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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文学和生活的路(1)
我感觉《文艺报》这个题目：“如何艺术地反映生活”，是指文学作品的艺术性。一部作品，艺术的成就，不是一个技巧问题。假如是一个技巧问题，开传习所，就可以解决了。根据历史上的情况，艺术这个东西，父不能传其子，夫不能传其妻，甚至师不能传其徒。当然，也不是很绝对的，也有父子相承的，也有兄弟都是作家的这里面不一定是个传授间题，可能有个共同环境的问题。文学和表演艺术不同，表演术究竟有个程式，程式是可以模拟的。文学这个东西不能模拟，模拟程式，那就是抄袭，不能成为创作。我的想法艺术问题，至少包括三个方面：一是生活的阅历和积累，生活的经历是最主要的；第二是思想修养；第三是文艺修养。我下面就这三、个问题漫谈，没有什么系统，谈到哪儿算哪儿。
生活的阅历和积累，不是专凭主观愿望可以有的。人的遭遇不是他自身可以决定的，拿我个人来说，我就没有想到我一生的经历，会是这个样子。在青年的时候，我的想法和现在不一样。所以过去有人说：青年的时候是信书的，到老年信命。我有时就信命运。命运可以说是客观的规律不是什么唯心的东西。我们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是受这个客观世界，受时代推动的。学生时代我想考邮政码，结罘愿望没达到，我就去教书。后来赶上抗日战争，我才从弁文学丄作，一直到现在。訧足说生活绶历不是凭个人愿望，我要什么经历就有什么经历，不是那样的。从事文学。也不完仑足写你自己的生活。生活不足。以去调查研究，可以去体验。
说到思想修养这对创作、对：术性来说，就很重要。什么叫：术性？既然不是技巧问题，那就有个思想问题你作品屮的思恕，究竞达到（下么高度，究竞达到什么墙界。是不是楔的垃界，这都呵以去比较，什么东两一比较就可以肴出来。文卞艺术，耑要比较崇段的思想，比较崇的垃萍没有这个，谈艺术很闹难、很多伟大的作家、作品。它的思境界都是很尚的。它的思想。就钮含在它所表现的那个生活垃羿里面。思想不是架空的，不是说你挝亮一个什么思想，你想在作品见表现一个什么思想，它是通过艺术、通过生活表现出来的，耶氺足真正的作品的思愆楔度和思第三是文修养。我感觉到现在有一鸣青年人，在艺术修养这方面，功夫还是比较差，有的叮以说差的很多。
我曾经这样想过“五叫”以来，中国的大作家，他们读书的僧况，是我们不能比的。我们这一代，比起鲁迅、郭沫若、茅盾、巴金、郁达夫，比起他们读书，非常惭愧。他们在幼年就读过好多书，而且精通外国文，不止一神。后来又一直读书，古今中外，无所不通，渊博得很。他们这种读书的习惯，可以说启自童年，迄于白发。我们可以看看《鲁迅日记》。我逐字逐句地看过两遍。找觉得是很有兴趣的一部书：我曾经按着日记后面的书帐，自己也买了些书。他读书非常多。《鲁迅日记》所记的这些书，是鲁迅在北京做官时买的。他幼年读书的情况，见于周作人的日记，那也是非常渊博的又如郁达夫，在日本时读了一千多种小说，这是我们不可想象的。现在我们读书都非常少，读书很少，要求自己作品艺术性高，相当困难。借鉴的东西非常少，眼界非常不开阔，没有见过很好的东西，不能取法乎上。只是读一些报纸、刊物上的作品，本来那个就不高，就等而下之最近各个地方办了读书班，我觉得是非常好、非常及时的一种措施。把一些能写东西的青年集中起来让他们读书。
我们现在经验还不足，还要慢慢积累一些经验。前几天石家庄办了个读书班，里面有个学生，来信问我读书的力法。我告诉他，你是不是利用这个时间，多读一些外闰作品，外国作品里面的占典作品。你发现你对哪一个作家有兴趣，哪个作家合你的脾胃，和你气质相当，可以大最地、全部地读他的怍品大作家，多大的作家也是一样，他不能网罗所有的读者，不能使所有的读者，都拜倒在他的名下。有的人就虽不喜欢他。比如短篇小说：萸泊桑、都德，找也知道他们的短篇小说好，我也读过一些，特别是莫泊桑，他那短篇小说，是最规格的短篇小说，尤懈可击的。但是我不那么爱好莫泊桑的短篇小说，我喜欢普希金、契河夫、梅里美、高尔基的短篇小说。我感觉到普希金的短篇小说和芡河夫的短篇小说，合乎我的气质。合乎我的脾胃。在这些小说里面，可以看到更多的热烈的感情、境界。
屠格涅夫的长篇小说，我都读过，我节常喜爱。他的氏篇小说，虽真正的氏篇小说，规格的，无懈可击。它的写法它的开头和结尾，故事的进行，我非常爱好。何我不大喜欢他的短篇小说《猎人笔记》，虽然那么有名。这不是说，你不喜欢它就不好。每个读者他的气质，他的爱好，不是每个人都一样。你喜欢的，你就多读一些；不喜欢的，就少读，一点。中国的当然也应诙读。中国短篇小说很多，但是我想，中国旧的短篇小说，好好读一本《唐宋传奇》，好好读一本《今古奇观》，读一本《宋人平话》，一本《聊斋志异》就可以了。平话有好几部：有《五代史平话》、《三藏取经诗话》、《宋人平话》、《三国志平话》。我觉得《宋人平话》最好。我劝青年同志多读一点外国作品，我们不能闭关自守。“五四”新文学所以能发展得那么快，声势那么大，就是因为那时候，介绍进来的外国作品多不然就不会有“五四”运动，不会有新的文学我们现在也是这样。
我主张多读一些外国古典东西我觉得书（中国书也是这样〕，越古的越有价值，这倒不是信而好古，泥古不化。一部作品，经过几百年、几千年考验，能够流传到现在当然是好作品。现在的作品，还没有经过时间的考验和淘汰，好坏很难以说所以我主张多读外国的古典作品，当然近代好的也要读我们在青年的时候，学习文艺，主张文艺是为人生的，魯迅当时也是这样主张的。在青年，甚至在幼年的时候，我就感到文艺这个东西，应该是为人生的，应该使生活美好、进步、幸福的。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你的作品要为人生服务，必须作艺术方而的努力。那时有个对立的口号：为艺术而艺术。大家当时反对为艺术而艺术。但是为人生的艺术，小能完全排斥为艺术而艺术。你不为艺术时艺术，也就没有艺术，达不到为人生的目的。你想要为人生，你那个作品，就必须有艺术，你同时也得为艺术而努力。
现在，人家都在谈文艺和政治的关系。我在读高中的时候，读了《〈政治经济学〉批判序也读过《唯物论与经验批判论》和《费尔巴哈论纲》。华汉。著的《社会科学概论》，是作为一门正式课程，在课堂上讲的我们的老师奸列犮。为了帮助学牛们现解，关下辩证法他处这样画的：正一反一合。合，就是否定的泞定，淬济基础。一条直线上去，是政治、法律，又一条直线上去，公文学艺木，也叫意识形态。直到现在还是这个印象。文艺和政治不足拉在一条平行线上的。绔迅一九：六一九七年在广州看到了时的政治和文上愔况，他写了好儿简谈文艺与政治的文章，我觉得应该好好读。他在文章里谈到，“政治先行，义艺后变意思迠说，政治可以决定文艺，不足说文色可以决定政治。
我有个通俗的想法：什么是文艺和政治的关系？我这么想，既然是政治，国家的大法和功令，它必然作用于人民的现实生活，非常广泛、深远。文艺不是要反映现实生活吗？自然也就要反映政治在现实生活里面的作用、所收到的效果。这样，文艺就反映了政治。政治已经在生活中起了作用，使生活发生了变化，你去反映现实生活自然就反映出政治。政治已经到生活里面去了，你才能有艺术的表现。不是说那个政治还在文件上，甚至还在会议上，你那里已经出来作品了，你已经反映政治了。你反映的那是什么政治？我同韩映山他们讲，我写作品离政治远一点，也是这个意思不是说脱离政治。政治作为一个概念的时候，你不能做艺术上的表现，等它渗人到群众的生活，再根据这个生活写出作品当然作家的思想立场，也反映在作品里，这个就是它的政治倾向。一部作品有了艺术性，才有思想性，思想溶化在艺术的感染力量之中。那种所谓紧跟政治，赶浪头的写法，是写不出好作品的。
写大跃进的时候，你写那么大的红薯，稻谷那么大的产董，钢铁那么大的数目，登在报上。很快就饿死了人，你就不写了，你的作品就是谎言。文艺和政治的关系，表现在哪里？
中国古代好多学荇，他们的坚毅精神，求变的精神，对人民、对时代、对后代负责的精神，很值得我们爭习。这黾我想谈一些学术家们的情况。司马迁、班固、五充，他幻的工作条件都是很困难的，当时的处境也不是很好的，但都写出广那样富有科学性的、对人民负责的作品。还有一个叫刘知几。他有一部《史通》。我很爱读这邹书文宁非常锋利。他不怕权威。多么大的权威，他都可以批判，司迁、班同，他都叶以指责。他不是无理取闹。他对史学很有悔养，他不能成为国家正式的修史人。员，他把自己的学术，怍为一家之言来写。文字非常漂亮，说理透沏、到马光的《资治通鉴》，是非常令人佩服的，时没有读者，给谁看，谁都不爰看。他把这么长的历史半实，用千支联系起来。
多么大的科学！李时珍的《本草纲目》，就不用说这部箸作大的方面的学术价值，我举两个小例子，就可以说明这个人非常实亊求是，非常尊重枓学。对尸人参的功能，历代说法不一，李时珍把两神说法并列在这一条目之下，使人对人参，竹全面的知识。如灵芝，这是一种了七起的药，一种非常名贵的药。徂李时珍贬低这种药，说它一钱不值，长在粪土之上，怎么能医治疾病？我不懂呙学，他经过多年观察，多年实践，觉得灵芝不像人们所吹嘘的那样，我就非常佩服他。王夫之写那么多著作，如《读通鉴论》，从秦一直写到宋，每个皇帝都写了好多那么多道理，那么多寧实，事实和道理结合起来写得那么透彻，发人深省。他的工作条件更坏，住在深山里，怕有人捉他。他写了《船遗书》。我们的文学想搞一点名堂出来，在古人面前，我们是非常惭愧的。我们没有这种竖毅不拔的精神，我们缺乏这种科学的态度，我们缺乏对人民对后代负责的精神。中国的文学艺术和中国的历史著作是分不开的。
历史著作，给中国文学开辟了道路。《左传》、《史记》、《汉书》，它们不完全是历史，还为义学开辟了道路。司马迁的《史记》在人物的刻划上，有性格，有语言，有情节。他写了刘邦、项羽，那样大的人物，里面没有一句空洞的话，没有把他们怍为神来描写，完全当作一个平凡的人从他们起事到当皇帝，实半求是。这对中国的文学创作有很大的影响，究竟一个人物怎么写，司马迁的方法，是科学的方法。我主张青年同忐，多读一些历史书，不要光读文学书。
我最近给《散文》月刊写《耕堂读书记》，下面一个题本来想马《汉书苏武传《苏武传〉）得非常好，他写苏武，写李陵，都非常入情入理。李陵对苏武的谈话，苏武的回答，经过很高的艺术提炼。李陵对苏武说的，都是最能打动苏武的话，佴是苏武不力他的话所诱惑，这已经足写得非常好了。现在我们讲解这篇作品，讲完了以后，总得说班固写这个《苏武传》，或者苏武对李陵的态度，是受时代的同限，要我们批判地上右、我觉得这都是多余的话。每一个入都受时代的局限，我们现在有时代的局限性，这样讲就足一种时代的局限忭。假如班固不按他那个限性，而按我们的“局限性”去写《減传》，我敢说，《苏武传》就一点价值也没有了，也不会流传到现在。我们不要这样去要求古人，我们的读者，难道不知那足汉朝的故半？
我们应该总结我们在文学创怍上的反面经验。这比正面的经验。恐怕起的作用还要大些。多年以来，在创作上，行很多反而的经验教训。我们总结反卤经验教训，是为了什么？就是教我们青年人，更忠实于现实求得我们的艺术有生命力，不要投机取巧，不要赴浪头，要下一番苦功蒲松龄说，“书痴”的义章必“工”，“艺痴”的工艺必“良”。这是经验之谈蒲松龄为写《聊齑做了很多的准备工作。《蒲松龄文集》可以说是写《聊斋》的准备，下了多大的苦功！我们要养成认真思考认真读书，认真修改槁件的习惯。我觉得我别的长处没有，在修改镐件上，可以说是下苦功的。一篇短镐改来改去，我是能够背过的。哪个地方改了个标点，改了个字，我是能记得的。长篇小说每一章，当时我是能背下来的。在发表以前，我是看若干遍的；在发表之后我还要看，这也许有点孤芳自赏的味道。搞文字工作，不这样不行。我曾经把这个意思，给一些青年同志讲过，有的青年有兴趣，有的没有兴趣。
我们的生活，所谓人生，很复杂，允满了着硏和斗争。现在我们经常说真美莾和假的、邪恶的东西的斗争。我们搞创作，应谅从牛活见面吞到这种牛争，休会到这种斗争。我现在已经怏七十岁，我经历了我们国家民族的重大变竿经历了战争、乱离、灾难、忧患。善良的东西、美奸的东西，能达到一忡极致。在一定的时代，在一定的环墙，可以达到顷点。我经历了芙好的极致那就是抗日战争我看到农民，他们的爱热情参战的英勇，深探地感动厂我。我的文学创作，就是从这个时候汗始的。我的作品。表现了这种养良的东两和美好的东西。我也遇到邪恶的极致，这就是最近的动乩的下年。我觉得这是我的不幸。在那个动乱的时期，我一出，就肴见衔上敲锣打鼓，前面走笤些上女，嘴叼着破鞋；还有敖白帽的，穿袍的，带锁钱的。我看了心黾非常难过，觉得那种做法是一种变态心现。
肴到莨美善的极致，我写广作品。看到邪恶的极致，我不愿总写。这些东四我体验很深。可以说是镂心刻肯的可是我不愿总去写这些，我也不览意回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