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他知道，他只是男配角
她在小学五年级的时候，从寒冷干燥的北方，回到这个温暖潮湿的南方城市。
他从那个时候开始，就一直喜欢着她。
那个时候的孩子们都会开些并无恶意的玩笑，也喜欢出于纯粹好玩的心理，去起哄班上关系亲切的男女同学。
她淳朴大气，和每个人都相处得来，班上最顽劣的男孩子也可以和她关系融洽亲密，于是被大家起哄了一个又一个。
他被怂恿着此次一起起哄，心有不甘，无可奈何，抓耳挠腮，装模作样。
偏偏无论如何，他也都无法成为她的“历任绯闻男主角”之一。
因为那个时候的“绯闻”，都是男女同桌或者前后桌才能传出来的，而他没有办法和她同桌，也没办法前后桌，因为他比她矮很多。
他坐在第二排，她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
后来发现两人家里相隔不远，好不容易能和她成为结伴回家的朋友，想邀请她去家里玩，想邀请她参加自己的生日派对，还要欲盖弥彰的叫上她的好朋友。
但在那之前，他和她的好朋友先当了四年多的同学，彼此知道双方关系从来没有好到这个程度。
心照不宣。
他容易吗？连她的好朋友都觉得哪里不对劲，她一无所动。
小学升初中的时候，是微机派位。
他知道自己母亲被选中家长代表，去操作指定名单，于是红着脸央求母亲一定要把她跟自己指定同一个学校。
结果分到不同班级。
于是只能每天放学跟在她身后，装作不经意在车站遇上，一路上和她说今天发生的事。
下了公交车，两人先走到他家门口，他装作不经意的样子，说，明天上学的时候顺路叫一下我吧……反正顺路。
谁知道她每天起那么早去学校是为了什么，反正站在他家外头叫门的时候，他还刚起来在刷牙。听到声音，一个激灵，差点把牙膏当果酱给吞了下去。
随便漱漱口，警告自家母亲不准说出真相，拿了书包吊着面包在三分钟内出现在门口，并还一副鄙视的样子，说，我都坐客厅了吃过一轮早饭，准备吃第二轮了。
她嘴角抽搐的看着他，眼神认真地问，那你能少吃点，节约点时间梳下您这一脑袋乱毛吗？
他恼羞成怒，把顺带给她的牛奶往她手里一扔，昂着头大步往前走。
身后他的母亲站在家门口，又好气又好笑的朝他大声叫，你们学校难道准你穿拖鞋去上学吗？回来给我把鞋子换了！
一年最末的那天中午，他在学校食堂里看到她一个人坐在那里吃饭，于是端着餐盘凑过去，与她隔着过道而坐，一边吃饭一边大声和她互损，最终成功把她拐到相约晚上去市中心看跨年街头演唱会。
这是他的脑袋所能想出的最不动声色又浪漫的邀请了。
那晚来看跨年演唱会的人很多，街上人流川行，他和她在人流中离散。那个时候他们彼此没有手机，完全没有联系到对方的方法。
他突然的一瞬间有种盲目的悲观，觉得这大概就是缘分吧，缘分就此到头了。
于是他在人群中漫无目的地走着。
突然前面一个人走过去，他抬头，看到她瞬间从被抛弃的流浪猫一样，变作了无比惊喜，甚至有点喜极而泣的味道的脸。
他觉得她的样子看起来太傻了，于是他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的表情，很拽的走到她面前，教训她说，让你别乱跑，再走失就没这么好运气了。
然后看着她疯狂点头。
很多年后想起来，觉得那真像偶像剧，所以说艺术真的来源于生活。
不过那晚的演唱会还是没有看成功。人太多了，根本挤不进去。但他觉得其实演唱会什么的，都是浮云。
他只记得自己给她买了一根棉花糖，而她高兴得话都说不出来，还邀请自己一起品尝的样子。可惜，为了面子，他摆出一副不屑的表情拒绝了。
事后过了很多年，他都一直很讨厌死要面子的自己。
他们还在一起成长。
慢慢的，他发现她总是面露不满的瞪他，抱怨说他怎么长这么高了，一夜之间蹭的长高了，比她还要高了。
他就会一脸欠揍笑容和她比划身高，惹来她一通白眼。
而在心里，他心酸地想，自己为了这一天的到来所硬着头皮灌下去的那么多牛奶，总不能白灌了不是？
高中的时候，他和她依旧不同班，而且也很久没再一起上下学了。
他有段时间和班上一个女同学走得比较近，那个女孩子和她一样，有很长的头发。
然后他有一天突然发现，她从小学开始一直留着的长头发，居然剪得露出了脖子。
他不知道她受了什么刺激，但从那一次开始，全部的高中生涯里，她就再也没有留过长头发了。
校运会前一晚，她打电话给他，说不认得去场地的路。
隔天她往约定好的车站走，远远看到他，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就又看到他身边正笑得眉飞色舞的那个他班上的长头发女同学。
他解释说，这个同学也不知道怎么过去。
走过去的路上，他和女同学走在前面说得兴高采烈，她一声不吭走在后面，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经过一座大桥的时候，他突然回头，问，你没事吧？
她一直低着头在走路，过了几秒钟才明白他的意思，摇头说没事。
真的不怕？要不你走我们旁边，别靠着扶栏走。他说着扭头跟同学解释，说她恐高，以前走这座桥的时候，就怕得脸色发白。
女同学有点应付的笑了笑，没说话。
她见气氛不对，赶紧大笑起来，说你还真被骗了啊，那是骗你玩呢！说完她就大步流星，超过他俩往前走。
这样就不会被他看到她怕得发白的脸色了。
日后她和他在学校里碰面，再没有和以前一样打闹一阵子，她总是打了个招呼立刻就走掉。
他们有很长一段时间关系陷入冰点。他知道她是不想他为难，可是他觉得自己并不为难。没多久，那个同学和他之间的关系也就淡了，他也不觉得可惜。
从小学到高中，他和她虽然只有小学同班，初中之后只是同校，但好歹也算是当了这么多年的同学。他觉得这是缘分，而显然这缘分比她跟她喜欢的那个人要深厚多了。反正他是这么认为的。
他知道她喜欢谁，她全都告诉过他，他们两个人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甚至高三倒数的那些天里，某天晚上，她突然发信息给他，怎么办？我跟人告白失败了！我失恋了！
他洗完头回来看到短信，二话不说，头发都来不及吹，立刻打电话过去，怎么回事儿？你没事吧？
听到的却是她比他还要诧异的声音。她说，没事。
他一时间全身心放松下来了。
她说，其实没有告白，她只是觉得班上有个人长得挺可爱的，越看越顺眼，晚上复习的时候，突然想起来这回事，就顺便跟他发个短信，开个玩笑而已，没想到他会当真。
他腹诽，都看了这么多年，她怎么就没有越看他越顺眼。
于是他俩说这件事情只说了三分钟零九秒，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全部用来聊人生哲理、未来理想、高考现状。
她无意间说到自己前两天发高烧３９°１，差点以为自己要烧死了，再不济也得烧傻。
他心里又是一紧，差点就骂出声，强自镇定下来，说，你注意点啊，就要高考了。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也别担心会烧傻，你本来也不聪明。
她笑嘻嘻说好好好，没事了没事了。
可是他依旧耿耿于怀，心想你个死没良心的事后才跟我说。然后回想起，前两天她确实半夜给他发过信息，说自己不舒服。
他当时以为只是小咳嗽，安慰几声，她说没大事，也就没管了。瞬间觉得自己睡什么觉啊！睡死算了！
然后说到未来想报考的学校和专业。好不容易把话题扯开了，他与她各自挂电话，猛然发现一晚上就这么过去了，他望着还没写的物理练习册两眼发黑。
第二天课间时候跑到她们班去，找人指认那个男生，看完之后心想根本没有自己长得好嘛。跑过去笑她眼光差，被她再次白眼了。
再过一段时间，他不记得从哪里听人说她手机掉了，她一路狂奔教室当众干嚎了三分钟。
他关注此事一直到她重新买了手机，立刻发信息过去问她要不要喝新上市的某款饮料。
他知道她肯定不会拒绝，因为那个口味是她喜欢的柠檬味，当年她来参加他的生日派对，就把水果蛋糕上那层柠檬奶油全给吃掉了。他一直记得。
其实他和她都觉得这条信息实在说得上是突兀。但是她笑嘻嘻说好啊你拿过来给我吧。
于是他莫名其妙跑到她的班上去给她送饮料，看她笑得眉眼弯弯，他心满意足回自己教室去午睡。
然后他们就毕业了。
大学终于不在一个学校了。
大学某年，临要过年的时候，有人号召举办小学同学聚会。他找了她一起去，毫无悬念，不认路的她依旧是和他会合之后一起过去。
他在一瞬间有一个想法，是从小学开始就沉积多年终于彻底成型的怨念：如果被其他人就这么传绯闻了也不错。
但是他的想法下一秒就被同去的另一个男生给冲散了。
总不能被人传他们三角恋。
小学同学居住地密集度是最大的，除了搬走的那些人，大家其实大多都住得不远。
聚会回来的时候，三个人一起去看他以前家的旧址，现在已经被拆了。大家回忆一阵，然后一起送她回家，他再和那个男生各自回家。
他不知道她当时心里的想法是，这样真好，没有比这更幸福的时候了。
他只知道，他回家之后，接到她的短信，要他把她曾说过的喜欢的那个小学男生的手机号码告诉她。
这时候已经是大半夜了，他犹豫了一下，把号码发了过去。他不知道她会做什么，也不想知道。
头在一瞬间昏沉沉的，倒下去就睡觉了，连头发都没有洗。第二天早晨起床，发现小区停水了，一抹满头发的油，于是拿矿泉水洗，一来二去的头疼起来了。他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白痴。
QQ上线的时候，她跟他说，不要把她要那人号码的事情说出去。
他说，我本来就没有打算说出去。
她的回复有些讪讪的意味，他不想气氛尴尬下来，就东拉西扯说别的事情，一直到彼此心照不宣，都沉默下来。
他觉得她很傻，其实他自己也不聪明。
他就不明白，她怎么会喜欢那个实际上除了成绩好长得帅，其实没什么别的优点，还曾经对她很傲慢的人那么多年。
那他觉得自己值得吗？
每次看到她的QQ签名改成不开心话语的时候，他都会立刻跑过去，跟她东拉西扯，旁敲侧击。然后发现她本人状态和那些签名所表达的心情似乎南辕北辙。
她永远都会跟他扯到天涯海角去，如果不直接问，他永远都不要指望她会对他说她有多么不开心。甚至他直接问，她也会笑嘻嘻说，其实那些话真的只是她觉得说出来会很厉害，所以就这么挂上去了，其实没特殊意思。
他不知道她说的哪句话是真的，因为他知道她就是这么一个人，装到了骨子里。对谁都是一脸笑嘻嘻，伸脸过去由你抽打就是不知道痛的样子，好像永远都没有不开心的时候。
虽然事实往往是相反的。
就算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也会用开玩笑的口吻讲述。在旁人看来她根本就没有认真的时候，永远说话都像在开玩笑。
她也曾经很苦恼跟他抱怨过这个问题，可是他自己都在那一个瞬间差点脱口而出，他也真觉得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在开玩笑。
她永远都没个正经。他真的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
他真的觉得自己值得吗？
他明明知道自己和她永远不可能。
他知道他们俩可以是一辈子最好的朋友。所以为了这个目标，最好站在原地不要动。
他知道，他只是男配角。
男配角的任务就是在女主角有需要的时候跑过来，没需要的时候立刻滚开。他很谨慎尽职地履行着自己身为男配角的责任。
所以他永远不知道，女主角等待的并不是男主角。
我就是那个在小学聚会途中，充当了电灯泡的第三个人。这两个人都是我从小学开始就一直保持联系的朋友，并不是太热络，可一旦碰面，十几二十年的情分也不是白白积累的。
偶尔和小学同学们聊天，说起他俩，都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甚至觉得不会有什么变数，多顺理成章。
直到我去参加他的婚礼，而她坐在台下，坐在和我一桌的朋友席上，笑着看他和新娘在台上被司仪调侃。
他向新娘表白，交换戴戒指，喝交杯酒，一桌一桌的敬酒。
敬到我们这桌的时候，我突然觉得很恍然。仿佛诸事都在眼前，无论是小学的时候一起读书放学，在路上打闹，还是大学时候那天晚上聚会归来，我们仨站在他家旧址上聊天。
可是时光都回不去了。
我们都已经有了自己的工作，他将在今天拥有自己的家庭。
他和她最终都还是没有在一起。
她后来对我说，她其实并不后悔，若时光再来一次，她大概依旧会一直不说，哪怕已经知道最终他也不会说，那她也不说。
她其实已经有尝试过，甚至想要用危机感逼迫他说出来。可是他只感受到了危机，然后越发往会退缩。那她也没有办法了。
一切都是缘，有这样的缘，没这样的份，全都是强求不来的。
当然还是会有点遗憾，但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她是这么对我说的。这辈子她都将从此对这件事缄口不言，封存起来，作为少年时光里美好的一段记忆。
其实经常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很多人，或者东西，当时如果不真切的握到自己手里，可能也就是在自己尚且恍然不觉得的时候，那么一照面的时候，此生就都拿不到了。
幸好她一直如同小学初见时那样，即便一口北方的口音，暂时听不懂南方方言，初时常因为发音被伙伴们戏弄，却从不气馁。她的内心向来强大，并不会因为这些事留下任何阴影。
只是我倒偶尔替着操心，设想假若当年他俩有一人先能说出口，是否结局不同。但这也都是自己才能做的选择，旁人无需置喙。
他于今年年初新任了父亲一职，她依旧孑然一身，已经辞去稳定工作，开始独立创业，微博上看到的状态一直都充满了生机和希望。
听说他俩再无私下联系。有次我和他在商场遇见，无意间得知他并没有收到她新号码的短信通知。
漫长的十几年的感情，就这样成为了蝴蝶蜕变后的空壳，被长久的永远的留在了那些回不去的年少岁月里。
这样也好。
希望他们以后都能一直各自幸福。
无疾而终的感情。
或许从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