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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死穴

书籍名:《花朝奇事》    作者:多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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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地毡上熟睡的日丹像草原上的小动物般对危险极之敏感,他唰地爬起身,噌地躲到衡锦背后的帐角,一边还揉着眼睛,瞪视着帐门,门帘开处站着曲乌,她穿着巫神的锦服,袒露着右臂,金翼大神的臂镯闪着幽光,满头卷曲的长发在激荡的晨风中飘飞,如蛇乱舞。她的双眼扫视着帐房内的情况,犀利如电。
“日丹,滚出去!”
曲乌的话音刚出口,日丹便如惊弓之鸟般嗖地跳起身,刚要拔腿飞跑,却被衡锦一把拦住,“日丹,那边口袋里有大麦粉,你去取些羊奶给天宝做点奶粥,你自己也跟着一起吃,快去吧。”
日丹看看漫不经心斜倚在矮几边的衡锦,咽了下口水,再瞄了一眼巫神曲乌,见她神色漠然,不禁稍稍心安,“我带着天宝一起去吧。”日丹咬咬牙,自作主张地解下腰间宽带将天宝牢牢地束在背后,飞快地跑出帐房,经过曲乌身边时,他竟感觉窒息。
衡锦目送着一大一小两个娃娃消失在帐外的绿野之中,随即半坐起身,也不看曲乌,只伸手取过矮几上的水杯,“你是来看我儿子是死是活吧?”
“你儿子?”曲乌腾地欺身上前,口气怪异。
“他以前是阿猫阿狗我不管,我也没兴趣打听,但他从今往后就是我儿子了,你们把他偷来为的不就是让他和父母生离吗?如今他做了我儿子,一个苗人的儿子,他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岂不正合你意!”
曲乌居高临下站在衡锦的面前,却完全对他够不成威胁,衡锦好整以暇地喝着水,平心静气地说着:“你恨他,欲杀死他而后快,可那只是一时的痛快,有啥乐趣?如今你已令他父母痛不欲生,你该想想怎么令他痛不欲生。”
曲乌蹲下身来,逼视着衡锦,男人的双眼如寒冬的海子水结着薄冰,“你说怎么能令他痛不欲生?”
衡锦并不看她,嘴唇张合,话音涌出,纯熟之极,完全不经大脑,“自然是千方百计地对他好,让他认你做亲友,反将他的亲生父母当仇敌……呵呵呵……让他为你报仇雪恨,手刃亲生父母,这……会不会大快你心……呵呵呵……”
衡锦纵声大笑,唬得曲乌连连错身倒退,衡锦却于此时逼上前去,盯视着曲乌深凹的双眼,嘴角抽搐着笑道:“不过,为了到达最后最大的快感,你必须在最后时刻告诉他真相,那真是把双刃剑,到了那时,他最恨的人除了他自己,就是你了,到头来,他虽弑父杀母,他最爱的却还是他们!”
衡锦抿了口水,嘴唇一下子变得殷红,满脸肃杀,“所以,最好还是永远都不要揭露真相,就让他永远当父母是仇敌,永远只爱你!这才是报仇的最高境界。”
衡锦攥紧杯子,指节发白,——若不想变为死尸,就只能先做棋子,一个落入敌手又无用的人只会被立刻杀死!至少自己知道事情真相,能够在日后告知天宝,天宝还是比自己有运气,衡锦恍惚地想着:——自己好像也是什么人的棋子?却一直不明真相。
曲乌呆怔地看着衡锦,细想他的话中之意,只觉不寒而栗,这……这个男人究竟是谁?他与三王爷倒有异曲同工之妙,都像大漠中的野兽,嗜血而狠绝。
“嗯,有道理。”曲乌的声音从鼻中哼了出来,“他以后会成为我的护法,甚至是下一位巫神,哈哈哈……让他被东朔追杀!”曲乌想到此处,快慰已超过对衡锦的恐惧,哈哈大笑,“不过,你要先做我的护法,我需要你的巫术对付东朔。”
衡锦咧嘴乐了,晃晃手中的粗瓷杯子,“你与其去对付东朔,不如……”
“……不如什么?”曲乌再次逼近衡锦,声音完全压在喉咙里。
“东朔留给天宝他们去对付,多有意思,你……不如想办法将你主子扶上位……他如今在幕后奔波……不如干脆坐上王位……”
——啊!曲乌腾地一下坐倒在地,白皙的额头上立刻飞出冷汗,不置信地瞪着对面的男人,见他闲适悠哉地闭目养神,好像……好像他刚才的建议最是平平无奇,不值一提。
“他们……他们是亲兄弟……”曲乌的声音已低得不能再低,低入了灵魂深处。
“兄弟——”衡锦的双眼骤然睁大,随即便又重新闭合,兄弟二字似乎对他具有魔力,他……不能想……不敢想……也不愿想……“兄弟又有何妨,爱他就占有他,不爱就杀掉!不然也会被他杀死!”
衡锦轻飘飘地说着,眉头皱也不皱,他的话却一下子将曲乌砸入泥地:——大漠之中,因环境恶劣,人烟稀少,兄弟共妻,姊妹共夫之事比比皆是,不足为奇,也常有人伦之乱,就像曲乌和她的阿哥,但这话从衡锦口中说出却是如此……如此的疯狂悲哀。
“你的主子心里也正有此念,但又碍于伦常之礼不便亲自出面,此时就是你们这些奴才出力的时候了,要将这担子主动挑上肩,替主子完成心愿,又替主子背上骂名,关键时刻,还要替主子献出生命。”
衡锦的话音刚落地,就听帐外响起击掌之声,曲乌大惊失色,衡锦目视帐帘,静观其变,只见帐帘撩动,丘林南真缓步走入,衡锦火眼金睛已经看到帐外墨蓝色的一角锦袍,曲乌已跃身而起,衡锦微皱双眉,依然靠坐在矮几边,继续闭目养神。
“锦爷好心思,当真说到点子上了,不如我们……慢慢聊……”南真说着已经走过来跪坐在衡锦的身旁,曲乌立刻转身避了出去。
“怎么聊……”衡锦不动声色地问着,南真的手却已伸进了他的衣袍,“呃……锦爷……你……”南真一声低叫,衡锦隔着袍子早捏住了他的手,不知点了哪个穴道,南真此时已半身麻木。
“我不喜欢别人和我动手动脚,但我喜欢对别人动手动脚,你明白这其中的区别吧?”——这区别就是我只对感兴趣的人动手,却讨厌不知趣的摸我!南真如何不知衡锦的话中之意,他抬眼看看帐帘,脸已涨得通红,倏地坐正身子,“王爷希望锦爷能助我们一臂之力。”
“我从不助人,只在乎自己。”衡锦淡漠地说着。
“此事若成对你也有莫大的好处呀。”南真循循善诱。
衡锦双眸微睁,一线戾光隐隐透出,“我有个栖身之所已经足够,我可没指望封侯拜相。”
丘林南真听了一愣,眼前的男人身穿北朔传统的皮袍,领口微敞,露出一抹古铜色的肌肤,他的神态看似慵懒闲适,实则阴险狠毒,就像蓄势待发的猛兽,时刻准备扑向猎物,优雅而致命,往往一击而中。
丘林南真不信邪地打量着他,难道世上真有人对荣华富贵没有感觉?
“功名利禄来了又去,越想要越要不到,不如不要。”衡锦不等南真再次开口,淡然续道。南真心里一抖,只觉面前的男人自有一派雍容华贵的气度,竟堪比王侯。
“功名利禄你不要,那这个呢?”随着一声尖利的呼呵,曲乌再次闯入帐中,手里倒拎着天宝,那娃娃依然不哭不叫,只大睁着双眼,嘴角还挂着一抹奶粥,“你总不会不要你的儿子吧?”曲乌有点得意地咧嘴谑笑,眼中却闪出嗜血的锐光。
丘林南真注意地观察着衡锦,见他神色不变,依然冷硬如铁,只略抬眸看了曲乌一眼就又双眼微闭不再理睬,曲乌一下子愣住,她还记得昨晚衡锦为了给这小崽子治病差点掐死自己,怎么……怎么此时他倒无动于衷了?
“你喜欢这孩子,我们也喜欢,只是我们喜欢的方式和你不太一样,怎么,你不在乎吗?”曲乌挑眉瞪着闭目养神的衡锦,忽然觉得浑身无力,那个男人坚如磐石,根本无法撼动!
“你们爱怎么喜欢他就怎么喜欢,我都没意见。至于我,我的喜欢随时改变,前一时和后一时全然迥异,对此,小南一定深有体会……”男人的声音渐渐变得低沉,充满磁性,他倏地睁开双眼,右臂一伸就将南真按在胸前,手指在他细致的脸上划来划去,“小南知道我喜欢换花样……对吧……”男人肆虐地笑了,笑容狂野而俊美,看得曲乌和南真都倒吸冷气,南真的身下一跳一跳的,已经有了反应。
“哈哈哈……”衡锦哈哈大笑,顺手将南真猛地推开,“我刚才还想和你……哈哈哈……现在就已经没了兴致……”衡锦又闭上双眼。
曲乌懊丧地甩手一扔,天宝大头朝下地直飞过来,眼看就要撞上矮几的凸角,衡锦依然双眼紧闭,对此不理不睬,曲乌和南真都兴奋又紧张地盯着这一幕惨剧,却意外地惊见孩子落在了衡锦的脚上,离桌角仅差分毫。
天宝静悄悄地伏在衡锦的脚边,悄没声息,也不知是摔晕了,还是出了什么更可怕的意外。这时就见门帘一掀,那抹墨蓝色的锦袍飘然而入,衡锦听到动静,难得地睁眼抬眸望去,心底也是一跳,帐房门边的阴影里站着一个高峻的身影,玄狐镶边的风氅兜帽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他的双眸隐在暗影之中,却闪现出幽幽宝光,好像……好像天宝墨蓝的双眼一样。
“让先生屈居巫族之地真是怠慢了,呼和洵在此深表歉意。”呼和洵微微欠身,直视着对面靠坐在地毡上的男人,忽地有点明白为何南真对此人非同一般:——那男人看不太出年纪,似乎很年轻但又很沧桑,虽是坐姿但也能感到他身形的高大,早春的阳光肆无忌惮地映照着他的脸庞,却似乎永远照不进他深幽的眼底,那双眼便如两泓金色深潭,望也望不穿,不知隐藏了多少悲欢离合,爱恨情仇,此时他平静地与自己对望,自己却探不出任何蛛丝马迹。
呼和洵眸光微闪,脸上浮起一个淡笑,心里却漫起一丝快意,那是棋逢对手的一种兴奋,“先生似乎对万事万物已失去兴趣,不过……”呼和洵顿了一下,退入更隐蔽的阴影里,“……不过也许我能帮先生找回过去……过去的那些人和事……多少对先生还有点价值吧……”
衡锦心里突突跳着,赤裸的脚背脚趾轻轻碰触着天宝,微不可查,可脚边的天宝似乎真的没了声息,而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鬼鬼祟祟大言不惭地和自己谈什么‘过去’,‘过去’是多少人想忘也忘不掉的东西,他怎么会认为自己还想将它找回?若是自己真的有意寻找过往,当初就不会跟着曲乌来到大漠上。
“好呀,我对这个比较感兴趣,那就这么说定了吧,王爷需要的我自会告诉曲乌。”衡锦敷衍地作答,实在懒得再与他们周旋下去。
“——哦?”呼和洵微微一怔,似乎有点没想到衡锦这些痛快就答应了自己的条件,眼珠一转,呼和洵再次开口:“我五月将启程去明华,办点货也顺路去探个人,不知先生可愿同往?”
衡锦只想赶紧将他打发走,遂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如果到时候我还在沛州,就陪着王爷走一趟吧。”
“怎么?先生有意离去?”呼和洵心里一挫,——这个男人好像苍渊上的雪豹,极其危险又十分狡猾,绝不能这么轻易就放他走,“这里天长水远,堪比世外桃源,而且,还有小南……”
侍立在侧的南真听到此言,猛地抬头望向呼和洵,神色惊骇痛楚,呼和洵对他的凝望视而不见,脸上的笑容渐渐扩大,“也许先生还有别的喜好,除了小南,我们还有许多其他的花样。”
衡锦眉头深锁,——敢情这王爷也是同好之人,话竟说得越来越猥琐,那就投其所好吧,衡锦似是而非地点点头,不再说话,恨不得飞起一脚将这几个人都踢出门去,衡锦虽绝不是个正人君子,可也不耐烦陪着这几个小辈耍,更何况……天宝还气息奄奄地趴在脚旁。
呼和洵见衡锦不再言语,似乎又要闭上双眼,立刻微微弯腰,“本王等着和先生一起出发去明华了,先生保重。”
呼和洵转身走出帐房,一瞬间,他脸上的笑意已消失无踪,只余眼底的蓝宝幽光,如鬼火般烧出眼眶,——这个苗子桀骜不驯,自始至终不曾起身,不曾行礼,倒像个王侯般接受觐见。
“你们给我把他盯住了,那个小娃娃交给他也好,我看他更像野兽不像人。”呼和洵低声吩咐着。
丘林南真一言不发,垂首走在他身边:——原来自己还是高估了自己,原来自己并不是三郎的战友和情人,自己不过是他的奴才,一个随时可以被他转送他人的玩物。
“您都说了他是野兽,我们又怎么看得住他?”曲乌走在呼和洵的另一侧,闷声嘀咕。
“他是野兽没错,可我们是大漠上最高明的猎人,专门捕猎像他这样的野兽。”呼和洵一把搂住南真,紧紧地将他夹在臂膀里,“小南,你不愿意做我的猎人吗?为了咱们的血海深仇,我自己都可以化身为陷阱,想想云州的大宫,和你们丘林家的一片瓦砾吧。”
呼和洵一行人去得远了,一直躲在门边的日丹猛地扑进帐房,见天宝依然趴在男人的脚边,一动不动,日丹眼中蓄积已久的泪唰地溢出眼眶,淌了一脸,他冲到男人身前,刚要伸手去拽天宝,就被男人一把攥住了手腕,“天宝睡着了,你哭什么丧。”衡锦呵斥着日丹,声音却很温和。
——啊?日丹不可思议地望望地上趴着的小娃,“他……他他睡着了?”这怎么可能?别说那几个凶神恶煞般的官老爷,就是刚才被抛甩摔在地上也十分凶险。
“他一开始是装睡,装着装着就真睡着了……呵呵呵……”衡锦不可抑制地嗬嗬笑了起来,——这娃娃当真是个宝,如此幼小,却如此懂得自救自保。
日丹小心翼翼地坐在天宝身旁,擦擦额上沁出的热汗,“大爷,刚才可真把我吓坏了。”日丹一回想起刚才的情形就不寒而栗,“我……我正喂天宝吃粥……巫神大人就冲过来把……把天宝抢走了……”日丹晒得黑黑的脸色已被吓得泛白。
衡锦弯腰将天宝轻轻地抱起来搁在膝头上,见他小脸儿红扑扑的睡得正香,嘴边仍糊着那抹奶粥,衡锦伸指给他拮去粥渍,一边不经意地说道:“永远也别让人知道你的死穴所在,你的最爱就是你的死穴,永远别让敌人以你之最爱威胁你。”
日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挠挠脑门,仔细琢磨衡锦的话。就在这时,天宝忽地睁开眼睛,懵懵懂懂地看着衡锦,只一瞬就哇的大哭着扑进衡锦的怀里,衡锦愣住,摊着手,过了一会才慢慢将他抱紧,“小宝莫哭……莫怕……阿爸在……就在你身边……”
衡锦艰难地开口,好像这些话都是匪夷所思的可怕咒语,他无论如何都不相信自己是如何将它们宣之于口的。天宝听了却立刻止了哭,小鼻子小嘴仍然抽噎着,委屈之极,一双大眼却已经渐渐笑弯,“阿爸……宝……小宝……”天宝模糊不清地咕哝着,除了阿爸叫得清楚,其他的音节都需反复猜测。
日丹仔细地听着,蓦地咧嘴笑了,得意洋洋地说道:“我听明白了,天宝说他也在阿爸身边,嘻嘻嘻……我也一直守着小宝……”
衡锦听了日丹的前言本来还挺开心,待听到后语就一下子眉毛倒竖,他上下左右反复打量着日丹,看得日丹头冒冷汗,心惊胆战,这男人……男人的眼光就像个奴隶市场里的奴隶贩子。
“你守着天宝也还将就吧……就不知道日后天宝看不看得上你……看上你就是你的福气……被他压也比被他抛弃有运气……”衡锦直眉瞪眼地盯着日丹,说出的话古怪至极,日丹完全不明所以,却又本能地觉得浑身发冷。
“我……我守着天宝……”日丹吸吸鼻子,忽然想起什么,着急地问道:“大爷,你真的要入关呀,那……那天宝怎么办?”
“带着他一起去!”衡锦想也不想就断然回答,带着天宝去看看自己的故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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