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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又有谁的青春是安逸的(1)
风袭来，心里就哼着：“最肯忘却古人诗，最不屑一顾是相思。”然后，便若无其事、嘻嘻哈哈、没脸没皮地继续生活了。
摸爬滚打着，在这水深火热的世界
我认识海南时他就在拍电影，我们认识快三四年了，他还在拍。
海南是生于20世纪80年代末的北京孩子，在部队大院里疯跑着长大，是正宗的胡同串子，带着长在皇城根儿下的与生俱来的优越感。
由于他退学时正好我也退学，我们就这么成了“退友”，一见如故，有许多共同语言。
我一边打工一边在欧洲浪荡，他扛着机器带着哥们儿跑到美国拍起了他一直以来就想拍出来的片子。我们平时遥望于江湖，患难时刻也给彼此留过话，有需要就张口。
海南的一路上奔波可不少，有哥们儿撤资离开的时候，有遭遇爱情和事业双重打击的时候。片子拍得太久，很多人来了又去，很多激情涌起又落下。他走累了就坐下，一坐能坐一整天，坐到太阳落下去，星星月亮升起来，终于知道饿了，拍拍灰起来继续往前走。
有时我想多嘴说一句，差不多行了，赶紧交差了事，何必跟自己过不去。但又不敢说，因为我一说，他不会争不会吵，只笑呵呵地琢磨一会儿，说：“嗯，你说得也是。”我就知道，他这是心里不愿意了，敷衍我呢。
他心里有一种泯灭不了的情怀，作为朋友谁都知道，这和他作为一个北京孩子的成长经历有关。他对这个城市，乃至国家，有热爱和责任感，他被那些东西鼓动得无法安宁，你说他，他也不会听，你只好看着他，伴着他。
看久了，你发现你鼻子会酸，你会被他影响。
他认为每一代人都需要纪念品，一如20世纪70年代的青春热血，80年代的理想主义。他想记录我们这一代人——80年代末90年代初的这一代人，在当下这个飞快发展的时代，在面对海量的信息和选择时，要如何狂奔，会怎样迷失，以及多么渴望平静。
在受到事业、感情双重打击的时候，他也孩子气十足地喊着真不想干了，他也无法忽视心里的苦。
他每半年回一次国，会跟我通电话，彼此说一下各自的情况。他还是难免会流露出一些悲天悯人的情怀，譬如关于一个时代、关于一个群体的。
他说这时代多的是抱团取暖、自我解嘲、玩世不恭，用“不认真”来避免“输”，缺的是“匹夫有责”和“知其不可而为之”；他说人们心中太多恐惧，太多绝望，少有人从乐观的角度思考问题，从实际之处谋求改变；他说历史总要向前走，父辈总会死去，总会有一批新人站出来，接管这个满目疮痍的世界。他说他有责任站出来，并且准备好接受所有的嘲笑，让自己在嘲笑和质疑中不断强大，最终证明给所有人：这个世界需要认真的人。
他不想做渊博和伟大的人，他想做个认真的人，立于波涛澎湃的世界洪流，踏踏实实地走路。
我看到这句话，在微笑中掉下泪来。希望所有在路上、在拼搏、在夜路里的孩子，加油！
他是北京的孩子，他想好好爱这座一言难尽的城市，可他发现当他长大了，终于可以站在高处认认真真地看一看这座城市时，这城市早已不是当年的模样了，它飞速地跑，快到几乎走光，他说这是20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的一代人的尴尬。
他常跟我感慨，二三十年之后回头看，会发现很多闹剧，比如过分渲染理想主义和梦想，放大青春的意义，全民创业、过度消费等等，他说一百个人里能有一个人稍微抽离出来一点儿，看出闹剧的可笑之处和荒诞之处，这个人就能搞艺术创作了。所以说，艺术家不能太合群，经常得静一静，保持对人生意义的追问。
我从不问他片子拍得怎么样了，什么时候上映，创作的人比较敏感，要保护他的创作状态。他每次都表示你还是问问吧，问问我心里踏实，我想想也没什么问的，因为太理解，他说还要两年。
两年啊，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两年后我什么样子，难说。
我说，这破马张飞的时代你还真沉得住气。
他喜欢《恋爱的犀牛》，话剧看过无数次，每句台词都记得，每一次都不要脸地振臂高呼和热泪盈眶。当他看到马路（《恋爱的犀牛》的男主人公）站在舞台中央，因过度激动而上气不接下气，当他看到灯光打在他身上，听到那句“把一切美好的东西坚持到底”，就觉得那个形象异常高大。“岁月流逝，和几年前相比，我越来越明白坚持美好的东西不容易。”他这样说。
他，就像一个走夜路的人。
人在行夜路的时候，很容易丧失信心，辨不清方向，哪条路看起来都是黑的，没有一点儿亮，那时会觉得身边刮过的风格外阴冷，你格外恐惧孤独，好像掉进了另一个时空。
行夜路的人是绝对哭不出来的，在真正的黑暗里，它考验的并不是这个人的才华和智商、魅力和金钱。
黑暗像一面镜子，让你认识真正的自己。当一个人陷在黑夜里，他唯一能依靠的，就是意志。
行夜路的人需要笨，笨到不会怀疑与在意，不怀疑这人世间的妖魔鬼怪，不在意道路两旁的荆棘丛生。聪明人想得太多，反而容易被黑夜吓破胆。
行夜路的笨人，只会沿着一条道儿走下去，实在不行就坐下歇会儿，他能坚持，所以他能够走得长远。
他熬得住，所以他会看到黎明。
黎明到来时，周围一片豁亮，他才明白，其实都是自己吓唬自己，身边什么也没有，没有变态杀人狂，没有吸血鬼僵尸。
“我在美国的每一个角落奔走，但也哪儿都不在，二十四岁了，本命年，想直接去三年之后那个无数次梦到的充满鲜花的首映式，那里有一直陪着我的，或者一路上走散了的朋友们，等那时候，你们就都回来吧。”
“一路上走散了的朋友，等那时候，你们就都回来吧。”这是他备感孤独时给自己打气写下的句子，我看了，又在微笑中落下泪来。
只想说一句“加油”，给那些行夜路的傻瓜。在一个无垠的世界里，你并不孤独。
又有谁的青春是安逸的
房东奶奶在杳无音信了二十天后突然回来，在我毫无防备甚至已经开始做好准备和她家的猫相依为命的时候。
走之前说是去英国，然后又转到瑞典的一个小城市，小到她说了三遍我也没记住便再没好意思问。问旅途怎么样，说美啊，好啊。然后说，本来周一就可以回来，结果因为机场行李安检方面出了问题，延误了飞机，又重新买了很贵的机票，而且要在机场等两夜。说到这儿的时候，我止不住地想象着这个年老而肥硕、长相并不可爱、头发少得可怜的老太太，因为行李超重两公斤而拼命把衣服往身上穿，把吃的往兜里塞，生气着急却又不得不跟工作人员解释的模样。我问，之后怎么样了呢？她说，本来已经准备好在机场的椅子上躺下了，又被人叫住，说可以去几公里外的一座小教堂过夜。然后奶奶就拎着包出去，搭了一辆车，到教堂外面等神父，神父不在，却赶上当地一家人在做祷告，然后说起来这个事情，就被那家人带到家里去过夜，两国人语言不通，靠比画互相理解，在那个家庭里吃了晚餐、洗了澡、睡了很舒服的一觉。第二天又去机场，晚上刚准备躺下，那家的女主人又来了，重新把奶奶接回家去住了一晚，第二天，飞机终于飞到了慕尼黑，奶奶准备跟航空公司打官司申请赔偿。
奶奶七十三岁，是资深背包客，走过近一百个国家，搭车、住青年旅店，腿脚一点儿不麻利，行动一点儿不方便。经历过战争，三十五年前从罗马尼亚逃难到德国，除了和平，对生活无欲无求。旅途中没钱买东西吃，就自己在家做好吃的然后带着。可就是这样，也拦不住她出走的心。
说起她前夫，奶奶突然像个姑娘一样，“我们离婚二十五年了，以前在一起的时候，我们两个人一点儿矛盾都没有，特别好，可是有一天，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突然爱上另一个女人，就跟那个女人跑了，我一点儿心理准备都没有，他就那么走了，就那么突然走了。后来他和那个女人生活了二十五年，前几天对我说要跟人家离婚，说没办法理解人家，可是他都这么大岁数了，现在离婚，上哪儿找老婆去！这个人啊！”然后就不说话了。
这样的女人，你真的很难说她老，她一辈子都有热情，一辈子都不安分。
我的前老板，年轻时在三个国家读大学，掌握了德语、西班牙语、法语、英国语、荷兰语和一点儿拉丁文。以前在球队，后来组乐队，会弹钢琴和拉手风琴，在大学的假期里到处去大街小巷演出卖艺，没创业之前，一直觉得自己以后可能会做个音乐家，并以此为生。
这个男人，年轻、英俊，家庭和睦、富足，一个男人应该有的一切，他都有了。有一次，天很晚，窗外下着雪，他小心翼翼地开着车，我坐在副驾驶位置，他突然说，你是个很努力的女孩嘛！那段时间我对他充满敌意，就很不屑地说，还好吧，你不也很努力吗？他接着说，我出生在一个非常小非常小的村庄，整个村子里就几百人，家家户户都认识，那个地方小到没有商店。后来我到外面上大学，就再也不想回到村子里干活了。我突然语塞，继而内疚，原来人世间所有的敌意都源于不理解。后来，慢慢知道他一直是各种奖学金得主，一直是班里的第一名，课余时间自己卖艺打工，做体力活，看了他年少时跟乐队一起演出的照片，穿土气的运动服和球鞋、土气的西服，样子窘迫，透着青涩。
几个月前我辞职，某个漂亮能干令人嫉妒的西班牙女人问我，那你以后的生活怎么办？我说先跟家里借钱吧，先缓一缓，我累了。伊对我说，你知道吗？我二十岁的时候，连你一半的经济优势都没有，那时候我做的是非常重的体力活，在英国上学，所有费用都是我自己支付，你才做这点儿事，你累什么？你凭什么累？然后深深地鄙视了我一眼，到现在，那个表情让我印象深刻。
我的前男友，1989年生人，读过几所大学，拿了几个奖项，开了几个公司，分布几个国家。大学时在香港端盘子，盘子摞起来比他高，每天累到要吐。自己去找风投，每天坐在人家公司楼下窝囊地等，一等一上午，一直等了一个月，终于把风投打动了，开始了他后来的事业。有一次，我辛苦到要哭。他给我打了一晚上电话，把他那些窝囊事都讲了出来，跟我说，我在你身上，看到我曾经的影子。他说，你还小，这些事，是你一定要经历的。只要你熬过这些苦日子，以后就会很甜。我那时以为他不爱我，不心疼我，跟他怄气。但是时间真是一位很有耐心的老师，很久之后，我才懂得，原来他才是一直在我身后给我支持、鼓励、保护的人，就像是亲人对我的付出。现在每次静下心来想起过去的自己，都会莫名悲哀那么一下子。
这几天，身边的同学又开始抗议交学费的制度，这也是我第一次切身感受到的小规模学生运动。我第一次发现，原来一个人在为自己争取权益的时候，表现出来的气度是那样令人敬佩。身边一个波兰姑娘，脸涨得通红，一直在说，政府为什么这样？为什么还要学生交学费？大学生本来就是国家重点培养的人才，大学生本来就是社会上最穷的人，我们要交学费，交房租，要学习，还要打工，我们的父母凭什么负担我们的学费？
这是他们的思想，父母给孩子交学费，是他们没法儿理解的事。我是班里唯一的亚洲姑娘，年纪最小，在德国的时间最短，家离得又最远，文化差异大，又无依无靠。我们经常一起野餐，一起爬山，一起郁闷，一起发愁下个月的房租。但我们也经常感叹，哦，this is life（这就是生活）。
年轻时，注定有颠簸，有眼泪和汗水，有委屈、失败和不甘。
而也有的朋友的话我很赞同，生活的道路，唯一的捷径，就是你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地走过去的。
从颠沛流离的青春，一步步地走向笃定和成熟。
走上坡路都很吃力，下坡路才轻松。
无论是鸡飞狗跳，还是躁动不安，青春都不属于安逸，安逸是一潭死水，跳进去就出不来。
而我，只有两种生活方式，阅读和行走。
也只有两种感情状态，路过和同行。
当我一个人的时候，我在做什么
离开家乡数年，回来时像变了一个人。
独处是我多年来的生活常态，许多人都在问：“你一个人的时候，都在干吗呀？有意思吗？”
突然想起，所有认识我的人，都不知道我只有一个人时在做什么，以及是什么样子的。
很多人知道我爱玩儿，很疯，以为我应该是那种处处留情、游走于各种男人中间的女人。实际上，我不仅不玩儿暧昧，更与水性杨花无关，简直是长年累月单身。我会的东西很少，但是我学东西非常快，快到走过这么多地方，极少被完全陌生的环境吓到，我对一切不知道的东西都好奇，有机会就一定学，没有任何目的，不为任何原因，只是觉得不学习，从生理和心理上都有说不出的难受。所以如果要外出，或者去应付实在没兴趣的人，我都会带着书，即使钥匙忘带也不重要。我难过、伤心或者有任何情绪，就自己待一会儿，心空了，想往脑袋里塞点儿东西，就会平静、放松和开心。
我一个人的时候，早上八点半到九点半起床，喝杯水吃点儿东西，不洗脸，先看邮件，然后开始学习，持续到下午四点半，洗漱，做东西吃，伸伸胳膊和腿，能不出门绝不出门，必要出门时也要这个点出去，随便走走，去超市买点儿食物，吃过饭继续学习，持续到凌晨三点半到四点半，睡觉，一天不说一句话。其间一直挂着QQ和人人网，想说话了就在人人网上秀个下限，我并不吸烟，只能把人人网当烟吸了，工作累了，就上去逛一会儿。高三别人是怎么过的我不知道，我高三是重点中学重点班的学生，那状态就是每天除了活人最基本的需求：呼吸、吃饭、上厕所、洗澡、睡觉之外，要分秒不停地学习。我一个人生活的每一天，都在过高三。
一个人的时候，我喜欢跟植物、水果说话，它们有生命，跟动物一样。自然界里的生灵都是可以交流的，植物或水果有它们的语言，只是人类难以识别，但如果你很爱它们，就会感觉到它们，它们的情绪，它们的状态。我家里养了一些植物，如果你也养植物，就会知道它们都有不同的性格，我喜欢大叶子植物，它们宽容、情绪饱满。我去花房买花，就是站在那些植物旁边，看跟哪个气场能合得来。我喜欢它，它也喜欢我，就可以搬回家了，每天看到它生长，就会非常欣慰和开心。我一个人的时候，看到喜欢的水果摔在地上会很心疼。今天在超市看到一个好大好漂亮的火龙果，立刻买了，付款的时候没拿住它一下子摔在地上，十分敦厚的一声闷响，哎哟，就像你看到一个小孩子从购物车里掉下来一样，你感觉自己也在疼。我觉得好愧疚，把它捡起来就一直安慰她，用两只手拥抱它，好像可以给它传递力量，当然我并不会说出来，因为人们会以为我有病。我一个人的时候，切水果会先摸摸它，会跟它说，切开皮是很疼的我知道，但是如果这样放着你会老，会烂掉，变得很丑，所以你要进到我身体里来，你身体里的东西和我身体里的东西会相遇、结合。如果我的皮肤变白嫩了，那就是我知道，你和我身体里的东西很合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