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半个苹果的爱
二十四岁的生活，她结婚了，和大多数人一样，第二年就生了女儿。因为想要个顶门立户的男孩，就离家出走，漂泊他乡。第三年，她又生了个女儿。心里不服气，还要生，就把二女儿寄养在娘家。结果第五年生了第三胎，还是个女儿。这时候，二女儿因为身体不好也回到了她身边。看着扎羊角辫的大女儿在门前玩泥巴，看着刚刚扒了床沿挪步的二女儿和襁褓中的三女儿，她绝望了。男人说，把这个女儿给别人吧！她不舍，养了七个月，还是给人了，说，要认，如果不让孩子认父母就不给。领养的人家说，孩子给我们叫爸叫妈也给你们叫爸叫妈。她把大女儿放到老家，和男人、二女儿去了山外。
在豫东那个出产金子的小镇，沿街买了个摊位，打烧饼、卖棍棍面。下雨了，孩子放在钢丝床上，钢丝床放在摊位后的过道里；天晴了，孩子就放在摊子边的椅子上。晚上收摊迟，就把孩子一个人放在租住的房子。有时候，收摊太迟，干脆就用塑料布蒙了摊子，在卖饭的案板上过一夜。下雨了，雨点落在塑料布上，澎!澎!澎!像鼓槌敲打在鼓肚上；刮风了，打雷了，闪电了，她和男人搂抱在一起，嘤嘤地哭出了声，她边哭边说，跟了你，罪就受咋了！啥时候能活得和人一样啊？哭归哭，埋怨归埋怨，天晴了，下雪了，她还是和男人在异乡的街道上卖饭。大年初一，人家都在穿新衣、过新年，她和男人却在街道卖米线。人家过年买鸡是自己吃，她买鸡是给别人吃——为了多赚一点钱，为了摆脱逃避计划生育而带来的困境。在结婚后的第六个年头，她又生了，还是个女儿。来看孩子的亲戚说，你是板凳腿的命，第五个肯定是儿子。亲戚走了，她对男人说，我再不生了。我不是生娃机器。没儿子就没儿子。她自己去医院做了节育手术，和男人回老家县城做起了小生意。
第四个女儿到最后还是给别人领养了。她还是那句话，要认孩子。
四十岁的时候，她终于在县城有了自己的房子、自己的摩托车、自己的电脑，两个女儿也都上高中了。两个店，一个童鞋店，一个童装店。生活终于安稳下来，是那种往前比咱不如人，往后看人不如咱的光景。早上去小城南边的游乐园健身，然后开门营业、晚上关了门，要么去山上散心、要么去超市买水果点心。生活就是这样的平平淡淡，不起一点波澜。看电视剧的时候，电视剧里的女人那样浪漫、有激情。她总是埋怨自己的生活寡淡如水，埋怨男人不懂爱情，自己一辈子就是受苦，没有享福。
后来，她学会了上网。在网上认识了一个叫“爱你一万年”的男人。男人一上线就说“我爱你!”。四十岁的女人心海竟然涌起惊涛骇浪。四十岁的女人用手抚了脸，热热的，如火。她就开始迷恋上了上网，偷菜、聊天、在网友的甜言蜜语里陶醉。爱上了网络的她渐渐对男人冷淡了。
男人呢，那个不懂得说“我爱你”的男人还是那样，早上起床，洗了脸、刷了牙，男人就把早就凉好的白开水倒出半杯给她；出去锻炼前，必在厨房洗一个苹果，然后用刀从中间切成两半，把一半给她；上仓颉大道时，因为坡度大，她总走在男人后边，男人上了一半，必要站在那儿等她；晚上临睡前，男人把订的鲜奶热好，倒出半杯给她，她说，那是给你订的，我不喝，男人说，喝吧，营养品喝多了不吸收。
有一天，那个“爱你一万年”约她出去，她没有，那个男人就从他的QQ好友里消失了。她好像病了一样恹恹了好几天。男人还是半杯水，半个苹果、半山坡上等她、半杯鲜奶硬要让她喝。
那天，她百无聊赖地翻开床上一本男人看过的杂志，目光所及是一篇“只爱一点点”的文章。从来不喜欢看文章的她竟然把那篇文章看完了。文章里说，只爱一点点，像观音菩萨用柳枝蘸仙水那样，一点点就够了，一多就泛滥了。她忽然就想到了男人的半个苹果、还有半杯水、半杯奶、还有男人在半山坡上等她。原来这么多的“半个”就是爱啊，是实实在在的爱。那个说“爱你一辈子”的男人其实说的全部是谎言。爱，只需一点点，一生只需一点点。就像男人的半个爱，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