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文网 > 花朝奇事 > 第47章 情殇

第47章 情殇

书籍名:《花朝奇事》    作者:多云
字体大小:超大 | | 中大 | | 中小 | 超小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老大呢?”景生忽然想起什么,立刻追问。
明霄双手一抖,蓦地抱紧英儿,停了好一会儿,才艰难的回答:“舅父和……和衡先生一起落水了……”
“什么——?”景生不置信地惊叫,随即便扶着明霄站起身,拼力压住心中翻腾的激流,“别急……别急……我们……我们先走出去……”
洞穴内漆黑幽暗,根本无从分辨各人脸上的神色表情,但明霄与景生心有灵犀,早已听出他心情沉痛激动,不觉紧紧握住了他的手,“我总有一种预感,舅父还活在世上。”
景生默默地点头,取出水囊给孩子们一一饮水,一边和明霄商量:“阿鸾,你和双福顺着我来的路回川东吧,我送这些孩子们回王寨。”景生将墨玉翟凤放入随身携带的背囊。
“不行……”明霄断然拒绝,又重新将英儿系在背上,“你我共进退。”他简洁地说着拉起景生就往前走去,景生无奈,知道他个性倔强,只得暂时依着他。
越往前走地势越低,岩洞也变得更加宽阔,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他们的耳边就响起哗哗的水流击打岩壁之声。
“洞口是个瀑布。”景生急跃向前,倏忽间又掉头而回,“还好,瀑布只将洞口遮住一半,瀑布下是个缓坡,我们轮流背着孩子们下去。”
明霄带着孩子们来到洞口,只见一挂银瀑泼珠碎玉般冲下斜坡,月光明晃晃地映照在飞溅的水流上,激起万点莹光,这些孩子从小生长于深山野谷,对此毫不惧怕,景生和双福分别带着两个孩子沿着没有被水流覆盖的缓坡飞跃而下,明霄背着英儿,抱着另一个小女娃紧跟其后,明霄的轻功虽然无法和景生相比,但这个小小瀑布却也难不倒他。
众人才一转过瀑布涌流的斜坡,就被眼前之景震慑,只见瀑布旁的山谷中嵌着一个卵圆如镜的大泉,月光恋慕地流连其上,映出一泉的碎银,粼粼闪动,脉脉荡漾,泉边如火如荼地开着一片红色大花,在波光月色反衬下那花色竟浓丽如血,好似黄泉路上的曼珠沙华。
“碧火花!”明霄福至心灵,脱口惊呼,他放下怀中抱着的小女娃,又解下背上的英儿递给双福,飞身跃下斜坡,向那片赤血奔去。
“阿鸾——”景生叫着想要拉住他,可那人儿就似一阵风飞卷着跃向大泉。
就在这时,泉边的花丛中忽然站起一个纤细的身影,他身上的藕色绸衫被月光洗得发白,连他娟丽的面容也被水光照得惨白,当他看到骤然奔近的明霄时蓦地愣住,丹凤眼中潋滟生波。
“青鸾——”
“鸾生——”小元和明霄同时惊叫,彼此对视的眼中都有种了然之色。
“你果然来了——”
“果然是你——”
他们又是同时开口,小元忽地勾唇笑了,笑纹里含着鄙夷和轻视,“难道除了北朔的何薰,卫恒也成了你的幕宾?明帝陛下当真魅力无双,景……景生……!”小元正说得痛快,一瞟眼间猛地看到跟在明霄身后的高挑身影,不禁失声低叫。
“什么?你……你说什么?”景生与明霄并肩而立,不置信地凝视着小元。
小元忽觉心虚又有无尽的悲戚,他深吸口气,不看景生,只盱目盯着明霄,“我说明帝陛下的幕宾何薰要请我取回他留在陛下身上的某个信物。”小元说得漠然而平静,用尽了他全部的力量,“他要约陛下见面,怎知陛下为了卫恒翻山过江不畏艰险地来到了西川。”
小元的这句话就像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景生倏地扭头望向明霄,震惊地问着:“阿鸾,他说的是真的?什么卫恒?中毒的是卫恒吗?那个衡锦是卫恒吗?”
此事说来话长,明霄此时根本无暇解释此事,他顾不上回答景生的诘问,只焦急地沉声问道:“鸾生,天宝呢?你把天宝带到哪里去了?”明霄四顾环视,拼命搜寻着那个命途坎坷的孩子。
“你对卫恒真是情深意切呀,连他的孩子你也关心备至,你是慈悲的佛,别人都是泥地下的魔,是吗?”小元不回答明霄的急问,只站在血色群花中曼声细语,那摇曳的身姿竟如环围在他身周的碧火花一般凄艳。
“鸾生,你我都是凡人,非佛非魔,天宝是个无辜的孩子,你不该迁怒于他。”明霄拼力压下心中的急躁,只盼能说得小元心软,告诉他天宝的下落。
景生沉思地望着相对而立的明霄和小元,双眉紧锁,不再插话追问。小元听了明霄的话,非但没有心动,面色反而变得更加苍白,他的妖娆凤目中扑出火光,竟比碧火花还要炽烈,“你有什么资格谈论无辜?你知道什么叫无辜?那个孩子是无辜的,难道我就该代父受过?难道我就该活在泥泞中?难道我就是有罪的?”
小元声声逼问,近乎控诉,他眼中的火熊熊燃烧,扑击着明霄沉重的心,明霄心头紧压的大石被这火焰烧炙,变得好似熔岩一般,“你没有罪,每个人落生人间都是清清白白,都是无罪的,是命运弄人,是命运和执念变人为魔!”
明霄镇定心神,知道此时小元已陷入极端,他的双手拼命伸向阳光,双足却沉陷泥潭。
“你也配谈命运?你凭什么大言不惭地在我面前谈论命运?你真的当自己是我的兄弟了吗?”小元嗤之以鼻,他忽地扬起双手。明霄一凛,说时迟那时快,一个高大如魔的身影从大泉边的树丛间飞身而出,堪堪挡在明霄的身前。
“小元——”
“父……父王……”
“衡先生——”
“卫恒——”
“阿恒——”
五个不同音色不同音量的呼喊同时响起,震荡的音波在水面上回旋传播,直沁入夜色深处。
衡锦横身挡在明霄身前,警觉地盯视着小元扬起的双手;小元惊骇地慢慢放下双臂,嘴唇哆嗦着回避着衡锦的视线,转而瞪视着明霄;明霄惊喜地望着站于身前的衡锦,眼中露出宽慰的神色;景生专注地凝视着明霄,眼中渐渐显出沉痛,沉痛中又隐含着欣赏和了然,景生眼中的神情是如此复杂难测,竟使飞奔到他身侧的卫无殇骤然而惊,卫无殇急迫地看向小元,带着无尽的自责和无法言说的悔恨。
“小元,你无罪,我有罪,碧火花就在你的脚下,点火吧。”衡锦清晰地说着,声音如此平静,完全不像在谈论生死,“我们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从得到你的第一天起我就在想什么时候会被你杀死?你试过许多次,又都放弃了,我们就像彼此身上的剧毒,无法摆脱又痛不欲生,所以,今天你定能如愿。”
衡锦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温和,好似具有生命,小元如受到盅惑,慢慢抬起手臂。
“鸾生,不可如此,我们俩已经分别杀了他一次,他若不死,就是上天许他再活一世!”卫无殇踏前一步,竭尽全力劝阻着小元,他却忘了,在这种时刻最不该开口的就是他。
小元本还犹豫迷茫,听到卫无殇的话他浑身一抖,好似从迷梦中惊醒一般,双手一扬,两道火种流星般飞向脚下的花床,这碧火花特性奇异,遇火既燃,直抵根茎,蔓延神速。
明霄和卫无殇眼见着火种飞向花床,都飞扑上前欲接住那两团火光,就在这混乱之际,利器破空之声忽地响起,一道惨碧快如闪电,从侧前方直劈向景生,景生只顾凝目注视明霄,待听到金属划破空气的锐响,那道惨碧已近在眼前,就见小元如惊鸿一闪,错眼间已冲到景生的身前,噗地一声那痕碧色利光直刺入小元的左肩,“殿下!”一声惨呼骤然炸响,一个细瘦的身影如疾风般从林木深处刮了过来,“殿……”‘下’字还没出口,小元猛地扭身紧紧抱住了那纤细的身影,那尖利的声音噎在喉中,再也说不出口,只见那单薄得好似一抹影子的人儿在小元怀中剧烈颤抖着,“谢……谢殿下……赐我……一刀……欢……欢颜死……死而无……憾……”
随着那声‘憾’,小元倏地松手,那人影颓然倒在地上,月光明晃晃地照着他清秀苍白的脸,那脸上竟还带着一抹诡异的满足的笑,好像死亡是他盼望已久的恩赏!
须臾间变故突起,卫无殇和明霄谁都没有抢到那两枚火种,火星直飞入花丛,便似落入油锅,立时便翻卷着燃烧起来,腾跃的火光中夹杂着漫漫血色,凄厉而妖异,瞬间火势就吞噬了整个花床。
“鸾生——鸾生——”听到景生的疾呼,无殇和明霄同时回头,就见小元已歪倒在地,左肩头的藕色衣衫已被碧血浸透。
“是……是碧火花毒!”无殇惊呼,奔过来一把抱住小元,“景生,你救救鸾生,只有你能救……”说至此无殇忽地顿住,双眸回视着站在大火前的衡锦,眼神狂乱,——景生每天只能为一人解毒,而今夜已是阿恒的大限。
“景生,先为鸾生取出暗器,包扎伤口。碧火花毒在七天内解除即可,你……你还是先为衡先生解毒吧。”明霄于情急之中,不再忌讳,直言相求。无殇松了口气,感激地望望明霄,幸亏有人替他说出无法宣之于口的话。
景生却听而不闻,他低头唰地撕开小元的襟口,将那枚淬了剧毒的星镖小心地从小元的肩头拔下,继而就用星镖刺破右掌掌心,将右掌按上小元的伤口,闭目行功吸毒。
“景生——”
“花儿——”明霄和无殇同时开口,明霄的声音里带着无尽的遗憾和失望,无殇的声音像来自地狱,痛楚而绝望。
“鸾哥儿,这个给你。”面对这大起大落的生死挣扎,衡锦不为所动,他从飞卷的火舌上抬起眼眸,安定地望着明霄,一边从怀中掏出一个四方锦盒,轻轻地放在明霄的手中,“这是大蜀王印,本就不为我所有,我一直替哥哥保管着,盼望有一天他能回来重做蜀王,今天我就将这王印交给你吧,愿你能善待西川各族蜀民。”
明霄紧紧攥着手中的锦盒,眼眶蓦地红了,鼻腔中一片酸胀,“衡先生,我……连累你了……”衡锦是因为救他才身中碧火星,如今又因为他向景生求救而终不得救。
衡锦摇摇头,咧嘴笑了,“是我连累了我自己,生死有命,与你无关。”
话音刚落,衡锦忽然抬头望天,一道鹰影如魅似幻,飘忽地掠过他们的头顶,衡锦陡然腾身而起,抬臂一挥,只听唰地一声鹰影歪歪斜斜地栽向大泉,转瞬就沉入水中了,“是呼和三郎——,我去将他们引开!”
就在这时,飒飒劲吹的夜风中隐隐传来幼儿的哭叫:“阿爸——阿爸——阿爸——”
“是天宝——”
“天宝——”衡锦再不犹豫如旋风般卷入无尽的黑暗,明霄低叫着也要跟上前去,无殇也已迈开了脚步,这时就听景生纯朗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强敌来袭,你们留下护法。”
简短的一句话,生生扯断了爱怨情仇,分割了生死两茫茫,——衡锦前去阻拦,哪里能有强敌靠近苦泉?
明霄和无殇定定地分立于景生的身前,为他和小元护法,两人的心中都如被滚油反复浇淋,煎熬中时光缓慢地移动,近乎凝固,像个恶意戏耍的孩童,远天上晨星闪烁,天地尽头的地平线上升起一线亮白,预示着朝阳即将耀升,在他们的脚边,躺着那具无怨无悔的尸身,虽死犹笑,僵硬的脸上展现出从未有过的欢颜。
双福如幻影般跃到无殇的身旁,低不可闻地说道:“王上,我来护法,你莫要再耽搁了,天人永隔只在一瞬间!”
卫无殇浑身巨震,低眸看向脸色渐渐恢复正常的小元,咬紧牙关,倏地转身飞奔入大泉后的林莽,晨曦冉冉,此时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分。
林莽深处,白气蒸腾,滚滚弥漫,在月光下闪现出奇异的形状,好似林妖急舞,那是瘴烟与晨雾在殊死交战,在这露凝烟沉之际,正是瘴毒最凶猛之时。
呼和洵和丘林南真一路追寻着隼王来到苗疆深处,他们虽然事先都服用了药物,但也难以抵御晨雾中逐渐沉淀的致命毒素,待到发觉异常,南真已动弹不得,浑身瘫软,萎顿于腐叶败草之上,“三……三郎……你走吧……赶紧走……别管我……”南真嗫嚅着声音只噎在喉中,轻不可闻,他勉强抬起胳膊,将手中捏着的红色大花递给呼和洵,“三郎……这就是碧火花……你带回襄州……必有大用……”
呼和洵将红花连根揣入怀中,俯身奋力抱起南真,将他背在背上,“小南,我也许永远都不会像你希望的那样爱你,但我绝不会丢下你,咱们是草原上的狼,不会丢下同伴。”
南真呼吸艰难地趴在呼和洵的背上,猛地想起刚才在苦泉边看到的那一幕,他踉跄地回到林中后没有告诉三郎他看到了什么,那大泉边王气凛凛的一群人是他们二人无法对抗的,与其去犯险送死,不如牺牲自己保住三郎。南真拼力想跃下呼和洵的肩背,但全身的筋骨好像已被敲碎,竟一丝力气也使不出。
呼和洵比南真功力高深数倍,南真去盗碧火花时他一直守在林外,虽然他也受到瘴毒侵扰,但还保持行动自如,他咬紧牙关背着南真顺来路奔向林外,只觉背上一片湿凉,呼和洵心中一颤,那……那是南真的泪吗?
“咱们有多久没流过泪了?”呼和洵喃喃自问,心已化为磐石,泪腺干涸。
“三郎……我……知足了……”南真轻哼着,夏人说知足者常乐。自己一直闷闷不乐还是因为太贪心了。
“三郎,那个巫神的老巢你去过了?可做了手脚?”南真艰难地问着,他们此时已接近林边,晨风渐渐清澈,他昏沉的大脑里也透进了一线微光。
“小南放心吧,曲乌总说天下盅巫是一家,看来真的没错。”呼和洵背着南真跃出丛林,“只是可惜了那只青凤,此时可能已被烧得焦糊了,我赶到绝壁上的岩洞时山火已起,完全覆盖了洞口,根本无法施救,可惜了。”
南真的身子无法抑制地轻颤着,不知是因为三郎话中无尽的遗憾,还是因为他亲眼在苦泉边看到了青鸾,这个秘密在他们回到襄州前都要深埋在心中。
就在这时,远远的,随风传来幼儿的哭叫,“阿爸……阿爸……阿爸……”凄切而无助。
“是天赐——”呼和洵猛地顿住脚步,好像要回头,心中挣扎着,竟然万分踟蹰,不知何去何从。
“三郎,你此时就是救了他,迟早也会被他斩杀,你和那孩子早就是仇敌非亲人了,如今要施恩为时已晚。”南真轻声细气地说着,话中却有千斤的分量,呼和洵愣了一瞬就迈步向前冲出密林,一弯淡月挂在渐渐泛白的天际,只剩一个冰冷的影子。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本站所有书籍来自会员自由发布,本站只负责整理,均不承担任何法律责任,如有侵权或违规等行为请联系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