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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篇 番外之 元宵观灯(下)

书籍名:《国士成双》    作者:尉迟回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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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足足走出两条街,身边才又恢复应有的繁华喧闹。
  百里骐好似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般随手将纸袋递,:“趁热吃。”
  看着整袋晶莹饱满的水煎包,百里骥张张嘴,忽就笑起来——
  “我一直以为你是个行事低调的人。”
  “哦,那现在呢?”
  “现在才明白你不是低调,只是格外怕麻烦而已。”
  百里骐不置可否地反问:“你不也一样?”
  “唉,是啊,可和你一比根本就不在同一个等级上。”百里骥扬扬手里的纸袋:“太夸张了吧?”
  “夸张什么?我又没抢。”
  “光……呃不,大庭广众之下你还想明抢?”
  “你想要的话明抢又何妨?”百里骐漫不经心地耸耸肩。
  百里骥正拈起只包子往嘴里送,闻言手上微微一顿,继而又若无其事地吃起来——只是那隐隐上翘嘴角,诚实地泄露主人的心思。快速消灭几个,他把纸袋递还回去。
  百里骐摇头:“你吃吧,人太多。”
  言下之意自然是不习惯在人多的地方吃东西。
  “还管什么人多?!这就是咱们今天的晚饭,你吃不吃?”
  “不吃。”
  “为什么?”
  “不干净。”
  “……真矫情!”百里骥翻个白眼:“你瞧满街老幼谁不吃点儿小吃零食的?今是过节嘛!来来来,快吃——”
  “我不饿。”
  看他梗着脖子坚决不松口,百里骥对他顽固的洁癖恨得磨牙。
  “骗鬼呢!被你气死了……你一个大人还在乎这个?!”
  “你不也挑食?”
  百里骐一句话就把百里骥堵得气短三分,偏偏他的完全是事实,叫人反驳不得,某人只能忿忿咬着包子泄愤。
  一股脑将包子全部吃完,百里骥犹不解气,看到路边的心摊子,又想买松子核桃糕来咬。好容易挤到前面,转念一想没有零钱,怕再闹出方才那么大的动静,如此只得作罢,转身又挤出来。
  百里骐看他东头西头的觉得好笑,手指在那钱袋上一捏,硬硬两个锭子而已,剩下纸质的就是银票。钱虽没少带,此时此刻却是大大的不方便。
  百里骥抓着后脑勺懊恼地嘟囔道:“真没想到是样,早知道也去帐房拿两吊钱好……”
  “不是说女孩才加那两吊钱吗?”
  “你一定要把我彻底气死才甘心吗?”
  百里骐打趣着摇头:“当然不,我怎么舍得?”
  “你已经这样做了!”百里骥白他一眼。
  见他气鼓鼓的,百里骐微微一笑转移话题:“刚才就想问,你为何要给女孩额外加两吊钱?”
  百里骥点头应道:“因为女孩子仔细。”
  “嗯?”
  “你恐怕没注意看过她们买东西——那可真是锱铢必较,如同打仗一样。不管有钱没钱,为了多便宜点儿——哪怕只有一文钱,那精神头儿都简直可以去拼命了!有鉴于此,就要多给她们备些零钱,好让她们还价还个过瘾——这是其一。”
  “嗯,其二呢?”
  “虽说不同的人喜好不同,但大致还有个规律可循:好文的男人喜欢书籍笔墨,嗜武的男人喜欢神兵利器,这些东西质优的价都不廉,他们却舍得花钱,喜欢就买了;女孩子则喜好广泛,上到衣服首饰,下到脂粉挂件,哪怕是一朵花一个木匣子她们也会想买,偏偏多数时候又舍不得花钱,所以多给些钱让她们宽心去买。”
  “既然这样,那又为何只多两吊钱?”
  “给多了就会适得其反。若是今给每个女孩子二十两,有些人就会直接攒作私房舍不得破开用;而多给她们两吊钱,就算是小云那么仔细的孩子都不会再把钱换成银子攒着。她一定是存好那十两银子,然后带着零钱出来买喜欢的东西。咱们山庄里的女孩子衣服首饰也许不缺,但好容易出来一趟难免会看上许多新奇的小玩意儿。这些东西其实也不太值钱,我想每个人两吊钱应该是够了的。”
  百里骐闻言失笑,不由感叹道:“你想得真是细致!”
  “哪里哪里,普通的消费心理学而已。”
  正在得意之时,忽然斜下里窜出个衣衫褴褛的孩子,一头撞进他怀里,直把没有防备的百里骥撞个趔趄,侧身撞到百里骐的身上。那孩子也踉跄跌倒,一骨碌爬起来匆忙低头拜拜,然后迅速钻进人群跑没影了。
  百里骥第一反应就是遇上贼了,一摸钱袋好好的还在,这才放心下来。见百里骐上上下下正仔细地看他,忙摆手道:“我没事。”百里骐点头,又问:“要追么?”
  “追那孩子?”
  “他偷了你的佩玉。”
  百里骥低头一看,果见腰间系着的翡翠环佩不见了,不由诧异:“他怎么不偷钱?”
  “原本他是先摸上钱的,可后来突然改了主意。”百里骐解释道。
  “你看见了?”
  “嗯。”
  “那你怎么不阻止?”
  “你都摔到我身上来了,我哪有空管那个?况且……”百里骐顿了一下,最终还是继续说道:“我小时侯也偷过东西,在进孤儿院以前。看那孩子的样子不像惯犯,应该是有苦衷的。”
  百里骥很少听他提起前世的事情,下意识就伸手握住他的手,想了想说:“我们去追,我用过的东西上都有药味,用追踪的药物很快就能找到。要是那孩子缺钱我可以帮他,但如果他没有正当的理由我也决不会放任他。再说那玉虽不罕见却是成对订的,你的还在,我不想弄丢我的。”
  “好。”百里骐点头。
  两人闪进街巷暗处,一晃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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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西南是一片棚户区,低矮,破旧——这里是繁华城市背后的阴影,寄生着贫穷与疾病,也掩藏着某些见不得光的罪恶。
  徐凌就是在里长大的。
  十三岁的小小少年身材纤瘦,身量还不如富贵人家十岁的孩子。严冬正月里谁不裹着厚厚的棉衣,可他连单衣都破旧的仅堪蔽体,暴露在寒风中的手脚更是红肿到青紫。
  他机械地挨着墙了根跑,人隐在阴暗里,浑身都在发抖。不过以往他发抖是因为寒冷和饥饿,可眼下的发抖却是因为害怕和兴奋。就在刚刚,他偷了东西,生平第一次。
  颤抖的小手中紧紧攥着那枚漂亮的玉佩,徐凌气都快喘不上来,但他仍然一直往前跑。
  他不敢停,也早忘了要停。
  身后似乎没有人追来。
  那两个周身仿佛会发光的年轻公子一定很有钱吧?他们的衣服那么柔软漂亮,头上的宝石熠熠华美,一定不会在意这枚小小的玉佩吧?徐凌心里这样想着,稍微觉得安慰。
  他原想偷那公子的钱袋,但转念一想,若是丢失的钱财过多,失主难免会来追他,所以不如偷了那玉佩。等风声过了把它换成钱,就可以请郎中给娘看病抓药了;若是侥幸能有剩余,还要给哥哥买双鞋子……
  想到娘和哥哥,徐凌跑的更快了。
  眼见前面就到家了,少年却突然刹住脚步,惊恐地睁大眼睛——
  五个凶神恶煞的汉子正堵在门前,随着一声凄厉的尖叫,一个瘦弱的妇人被丢了出来,硬生生摔到坚冷的地面,抽搐几下就不动了。
  “娘!!!”
  徐凌大叫着扑过去,惊恐地发现妇人尚且温暖的身体已经没有了呼吸。
  “啊!你们……你们杀了我娘,我和你们拼了!”少年尖叫着往一个大汉身上撞去。
  那大汉被他撞的后退一步,随即一拳打来,直把少年打倒在地。
  徐凌只觉得腹部巨痛,满嘴都是铁腥味。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却立刻被人卡着脖子按在地上。
  “喂,老大说了别打脸,否则卖不出好价钱!”
  “你小子可别冤枉咱呀……瞧这脸不是好好的?”
  “啧啧,这小子长得也挺不错,不比他那兄弟差!”
  “可不是嘛,不知滋味怎么样,嘿嘿……”
  感觉几只手摸上身,徐凌又惊恐又厌恶,挣扎着叫道:“你们要干什么?滚开!”
  “呦,性子还挺冲,让爷想好好疼你,哈哈——”
  忽然一人发现了他攥在手中的翡翠,抢来一看立即嚷嚷起来:“哥几个快来看,是不是个值钱的什物?”
  众人转移了注意力,争先恐后地凑过去看。
  这空当儿又一名大汉系着裤带从木板拼搭而成的破屋子里钻出来,一口啐道:“他奶奶的,这小子也太不经干了,竟然这么几下就没气儿了,晦气!”
  众人见他出来,忙招呼道:“老大,兄弟们得了个宝呀!”
  “宝?拿来看看!”
  众人赶紧递上玉佩。那大汉接过来一顿好瞧,眼睛瞪得精亮,自言自语道:“不赖不赖,这么好的水头少说也值个几百两的……嗯,这东西哪来的?”
  “嘿,老大,宝贝是这小子攥在手里的。”
  那大汉这才看见倒在地上的徐凌,伸脚挑了他下巴打量几眼,笑道:“小子,你爹生前欠咱们一百两银子,现在利滚利已经有五百两了。俗话说父债子偿,现下徐家就剩下你了,这帐爷今儿个就和你来算。”
  徐凌呆呆望着他,机械地问:“就剩下我?那我哥呢?”
  “哦,那个是你哥呀……你哥方才陪着爷乐呢,想是太痛快了受不住,一口气就过去了。这全是个人的缘法,实在也不能怪爷不是?这玉佩爷先收了抵帐,余下的只好你卖身来还……”
  徐凌只觉得自己什么话都听不明白了,身上的血仿佛都凝固住不再流动。他怔怔直着眼睛,有什么东西沾湿脸颊,他却什么也看不清楚——直到耳边响起一声杀猪般的尖叫。
  “啊!”
  那大汉捂着手,掌心被一截细细的丝线穿透。
  “这还真是无法无天呐!”
  众人惊惶望去,只见乌云的缝隙中透出缕月光,两个锦衣华服的公子仿佛是随着那月光凭空出现。左边那人抬手一拂,众人但觉风过,再想逃已经无法动弹了。
  当中有人大着胆子问:“你……你们是何人?”
  “路不平有人铲,事不平有人管,我们就是那传说中喜欢管闲事的人喽。”右边那位轻声一笑,声音和煦悦耳。
  徐凌认出来人是谁,本就绝望的心更是寸寸凉了下去。
  两人走近,先前话的那位公子指着大汉手中的玉佩道:“未经我允许就敢拿我的东西,这叫‘偷’,知道吗?还我。”
  那大汉一手握着玉佩,另一手还在流血。他此时满面惊恐,却无法有任何动作,连话也说不出来,只得僵立着。
  “未经我允许拿我的东西,当面要还拒不交还,就叫‘抢’。偷窃还罢了,这抢劫严重了可是要枪毙的。”
  众人不知何谓“枪毙”,但有点脑子的都明白不是啥好事,登时吓得冷汗都出来了。有人说:“老……老大,咱……不要了,给他吧!”
  那大汉心里叫苦——他何尝不想放手,但他根本动不了,也无法出声辩解两句,真正是“欲罢不能”了。
  百里骥鄙夷地看着这些人,伸手取回自己的玉佩系在腰间,弯身在那妇人身边蹲下,一触颈间,果然已经凉透了。
  可怜那妇人满脸血污,无神的眼睛犹不能闭上。
  百里骥不忍再看,掏出帕子盖在她面上。
  百里骐抬脚踹开一个挡路的,两手从地上拎起僵硬如木偶般的徐凌,微微摇晃两下,却见少年怔怔的仿佛失了魂,除了发抖以外根本就没有什么反应,不禁皱眉道:“孩子是不是吓傻了?”
  百里骥一回头就见百里骐提着那孩子正晃悠着,顿时心里又好气又好笑,简直是无话可说了,无奈间赶忙冲过去抓住他的手臂制止他继续晃人——
  “拜托,有你这么晃悠的吗?不傻也被你晃傻了!”
  “可他睁着眼睛却像看不见似的。”
  “是太难过了吧……小小年纪就经历这样的事。”
  百里骥叹了口气,揭下覆在脸上的面具,伸手轻拍那少年湿冷的脸颊:“小朋……咳,小兄弟,别害怕,现在没事了。”
  少年呆滞的眼珠转了转,慢慢停在百里骥的脸上,眸中些许讶然一闪而过,一直紧抿着的嘴也微微张开了。
  百里骥见他终于有了反应,忙诚恳地:“你不用担心,坏人已经被我们制伏了……”
  “咳咳——”
  闻言,百里骐觉得这安慰实在像是骗小孩的,咳嗽了两声打断他,接过话头:“你要是个男孩子就坚强点,一副要死不死的样子对得起你家人吗?!”
  徐凌本以为自己看到了神仙定是快要死了,想到可以同娘亲、哥哥一道上路,心里倒也不怎么害怕。此时忽又听到“家人”二字,飘忽的意识蓦然清醒,心中悲痛难当,忍不住抽泣道:“我……我再没有家人了……”
  百里骥听着心酸,正待劝慰几句,百里骐却突然问:“你家人都死?屋子里那人是谁?”
  “里面还有人?”
  “有呼吸声,虽然很弱。”
  “你怎么不早说?我去看看!”百里骥转身就想往屋里冲。
  百里骐一把拽住他:“里头黑灯瞎火情况不明,还是你看着孩子,我去吧。”说着把细瘦的少年往他手里一递,起身钻进那破旧的棚户里。
  徐凌这时候也明白过来,激动地拉住百里骥问:“是不是我哥还活着?”
  百里骥点头道:“应该是。放心,只要你哥哥还有一口气,我们就定能治好他的。”一面又脱下毛氅给少年披在身上。
  温暖的披风带着淡淡的香气,轻柔的皮裘把严寒挡在外面。徐凌终于知道自己遇到了好人,可想到自己竟然偷了这位公子的东西,心里实在悔恨惭愧。他强忍着眼泪抱紧披风不让它粘到地上的土,同时膝盖一弯直直跪下就要磕头。
  百里骥忙架住他不让他把头往冷硬的地上撞,嘴上急急地说:“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徐凌摇头不肯,伸出自己的右手:“公子,我用这只手偷了你的东西,你砍了它吧。”
  百里骥一怔,蹲下身子与少年视线平齐,看着他的眼睛问:“你既然知道偷窃不对,为什么还要样做呢?”
  “娘病得起不了身,家里莫说是药,连吃的东西都没有;哥哥原本就身子不好,冰天雪地的去给人做工,手脚全生了冻疮……我想……我……”
  “好了孩子,别说了。”
  百里骥用手给他抹去眼泪,轻轻把他拥在怀里:“我原谅你了。”
  冬天仿佛提前过去,春天般的温暖让人心生眷恋。徐凌一动也不敢动,他生怕这只是个美丽的梦境,稍微一碰就会破灭。
  如果这真是梦,他宁愿就这样永远睡下去,一世也不要醒来……
  “砰”的一声,破旧的门板不堪重击,直接报废。
  百里骐也是只穿着袍子,怀里抱着个用披风包裹起来的少年,一脸阴沉的从棚户里面走出来。
  “哥哥!”
  看到那双目紧闭面无血色的少年,徐凌脱口叫道。
  百里骥很久都没见过百里骐这样可怕的脸色了,立刻就意识到情况恐怕比他预想的还要糟糕,忙问:“怎么样了?”
  “输了真气给他,暂时没事了。不过……”百里骐扫了徐凌一眼:“这段时间还是让他多休息比较好。”
  百里骥会意——有些情景最好还是不要让孩子看到,如此对兄弟两人都好。
  徐凌年纪不大人却不糊涂,听话也隐约明白一二,当即朝百里骐一拜,郑重地:“多谢恩公相救,就请恩公代为照看我哥,大恩大德徐凌愿终生为奴为仆来报答两位公子。”
  “徐凌……名字不错”,百里骥头道:“我问你,除了这个哥哥你还有其他的亲人吗?”
  少年摇头。
  “既然如此,你们俩就跟我走吧,如何?”
  “是,公子……但恳请公子准许徐凌先将娘亲安葬……”
  “这个自然。”
  安慰性地拍拍少年的头,百里骥转向百里骐,指着木桩子似的僵立着的六个人问:“这几个败类怎么处理?”
  百里骐厌恶地皱起眉头:“这群畜生剐了都嫌脏手,看着恶心,叫暗卫来处理吧。”
  于是百里骥掏出传讯用的香料,一柱香的功夫,金就带着几个暗卫赶了过来……
  第二天,城楼上吊起了几具尸体,百姓认得是城中恶霸,纷纷拍手称快。至于究竟是谁为民除害,大家就不得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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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山庄的路上,百里骐比个手势:“这次,又添了两个。”
  百里骥笑道:“看见了总不能不管。只是昨天才说不能带外人回去,今天可算是自己打嘴巴了。”
  约定的时间还没到,山庄中大部分人却都已经回来了。
  百里骐与百里骥刚换衣服出来,就见严湘蹲在院子里,手里拿着根草棍在地上划拉着。她身后还站着严云、严飞、严江和两男一女三个面生的孩子,神色或多或少有些惴惴不安。
  看架势百里骥心下了然,忍不住觉得好笑。转头去看百里骐,面上瞧不出什么变化,那眼睛里面却也藏了点儿暖意。
  真可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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