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诀别：姥爷病了
伟大领袖毛主席去世后不久，有一天，我放学回家，看到姥爷躺在床上，无力地，脸红红的，连呼吸都很困难的样子，把我吓坏了。
我摸了摸姥爷的额头，天哪，好热啊！
我端来一盆水，把毛巾弄湿了，平铺在姥爷的额头上，又给姥爷喂了点儿水，拔腿就向我们大院对面的铁路机务段跑去。
我直奔医务室，冲进门就呼哧带喘地喊：
“王大夫，求求你赶快到我们家，去看看我姥爷吧，他就要像毛主席那样死了！”
王大夫赶紧打断我的话：“快别瞎说，你先回去，我马上就过来。”
我又跑回家，看到姥爷的脸更红了，连眼睛都红了，有一条腿整个都红肿起来，神志好像都有点不怎么清楚了。我把耳朵贴在他的嘴边，听见他喃喃地说：
“我的腿动不了了。”
没想到，姥爷的病情会发展这么快，我除了不停地给姥爷换额头上的毛巾，让他喝水，就不知道该干些什么了。想去妈妈的单位找正在上班的妈妈，可是，姥爷谁来照看呢？
就在我手足无措、焦头烂额的时候，王大夫来了，看到姥爷的样子，他也吓了一跳。一试体温，四十多度，已是九十多岁的姥爷，哪儿经得住这样的高烧啊。
王大夫指挥我，到机务段的冰棒房去，弄些冰来。
我端起家里的脸盆就往外跑，气喘吁吁地冲进了机器轰鸣的冰棒房，大声喊：“求求你给我点儿冰块，帮姥爷降温，他快要像毛主席那样死了！”
冰棒房的人都抬起了头，直愣愣地看着我，他们谁也不认识我。有个叔叔走过来，二话没说，端起我的脸盆，给我舀了满满一脸盆的冰块。
满满一盆冰块对于那时的我，分量真是不轻。现在想来，都难以置信，我是怎么把它端回家的？不仅端回去了，还一块也没有丢掉。
冰块，成了姥爷的及时雨，对退烧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再加上王大夫的注射，药物迅速起效，等到妈妈下班回来的时候，姥爷已经基本退烧，脱离了危险。
姥爷这次得的病叫“丹毒”，是一种病毒感染。姥爷的症状很典型：从腿部开始发作，一条腿红肿，高烧不退，迅速向全身扩散，如果发展到心脏，就有致命危险。什么都不懂的我，在千钧一发之际，挽救了姥爷的生命。
姥爷把整个过程跟妈妈描述了一遍又一遍，无限欣慰的样子，不断地夸奖我能干，小小年纪临危不乱，做事有条理，还自己端个脸盆，来回跑了冰棒房好几趟。
晚上，我躺在姥爷身边，姥爷的手，慈祥而无力地抚摸着我的脑袋，无比怜爱地跟我说：“小文丽真是长大了，姥爷没有白疼你啊。”
在我蹒跚学步的时候，晃晃悠悠一走到桌子附近，姥爷就赶紧用手把着桌角，唯恐我的小脑袋撞上去开了花。后来我长高了，也走稳了，不再需要姥爷的“特殊保护”，他就常常感叹：
“小文丽要是永远都不长大，该多好呀。”
永远都不长大，那是人类的幻想吧。
姥爷永远不走，我永远在姥爷的膝下。
然而今天，看到他一手养大的我，在危急时刻救了自己的性命，姥爷一定会想：还是长大了好啊。
妈妈又把这件事无比欣慰和骄傲地转述给了爸爸，当时已经从新疆调回来的爸爸，第一次拿正眼看我。这个在他眼里被姥爷娇惯得不成样子的小女儿，这个坐没坐相、站没站相、吃没吃相的顽劣的小丫头，第一次让他刮目相看。
喔，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姑娘，居然这么能干，在爸妈都不在身边的情况下，不慌不忙地挽救了姥爷的生命。
作为奖励，爸爸告诉我，他打算带我去一个大城市——南京。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出远门。
在火车上，我兴奋得不得了，经过南京长江大桥的时候，爸爸告诉我：“长江，是中国的第一大河；南京长江大桥，是中国的第一大桥。有这座桥以前，北方来的火车，到了南京的浦口码头，要先上轮渡，轮渡载着火车，过了长江后，火车下轮渡，再接着往南开。”
喔，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姑娘，居然这么能干，爸妈都不在身边，她却冷静沉着地挽救了姥爷的生命。
所以，这座桥梁的意义是多么重大啊！全国人民都向往着能看到这座伟大的桥梁，这也成了我们伟大的社会主义建设的重要标志，我们的中小学课本里都有对它的描述，还配着插图。
“啊”！
我终于走在了这座伟大的桥梁上了，可是它的地面好热啊！正是盛夏，南京又是全国着名的“四大火炉”之一，夏天的温度高达四十多度。
那天，我们徒步走上大桥的时候，又是中午。我只记得整个桥梁的地面都冒着蒸汽，像要燃烧了一样，还有我的塑料凉鞋，在那滚烫的地面上，仿佛是踩着火炉，要被熔化掉了似的。
哈哈，说实在的，我心中原先的那份期待和热情，迅速被这岩浆一般的炙热所击垮，没走几步路，我就盼望着能早点下桥去，别在这伟大的桥上烤着了。
南京的冰砖，是我有生以来吃过的最好吃的冰砖。
以前，我只吃到过三分钱的水果冰棒，四分钱的豆沙冰棒，五分钱的奶油冰棒。奶油冰棒，一般都舍不得买；水果冰棒，除了一点甜味，就是个冰块了；豆沙冰棒买得最多，里面是赤豆，又软又甜，比较划算。但是冰砖，连听都没听说过。
夏日炎炎，从大桥上下来，好像中暑了一样，爸爸笑嘻嘻地拿着两个小方块，从马路对面跑过来。爸爸把一个小方块塞到了我的手里，自己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另一个小方块，狠狠地咬了一大口，很享受地从鼻子里发出“嗯，嗯”的声响。这是什么东西？冰凉地？我也模仿着爸爸的动作，打开方块的一个小角，并把那一个小角咬了下去。
“嗯！”
我也立刻发出了跟爸爸一样的声音！
爸爸豪爽地说：“吃吧，管够！”
我们两个人，一大一小，站在南京长江大桥边的树荫下面，大吃特吃起了冰砖。
我第一次发现爸爸原来那么“贪吃”。
冰砖的奶油味可真浓啊，每一口吃下去，都不是在吃冰，而是在吃奶油，你想想看，那是什么感觉？太过瘾了！爱吃奶油的爸爸，一块接着一块，吃得比我还多。
在南京待了三天，我们吃了三天的冰砖，反正有这么一个比我还贪吃的爸爸，反正爸爸说了“管够”！
旅行快结束了，我一直在想，带点什么礼物回去送给姥爷呢？冰砖是不可能的，很快就化了。
我们住的地方在雨花台附近，南京的雨花台，遍地都是雨花石。雨花石，有点儿像鹅卵石，比鹅卵石还美，圆润有花纹，大小不一。
对了，就送给姥爷雨花石吧。
姥爷的假山盆景里，就有很多漂亮的雨花石。最喜欢花卉盆景的姥爷，看到这些美丽的雨花石，一定会很高兴，病不是很快就会好了吗？
我为这个想法兴奋不已，比自己吃到冰砖还要高兴。
原本是去雨花台缅怀革命先烈的，但是小小的我，心思全在雨花石上了。能“长出”这么多漂亮石头的土地，实在是很神奇。
我捡啊捡，捡了满满一兜子雨花石，想着把它们带回家，送给姥爷，放到他的宝贝花盆里。想着姥爷咧着没牙的嘴，开心地笑的样子，不知不觉地，眼泪竟流了下来。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出远门，也是第一次离开姥爷。
我想姥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