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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绮惑

书籍名:《花朝奇事》    作者:多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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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殇松开衡锦的手,倏地站起身,“阿鸾,我一定将天宝找回来,绝不会让他受到伤害。由我们而起的仇恨也该由我们来了解。”
“可是,衡先生的伤?”明霄依然称呼他为衡先生,并不在乎他曾经是谁,“双福说这毒很古怪,不能猛然用药,只能循序渐进,真不知血药是否能见效?”明霄发现衡锦用过药后脸上的青气有所减退,但呼吸依然紊乱。
无殇紧锁长眉,“这碧火毒提炼自苗疆的一种碧火花,碧火花长在茎上时无毒无害,一旦被人摘下立刻含有剧毒,只有生食其根才能解毒,中毒之人将身受冰寒刺骨及烈火烧炙两种痛苦,十天之内若不得解五脏六腑将变得僵硬或是被焚化,死状凄惨,苗疆之外的人因不了解其毒特性,也无法得到碧火花根,中毒后常常无救而亡,碧火花毒在江湖上的恶名仅次于四大毒物。”
明霄听了只觉不寒而栗,没想到世间竟有如此怪异的毒素,其中毒症状竟与挣扎在爱恨情仇中无法自拔的人一样,鸾生早已身中情毒,只怕比这碧火毒还要难以解救,想及此,明霄对小元的怨怒也渐渐消减,身中情毒之人无药可解,最终死于心碎。
卫无殇愁郁的声音再次响起:“鸾生更别出心裁将碧火毒制成流星弹,爆炸时毒素扩散,大面积侵入伤口,迅速溶入肌骨,更难拔除。”
明霄抿紧唇瓣,指尖似要刺入掌心肌肤,“舅父,若是景生或是唐窦先生在此,可能还有办法,如今只靠血药恐怕难以见效,这碧火毒并非江湖上的一般毒物,而且……”明霄张开手掌,看着掌心上殷红的深痕,“……而且,即使他们在也不一定会替衡锦解毒,你们……你们都觉得他死有余辜。”
明霄的声音中已带着一丝忧伤,上次衡锦于危水恶浪中解救了小鱼儿,自己和景生还未对其表示感谢,如今他又代自己身受剧毒,这恩情更不知如何能报,“若不是衡先生及时施以援手,那碧火星就会在我的脸上炸开,我此时已是死人一个了。”
卫无殇腾地又坐回榻上,明霄的声音异常低沉,而无殇却无言以对,谁是谁的恩情?谁又是谁的仇怨?此事自古难分解!
“舅父,你若不欲插手此事,自可去临州,我能理解,也不怪责,鸾生是鸾生,他做的事与你无关,但我一定要为衡先生寻得解药,也要找回天宝,这是我应该给予他们的回报。”明霄的杏眸中闪现着深邃而坚定的光芒,“我要护送衡先生回西川,那里的山中一定能找到碧火花,等他余毒除尽后才能去找天宝。”
“阿鸾,我不会再抽身而去了,若是当年我留在阿恒身边,也许又是另一番光景,至少不会令其被噬骨仙摆布,我们兄弟俩变成如今的仇敌,我……我也有责任……”卫无殇伸指搭上衡锦的腕脉,发现他的脉搏也同呼吸一样,时缓时急,忽躁忽浮,异常混乱,“阿鸾,血药也许能延缓毒发时间,为他争取到更大的生存机会,但是,你此次是回南楚省亲,怎能半路离开去大蜀?”
明霄走到窗下,轻轻推开窗扇,月光哗地映亮了他的脸,依恋地在他身周翩跹,如华似练,明霄没有回头,眼光穿越长空,直望进星云的故乡,故去的娘亲就在那里为他祝福,“其实这次我回南楚省亲,原本就有打算要去大蜀探访,只不过如今将其提前罢了,这艘船是景生特别改装过的,性能航速都很优越,应该能在十天内赶到西川。若是你们中途换船,别管是东安还是西川都不可能在十天内到达。而且,我猜……”明霄倏地回头,凝目望着无殇,目光里微含绝望,“我猜鸾生也会去西川,他可能要去毁了碧火花。”
卫无殇浑身一震,不禁脱口言道:“相传碧火花只长于苗疆之东苦泉边,隶属苗王领地,碧火花活生活长时并无毒素,若花根同时研磨入药能治百病,因此碧火花被视为苗疆的圣花,鸾生……鸾生当真要去涉险毁掉碧火花?”
“被仇恨控制了身心之人不惧艰险,已是仇恨的奴仆,甘心被仇恨驱使。”明霄的声音极其宁定,不辨喜怒,“我估计明天龙舟船队就会到达莱州,出发前我已下诏,明令地方官员一律不得迎送,所以不会有人知道龙舟上并无明帝,我让双敏等人在此等待龙舟,回临州通知父王,说不定鸾生也会从西川去往临州,他一定很想知道自己的身世。”
明霄说着便转眸望向卫无殇,“舅父,其实我的心中也有疑问和焦灼,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弟弟,不想再被亲哥哥怨恨。鸾生若是无辜,那我又有什么罪?”
卫无殇深吸口气,却无法呼出,那口气堵在胸口上,有千斤重,“阿鸾,你们都无辜也无罪。鸾生一直生活在得到和失去的边缘,最后所有的美好事物都离他远去,或是从他的指缝间溜走,他曾经离‘得到’如此之近,最终却仍是失去,这种痛楚他无法承受。”
明霄垂下眼眸,声音也似从心底发出,“是呀,鸾生一直活在极限之中,情绪绷紧到极点,今天的事超过他承受的极限,那根弦啪地断了。”说着明霄抬起头,毅然绝然地看着卫无殇,“我们明早就回航忻州,从那里换走乌水,一直向西南,最迟六天就可到达野陵渡,从那里上岸入山,顺利的话两天就可进入西川。”
“好,就依阿鸾之见!”无殇站起身,爽然回答,“难得你这么通情达理,花儿好眼光,好福气!”
明霄听他提及景生,一直阴郁的面孔蓦地变得明亮,由内自外透出光华,无殇远远看见,也不禁一呆,竟被明霄的殊颜晃了眼。明霄唇角含笑,“舅父这么想,景生可不一定如此想呢,他可能觉得我愚鲁不堪。”
就在这时,双福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鸾哥儿,明儿咱们继续去临州,还是回航忻州?”
卫无殇一怔,刚才双福助他祛毒时他已发现双福功力深厚,特别是听他指导明霄如何用药如何处理伤口,更看出他必为避居的武林高人,没想到他竟已猜出明霄的想法。
“双福公公,请进。”卫无殇不等明霄回答就出声招呼。舱门吱呀一声打开,双福又端进一盏素纱灯,照得舱房中更加明亮,“王上不可过于操劳,刚才您为衡先生疗毒耗损内力甚巨。”
双福缓步走到榻前,探查着衡锦的情形,“鸾哥儿,王上,今夜还需给他施用血药,每两个时辰一次,到了明早他的伤情应该有所缓解,手臂上也要每隔两个时辰涂抹一次药油。”双福说着转身看着卫无殇,“王上,您去休息吧,夜间就由我和徒弟们照顾衡先生。”
卫无殇淡笑着缓缓摇头,“不了,还是由我亲自看护他吧,鸾生将他伤成这样,我理当尽力。”
“舅父,我和你轮换吧,如此你也可以略微休息。”明霄关切地望着卫无殇,此时才发现他的面色也苍青憔悴,与景生如出一辙的星眸中光华黯淡。
“不用了,阿鸾,你今天也很辛苦,快回去休息吧,我正好打坐炼气,修补损耗的功力,每两个时辰一轮。”卫无殇的声音很清淡,却不容反驳。明霄不再坚持,将装有血药的琉璃瓶放在榻几上,“舅父,有事就摇铃,侍仆们就侯在门外。”
明霄带着双福开门离去,身上酸痛不已,耳中更是嗡嗡鸣叫,一想天宝此时正身处险境,明霄就睡意全消,月光似水,照无眠。
眼见着舱门轻轻阖拢,卫无殇复又坐到榻旁,他小心翼翼地抓起衡锦的手贴在胸口上,立刻便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想想阿恒这些年的时光,天天便似在碧火毒中淬炼,一半是冰霜一半是火焰!
卫无殇放下衡锦的手,为他盖好薄衾,便盘膝坐于榻角上凝神调息,呼吸吐纳间渐渐进入物我两忘的境界。就在这时,一直昏迷不醒的衡锦倏地睁开双眼,眸光湛湛,清晰而锐利,直扫向在他脚边打坐入定的卫无殇,反复审视着,眼神中含着无限惊疑与思索。
片刻后,衡锦复又闭上双眼,勉力调集残存于丹田中的微弱真气游走周天,试图化解毒质,但真气散乱,捉摸不定,根本无法与冰火双胜的毒素抗衡,多次尝试失败后,衡锦只得拼力将真气收归丹田,檀中,护住心脉,这一番举动已令他难以支撑,神智昏沉恍惚之时,他的脑中又疾风般回旋起卫无殇与明霄的对话:‘——他就是卫恒——他就是卫恒——他就是卫恒——!’
——
翌日黄昏,暮霭初起,暑气挣扎着盘踞在半天,不肯退却,彤云披着微凉的晚风,卷携而来,追赶着呼呼低喘的盛暑,将其逼入遥远的地平线。
重镇忻州,披霞戴锦,屹立在夏日明亮的暮色里。忻州地处夏江与乌水交汇处,是夏江中游商船集中的地方,有十里帆樯依市立,万家灯火彻夜明之美誉,为楚中第一内河码头,货物山积,居民填溢,商贾辐辏,来自大夏及大蜀的各帮客商纷至沓来,形成以盐、典当、米、木材、丝织、药材为主的六大行业,实为南楚内陆最繁盛之地。
黄昏将至,忻州最繁华的通宝大街上依然人流熙攘,各家商行并不忙着打烊,四门大敞,喜迎八方来客。通宝大街的东北角上有家酒楼名曰醉仙居,楼高三层,宣敞气派,是南来北往的富豪商贾们歇脚饮宴之处。
醉仙居二楼临窗处设有一排雅座,桌与桌间只以花鸟纹雕竹屏风隔断,外不设门,客人可以随意观赏二楼散座间游走卖唱的杂艺。此时在一临窗雅座里坐着两位年轻男子,他们的头上虽戴着遮幕斗笠,身上穿着的锦纱缂绣夏袍却透露出他们的豪奢之气。
“三郎,为何要坐雅座而非雅间?”身穿湖色夏袍的男子侧头看看略显嘈杂的散座,不解地问着,他说的竟是北朔语。
“小南,我们还是用俄那契语吧。”身穿宝蓝夏袍的男子并未回答那个问话,而是以俄那契语叮嘱着,那滑如丝缎般的悦耳声音暴露了他的身份,原来这人就是北朔三王爷呼和洵。
“呵呵……如此内陆之地还能有人懂北朔话?”身着湖色夏袍的男子正是呼和洵的幕宾丘林南真,他虽对呼和洵的叮嘱不以为然,却还是遵循他的吩咐改说俄那契语。
“你不能小看此地,忻州虽地处内陆,却是九省通衢之地,南来北往的客商多不胜数,很难说没有云州的商贾。我们还是小心为妙。”呼和洵拿起桌上的茶盏,并不饮用,只放在鼻端轻嗅,“夏人的散茶清香四溢,味淡悠长,就像……”话到嘴边,呼和洵却止住不说,只举杯缓缓喝下一口香茶,好像喝下了脑中疯狂的渴念。
丘林南真藏在纱幕后的眼睛忽地一闪,眸光登时变得暗淡,“这茶淡而无味,如何能与奶茶媲美,就像这边的人,散而无力,寡淡乏味。”南真赌气般的摘下斗笠仍在桌上,“你还没说为何要坐在这喧闹的二楼呢,三楼明明有雅间。”
“小南——”呼和洵低喝一声,拿起遮幕斗笠欲给南真戴上,想了想,又放弃了,南真并非自己真心关注之人,于是对其言行举止也就不太在意了,“咱们是来察看明华的国情商情的,又不是来宴客密谈,有什么必要坐在密不透风的雅间里?”
南真原是跟他赌气才摘下遮幕斗笠,此时见他对此不问不闻,南真的心里便似吞了一颗乌金,扯着他的心不停地下坠,永无着落,南真的声音变得低沉:“你说此地如何重要,那为何明青鸾却不在此停船,直往莱州去了?”
呼和洵的手指摩挲着细润的青瓷茶盏,脑中想的却是萧鸾那晶莹的肌肤,不觉眸色一暗,华美的声音从唇边滑出:“这正是明青鸾的高明之处,他不锦上添花,他只雪中送炭,忻州的官吏不会觉得被冷落,只会认为自己政绩卓著不需上位者劳心关注,而莱州的官吏则会觉得备受关怀,龙舟竟舍忻州停莱州,这简直是莫大的鼓舞和荣耀。”
呼和洵捏住茶盏圆滑的杯柄,指尖儿轻搓,好像正拿捏着萧鸾那物儿,呼吸不禁变得急促,“也不知是明青鸾的谋划还是华璟?这二人确实不容小觑。”
丘林南真沉浸在自己的失意之中,并未发现呼和洵的异样,此时听到此言,他只不屑地皱起眉头,“三郎,我看你对此是想多了,他不过是急着赶回临州罢了,哪里就有那么多心思,而且……”丘林南真捻起桌上盘中的一粒琥珀核桃放进口中,“……而且,从那天船队出发时见到的青鸾背影来看,他的姿色只属一般,根本谈不上仙颜神姿,那个华璟也十分普通,大概轮廓还算周正,却禁不起推敲,这就是所谓的天下三美呀?真是徒有虚名,全仗着他们身份尊贵罢了,我看另外那一美可能也不怎么样。”
呼和洵干脆将茶盏双手捧在掌中细细玩味着,听到这话,第一次表示赞同,“原本我还不信,这些天暗中跟着龙舟船队走,偶尔看到明青鸾出舱乘凉,也……也确实感觉一般,虽然他一直戴着遮帽,但那通身的仪态气派却是瞒不了人的,怎么会这样?竟还不如……”呼和洵再次吞下滑到嘴边的那个名字,——青鸾竟还不如萧鸾!
丘林南真倏地转眸望向呼和洵,“三郎,你是想说青鸾不如萧鸾吧?呵呵呵……”南真咯咯地笑了,笑声异常苦涩,“那你还不如回东安去找萧鸾,偏巴巴地跟着青鸾,难道你还想着青鸾的特异之处吗?”南真的指间捏着一粒核桃,此时已被他捏得粉碎,“我现在怀疑那生子之说根本就是假的,也许东安宫中并无龙凤双胎,不然为何青鸾回南楚省亲却不带着孩子同往呢?他怎会轻易放弃在南楚民众间为太子造势的大好机会?”
呼和洵捧着茶盏送到嘴边,嘴唇轻触着杯沿儿,仿佛那是萧鸾的唇瓣,他虽没尝过那滋味,也能猜出必是柔软又清凉的,听到南真不屑的声音,呼和洵随意地抿了口茶,——嗯,确实清香!
“小南,阏氏(单于正妃)重德不重貌,青鸾德行兼备,若是又能诞育子嗣便可姑且一用,是真是假,总要试过才知,那批货已然过关,我们到了临州去会会青鸾,他才是我这次真正要运出关的货物,不知比火器贵重几何!”
呼和洵一言既出,立刻就惊得小南浑身巨震,差点失手打翻面前的茶盏,他虽猜出三郎对青鸾别有用心,却万没想到三郎要将青鸾掠回大漠,“三郎,他……他可不是商队……或是牛羊,这里也非北朔,没有部署策划,也无接应掩护,如何能劫持明帝?你……你还不如去抢那个萧鸾。”
丘林南真忍无可忍,终于将闷在胸中的烦忧宣之于口,就见对坐的呼和洵在掌中把玩儿着青瓷茶盏,不急不徐地缓缓开口,“萧鸾和青鸾我都要,好东西就要抢,难道还等着别人送上门来吗?”
正说着,前方楼梯口忽然传来一把甜脆的声音:“三楼雅间当真没空了吗?”
呼和洵和丘林南真迅速对视一眼,都觉得这个声音似曾相识,不禁侧眸望向楼梯口,这时就见一个粉藕色的身影轻盈地走上楼来,他的头上未戴遮帽,一张妩媚瓷白的面孔格外引人注目,特别是那双妖娆的凤目,透出的眸光竟冷若冰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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