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肩膀上有一条扁担(1)

书籍名:《红X》    作者:李傻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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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6年9 月,我前往地处西安近郊的飞机制造厂子弟学校就读。我肩膀上有一
条扁担,扁担左头是被子,右头体积很小,按照“密度= 质量/ 体积”(ρ=m/V)
公式,我们可以知道,这一头一定是书或者饭缸鞋刷等不同于棉絮的物品。
我走进种满梧桐和银杏的校园,左看看,右看看。若干年后,梧桐和银杏枝叶
茂盛的季节,我趴在火车狭窄的桌子上,想起了一个人,李小蓝。她也是飞机制造
厂子弟学校的学生,比我低一级。如果她和另外两个人站在一块,她在中间,那么
别人就像门页,而她像一条门缝。这说明她很瘦。她瘦得可以把你拦腰截断。
飞机制造厂后面有一个叫黄土高坡的地方,原来是一座小山。后来在历届领导
的号召下,几届学生愚公移山,整出了一大块平地,辟为足球场。黄土高坡地势高
超,可以看到远处的麦田,静悄悄的山脉,还有细长发亮的河流。谈恋爱的那段日
子里,我经常躺在草坡上,透过宽大的梧桐树叶,疏朗的槐树枝条,看着西安灰蒙
蒙的天空。一旦看累,我就偏头吐掉口水,撒尿,在树根。
不谈恋爱后,一段时间,我几乎没有别的爱好,总是躺在那里,看到云变幻。
有一天,李小蓝跑到黄土高坡来,对我诉说周飞腾的变态故事。当时我还是一个无
知少年,眼前是风云激荡,心里却在享受意淫前女朋友的快感。猛然一个阴影飘来,
挡住我脸上所有的光斑。眼前一黑,我以为是乌云,睁开眼睛才发现是她。她是谁?
我那时还不认识李小蓝,但是她不管我认识不认识,张口就说。她说,沈生铁,周
飞腾是个变态狂。
周飞腾是我的班主任。据她说,也是她的数学老师。她说,冬月天他老是用手
摸别人的脖子。而且不光摸男生的,连女生也摸。有时还把手插到人家背上去了。
她说她就被插过几次……
我也许有很多种方法开导和安慰她,打消她的不满。比如我可以这样说:如果
周飞腾只有冬天才伸出肉乎乎的手,可以认定他只是为了取暖,而伸进衣领则是为
了更暖。我们可以说他的手很冷,拒绝被他插,但不能据此就指控他是变态。如果
周飞腾冬天手不冷,却声言很冷偏要插,那我们可以这样解释这种现象:作为一个
班主任,在数九寒冬,他认为他需要调动全班气氛,共同对抗寒冷。而在他的摸或
插之下同学们,尤其是女同学们往往离地而起,假装有事夺门而出,至少也要在位
子上扭动几下……无形之中增加了运动量……促进了血液循环……
但是这么恶心的话,我实在说不出口。我只是对并不认识的李小蓝说,没事的,
毕业了就没事了。那个老男人还敢来缠你?
回想那时的情形,草地上已经看不到绿光,足球场边上的银杏树叶完全变成了
金黄。天空飘在半枯的叶子上方。毛茸茸的傍晚。与此同时,一只干瘪的枯蜘蛛从
一片死叶上垂下来,我一睁开眼就看到它在旋转、晃荡。李小蓝不停地说话,一刻
不停。说她叫李小蓝,说她知道我的名字叫沈生铁,说她知道我在高三5 班,说她
一点也不喜欢周飞腾,说A ,说阳光雨露,地球正脱离最适合人类居住的轨道,西
安会变成云南,云南会变成沙漠,沙漠会变成火星……她的话真多,在我应付她的
过程中,天空渐渐变成紫红色,云开始活动。还没活动一会,就是一片漆黑,远处
灯光照亮部分黑暗中的植物。我背靠一株杨树,伸了一个最长的懒腰。四周雾气初
升,草皮开始湿润。我们回去吧。走。
那趟火车走了20个小时,我一声不吭。由此可见,我不是个健谈的人。这和李
小蓝恰恰相反。你见了我,可能会不喜欢跟我打交道。我平时讨厌说话,熟了之后
却很多嘴,所以大部分人说我很腼腆,个别人则认为我是演说家。但是不管怎么说,
我还没有到精神分裂的地步,也从来没人评价我是个有病的人。
和李小蓝分开,我径直走到宿舍门口。我住在西安飞机制造厂子弟学校的宿舍,
7号楼309。我们宿舍一共有4 张床,1 床2 层,1 层睡两个人,用简单的乘法加法
二级运算就可以算出我的舍友有15个人。也就是说,有15个人躺在自己身边,在被
窝里卷着,隆起一个圆包,排列好15个坟墓。每当我半夜惊醒,月亮总是正好处于
中天,透过玻璃把房间照得通亮,空气发出蓝光,令人想起不常见的磷火。蓝色。
跳动。忽明忽灭。蛇的眼睛。令我大汗淋漓,下半夜心有余悸。这说明我不应该把
被窝想成坟墓,更不应该半夜惊醒,可是我偏偏有半夜惊醒的习惯……

我爬上三楼,房门竟然锁着。所有人都去上晚自习了,我只能跑下楼梯,转一
大圈,来到7 号宿舍楼的背面。背面就是围墙了,夏天爬满了爬山虎,如果是白天,
就可以看到绿色茂密的一片厚厚的藤叶下露出红色的砖墙,比所有建筑都好看1000
万倍。不过现在是冬天,而且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我摸着水泥墙找到309 的
窗口,顺着水管爬到阳台边,贴在墙上像一片沥青。我用左手攀住墙沿,左腿架上
阳台,右脚踩住水管接头凸出的地方,用力一蹬,整个人就趴在了阳台上。
我本来可以把房门上方的窗棂扳开,侧身挤进。比爬水管要简单、快速、安全
得多。但也就是因为简单,钻窗户显得没什么意思。我们那时普遍认为简单没什么
意思。我们崇拜复杂和艰深。所以我想爬水管,虽然要是我从水管上掉下去,非死
即伤,除非我有轻功。我有吗?没有,所以摔死的可能性很大,摔伤的可能性更大
……
在房间里,在床上躺着,有跟黄土高坡完全不一样的感觉。被子比草皮更加柔
软、温暖,不用担心湿气浸透长裤,给屁股留下凉丝丝粘乎乎的感觉。我脱下外衣、
毛衣、长裤和内衣,全身只剩一条内裤,躺在黑暗里。冷是冷,但我爱。那是一张
靠门边的床。一般我睡在外面,廖福贵靠墙。不知道什么时候,我裤裆开始鼓鼓囊
囊,我把手掌放在上面,它感觉到温度,膨胀得更加厉害。
我几乎想不起当时的情景。那天好像我做了什么,还留下一种激动而空虚的记
忆,但是我并不肯定。有人以为自己是电脑,一插电就什么都有了,因此总拿自己
的记忆力来炫耀。我不是电脑,也不能插电,所以我承认自己的记忆力并不超群,
很多事情都忘干净了。我还记得的是,晚自习要到9 :30才下,在这之前宿舍得一
直黑着。我躺了一会,眼睛不由自主地闭上了。不瞒你说,我还做了一个梦,梦到
自己经历了很长的时间、路程,在火车上。他们的脚都陷下去了,刺穿了火车的地
面,他们只好用手掌撑着,不让自己掉到轮子下面。他们一动也不能动,却拼命想
动,脚掌拖在铁轨上,血肉模糊,已经与脚掌无关。只有我踩在椅子靠背上,晃荡
着,晃荡了很长的时间、路程……我醒来时,发现双腿吊在床沿,吊麻了,也冻僵
了。把它搬到床上,揉一会,捏一会,才总算不那么难受。
我还记得,我又想起了李小蓝。她从哪里冒出来的?她怎么找到我的?她为什
么找我?这些都是我想到的问题。除了两三个熟人,我很少对人说我喜欢躺在黄土
高坡睡觉的习惯。尤其在恋爱分手之后。有时下起了小雨,我还是一动不动。一个
人不想动的时候,下刀子也没用。我一下子想下楼去找李小蓝。但是我只是想了想,
身体还是一动不动。我总是想着干很多事,实际上却总是躺着,动也不动。所以,
当我事后回忆起来,我不敢肯定自己做过什么,或者没做过什么。
我没有去找李小蓝,而是把被子枕头全部搬过来,当是枕头,手交叉压在头下,
重新想着新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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