝的小胳膊向上够着,使劲摇晃小身子希望引起那人的注意,那人长着一双细长的眼眸,每次当他哭叫阿爸时,那人都会漠然地看着自己,令人不寒而栗。
天宝摇晃了好一阵子,见无人理睬,更觉凄惶,黑黝黝的暗光从敞开的竹篓上方映射进来,好像每晚梦魇中的妖怪一般,天宝又饿又怕,哆嗦着蹲下身子,竹篓内空间狭小,天宝一个没站稳,猛地歪倒,那竹篓砰地一声轰然倒下从岩洞里咕噜噜地一路滑下石坡,天宝蜷曲着身子,像团破布般被甩出竹篓,摔在枯枝腐叶之上,耳侧细腻的皮肤立时便被棘刺划出无数条血口子,身上本已破烂的衣衫此时已被撕扯成缕缕布条儿,披挂在天宝小小的身体上。
“阿爸——阿爸——”天宝尖声哭叫起来,他很少哭闹,即使生活再困顿窘迫,天宝也能咬着小牙忍受,只要是和阿爸在一起,什么样的苦他都不怕。这些日子他被那人掠走,风餐露宿,孤苦无助,本已忍到极限,此时又孤身独处于黑暗的野林之中,天宝终于忍无可忍地大哭起来,一声声,撕心裂肺般的急唤着阿爸。
就在这时,一线银光嘶嘶叫着游了过来,扭曲而诡秘,就像漠漠流淌的水银,天宝极其灵醒,立刻停止了哭叫,幽蓝色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视着已游到眼前的银色大蟒,那银蟒的头直如海碗般大,昂立着嘶嘶吐信,双眼好似红宝石,恶毒地瞄着天宝,眼中闪出嗜血的暗光。
天宝与大蟒对视,小身体震颤着,抖得像片落叶,哭喊全都噎在喉咙里,小火苗儿似的烧着他,天宝的眼睛酸涩不堪,眼前一片模糊,他再也坚持不住了,绝望地慢慢阖拢双眼,心里疯狂地呼唤着阿爸。
银蟒仿佛知道时机来临,它身子一弹快如闪电般探头向天宝扑去,铮铮——,尖锐的嗡鸣破空而来,好似流星,一只木簪撕裂空气直飞而来,唰地将银蟒的大头钉在地上,离天宝的小脚丫只隔寸许。
大蟒嘶声怪叫着卷起身子猛力像飞扑过来的人影扫去,那高大的人影正是衡锦,他狂如疾风,手中挥舞着一根软藤刺向大蟒,要是那软藤末端尖利此时就已将大蟒插在地上了,可惜软藤不是锥链,只将那垂死挣扎的大蛇抽了一击,那畜生吃疼不已又勇悍无双,它虽然被钉住了头颈,却仍然扫动着身子,飞旋向衡锦。
衡锦身中剧毒,此时已是强弩之末,稍一不甚就被银蟒的长尾卷住双腿,那银蟒乃是百年巨蟒,灵异无比,知道得势,立刻卷动长尾将衡锦猛地扯倒在地,狠狠地拖扯向它贴在地上的血盆大口,衡锦的腰腹都已被蟒身缠住,他已濒临窒息,眼看就要被大蟒咬住头颅。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天宝哗地拔下头上斜插着的玉鹤簪,猛力刺向银蟒,歪打正着地恰恰刺在银蟒的七寸之上,那老蛇绝望地吁吁嘶叫着,渐渐闭上血红的双眼,身子陡然松开,瘫软在地。
衡锦跳起身,长臂伸出一把搂住天宝,紧紧地将他贴着胸口,抱在怀中,好似失而复得的珍宝,衡锦活了三十三年,除了明霄和天宝极力挽救过他的性命,其他人,包括哥哥无殇,都曾要杀死他而后快。
“阿爸……小宝……想你……”天宝历尽艰险,进步神速,面对突然出现的衡锦,他憋在喉中的委屈恐惧一下子消失无踪,小小柔软的身子哽咽着颤抖,眼中却无一滴泪。
“小宝不到两岁就杀了银蟒,了不起,阿爸甘拜下风!”衡锦抱着天宝轰然坐倒在地,因为强行运功抗拒巨蟒导致气血翻涌,体内几种毒素剧烈冲撞起来,衡锦的面色一下子变得苍青,身体不可抑制地震颤起来。
“阿爸……阿爸……”机敏的天宝立刻发现了衡锦的异常,他伸出小手小心地摩挲着衡锦的脸颊,“阿爸,饿了?阿爸,饿吗?”真纯的娃娃以为阿爸饿了,他自己这些日子饥一顿饱一顿,也常常饿得身子发抖。
衡锦听了这话像想起什么,俯身盯着身旁僵毙的大蟒,“小宝,你敢和阿爸吃蛇吗?”衡锦问着倏地从蛇颈上拔起玉鹤簪和那只木簪,他和天宝此时都乱发披散,冰凉的月光照在他们纠结飘荡的发上,闪出一片冷芒,“阿爸教你取蛇胆。”
衡锦说着就抓着银蟒用玉鹤簪破开它的肚腹,取出一个鸡蛋大小的银色蛇胆,在月光下泛出诡异的彩光,衡锦想也不想,毫不犹豫地将蛇胆吞入口中,强忍生冷腥涩,略嚼了嚼就咽下肚,天宝吞咽着口水,眼巴巴地望着衡锦,他已经将近两天没有吃东西了,自从下了船,进了山,那个劫掠了他的人就只丢给他两个山薯。
衡锦看到天宝眼中饥饿的微光,想了想,干脆捧着蛇举到天宝的嘴前,“先喝蛇血,一会儿阿爸烤蛇肉。”
天宝饿得眼睛都红了,根本顾不得蟒血腥膻的味道,把着衡锦的手,一口咬住蛇头上致命的伤口,使劲吸吮起来,看得衡锦都微微愣住,心里掀起剧痛,因为自己和小元的恩怨,天宝差点命丧蛇口,——青鸾没有连累自己,是自己连累了天宝!
一条百年蟒王蛇血丰足,天宝肚囊小小,不一会儿就喝饱了,“阿爸……你喝……你喝……”
天宝两只小手一起推着,将大蟒推向衡锦,嘴唇上还沾着一层银红的血,衡锦也不推辞,笑望着天宝,顺势凑上去吸食着蟒身上的蛇血,反正自己命在旦夕,吃什么又有什么重要。
衡锦饱食了蛇胆蛇血,不一会儿体内冲撞翻滚的碧火之毒就渐渐消隐,衡锦并未在意,只当是像中了锦蝠毒后同样的情况,锦蝠毒抑制了碧火花毒,但却毒上加毒,双毒融汇浸入心肺,反而无药可解了。此时蟒王之毒初入机体,与那两种致命毒素融合交汇,恐怕自己活不到朝阳初升之时了。
衡锦此时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生亦无欢,死亦无惧,生死在天,与他何干?
衡锦生了一堆篝火,将银蟒在石坡旁的溪涧中剥洗干净,盘在粗树枝上架到篝火上炙烤,“小宝,咱们再吃一顿饱饭,就上路,可好?”
天宝嗅闻着烤蛇的香气,拼命点头,望着衡锦甜甜地笑,只要是和阿爸在一起,走到哪里都不怕!衡锦看到火光映照下天宝脸上灿烂的笑,眼眶蓦地红了,心里忽地有点惴惴不安,反复想着是否该将天宝送到无殇或是青鸾的身边。衡锦垂下头,盯视着篝火,琥珀色的眼眸中晶光灿亮。
他们身后的那个岩洞就是当年噬骨仙的葬身之处,也是小元来到苗疆的捷径,衡锦咬紧牙关,断然否决了刚才的想法,无论是青鸾还是无殇都身不由己,有诸多不得已之处,有许多比天宝更重要的人,关键时刻,无法顾及天宝。与其独留天宝活在世上,变为别人的负累或是一颗棋子,活得生死两难,不如将他带在身边,共赴死境!
“小宝,你和阿爸一样,是这世上多余的人……”衡锦扯下一段蛇肉递给天宝,一边侃侃而谈,声音异常柔和,“不是被人迫害就是迫害别人,快乐少,悲苦多,生不如死……”
天宝大口啃咬着甘香的蛇肉,似懂非懂地凝视着衡锦,茫然地点点头。衡锦伸出大手揉搓着天宝稠密的卷发,“天宝,阿爸带你一起上路吧,我们去那个岩洞。”衡锦回眸看向黑魁魁的洞口。天宝浑身惊悸地哆嗦着,倏地扑进衡锦的怀抱,他对那个漆黑的洞穴心有余悸。衡锦双臂圈起紧紧地箍着天宝,“小宝莫怕,一直到最后一刻,阿爸都和你在一起。”
天宝立刻转忧为喜,他嘻嘻笑着窝在衡锦的胸前继续啃食着蛇肉,“小宝喜欢这蛇肉,咱们就带着进洞,上路也要吃得饱饱的。”
衡锦抬头看看天色,站起身迅速收拾着附近的行踪痕迹,他惯于野外生存,自然懂得如何销毁一切蛛丝马迹。
“好了,上路。”衡锦一把抄起天宝,用玉鹤簪绾起他的长发,——他们和青鸾当真有缘,关键时刻竟是玉鹤簪救了他们一命,可惜,命不由人,死神咄咄逼人,并未宽赦他们。
衡锦扛着天宝跃上石坡走入洞穴,回身在洞口处摸索着,毫不犹豫地猛力一扳,只听咔啦啦一阵巨响,洞穴上方落下一块大石,如壁似墙,严丝合缝的堵住了洞口。
“阿爸——”天宝尖声惊叫,叫声被突然而来的黑暗淹没吞噬,再无踪影,天宝猛地抱紧衡锦的脖颈,这些日子,黑暗如影随形一直伴随着天宝,天宝怎能对黑暗无动于衷呢!
衡锦的金色眼眸在饱和的黑暗中微闪光芒,他就像个只在深宵出动的野兽,对黑暗早已习以为常。他带着天宝大步走入岩洞深处。
——在那比夜更黑的洞穴深处,死神正耐心地等候。
——
林密夜重,晨曦依然隐在天边,给天地交汇处镶上一道绚烂的银边,但身处密林深谷,天光无法照入,卫无殇已完全丢失了前行的方向。身周夜雾弥漫,将最初的晨光吞噬殆尽,视野越来越模糊,天地似乎就要挤压在一起。
卫无殇苦恼忧急地挥拳砸向身旁的巨树,就听喀喇一声轻响,从树后雾中忽地走出一个颀长的身影。
卫无殇悚然而惊,“师……师傅……”他惊骇莫明的低呼着,一边抬手遮住眼眸,仿佛被面前之人晃了眼睛。
“无殇,你可是迷了路?”
突然现身密林的正是卫无殇的师傅坤忘神君孟郎,他是天界的嫡仙并非世上凡人,但却阴错阳差爱上了卫无殇,只因二十年前奉师命下界解救无殇,以身为药彻底消除了无殇所中的恒春之毒,可悲的是:孟郎的仙师抹去了无殇的那段记忆,使无殇完全不记得自己曾和孟郎欢合。只铭记是孟郎传授了自己一身高深的功夫,卫无殇深知孟郎位列仙班,对他会在此时出现虽然惊讶,却并不意外。
“师傅,我要找到弟弟卫恒,他身染剧毒,命不久矣,我要与他共赴死境。”卫无殇镇定地说着,他从不求人,更不会求仙,何况他早就感到孟郎对他异样的心思,他既然无法回应这份感情,就不会亏欠更多。他给不起,他也收不下。
孟郎只觉体内的灵丹翻涌冲腾,痛不可抑,——谁说神仙逍遥?神仙一样有爱恨情愁,嗔痴嫉恨。神仙比凡人更悲惨,因为永生而永远得不到解脱。无殇所言不过是为了断绝他的痴念,而他的痴念,在茫茫天界星沙路上已凝练为珠,与灵丹共存亡了。
“无殇,我以为你已放下前尘过往,人各有命,你的死期未到,又如何能前去送死?”孟郎衣袂翻飞,年轻俊朗的脸上悲喜莫辩,他倏地踏前一步,与无殇面对而站,“无殇,天机不可泄露,我只能告诉你,卫恒艰险命途的起因便是你,无殇,你已害他被世人唾骂,生不如死,你还要前去痴缠他吗?你要令他死不瞑目,化身厉鬼吗?”
孟郎步步紧逼,无殇踉跄着步步后退,他早已不在乎生死,却绝不愿阿恒因为自己死后难安。阿恒这一生曾为了自己堕入魔障,如今大限已至,卫无殇如何忍心令他再受折磨。
“无殇,你随我去吧,修炼灵丹可为卫恒祈福,可保他永生天界。”孟郎心中惨笑,原来关键时刻,他的节操还不如一个凡人,他诱哄着无殇,不知天界会降下怎样的责罚?最好是将他仙班除名,罚降人间,孟郎也想知道与爱人共死的滋味。
“师傅,当真?”卫无殇心如刀绞,但却并未怀疑一位神仙,“我可否在他最后的时光守在他的身边?”
——无殇浪置一生,像逃避瘟疫般逃避着自己对卫恒的感情,这二十年来,与其说是卫恒紧紧追寻着他,不如说是他自己的心魔追逐着他,“我只给了阿恒四年的时光。”
“命中注定,那就是你们全部的缘分了,四年,已经非常难能可贵。有许多情侣只有四天的时光。”孟郎面不改色心不跳,声音异常笃定,原来说谎这么容易,且一个谎言会催生出另一个谎言,说得多了,渐渐习以为常,连自己也信以为真了,“无殇,你放过卫恒吧,让他平安的上路,难道你要害得他死后堕落地界吗?”
——啊!这句话,清淡如晨雾,却像劲弩直刺入卫无殇的心脏,他腾腾腾地后退着猛地撞上身后的古树,古树无言,飒飒轻响。
——原来这些年竟是自己纠缠着阿恒,令他心魔炙盛!
卫无殇吃力地抬头望向密林顶端稀疏的晨光,只觉天地在眼前渐渐阖拢,不再有自己立足的空间,天旋地转中,无殇讷讷低问:“鸾生呢?鸾生又将何去何从?”
孟郎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无殇,不禁黯然喟叹,无殇的身体竟轻如飘羽!这几天的无数变故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心力体能。
“鸾生自有幸福的归宿,你无需忧心!此时就跟我走吧。”孟郎说着就紧紧握住无殇的手,不容他退缩,脚下一点身子已冲飞而起,须臾间就带着无殇消失于晨曦云霭深处了。
——
云霭飞腾,在峰峦叠嶂间如白驹过隙,朝霞随着一轮金阳跃上长天,轰轰烈烈地扯开夜幕,光明冲破黑暗的桎梏,如万神之神,君临天下。
苦泉被万丈锦霞映照得宛如一面金镜,闪烁出奇幻迷离的异彩,不知是幻觉还是泉中沁入了碧火花的残骸,明霄只觉那一泉金波彤红似血。欢颜依然倒卧在他们的脚边,朝阳中,他的脸容显得那么年轻那么脆弱,仿佛又具有了生命,明霄猝不忍睹,倏地掉转视线,这就是所谓的‘栩栩如生’吧,这个执拗愁苦的生命一直活在死亡的阴霾下,如今死神终于来临,带给他最终的解脱和安然。
这时就听身旁传来悠长深切的轻叹,双福和明霄垂眸望去,见景生已睁开双眼,晨星般的双眼中辉映着灿灿金阳,明霄专注地凝望着景生,似是想要望进他的灵魂深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吧,明霄心中喟然长叹,自己昨夜的请求已经超出了景生的底线,他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出手救治卫恒的。
景生的星眸中宝光湛湛,坦然地迎视着明霄探寻的目光,他们彼此似乎在以视线交流,明霄轻轻扭头看向苦泉后的山岚绝嶂,晨风清澈,飒飒吹拂,吹不散心中深切的感触:——原来再亲密的爱人也会彼此辜负!景生昨夜的断然拒绝陷自己于不义,明霄挺直脊背,从这一刻起他已不再是个少年,这终究还是因为自己太幼稚太草率,妄图将自己的理念加诸于伴侣,妄想伴侣能成全自己的恩义。
“景生,我错了,这是一个教训,代价是衡锦的生命。对你们来说,他罪有应得,他死不足惜。但他曾多次救护过我,我不能以命相还,却必须实现他对我的嘱托。”
明霄伸开手掌,手心上是那枚碧翠的大蜀王印,——原来成长的滋味是这般痛彻心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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