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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鹰在世(1)

书籍名:《中国散文年度佳作》    作者:耿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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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鹰之初

  与塔尔夏特村的人说起鹰,我发现人们都喜欢说鹰的第一次,但令我吃惊的是,鹰居然还有那么多动人的第一次。三字经说,人之初,性本善。而鹰之初却充满了死亡的危险,甚至可以说所谓的鹰之初其实就是生命更迭,它们中的大多数都因为迈不过生命的更迭关而一命呜呼。

  鹰第一次捕食时,是在饥肠辘辘,快要被饿昏的时候。在这之前,因为母鹰没有教它捕食的要领,所以它没有捕食的意识,加之它禀性刚烈,在感觉到饿的时候,它甚至觉得忍耐是对待饥饿的唯一办法,如果不忍耐而向饥饿妥协,它觉得那很耻辱。但在最后它被饿坏了,浑身没有一点力气,甚至连眼睛也似乎睁不开了。一股生的欲望在内心产生,它挣扎着飞了起来。一只老鼠在田野里跑来跑去,鹰内心向饥饿妥协的耻辱感顿时消失了,飞扑下去抓住老鼠饱餐了一顿。有的鹰在第一次捕食猎物后,内心的耻辱反而会加重,以至于把吃进去的东西都吐了出来,硬生生把自己饿死了。而那些在内心消除了耻辱感的鹰,因为知道了捕食的重要性,慢慢地便掌握了其技巧和要领,让自己活了下来。

  鹰第一次见人时会很恐惧,它被在大地上行走,比自己大了很多的这种动物(人实际上是动物的一种)吓坏了,以为人会飞起来,会来吃自己,因为它们看见人吃很多动物,几乎每天都吃,所以鹰见了人便会惊恐地飞走。

  但时间长了鹰发现人并不会飞,只会在地上不停地迈动双脚走动,一天要走很多地方,好像从来都不敢因为累而停下来。鹰发现人对高处的东西只会仰望,一旦发现天空中有东西,便把头高仰着向上张望。鹰因此知道,不会飞的东西只会向上张望。从此,鹰因为会飞在内心充满了骄傲,从不把头仰得高高的向上张望,它觉得没什么可值得仰望的。再次与人近距离相遇时,鹰会在人头顶的上空盘旋飞翔,一圈又一圈,似乎永不停歇。这其实是鹰在向人示威。人发现天空中有鹰,便会指手画脚地议论,而且还会欢呼和大叫。

  知道鹰是在向人示威的牧民会在一旁小声骂,你高兴个逑,鹰在向你示威呢!

  鹰第一次飞到宽敞的田野上空时,会失去方向感,而且还会为田野之开阔而恐惧。它们怕自己因田野上空没有遮蔽物而被人和别的动物看见,为此,它会在田野一侧犹豫一会儿,仔细观察田野四周的环境,最后它目测出了田野的实际距离,一口气飞了过去。从此,鹰学会了目测距离和确定目标,一旦飞起,便不再回头。有经验的牧民为此总结出了两句谚语:“老鼠走的是弯路,鹰飞的是直线。”

  鹰第一次遇到比自己高大的动物时,就会在其头顶盘旋飞翔,看对方能否飞起来和自己在天空中比赛一番。不知情的鸟儿会因为受不了鹰的这种示威飞上去和鹰比赛一番,但它们哪里会是鹰的对手,鹰仅仅用逆风飞扬就把它们比下去了。所以,鹰平时都是单独飞翔,没有鸟儿会跟在它们身后。知耻心让鸟儿们都与鹰保持着距离,永不再接近。

  鹰是在无知觉的情况下筑第一个巢的。鹰喜欢独处,不愿意被别的飞禽或人看见自己。所以,它会在一夜之间用嘴叼来一些树枝和草,筑起一个遮蔽自己的巢。它在这时还没有筑巢的意识,所以它的举动实际上仅仅只是为了遮蔽自己。但它选择的地方因为离村庄太近,人说话的声音和牛羊的叫声不绝于耳,它意识到自己选择的地方不安全,于是便决定离开。

  几天后,它在一个飞禽们都无法落下的悬崖上筑了一个巢,同样用的是树枝和草,但却比前面的巢筑得更细致,也更结实。它进入巢中,感觉不错,再也听不见人叽里呱啦的说话声音,也没有了牛羊的乱叫声,只有风在悬崖中吹动的声音,不知为何,它觉得风的声音很好听。它在巢中听着风声,内心溢满幸福喜悦之感,一直到天亮。

  鹰对生命中的第一个冬天记忆犹新,一片片雪花从天空中落下,它变得十分欢欣,在落雪中盘旋起伏,追逐雪花。鹰虽然不知道在这个季节,上苍会对无数雪花下达自上而下的命令,让它们到达大地,实施一次温柔的侵占。

  但鹰爱上了雪花,当雪花堆积在树枝上,变得像更大更白的花朵,鹰记住了雪花的形状,它们在每天黄昏都要飞回来看一会儿树枝上的雪。在雪融化后,鹰在内心怀念雪花。鹰从此有了怀念和记忆。

  春天来了,大地上万物复苏。存留过落雪的树枝发芽长叶,继而又相续长出花蕾,绽开出鲜艳的花朵。一天,鹰发现了枝条上的花朵,因为它在内心保持了对雪花的记忆,所以它变得很欣喜,对着花朵不停地鸣叫,声音颇为好听。花朵初绽,从花蕊中弥漫出一股股沁香,鹰闻到了这股沁香,突然它的身体里有一股热流涌起——它有了性冲动。它绕着花朵飞了一圈,然后不知所措地向远处飞走了。

  花朵让鹰有了第一次情欲。

  空中游戏

  我和阔加拜生起一堆火,烧了一壶奶茶,一边喝一边烤火,身上慢慢暖和起来了。我无意间一回头,发现了一只小动物的头。它不知什么时候到了我们身后,露出小脑袋好奇地望着我们。我不知道这是一只什么动物,便示意阔加拜身后有东西,他回头去看,我从他的神情上断定,他也不知道这是一只什么动物。它有一点像兔子,但露在外面的两根长长的牙又提醒我它绝对不是兔子。它的神情看上去很怪异,有一丝冷漠,也有一丝凶残,但因为它对我和阔加拜感到很好奇,所以便又显得有些亲切。在面对未知事物时,任何生命大概都会流露出让他者觉得亲切的东西。

  从神情上看,它显然不怕我们,而且还有想接近的意思。它也许不知道在阔加拜的旁边就有一只猎鹰,随时都有可能扑过去让它葬命。我这样想着,便观察阔加拜的反应,他也许因为判断不出这是一只什么动物而显得有些犹豫,在他的猎捕生涯中,大概还没有让鹰随便出去捕猎过,他的经验很丰富,他知道复制经验总不会错。

  但这只小动物却不知道阔加拜在犹豫,它的胆子变得大起来,向我们走了过来。我看清了它的身子,好家伙,很肥硕,走动之间身上的肉一晃一晃的,还有一条毛茸茸的尾巴拖在身后。阔加拜根据它肥硕的身子判断出它有猎获价值,于是便悄悄解开了鹰的脚扣和眼罩,鹰在很短的时间内便判断出了附近有猎物,于是嘶鸣一声向它飞了过去。这只鹰已经憋屈了好几天了,它的速度快得几乎像闪电一般。

  小动物吓坏了,它没有预料到会有一只鹰向自己扑来,它赶紧转身逃跑。

  但它刚才站立的地方对它太不利了,山脊的另一面光秃秃的,几乎无一处可让它遮身。它恐慌之极,拼命往前跑,但鹰的速度更快,一下子扑下去便用双爪把它抓了起来。鹰抓着它向高空飞去,它乱叫乱扭,但都无法摆脱鹰的一双利爪,那对尖利的爪子因为是弯曲的,所以一旦抓入哪种动物的身体便像倒钩一样,是轻易摆脱不了的。

  鹰飞到了一定的高度,突然爪子一松,那只小动物惊叫一声,掉了下去。

  它因为害怕,四只爪子乱蹬,在空中甩来甩去。我以为鹰要把它摔死,但我却猜错了,鹰在采取另一种让它毙命的办法,当它跌落到一定的高度时,鹰突然疾飞而下,再次把一对尖利的爪子抓入了它的身体。想必这次抓得更深,它发出一声惨叫,回声在崖壁上久久回响。

  鹰再次飞高,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动作,那只小动物再次发出惨叫。鹰的本领只有在天空中才可以淋漓尽致地发挥出来,如果在地上,它就不能像在天空中这样自如了,地上有树有草有石头,动物们可以任意选择一处避身逃命。鹰似乎早就明白这些,所以它们总是利用自己在空中的优势,对猎物出击。那些被它们用利爪抓上天空的猎物,是有生以来上升得最高的一次,但迎接它们的是高处的死亡。当它们的躯体再次回到大地时,它们的生命早已结束。鹰盘旋了几圈后,再次飞高,但它这次却要真正了结这只小动物的生命了。它双爪一松,小动物便垂直落下,过了一会儿,“啪”的一声摔在了一块石头上。小动物被摔死了。这只鹰真是聪明,它巧妙地利用了空间和高度,对这只小动物实施了一次捕猎。空间无限宽阔,高度了无尽头,只有鹰的双翅可任意飞翔,一只小动物被它抓住,便只能任由它摆布了。

  鹰缓缓飞到阔加拜身边来,看得出,它很兴奋,憋屈了几天的它终于在刚才的捕猎当中发泄了一次。阔加拜也很高兴,经由这样一次捕猎,他也像鹰一样得到了发泄。他兴高采烈地拎回小动物,从腰里抽出“皮夹克”(刀子),三两下便剥了它的皮,掏了它的内脏,放进了自己的包中。我们俩往回走,他一路上都显得很高兴。

  逃跑的鹰

  人们无意间给我说起了从塔尔夏特逃跑的一只猎鹰的故事。那只鹰是在一次阿肯弹唱会上逃跑的。当时的场面很热闹,很多驯鹰人都把鹰带到了会上,无形之间,大家便互相比起了鹰,比来比去,有一个叫夏里纳克的人的鹰占了上风。他的鹰个儿大,肥硕,捕猎的速度和技巧均比别的鹰高超,一时间,人们都将目光投射到了他和他的鹰身上。无数目光汇聚在一起,便变成了阿肯弹唱会上的光芒,他顿时被那种光芒笼罩。他很高兴,用手拍拍鹰说,好,今天晚上给你喂羊肉吃。

  但在下午,夏里纳克的鹰却不见了。有人看见在他和别人喝酒时,他的鹰挣脱了脚绊,飞到一片松树林后就再也不见踪影了。他当时正喝得高兴,端着酒杯说,我的鹰是最好的,它怎么能跑掉呢?!它在天空中散步呢,一会儿就回来了。夏里纳克又喝了几杯酒,吃了几块羊肉,见鹰还没有影子,他便着急了,但他怕别人笑话他,便悄悄离席出去找鹰。鹰果然不见了。看见他的鹰挣脱了脚绊飞走的那个人对他说,你的鹰早都飞走了,我看它飞走时的架势是逃跑了,对了,它往南飞走了,这阵子恐怕已经飞到甘肃了,不会回来了。

  人们听说夏里纳克的鹰逃跑了,都围过来看他。下午刚刚笼罩在身上的光芒顿时变成了阴影,他既愤怒又难堪,骑上马便回家去了。他的鹰逃跑了,两手空空的他显得孤独无比,回到家躺在床上两三天没起床。人们都说,夏里纳克的鹰逃跑了,给他留了一肚子气,他恐怕得用一两个礼拜才能把一肚子气生完。

  在那只鹰之前,塔尔夏特从未出现过猎鹰外出捕猎不回来,或从人身边逃跑的事。它一逃跑,便给村里人心头留下了阴影,人们在内心琢磨可能是人待鹰不好,或者说鹰原本就不想和人在一起,受人指使去捕猎,所以才抓住机会逃走了。鹰一逃走,人多年与鹰之间建立的那种感情便被破坏了,人隐隐约约对鹰有了一种难言的情绪。

  一个多礼拜后,夏里纳克像人们说的那样,果然把一肚子气生完了。他又开始驯鹰,想驯出一只和原来的那只一样好的鹰,但事与愿违,夏里纳克再也找不到像那只鹰一样好的幼鹰了。他很生气,又躺在了床上。于是人们又说,好的幼鹰不出现,夏里纳克的肚子里又装了需要一两个礼拜才能生完的气。

  一个礼拜过去了,两个礼拜过去了,好多个礼拜过去了,好的幼鹰仍没有出现,夏里纳克的气似乎一直都没有生完。他很失落,慢慢地便不怎么和人来往了,人们也渐渐地遗忘了他。想想在阿肯弹唱会上,他是多么荣耀啊,似乎所有阿肯的歌声,不论老的少的,年轻的美丽的,都在为他和他的鹰而唱。但他的鹰却逃跑了,他一下子失落到了极点,对什么都提不起精神了。

  后来,夏里纳克终于弄到了一只好的幼鹰。他很高兴,围着它给它洗脸,洗身上的灰尘。多好的幼鹰啊,身子骨架结实,目光锐利,禀性刚烈,是好苗子。他似乎在很长时间都没有生完的气一下子全消了,那种受辱的日子一去再也不复返了。但就在这时,夏里纳克的那只逃跑的鹰却突然回来了。一年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他在经历了痛苦的折磨后已经在内心接受了它弃他逃跑而去的事实,但它却突然又回来了,犹如一把隐藏许久的刀子把他又刺了一下。他仔细看回来的鹰,这一年多的时间,它一直在外面流浪,瘦得浑身没有一点肉,身上的毛长得杂而长,有很多树叶夹杂在其间。他很心疼它,也为它在出走一年多以后还能够回来而高兴,他给它洗澡,喂它好吃的东西。

  他觉得它能够回来,以后会把这里当家。但它显然已经忘了自己曾经是一只猎鹰,不但把捕猎忘得一干二净,而且对夏里纳克家庭的环境也似乎很陌生。

  夏里纳克想,它在外的这一年多时间一定和野鹰生活在一起,性格和习惯都变野了,但它能回来,说明它还是喜欢这里的,保留在它内心深处的最美好的东西,应该是对这里的记忆。夏里纳克相信,时间长了它一定会把性格和习惯都改过来的。

  一天,天降一场大雪,是驯鹰的好天气,夏里纳克架着那只幼鹰往外走,那只回来的鹰看见了架在他胳膊上的幼鹰,突然痛心疾首地叫了一声,飞出院子,在茫茫雪野上空越飞越远,直至在天空中变成了一个小黑点,消失。

  它又走了。好几年过去了,它再也没有回来。

  谁是强者

  一场雨持续了三天,我和阔加拜顺着一条小河的河道行走。阔加拜说,望着雨,心一下子就静下来了。我和他在雨中随便走着,让雨把衣服淋湿,浑身变得凉爽起来。雨下到后来越来越大,大风也吹刮开了,天气很快变得寒冷。远处的山丘上有树,但此时都似乎垂下了枝条,有些不堪重负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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