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文网 > 凤皇游 > 103(上)

103(上)

书籍名:《凤皇游》    作者:阿吴
字体大小:超大 | | 中大 | | 中小 | 超小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当太阳西下的时候,那匹磕了药的疯马终于用尽能量。抽搐着倒了下来。那些大喊着追杀我们的瓦里军早就不知被甩在了那个角落。除开烈风刮过时的呼呼声,就只剩下我们两人不断挣扎所制造出来的响声。
灵音发髻内的铜发钗成了我们的救命索。我用尖的那头不断地往牛皮绳子上磨,又不时凑上去咬几口。折腾了半日,终于赶在天完全黑下来前把那该死的绳子弄断。
灵音运气比我好。他趴在我身后,但硬是没有半点损伤。倒是坐在前面的我中了一箭。不过除开这一箭外,我身上再无其他损伤——能在一片追打声乱箭堆里跑出来而没有被射成刺猬,我们实在幸运得像是电视剧。
马匹嘴巴边全是白沫,一动不动。身上逐渐变冷变硬。估计已经升了天。我放下一直悬住的小心脏,移动身体改变姿势把脑袋靠在马的尸体上喘气休息。灵音借着最后一点光线察看我左腿上的伤口,撕了片衣服把箭身扎稳,避免伤口扩大。
“睡吧,别管这个了。明天会很辛苦,不好好休息不成啊。”
我扯了扯他,说。然后用那块大黑布把自己从头到脚全部蒙住。避免吸进沙粒。灵音对住我的腿抽泣两声,终于听从我的劝告,挨着我一起躺下。我俩像两条被抛弃的小狗,借助彼此的体温在寒冷的沙漠夜晚里相互取暖。

早上起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大半个身体已经埋在沙子里。连忙使劲拔拉几下,把自己从沙堆里挪出来。结果不小心碰到左腿上的伤口,立刻痛得龇牙咧嘴,捧住小腿猛吸冷气。
“靠。”
射哪不成偏要射腿?!这下要我怎么逃跑?
我咬牙,勉强自己动了动伤腿。确认自己只是皮肉受苦腿部筋骨并没有受伤。总算是不幸中的大幸。我又拆下灵音系上去的布条,仔细察看伤势。发现羽箭利落地穿透了整条小腿。箭头和箭尾都露在外面,杆上的血迹已经变成紫黑色。
要处理伤口,就必须把箭给拔出来。
我衡量了一下环境,决定动手。先把箭头那段折断,接着深呼吸一口气,准备将整支箭一鼓作气地拔出来。
“小凤?你想干嘛?”
刚醒过来的灵音看得面色煞白,大喊。我没多解释,只是要求他帮我固定伤腿免得我自己受不住疼痛胡乱挣扎。他默默地看了好一阵,按照我的指示上下按住我的左腿。放在我伤腿上的手不断微微发抖,我忍着痛,双手抓紧羽箭尾部,猛力往外拉抽。
伤口裂开,再度涌出鲜血。箭杆得到鲜血的润滑,啪地一下被我硬生生地拔了出来。那剧烈的疼痛在瞬间的麻痹之后像海浪一样层层打来。我痛得浑身直打哆嗦,倒在沙地上扭动身体。灵音连忙撩起自己衣服下摆紧紧压住伤口,一叠声地喊着我的名字。焦急得连眼睛都红了。
“呼呼呼……”
等了好一阵,疼痛感才慢慢减轻。我撑起身体,不断喘气。让灵音把压在我腿上那截衣服撕开。自己摸索着扎了个简易的止血包。
“没事,你放心。”
阳光投射下来,照得我眼睛有点发昏。可能是和失血过度有关。感觉身上很冷,嘴巴也有点口渴。但我不能示弱。看灵音的样子,他已是完全没了主意。要是我也倒下,他会更加害怕。
止血包的效果很快就显露出来。既然伤口不再流血,我也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我们只得两袋水,一匹死马。除此之外连半口干粮都没有。
瓦里的围城战还在继续。皇太后每坚持闭门一日,袁真阗便被蒙在鼓里一日。要是等他终于成功冲进去发现我消失不见再发散人手寻找,恐怕最后只能找到两具皱巴巴的木乃伊。
普通马匹的时速都在60公里以上。虽然眼下是沙漠,马匹不太容易加速。但这匹是磕了兴奋剂的主,恐怕每小时能跑上70公里或以上。它跑了一个下午,最起码5个小时。粗略估计至少跑了有350公里。而以我和灵音目前的状态,能跌跌撞撞地每小时走5公里路程,已经是到了极限。
我躺在马匹尸体上歇息,默默计算时间。如果天气和体力允许,我们每天行进18个小时。18×5,就是90公里……
需要四天。
两袋水,撑死了就八升水。应付普通情况也许是足够的。但这里是沙漠,我们是伤员——除非在途中遇到救命绿洲或者游牧人商队什么的,我已经肯定我们绝对熬不到四天。
我望了眼那匹死马。可惜手上没刀子,否则弄几块肉,哪怕生吃也好。起码能多增加一点生机。
灵音从起来后就无精打采,呆呆地坐在我旁边。我知道他的心思,他自觉连累了我拖着我一起受罪。如果不是他贸然砍翻周老头,我也不会暴露身份。我俩就不会被丢在马上,困在这荒凉的沙漠里。
我不忍,抬起伤腿逗他说:“灵音。你看,出血凝住了。”晃了两下后又说:“我们出发吧!有水有腿,难不成坐在这等死啊!”
他的眼睛在瞬间亮起来,很用力地点了点头。我让他先从马背上解下两个救命的水袋,再把挡沙子用的黑布也顺手捎上。自己撑在地上挣扎几下,勉强单脚站起来。
裤腿因为沾了血的缘故,感觉很粘。沾在腿上很不舒服。想起袁真阗曾经因为我私自放血给周律治病而大发雷霆。现在这些血哗啦啦地流了一地,倒不知道他看到了会有什么表情?

等一切打点妥当后,我们搀扶着,艰难上路。灵音也是个小胳膊小腿,一阵风来就往后倒。外加上我这个半残疾的负累,只能一瘸一瘸地前进。时速简直慢得叫人发指。
他吃力地扶住我,让我把一半重量靠在他身上。累得面色发白满额冷汗,但全部都一声不吭地忍了下来。而我的情况则远比我先前预计的要糟糕许多。左边伤腿根本不能碰到地面,一用力就钻心的痛。失血造成的头晕也越来越厉害,胸口阵阵发闷。
不成……这样下去,只能两个人抱着一起死!
我往东方遥遥看了一眼,下了决定。
“灵音,你别管我。”
“啊?”
“我算了一下,从这里一直走,最起码要三天。你带着我,只会拖累你越走越慢。”
我拿出红军托孤的气势,握住他的手说:
“你一个人走!袁真阗现在隐在城外大军里。你找到他把他带来,我就能活。否则,我俩只能一起死。两条命啊,多不划算!”
104
灵音很为难地沉默了很久。他也清楚目前的情况非常艰难,我们什么都没有,还各自带了一身的伤病。尤其是行动不便的我,在缺乏必要的逃生交通工具的时候带着我一起走,完全是自己找死。
“不行…我不能抛下你……”
等了好一阵子,灵音却爆出一句让我非常吃惊的坚持。他伸手拉起我,吃力地蹲下试着把我弄到他的脊背上:
“我可以背你……”
“胡闹!”
我连忙挣扎,两个人齐齐跌倒在地摔在一起。灵音爬起来,不屈不挠地继续动作。我努力制住他,喊:
“灵音,算我求你。你快点走吧!你不走,我就连一点希望都没有!”
最后那句话终于起了点作用。他慢慢冷静下来,情绪也逐渐恢复平和。
“真的…不会有事嘛?”
“哈哈哈,我比蟑螂还耐打!命粗得很!”
我大笑,用力拍灵音的后背安慰他。

两只水袋一人留一个。我坚持要了剩余量少的那只水袋,然后把一步三回头的灵音迅速打发走——我快撑不下去了。一旦被他发现我在演戏哄骗他,怕是打死都不肯离开。
自从灵音走后,已经过了一日一夜了。
我对灵音能带救兵赶回来救人不抱一丁点希望,他能救活自己就已经算是奇迹。人生来不分贵贱,实在没必要赔上两条性命。
没有敷药草草包扎的伤口里进了沙子。先是红,接着肿。怕是要发炎。胸口也在隐隐作痛。我又重重地咳嗽两声,发现自己喉咙里干得快要裂开。于是勉强挣扎起来喝了几口水,同时也消耗掉最后一点力气。
这个应该叫什么?弹尽粮绝?穷途末路?或者简单点,两个字,等死。
嘿,沙子好烫。
可是手脚都无力再动,只好摊直了任太阳烤。猛烈的白光非常刺眼,照得眼睛连闭起来都逃不脱被团团虚影骚扰。白花花的一片,好像女人的屁股。
女人的屁股?
呵呵呵。
差点就忘记人类正常的性取向是男与女。
下辈子,下辈子。
下辈子,不知道会不会再遇到像他们那样疼爱我包容我的男人?

再度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下山了。寒风一吹,叫人冷得直发抖。
我动了一下手脚,发现力气又回来了。伤口也不再疼痛。
水袋呢?
我高兴地站起来,却发现水袋不见了。心头的欢喜立刻被恐惧所代替。
没有了水袋,根本没办法生存啊!
我胡乱地在漆黑中摸索,但是哪里都找不到那宝贵的水袋。
“你在找这个嘛?”
我吃惊地张望。发现前面透出些许光亮,杜凤村正瞪起眼珠子紧紧盯着我,又似解脱又似怨恨。手里拿着我的救命水袋。
我也不知从哪里来了胆子,抬起头冲他喊。
“杜凤村,你还给我!”
“你不也抢走了我的东西?”
他木木地摇头,象只风筝一样先在半空中轻飘飘荡悠悠。然后飞快地往上升。离我越来越远。我焦急地跟着他一起跑。心里面似有火焰燃烧。脚下不留神突然踩进一个水塘,啪地掉了进去。模糊的水面猛烈波动几下,又恢复平静。像镜子一样平滑的湖面映照出一张漂亮得离谱的精致面孔。正是那在天上飘着的杜凤村。
“不对!这不是我!”
我急得大叫,额头上冒出冷汗。但那张脸像长了脚一样,死活撕不下来。

不!
我…我,我不要这张脸!这张脸不是我的!
“杜凤村,把我的脸还给我!”
我呐喊。声音在空旷的漆黑里回荡,却没有任何回应。我开始感到害怕。站在水塘中央用稍微留长的指甲在脸上狂抓。明明每一下都能生生地抠出血刮出肉来,但水面上的倒影却依旧漂亮美丽。他透过映出来的图象冷冷地看着我。菱形的粉红嘴唇嘴角微微上翘,那笑容阴森诡异得可怕。然后缓慢地一张一合,对我讲话。
“你,抢,走,了,他,们。”
我努力看着水面,辨认他的每一个口型。再将他的话语复述出来。每一个字都惊心动魄。
他恨我,怨恨我抢走了原本属于他的爱。袁真阗和柳连衣都是属于他的东西。我捂着嘴巴连连摇头,喊:“不对!不是我抢你的东西,而是你自己放弃!是你自己撞在剑口上用死亡去惩罚袁真阗!”
“我,恨,你。”
“你没资格恨我!”
我的胆子回来了,用同一张嘴巴对着湖水喊:
“我有爱人的权利!我也可以爱他们!”
他不再说话,只是愣愣地看着我。我继续吼:“我喜欢他们!他们也有重新爱人的权利!他们不是狗不是猫,也没有做错半点事情,你凭什么拴着他们不放?!难道你愿意看着他们为你痛苦一辈子?思念一辈子嘛?靠!”
嗓门用得太过,火辣辣地直发疼。我大口大口喘气,脑门上的太阳穴突突地猛烈跳动。他被我吼得一愣一愣,傻傻地看着我,一言不发。有泪水从眼眶里涌出来,滴落在水面,震起一圈圈的涟漪。

“凤…醒一醒……”
啪啪啪啪几下,似乎有人在扇我耳光。我皱眉,再想施展狮子吼神功。却发现嗓子痛得象拿刀子一下一下顺着肉割,根本出不了声音说话。而那人还在努力不懈地抽我耳光,手掌打在肉上的声音加上他喊我起来的声音,凑在一起时感觉像是只苍蝇嗡嗡地往脑袋里钻。我忍着痛,模模糊糊地呜了两声表示对目前状态的抗议。接着努力睁开眼睛,正对上一张焦急得无法形容的脸。
“谢天谢地!阿弥佗佛!”
戴晔笑了,轻轻拍着我的背不断安慰:
“药已经起效,你且放宽心。你不会有事的。”
我顿了顿,这才反应过来刚才的一切只是个恶梦。尽管梦中的指控感觉是如此的真实。杜凤村的怨恨,杜凤村的眼泪……
我无力地闭上眼睛,戴晔刷地又一个耳光扇过来,摇晃我肩膀不让我睡。看得出戴晔也是费了一番功夫才冲出包围圈——她骑来的马身上至少中了四箭,现在已经挂了。倒在离我们不远的沙子上,高高地隆起一块来。死不瞑目。
“来,再喝点水。”
她扶我起来,小心地把水袋的袋口凑到我嘴巴下面。我喝了几口,喉咙里灼热的感觉总算稍微缓解了一点。嘴巴里还留着无冬的香气。最后一颗救命的药丸,就这样被我吞掉了。倒不知该拿什么向团子和老妖怪交待?就在我胡思乱想的当头,戴晔已经把我重新放平转身撕扯左腿的裤筒。手指不小心碰到已经变得麻木的伤口,居然激出我一身冷汗。
还好,还能感觉到痛。这条腿还没被废掉。总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小凤,你忍着点。”
戴晔很体贴。动手治疗伤口前特意叮嘱了一声,还弄了块手帕给我含着在太疼的时候咬住泄愤。而结果则证明她的担忧没有白费,我好几次都险些在途中痛得晕死过去——在没有麻药的环境下直接拿匕首割开排脓,感觉和活生生往身上割肉一个样。除开痛,还是痛。
“呜呜呜!”
我感觉到自己身体开始有不自然的抽搐。手掌握成拳头,反复地擂着地面。戴晔停下动作给我擦了把汗,两只眼睛全红了:“小凤,你再忍忍。”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本站所有书籍来自会员自由发布,本站只负责整理,均不承担任何法律责任,如有侵权或违规等行为请联系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