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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隐情

书籍名:《花朝奇事》    作者:多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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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元看着卫无殇一步步走近,眼睛盯着他秀长的颈项,颈下锁骨微现,清晰而含蓄。小元咬咬牙,唇角勾起一个淡笑,双眉却微微蹙着:“爹,我……看到了明青鸾……”这个表情是小元专门用来对付卫无殇的,屡试不爽。
果然,无殇看到小元踟蹰又强颜欢笑的模样,立刻心痛如绞,他刚要走到窗前与小元并立,却不料小元砰地一下关上了船窗。
“爹,我们还是回去吧,水汽太重,雨下得又大了,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看不见吗?他刚才明明看到了卫恒!与明青鸾并肩而立,言笑晏晏,那个人就是化作了鬼魂他也认得出,卫恒原本就是一个厉鬼。
“呵呵呵……我说不来游河,你偏说雨中河景别致,如今看到个熟人就急着要走……”卫无殇的脸上漾起浅笑,心里却无限怜惜,自己从未照顾爱护过鸾生,甚至在一年多前都不知道这个儿子的存在,此时面对鸾生感情上的挫败,自己也同样束手无策。
——熟人?“……哈哈哈,”小元忍不住,神经质地哈哈笑出了声,仿佛只有借助笑声才能暂时缓解心头的重压,“他……他岂止是一个熟人呀?”
他……他曾经是自己的父王……也是强占自己之人,小元浑身颤栗,手脚冰凉又麻木,卫恒的侵占使自己习惯了享受男人的身体……他玩弄自己……也教会了自己所有玩弄男人的游戏!
不过——,小元心里冷笑,若是不与卫恒交合,自己那碧血蛭毒也无法得以缓解,这从母胎里带来的盅毒每到发作都使他非自残不得稍缓,幸亏卫恒特别的阳精,只是——,小元攥紧了袍角,指节发白,只是此事天知,地知,卫恒和他知晓,就再无旁人知道!哦——,对了,下盅的噬骨仙应该也已预知!
小元微眯双眼,手指几乎将纱袍扯碎。自从得知并非卫无暇毒害了娘亲,小元特别回到西川秘密探查,终于查明当年只有噬骨仙能炼养碧血蛭,噬骨仙死后,碧血蛭盅的解毒之法也随之一起湮灭在他的尸骸中了,失去母盅,卫恒秘制的药物和他的阳精只能推迟毒发,却无法解毒。
“小元……”无殇轻唤着,关注地望着他。
卫无殇指的熟人是明霄,小元想到的却是卫恒,父子俩都在感叹纠结,问答间却发生了思维错位。
“鸾生……青鸾他……咳咳……如今是……”
卫无殇艰难地开口,小元却顶恨他爹这欲语还休的模样,立刻从惊怔中醒转,挑眉打断无殇的话,“明青鸾如今是明帝陛下,万人景仰!”
卫无殇眉头一紧,沉声说道:“不错,但他首先是景生的伴侣,对此我们谁都无能为力,你不痛快不高兴,都可以,但却必须正视他们的关系,也不能再为难你自己。”卫无殇实在不希望鸾生陷入绝望,永生不得解脱,所有的悲愁他只愿一个人来承担,他盼望鸾生能拥有幸福的未来。
“你说得倒轻巧,如此堂而皇之,那为什么你还在惦记卫恒那恶魔!”小元的质问脱口而出,完全不经大脑,等他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时,无殇已经踉踉跄跄地倒退着跌坐在椅子上。
“你……你说什么?”他不敢置信地瞪着小元,原本就白皙的脸上已全无血色,头侧的血管突突跳着。
“爹……”小元紧贴着舱板,全身的重量都倚靠于上,眸光如利箭般划开尘封的岁月,刺向卫无殇,自他们父子相认后,他们还从未谈论过卫恒,卫恒,曾先后拥有过他们父子两人。
“你这一年多都在大蜀奔走,甚至去了噬骨仙在彝山的老巢,你……你难道不是在找卫恒吗?”小元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将憋在心里的话一鼓作气,渲泄出口。
卫无殇腾地站起身,胸膛急剧起伏着,苍白的脸上却奇异地晕开一点绯色,他深吸口气,“鸾生,去年四月二十日我亲手杀死了卫恒,当时景生也亲眼目睹,卫恒死了,他死了!”
卫无殇嘶喊出声,他已经不记得他曾这样呐喊过,“我去噬骨仙的老巢不过是想寻找当年卫恒之乱的真相,外界都传卫恒是彝王噬骨仙之子,甚至连我的父王也如此想,将他们母子放逐于废殿,最后父王宾天前又命卫恒之母殉葬,所有的焦点都是这个噬骨仙!”
“噬骨仙早就死了,他的老巢也已被唐门剿灭,你还能找到些什么?而且……”小元霍地离开紧贴而站的舱板,慢慢逼近无殇,“……而且,这么多年过去了,卫恒之乱早有定论,你为何还要追查什么真相?真相就是……”小元站在卫无殇的面前,双眼怒视着无殇,眼中却奇怪的并无怒火,只有无尽的悲凉,“——真相就是他强暴了你,当着我娘亲的面强暴了你,然后,十五年后,他又强暴了我!”
卫无殇嘴唇哆嗦,他拼命地喘息着,好像一条离水多时濒死的鱼,可空气却无法到达他的胸臆,在即将窒息的同时,他嘶声低喃:“当时的情况并非如此……也并非他给我下的恒春……我记得很清楚那天他去了澧县……不在宫中……直到……直到晚上才回宫……卫恒当时年仅十四岁……他……他如何能唆使那么多朝臣兵将谋反?”
“那我和我娘呢?难道也是我们冤枉了他!”小元悲愤地大吼,细媚的丹凤眼中终于冒出了火光。
“没有冤枉他,他罪有应得,死有余辜!”无殇的全身心都被小元的眸光烧炙成灰了,“所以我杀了他,为你们母子复仇雪耻。”
“那你还追查什么真相,难道要为他谋反篡位翻案吗?”小元步步紧逼,心里泛起一阵极其隐秘极其微妙的嫉恨,不知是嫉恨爹,还是嫉恨卫恒?这种感觉如此怪异,已至小元每每想起都会不寒而栗,——卫恒占有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却是无殇,而……而自己好不容易找到了亲爹,爹爹思念怀想的却是卫恒!
小元忍无可忍地咬紧牙关,他与景生已不可能,卫恒并未真正爱恋过他,如今连爹也不能专心待他,他……他仍是一无所有!
“当年卫恒坐上王位,但整个宫变的过程却从无定论,又谈何翻案?是他的罪,我一样都不会宽恕,不是他的罪,也要澄清。这才是对待历史的正确态度。”面对小元的咄咄逼人,无殇渐渐镇定下来。
“——历史?卫恒在你心中从来都不是历史,你,你永远都翻不过他这一页!”小元双臂急伸倏地抓住卫无殇的胳膊,“所以,别再和我谈什么不要为难自己,你这些年天天都在为难你自己!你与其杀了他,还不如……”
“——还不如杀了我自己!”无殇双臂一翻反握住小元的臂膀,“鸾生,你……”无殇的眼圈蓦地红了,酸胀无比,在这世上他好像已是多余之人,“……你多保重。”
此时画舫已到彼岸,雨下得急了,白茫茫的雨雾笼罩着长堤,堤上烟柳千行,无言。无殇不等小元答话,松开他的臂膀,倏然后跃,穿过轩廊飞奔上岸,就如一只雨燕,直插入翠色雨幕之中。
“爹——”小元奔到廊下大声呼喊,呼声转瞬便被雨声卷携而去。
小元倚靠着廊柱,脑中旋起一阵恍惚,——自己刚才真的看到卫恒了吗?还是……还是心魔制造的幻影?那人就像剧毒的烈药,吃下肚,无法摆脱也……无法忘怀!
——
明霄将衡锦父子俩送回寓宅后,径自带着鱼儿虫儿回府,刚进府门,双福就迎了出来,“鸾哥儿,大蜀世子卫元嘉来了。”双福如今年纪老迈,虽然仍随侍明霄,但却轻易不再外出。
“哦——”明霄猛地停住脚步,“你怎么和他说的?”
“我说您带着两位殿下去游河了。”双福垂下眼眸,声音放得极轻,“就您和两位殿下。”
明霄一下子明白了双福的话中之意,咬着下唇点点头,——这个卫鸾生当真行为诡异,自己对他避之唯恐不及,他倒主动找上门来了。
“他在何处?”明霄走上通往后苑的游廊,两位奶娘抱着鱼儿虫儿跟随其后,双福抬眸一看,立刻眯眼笑了,“鸾哥儿,你瞧……”双福伸臂一指,“他不正往这边儿来了。”
明霄倏地抬头看向游廊尽头,就见一抹雪藕色的身影迎着他们走了过来,身姿纤秀轻灵,他并未走近,远远地站在廊上,细密的雨丝斜扫而入,沁入他随风翻飞的衣袂。
“卫元嘉拜见明帝陛下。”小元缓缓开口,既未抱拳行礼也未点头致意,只倒背双臂,微微颌首目视着渐渐走近的明霄,——一年多没见,万没想到这明青鸾诞下龙凤胎后倒出挑得更加俊丽。
“世子一向可好?”明霄对小元简慢的态度不以为意,他们俩从来就不是朋友,此时也谈不上是敌人,只能算是路人吧,明霄心内苦笑,——谁也不会对一个路人的态度太过在意。
“还好。”小元淡然回答,双眼看向明霄的身后,鱼儿虫儿也正分别从奶娘的怀里探出小脑袋,好奇地打量着小元。
小元凤目一挑,勾唇笑了,兴味十足地打量着那姊弟俩,“这就是永明永华两位殿下吧?”小元慢慢走上前来,站在明霄的身前,“陛下诞育龙凤宝胎,元嘉还未上表恭贺呢。”
六年来,这是小元第一次和明霄离得如此之近,睃眼一扫,小元心里微跳,青鸾脸上的肌肤竟比少年时还要均净细腻,好似服食过仙丹一般,瞳仁里湛然如有神光,难道……难道生育子嗣还能强身养颜?
明霄知道小元在琢磨他,并不介意,只偏身站到一旁,让出身后的抱着孩子的奶娘,浅笑道:“世子不是给他们送来了两只璎珞吗?挂在鸟架子上,怎么倒忘了?”
“呃……呵呵呵……”小元一愣,随即便嗬嗬地笑了,“那不过是给殿下们抓着玩儿的,算不上什么。”小元说着袍袖一摆向虚空中捞去,变戏法儿似的双掌平伸,慢慢展开,露出掌上托着的物事,鱼儿虫儿见了,立刻睁大双眼,小胳膊挥舞着向小元的手掌抓去。
明霄垂眸看向小元的双手,也是一惊,只见小元双掌中各托着一个鎏金镶宝的小鲤鱼和小虫虫,只有小半个巴掌大,鱼鳞和虫节由搭扣相连俱是活的,鲤鱼和虫虫的双眼由黑珍珠制成,也能转动,最奇特的是:小鲤鱼和小虫竟能随着小元手掌轻晃而摇尾摆动,栩栩如生。
“咳咳……”明霄轻咳一声,两个摩拳擦掌向宝物的小娃娃立刻停止了动作,乌发浓密的小脑袋同时转向明霄,眼巴巴地等着爹爹发话。
小元双眼微眯,唇上的笑意却更加浓郁,——看来青鸾教子有方,两个不满周岁的宝贝竟能克制自己的好奇和欲念。
“我也算是两位殿下的表叔了,这么一点小玩具也要和我客气吗?”小元笑着转头看向明霄,笑意浅浅地浮在唇上。
“世子,这是巧人王的杰作,可不是一点小玩具。”明霄宁定地回望着他,唇上的笑却悄悄隐去了。
“巧人王恰好是我的朋友,这两样东西都非金钱所购,所以也不必估算其价值,孩子们玩得开心,这东西就物尽所用了。”
小元的声音极其甜润,双眼却眨也不眨地凝注着明霄,——真想知道这只小鸟是怎么迷住景生的,难道只因他会下蛋?
明霄听他说得诚恳,忽觉自己太过涓介,反倒显得小家子气了,遂轻轻点头,温和地看着两个小娃,“拿了世子表叔的玩具,就要爱惜,日后可要记得感谢表叔叔的好意。”
两个小娃紧张地瞪着大眼,此时听到爹爹的话,立刻咯咯笑着伸手抓向玩物,也不知是否巧合,小鱼儿抓在手中的正是那条小鲤鱼,而虫儿则与手中的小虫目目相视。
“抱他们回房吧。”明霄淡声吩咐,随即就转向小元,“世子难得来访,别站在廊上风吹雨淋了,还请去厅中一叙。”
小元随着明霄走进游廊尽头的花厅,一边琢磨着如何开口。明霄心底沉吟,猜测着小元的来意,应该绝非给孩子们送见面礼这么简单。
“世子是从大蜀归来路过夏阳吗?可曾见到你父王?”明霄在椅上坐下,关心地问着。他们俩好像还从未如此相处过。
——父王?哪个父王?是无殇还是卫恒?这两位父王他都并未真正得到过!小元胸中剧痛,一时说不上话,只好端起茶盏假意饮茶,一边胡乱地点点头。
“大蜀的旱情可有缓解,你父王身体可好?”明霄见小元神情恍惚,好像被流矢击中一般,不禁感到诧异,——他特意来到此处难道只为了送礼喝茶发呆?
“我……父王一切均好……”小元放下茶盏,定定地望着明霄,——如果船上那人真是卫恒,那他看起来确实一切均好,他虽未着锦绣朱袍,却显得更加雍容狂放。
明霄被他眼中的迷茫绝望震慑住,身上发凉,刚要侧眸避开他的视线就发现小元的脸上已经换了表情,那令人战栗的迷乱之光迅速沉入眼底,小元的嘴角又习惯性地勾起一抹轻笑,“刚才我在雨中游河,与陛下的船错身而过,见陛下与友人正在观赏河景,意态悠闲,实在令人羡慕。”
——呃?明霄微惊,面上却毫不显现,原来小元真的是来打探衡锦的!却是为何?
“友人?”明霄挑挑长眉,看似迷惑地问道:“世子是说夏阳知府程俊大人吗?”电光石火间,明霄忽地想到程俊与衡锦身形年龄相仿,连桀骜不逊的气质都颇为神似,就随口将他抛出。
“程……程俊?”小元倏地瞪大凤目,心中一凛,他这一年都在夏阳居住,当然听说过这位年轻有为的地方长官,甚至曾远远地看到过他,此时回忆起来,他……他好像也是高大旷达。小元的额上一下子飙出冷汗,难道自己真的看错了?
明霄看出小元的迟疑,虽不明所以,他仍然继续不经意地说道:“今天喜降豪雨,旱情虽然得到了缓解,程大人又担心由旱转涝,特赶来与我商量对策。”
“嗯……”小元勉力端正着面部表情,力图使自己看起来心平气和,明霄的回答合情合理,实在找不出任何破绽与漏洞,“这位程大人确属能员,在夏阳口碑很好。”
“哦?世子对夏阳的情况相当熟悉呀,我还以为世子一直安居于大蜀。”明霄端起茶盏,心里隐隐漫起不安,别管小元为何来访,背后似乎都隐藏着深意。
小元知道自己怔悚间说走了嘴,立刻嗬嗬笑着试图掩饰过去,“夏阳为明华的陪都,夏阳的父母官自然引人注目了。”
小元说完忽觉心烦意乱,自己这样冒昧地赶来造访青鸾,是为了探查卫恒,却一无所获,不但暴露了行踪,也使自己显得无比荒谬,青鸾反而姿态优越,一副忧国忧民,俯瞰众生的模样,自己何苦跑这一趟为明青鸾脸上贴金呢?
小元想及此便站起身,微施一礼,淡笑着告辞:“陛下政务繁忙,我就不再打扰了,礼物已送到,心愿已了,鸾生告辞了。”
明霄仿佛已料到小元会突然告辞,他点头回礼,“世子一路走好,还有三天就是景生的十九岁生辰了,咱们东安见吧。”
小元一咬牙,心如铅重,脸上却硬是显得开朗明媚,“华帝陛下的万寿节万民同贺,我也随喜吧。”
不等明霄送客,小元就姿态优雅地走出花厅,明霄依然端坐在紫檀大椅上,注视着他翩然离去的身影,手指无意识地轻击着茶盏,“立春,你说,他所为何来?”
帘幕深处立刻响起一个细微的男声:“为了衡锦。”停顿了一瞬,那个没有存在感的声音再次响起:“世子已经在府中转了一圈,他的轻功实在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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