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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籍名:《陈香梅传奇·她在东西方的奋斗》    作者:胡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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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天!
此时此刻如若有神力,陈香梅渴求的倒是“度日如年”!一日长于一年,是她的祈祷。然而,文明的时钟嘀嗒嘀嗒走得好响,倒是她一天老一十年。
第一天午后的斜阳中,一位气度轩昂的贵妇轻轻走进了病室,将军与香梅的眼睛都为之一亮。香梅急上前,未语泪先流!
贵妇也着一袭白色短袖织锦旗袍,滚着极细的葱绿色韭菜边,襟上是葱绿的琵琶扣,脚上是一双白缎绣凤软底鞋;浓密的黑发纹丝不乱,往后绾成一个大发髻。她的双手捧着一大束五颜六色的唐菖蒲,十指尖尖涂着艳红的指甲油,右手无名指上戴着的莲子大的钻戒熠熠闪光。这就是61岁的宋美龄,肌肤仍白柏丰润不见一丝皱纹。宋氏三姊妹尽管信仰、追求、禀性、脾气等各有不同,但有一点相同,深受西方教育的她们在公众面前的形象,都完全是典型的中国女人,旗袍成了她们永恒的行头。
61岁的贵妇带来了绚烂和热闹,倏忽间,陈纳德忆起了二十年前的夏天在上海旧城区的第一次见面!他称她是他的“女王”。这个贬多褒少的女纵有千般的不同,但陈纳德始终看到的是她人生的美好闪光点!他与她伫立南京机场迎接夜袭日军归来的中国空军,可是因为技术不过硬,连着4架飞机在她面前坠毁,她开心的欢笑变成了声泪俱下:“怎么办啊!怎么办啊1”她挽着他与史迪威的手臂,孩子气地说:“这下可好啦,我们有力量啦。”她去到华盛顿为中国抗日募捐,在第一夫人埃利诺于白宫举行的茶会上,埃利诺告诉她这沏茶的中国茶叶保存有一百多年了,她竟盲率地说:“在我们中国,这种茶叶只配作药材……”点点滴滴丝丝缕缕,即使她是一个权欲熏心的女人,在他眼里也还是有魅力的爱权的女人。陈香梅感受到的则是她的人情味,他做了小安娜和小雪狄雅的教母,蒋介石给两个女孩取了中国名字,并各送一枚图章,大的叫美华,小的叫美丽,这都是传统中国女孩的名字,但也有美中情在里边。每年两个女孩的生日时,教母都要送来小礼物。陈纳德病后,他们夫妇更是关怀备至,蒋介石还托人介绍了中药偏方。
眼下宋美龄是专程从台北一飞来看他,他吃力地想说出什么,但发音已经艰难了。
“上校,不要说话。”她那地道的美国南方腔的英语依然温柔,那称呼也是从第一次见面后就再未改过,是一种默契,信赖如初。“这次,由我说。”不无幽默轻松,这也是一个智慧的女人。
她与蒋介石对陈纳德,只怕也不全是利用,毕竟还有一份缘与友情吧。但是,也决非毫无芥蒂,两航事件的结局各方都很不愉快。这桩官司拖至1952年7月28日,英国枢密院推翻了香港高等法院的判决,裁定停泊在启德机场的73架飞机归属空运公司所有,香港警方随即封锁启德机场,并进驻两航公司,两航员工与警方发生冲突,多人受伤,二百多人被捕。很快,美国一艘护航航空母舰“好望角号”即驶入香港港,并在九龙船坞停泊,只几天工夫便用大吊车将所有的飞机吊上甲板运走了,显然,这是中央情报局的作用。中国政府自然提出严重抗议,而台湾也并不兴高采烈,立即催逼陈纳德和威劳尔偿还475万美元的期票!民航空运公司则分辩空运队和空运公司是两回事,台湾寸步不让,这纠结争执一直到1954年7月,在葛柯伦的帮助和美国国务院的干预下,空运公司总算给厂台湾200万美元清厂帐。陈纳德牢骚满腹。抱怨说这场官司花费厂他一生的大部分积蓄,可谓倾家荡产。但他是否醒悟到自己在“多管闲事”?人家两兄弟反目为仇,打得头破血流,你一个外人火上添油这是干啥呢?一家人终归还是一家人呀,当然,他也算这家的一个女婿。也不知他是否懊悔这些年的折腾?中央情报局买下并控制了民航空运公司,虽不让陈纳德了解他们,但陈纳德作为董事长还是参与了不少策划。一方面是往来台北、东京、香港、曼谷等地的兴兴轰轰的商业运输和客运,另一方面偷偷涂改机尾标志进行各种秘密活动。1950年6月朝鲜战争爆发,美国政府又积极支持蒋介石,这类活动更有恃无恐了。空运公司的飞机出现在朝鲜战场上空,运补给救伤员;飞行中缅边界,给李弥残部投掷弹药补给;飞进中国大陆,散传单、投无线电设备、空投间谍或接出间谍。1952年11月29日,空运公司一架C—47从汉城出发,飞到东北试图接出一名特务,但地面上严阵以待,机上的两名驾驶员当场被击毙,两名情报官唐奈和费克图被俘,唐奈被判无期徒刑,费克图被判20年有期徒刑。此事一直到1971年尼克松访华时,中国政府又旧事重提,尼克松不得不为这不光彩的行径认错。空运公司的飞机还飞到越南上空,为法军投掷弹药和补给,300磅的“大地震”麦戈文被中共释放后又投入了这类特殊飞行,结果在奠边府上空机毁人亡……威劳尔终因跟中央情报局无法合作而离开了空运公司,陈纳德也终于感到心力交瘁,他卖掉了股份只拿正常的薪酬,他常常领着全家飞往梦洛,是否有种种迷惘而又无法解脱的大寂寞呢?谁知道呢?他是这样地不屈不挠,哪怕错了他也不会悔过的!幸耶?不幸耶?但诚如他自己所说:“我虽然是个美国人,但我和中国发生了如此密切的关系,大家共患难,同生死,所以我也算是半个中国人。”
衰老的硬汉说不出话,抑或无话可说?回顾67年的人生路,满目沧桑,何处不苍凉!他刚强勇猛,但并不凶狠恶毒;他倔强孤僻,但决不阴险奸诈;他有智有谋,但却不用于玩权术。在这个西方将军的身上,似乎更具有中国古代壮士的侠义之风。他疾恶如仇,是反法西斯的英勇无畏的战士。士为知己者死,他对蒋介石夫妇可说忠诚无二,无论他们处于怎样的境况中。他最后十年的错误抉择,离不开这种“感情用事”。当然,他的信仰是反共产主义的,这使他一错再错,无法不错。而这种“感情用事”,也反映在他对薛岳、龙云等的态度上,他了解他们,就愿为他们两肋插刀,并不顾忌蒋介石的恩怨。他对共产党的看法,抗战时曾坦诚地感谢过新四军对飞虎队的救助,但后来愈来愈仇恨,是否跟他再也无缘与共产党人,尤其是与领袖人物接触有关?他不了解共产党人,也无缘建立感情。如若换个视角探讨他的空中战略战术,其实与中国共产党当年的游击战术很有异曲同工之妙。事实上,他硬是被西点军校学院派斥之为“游击战术”。生命是种缘啊。他跟史迪威有缘频频接触,却无缘深交成友,其实他们的个性中有着极其相同的一点:不屈不挠。这支撑着他们整个人生。史迪威去世后,他的日记被发表,他与陈纳德的尖锐的矛盾等于又一次亮出,陈纳德如何能服输?他的一支笔曾让罗斯福对他刮目相看,他的笔端怕也会宣泄着他的偏激。这两个与中国有不解之缘的美国将军呵。
陈纳德的最后十年几乎湮灭了他在八年抗战中的烁烁光华、几十年后,一位飞虎队的老队员来华旅游,一头白发的他将抗战的军功章佩戴得胸前满满的,他行走在昆明的街衢,行走在重庆的斜坡路上,有好奇的娃娃相跟着,有时髦的青年投过惊异的目光,可很少有人知道这是飞虎队的光荣的纪念!他的眼光茫然了。但也不必过于悲观。人们还是记得飞虎队,记得陈纳德的。1984年6月,张爱萍将军指出:“陈纳德将军为中国的抗日战争作出不可磨灭的贡献。他是中美人民友谊的具体体现。这种友谊经历了血与火的考验,它是牢不可破的。”拂去历史的尘埃,还原一个真实的陈纳德。千秋功罪,自有公正评说。这是后话。
第二天,即1958年7月25日,华盛顿白宫打来电话,艾森豪威尔总统提请国会晋升陈纳德为中将已获通过,陈纳德终于晋升为三颗星的中将,但是,已经迟了整整十年!这还是在葛柯伦、艾尔索普和一些空军将领及路易斯安那州的议员的不懈努力下才取得的。而陈纳德既不欣喜若狂,更无受宠若惊之感,他平静且平淡,富贵于我若浮云。这世界没有我春天照样会来到。两天后,他离开了人世。艾森豪威尔前来吊唁时说:“我与陈纳德将军在第二次大战时虽在不同的战场作战,但我对他的成就、他的品德无时不表示景仰。”参谋总长在唁电中称:“陈纳德是美国空军领袖,是美国青年的好表率。”英国蒙巴顿元帅的唁电中不无叹惜地指出:“陈纳德将军的事功与伟业一直没有得到应得的奖赏。”陈纳德的一生有是有非,但是,他的天下毕竟是打出来的,不那么容易被岁月磨蚀掉。
第三天,在相对平静中度过。每天陈香梅都能收到许多的来自世界各地的慰问信,有熟悉的朋友,更有素昧不是生的陌生人。人未死而世人已知,难能可贵。陈纳德最关心的是飞虎队的“孩子们”的近况,陈香梅总是先挑出“孩子们”的信读给他听,读着读着,她会哽咽出不了声,将军的枯瘦的大手便握住子她的手,她知道,他在说:“不要流泪。”她给飞虎队协会的朋友们写信,她相信大夫们一致公认的硬汉陈纳德会勇敢地战胜病魔,8月将在旧金山举行的飞虎年会上相聚。她的笔在信笺上滞住了,硬汉的8月在哪里?
第四天,是星期天。陈纳德分外神清气爽,医生同意他会见客人。民航公司的副董事长道尔专程从华盛顿飞来看望了他,将军的女秘书多琳前来请他处理了一些书信文件,她前前后后在他身边工作已十几年了。将军的长大成人的子女们都来探望他,他的眼中流淌出罕见的满足与闲适。陈香梅去到天主教堂望弥撒,她跪在蒲团上默默祈祷,三分侥幸七分绝望!该完的事他都完了,生命莫非真的该打上句号了?!她回到医院时,将军的老友诺伊夫妇正在探望陈纳德,香梅隐约知道,将军已托付诺伊和葛柯伦日后照顾她和女儿们。谁说:“死别已吞声,生别常恻恻”?分明是“生人作死别,恨恨那可论”!热心的诺伊夫妇执意邀香梅一块出去吃中饭,他们看小香梅实在是太憔悴了。香梅不想去,陈纳德慈祥地看着她,沙哑地说:“你去吧,散散心。”她只有从命。星期天的法国菜馆,热闹似过节,可是她失魂落魄,无心品尝一道道名菜,她只是下意识地吸吮着薄荷冷饮,冷到了心里,而额上却沁出密密集集的汗珠!她顾不及礼貌周到了,她冲动地站了起来:“对不起,我想我该回医院了。”她的脸色苍白得吓人,诺伊老人不放心地将她送上车:“你没事吧?”她没事,可她担心病床上的他。
下午的医院,没有查病房的忙碌,便显得格外静谧,她紧张地推开虚掩的房门———虚惊一场。
微风轻拂着白乔其纱窗幔,室内飘荡着茉莉花的清香。一只钟嘀嗒嘀嗒嘀嗒走着,指示着三点。将军像是还没醒来,安详地躺着。她放下心来,蹑手蹑脚走向床前。他睁开了双眼,他本就没睡着,还是太熟悉她的气息?她说:“亲爱的,我回来了。”他的目光霎时异样地光亮,他突然坐了起来,热烈地伸出双手,她几乎扑过去握住他的双手时,他喊出了清晰的话语:“亲爱的,让我们说再见吧———”大口大口的鲜血涌了出来,她的思维凝固了!奥克斯纳博士和五六个医生护士急急地跑进来抢救,可是,他的生命已经打上了句号。到处是一摊摊鲜艳夺目的血和无数猩红的血点子,像是一团团火在噼里剥落燃烧着,生命,就是燃烧!
奥克斯纳博士沉痛又困惑地对她说:“我真没想到,他会去得这么快。”
他去了!她这才醒悟过来,她浑身颤抖,她扑向他,一遍遍喊着他:“克莱尔———克莱尔———”她不相信他会离她而支她不能没有他1
她没有呼天抢地哭嚎,她请求让她再单独和他待一会儿。她跪在他的身边,握着他的尚有余温仍旧柔软的大手,可是,他已无力与她紧紧相握!
从今往后,她又是一个人行路。哦,不,还有他与她的骨肉———一对才八九岁的女儿,行路难。湿热的泪水这才涌了出来,流到嘴角,分外咸涩。
不要流泪。
可她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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