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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重的时刻(2)

书籍名:《红X》    作者:李傻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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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师公的名声已经播远,以后小孩丢了魂,什么人中了邪,还是要找他。师
公是鬼画符。
小孩吓跑魂的机会,总是有的。小山是一个疯子,有时还犯了癫痫病,他那个
样子,要是突然出现,不吓死人才怪。
夜里,天一黑,路上就黑。鸟也不叫。把树上的乌鸦吓醒,它飞出去,可是你
也看不见它飞。
有月亮就会亮一点,可是就算月亮把路照得和白天一样亮,你还是知道这是夜
里,还是会怕见到鬼。夜就是鬼。
我走在桥上,小山突然从路边的石头后面跳出来。我来不及看清他,身子一闪,
就“啪”一声掉进旁边的河里。
我爬上岸,鞋、衣服、裤子都湿了。
河里还有一点水,我也就没有摔死。
我一直哭着回去,我妈说我被吓走了魂,要找个师公帮我把魂索回来。那个师
公驱鬼是出了名的,不知收魂怎么样?请他吧。他名声在外。
我爸先从我下水的地方开始喊,声调比唱戏的还长,这样喊:“毛——毛——
嗷——,回来了吗——”我就回答:“嗷——回来啦——”整个村子都被这叫声惊
动。
妇女听说我出了事,就叮嘱他们的孩子,不要和小山玩。不要和小山玩。小心
他会把你的魂吓跑。
可是轻度的惊吓我们是不怕的。我们仍然要和小山玩,仍然要用棍子去捅他的
屁股。当他突然凶恶了,我们只需要用手不停地拍着胸脯,嘴里连连说“呸呸呸”,
再吐点口水,就算把惊吓赶跑了。
小山原来并不是疯子。他和我一样,是个前高中生。他高中的时候,把女生带
回家里,在屋后山上唱流行歌曲。夹杂别的声音。到了深夜,他嫂子,绿毛的女人,
用手电照亮他们,吼道,吵死了你们。还让不让人睡觉啊。要唱远点唱。他们就跑
到更远的山里去唱。笑。那个在白山村唱过歌的女人我从未见过,因为我懂点事会
观察以后,她就再也没有消息。她没有消息之后,小山考了很多年大学都没考上。
全村都说这跟他小小年纪那个有关。书记让他教小学,他还看不上,说他要考大学。
他考了好几年,竟然考上了。可是名字被人换了。跟没考上一个样。他这才变疯了。
疯了以后,小山总是穿着一身土黄色的军装,腰里总是系上一条沾满油污的毛
巾,侧面插上锈迹斑斑的菜刀。有时一把,有时两把。军装上染着焦红的锈色。菜
刀都被锈吃得只剩下又薄又窄的一小片。像黄泥巴捏的。
不管什么天气,他都拿一块石头,拿一把刀,敲啊敲,在路上走。叮当叮当地
响。他嘴里不停地喊“卖命啊,卖命啊”。有时候路边围着一圈在打牌的人,他就
停下来问,要不要命啊,有没有谁要命啊。有的人就停止看手中的牌,对他说,小
山,你的面(命)多少钱一斤啦?开始人们都在很严肃地看打牌,现在,听到这些
对话,都笑了。
但是一想,这个时候,为什么不笑呢?
后来,小山失踪了一阵。并没有人觉得他失踪了,生活中的不同,就是少了那
一声“卖命啊卖命啊”的喊叫,少了一点大路中间打牌的人的哄笑。偶然才有人会
问,小山哪里去了。最郁闷的反而是小孩,他们无法有人可供捅屁股了。不过,他
们也习惯了。不捅屁股的生活原来也是一样有趣啊。
也没有人去找他,更没有“寻人启事”。他的兄弟也没有动静。也许有动静,
只不过不大,也就是心里突然想一想,那个疯子呢?也许跑到山里去了吧。也许跑
到别村讨饭去了吧。疯子不怕羞,反而最不能饿死。
半个多月后,小山自己回来了。可是这一回人们不像他走的时候那样平静了。
白山村好一阵热闹。嘿!小山居然不疯,也不傻了!

小山怎么就不疯了?人们吃完饭,放下锄头,调好猪食,扎成一堆,谈着这个
问题。
这个问题要由当事人来回答。小山说,他去了西安。当然,他开始并不知道自
己去的就是西安,直到在南门附近被四个比他小的小孩打了一顿之后。小山说,他
被一顿好打,竟然被打好了。
他清醒之后,才知道自己已经到了西安。他也知道自己的房子在哪里。疯的时
候他可以躺在垃圾箱里,可是一好了,他记起自己还是个高中生,书记还让他教小
学哪,他就跑回来了。
全村都赞美他的好运气。问他还考不考大学,他说不考啦。他要求书记再让他
教小学,可是书记不让他教了。他疯过,能让他教书吗?打人怎么办?疯子又不能
管他。再说学校现在又不缺老师。书记这样解释。
书记的话是对的。小山并没有好完,他还是会疯,过一阵就疯掉,疯几天又好
了。不过他再疯的时候,不穿军装了,不插菜刀了,换成了提着一个黑色的公文包,
穿着西服。他依然喊卖命,不过没人笑了。
听多了,也就没人笑了,只是觉得他烦。
他逢人就打开公文包给人看,说买命吗买命吗?大人不想看,小孩不敢看,所
以,大家似乎忘了他了。他的公文包里装着什么,谁也不知道。谁也不想去知道。
后来就到了现在。
一切都没有怎么变,村子还是村子,荒凉还是荒凉,房子还是四面墙,狗还是
那么大。
哑巴还是不会说话。他和小山一起,喂了几只羊,小山疯的时候,他一个人去
看,小山好的时候,他们两个去看。他们两个人一起去放羊。
羊跑进菜地里,偷吃菜叶、麦子,偷吃萝卜和红薯藤,才那么一闪腰的工夫,
就啃掉了晒簟大的一块。哑巴“嗷齿嗷齿”地把羊赶出来。小山则胀着脸,对他大
骂,骂他不让羊再吃一会。
又吃不死它们。吃了还会再长!那么快赶出来,这哪里有草吃,这哪里有草吃?
哑巴听不到他说什么,可是明白他的意思,他乖乖地站到一边去。他不敢惹小山,
怕把小山惹疯了。
哑巴很健壮。哑巴也不丑。平时他喂羊,种麦子。他有一块地,可是花不完他
的力气。
农忙的时候,因为青壮年男女人都跑到广东深圳长年打工,剩下老人与小孩,
剩下小偷、哑巴和疯子,所以各家各户又重拾帮工换工的遗风。他给人帮工,只要
一顿饭吃,一顿酒吃。他力气大,谁家都爱叫他。但是他要喝很多酒,一碗不够,
两碗不够,三碗还是不够,好像一年的酒攒起来喝一样。要是有人喊他帮工,酒又
上得不够,他就会咿呀咿呀,大吼大叫,生主人的气,露出很不高兴的表情。
轮到干活的时候,他还是像平常一样,卖力地。干完了,他也像往常一样,要
把散落的麦穗捡起来,要擗一穗包谷吃。
但上酒不够的人,下次就别想叫他了。
他除了养羊,还喂了一大群鸡。可是鸡一长大,总是被他大哥绿毛偷去吃了。
他家兄弟三个,只有绿毛娶了媳妇,而且,据说,绿毛是用了什么奇怪的法术,在
地上画了一个什么图案,他媳妇不小心踩上了,稀里糊涂的,跟他进了屋。还说绿
毛用这个方法偷别人的牛,中了法术的牛跟在后面,赶也赶不走它。
他们家三间老屋,三兄弟各住一间,彼此都是连在一块的。哑巴的鸡天黑了总
是蹲在墙角,绿毛随手就可以提一只,再提一只。根本不用什么法术。
哑巴发现鸡少了,在村里每个角落用奇怪的咿呀声找鸡。他提着煤油灯,钻到
砖缝里,墙角,草丛。又到每户人家里比画。比画了半天,于是别人知道,他丢了
鸡了,就比画说自己没有看到,让他这么晚了,别找了,白天再找呀。可是哑巴不
懂,继续提着煤油灯找着。
大大的村子的黄色灯光的窗子渐渐黑了,哑巴还是没有找到。于是他也去睡了。
隔几天少一只,哑巴的鸡的数量少得太快。于是他把鸡关进房里。但是还是没
办法不让绿毛偷走。
这就不能不补充一点:白山村的老房子,尤其是哑巴家的老房子,下面有墙隔
开着,可是楼上却是个通间。只要是两层的房子,都是这样的。
楼上只有几根房梁,空空横架。放着几捆杂物,无墙,也没有楼板。绿毛只要
打发他的两个儿子,叫蘑菇的那个,或者叫黑皮的那个,爬过裸露的梁木,就可以
顺着梯子溜到哑巴的房子里去。
蘑菇和黑皮可以偷鸡,偷面粉,红薯,碗筷。总之,想拿什么就拿什么,想拿
几种就拿几种。可以自由地拿。
哑巴的鸡快被偷完了。他在村子里大声咿呀,咿呀,咿呀,如果他不是哑巴,
他一定是在骂娘吧。但是他作为哑巴,只知道咿呀,咿呀。
绿毛把鸡毛直接倒在尿坑里了。哑巴其实早该明白,他的鸡,都落进了不说话
的哥哥的肚子。可是不看到鸡毛,谁会相信哥哥会偷自己的鸡吃嘛。再想,兔子不
吃窝边草,还会吃自己的弟弟吗?
哑巴不认为哥哥是贼,是错误的。等到鸡毛都出现了,哑巴才相信他哥哥是了。
这就对了。对了之后他开始思考对策。他在家里挖了个地窖。房子的一半都被挖成
了坑,挖了一米多高,坑上铺着厚厚的石板,只留下一个一人进出的小口,还锁得
死死的。这样再没人能进去了吧。一般说来是这样的。
地窖里放着哑巴的鸡,面粉,红薯,还有柴火。真是应有尽有。
地窖黑黑的,不透一点气。有人告诉哑巴说,这样会把鸡闷死的,而且容易起
火。还有老鼠,会把鸡咬死。哑巴明白了,马上又买了两包水泥,把地窖的四面墙
都用混凝土打得结结实实的,还挖了一个通风口。这样一来,应该是万无一失了。
这样一来,该更没有人偷得了他的东西了。
可是俗语有云世事难料,是真的。又有一天,通风口被人灌进了很多水。面粉
都泡糊了,柴火都泡湿了,鸡都淹死了。只剩下一点红薯、土豆。晾干了,还可以
煮来吃吃。
哑巴就在房子里哭。他可以哭个够,无人劝阻。因为他除了两个兄弟,老人都
已死光光,也没有老婆。没有女人愿意做他的老婆。他是哑巴,而且他那么穷。常
常有人看见他站在土坎背后,跟驴干那回事。
龙宝带它到县城的环城路上,告诉他世界上除了驴子,有些女人不是老婆也可
以那样的。于是他就上了瘾,把卖羊的钱都倒在窑子婆身上。他不再牵别人家的驴
子啦,他买了更多的羊来放。
有一天,突然到处都在说,哑巴有老婆啦,哑巴有老婆啦。哑巴怎么会有老婆
了?是什么疯女人,什么傻女人?上一点年纪的女人都跑到哑巴那一间土屋里去看,
屁股沾上一队小孩。那间房子从来没有过的热闹起来,哑巴也从来没有过地笑开了
怀。看上去,他的笑声,和没哑巴的人也没什么两样。
那个女人四十岁,胖胖的,白白的,眉眼周正,不疯不傻,也不聋不哑。她怎
么会愿意做哑巴的老婆呢?围在屋里的人都想这样问那个女人,可是又不好直接那
么突兀地盘问。
女人给哑巴洗碗,洗衣服。哑巴称了一斤肉,在案板上砍。女人仿佛知道大家
想什么似的,自己先通告说她丈夫死了,家那边又遭了灾荒,所以就跑到这里来了。
原来这样,原来这样。大家都明白了,问着女人家那边的近况,说了很多夸赞
哑巴的话,恭喜他们以后一起过日子,好好的,夫妻和睦,百年好合,白头皆(偕)
老。
哑巴咧开的嘴,一直咧开,露出牙齿地笑。哑巴老婆不停地回应着这边的问话,
微微笑的,还说这么多年,哑巴一定给大伙添了不少麻烦,以后她有做不好的地方,
还要姑姑婶婶帮忙。好像哑巴是她的儿子,她疏忽了管教,而要向大伙赔罪似的。
可是第二天哑巴那里就传出消息,这老婆跑了,还偷走了他200 块钱。半夜就
摸出被窝去了。于是大家就都说,那个女人是个骗子,靠做千家老婆吃饭的。有人
宣布说,我早就看她不对劲了,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做一个哑巴的老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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