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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书籍名:《爱欲城市之将就》    作者:贞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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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才跨进家门,安杰就连续打了两个喷嚏。

  对于那个天杀的精彩婚宴他已经不想多说:被强吻、跌落水、浑身湿透的撑完整个Party,更别提他最后根本忘了拿回脏衣服。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的蛋糕受到不少贵妇的称赞,也算是宣传成功。

  安杰先换下已经半干的厨师服,接着来到厨房烧水泡茶,同时顺手按下电话录音的播放键。

  『杰,我今天不能去找你。』录音机里传出任职M百货公司的女友茱莉的声音,『下班后要和公司同事聚餐。晚一点再联络,爱你喔。』

  最后一句话让安杰露出小小的欣慰微笑。经过被同性强吻事件的折腾(而且还是个莽撞的少年仔,他在心中画双红线强调),他原本想好好拥抱茱莉、生龙活虎的展现男性雄风,平衡一下身心——他没有性向偏见、身边也不乏同志朋友,只不过他身为直男、向来只和女性上床,需要调适情绪上的震惊和错乱。

  最需要温柔的时候却得不到慰藉,安杰还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早知如此,他应该更认真的说服茱莉关于同居的事:他的Loft对两个各有工作又各有生活圈的成人而言太小了。

  不过,打个电话应该没关系,他想。正要拿起话筒,机器又拨放出下一通电话录音:『……杰,忘了一件事:不知道该怎么说……』还是茱莉,但这次声音透出几许犹豫,『我问你:到底和你爸妈说清楚「那件事」没有?』

  安杰愣了,伸向电话的手又慢慢垂了下来。他当然没和老家的任何人提过「那件事」。他不敢、也不知道怎么开口。

  安杰呆呆的瞪着电话出神,直到瓦斯炉上的热水壶嘘嘘作向,他才回过神。关上瓦斯、为自己冲了一杯茶,走到餐桌旁坐了下来。

  他有个很棒的厨房,烘焙器具一应俱全,还有好几块大理石料理板;一座高至天花板的大书架分隔了客厅和厨房,架上摆满了烘焙、烹饪、艺术书籍,以及好些法文教材;旁边有个橡木橱,里头藏着数年来收集的美酒。

  安杰轻啜了一口茶,这些都是茱莉口中的「那件事」,是他的梦想——无法和家人分享的梦想。

  生长在密苏里州的小镇,安杰的父亲是镇上税务机关的主管、母亲是家庭主妇,一个每周日上教堂、传统而保守的家庭。

  从小,他只穿蓝色系、灰色系和黑、白色的衣服,因为父亲说那才是男孩的颜色;他要打棒球、骑车、钓鱼,因为那是男孩的游戏;他不用进厨房、不做家事、不洗碗不洗衣,因为那些都是女孩的工作。然而天晓得,他其实喜欢缤纷的颜色、恨死无聊的钓鱼,更重要的,他热爱烹饪。

  因为不敢辜负父母的期望,那股热爱一直被安杰深深尘封在心底。他大学念商、毕业后取得会计师资格,在城里的一家事务所工作。朝九晚五的生活,每天就是抓帐、对帐、算帐,瞪着一串串的数字,二十四岁生日吹熄蜡烛那一刻,安杰在袅袅白烟中预见自己淹没在数字和财务报表中秃头、发福、衰老、因为高血脂高血压引起心脏病住院。

  他突然彷徨而心生恐惧,于是做出了人生中最重要、也是第一个叛逆决定:到烘焙教室报名。

  在烘焙中,安杰找到了自我。他由衷感到快乐,而且他有天分,参加几场业余比赛都获得金奖。受到鼓舞,被埋藏在心底深处的梦想种子逐渐萌芽、滋长,安杰开始认真考虑以甜点师作为终生职志。

  然而这一切他的父母毫不知情。他曾经想坦白,却看到父亲提起某亲戚的女儿嫁给厨师时,脸上的鄙夷表情,又把话吞了回去。

  在会计师事务所工作了几年,安杰存了一笔不算少的积蓄;二十七岁时,他骗父母说「被联合大会计事务所挖角」,要远赴纽约工作,父母还欣喜的开了欢送会。

  事实上,他到纽约的一家法国餐厅当甜点师。经过两年的专业磨练,二十九岁那年,在机缘巧合之下,有人找他合伙开了Rive Gauche,让他以小股东兼主厨的身分管理自己的甜点厨房。

  随着咖啡馆渐渐打出知名度、所有投资也开始回本,安杰又兴起另一个梦想:到世界首屈一指的顶级糕点学校——法国ENSPà Yssingeaux深造。他已经开始学法文、存钱;他和茱莉讨论过这件事,却还不曾向父母提起,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或者该编什么理由。

  安杰越想越烦、越头痛,放下手中未喝完的茶,冲个澡之后便上床睡觉。

  翌日清早安杰被刺耳的闹钟铃声吵醒时就觉得头重脚轻、两眼昏花,毫不意外的发现自己发烧了。

  唉,实在不应该要帅逞英雄。三十二岁的男人要成熟理智,而不是像二十多岁那样感情用事,这下好了吧,没搞清楚人事时地物就自以为是的冲动救人,结果落水感冒。

  干脆挂病号休息一天算了,安杰抱着枕头在床上翻了一圈,企图赖床;五分钟之后还是乖乖的从床上跳下来,盥洗、换衣服、喝了一大杯鲜榨柳橙汁提振精神,接着步伐蹒跚拖拉的出门工作。

  负责是成功的第一步。安杰认命的告诉自己,更何况他向欧洲订的一批食材会在当天到货,他得点收。

  坐在Ford厢型车的驾驶座,看见号志灯一路长红,安杰趁机从口袋中拿出黑莓机查看当天的行事历。过了片刻之后他抬起头,号志依旧红灯高挂,接着,终于转成绿灯,他正想踩下油门,前方的车却动也不动,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号志又转回红灯。

  就这样绿转红、红换绿的变色一阵,教人快色盲了,车流仅仅前进不到一公尺:他只比平常晚几分钟出门而已就陷入进退不得的塞车地狱,早知道就在床上多睡几小时。

  从他的住处到Rive Gauche其实不算远,安杰平常总是搭地铁,但是昨天从婚礼会场离开后他实在太冷太累,懒得把车停到咖啡店的车位而直接开回家,现在自食恶果。

  天啊,他更恨那个婚礼一点了。

  安杰不耐烦的用力按了一下喇叭表示抗议,但声音很快的被噪音吸收得不留痕迹:他不是车阵中唯一按喇叭的人。不是说不景气,哪来那么多车?他叹了一口气,望向车窗外。已经开始进入纽约的精华商业区,以往的繁华街景增添了一抹金融风暴的阴影:不少橱窗上贴着「求售」或「求租」的广告,转角的建筑则围上「近期开幕」施工布幕。

  他皱起眉头,记得那里曾是一家连锁咖啡店。三年前Rive Gauche刚开幕的时候,搭上华尔街股市大涨的顺风车,即使在黄金地段、同业竞争激烈,标榜着「意式咖啡、法式甜点」的Rive Gauche还是闯出小小名气,培养了一批忠心顾客;于是,就算包括星巴克在内的许多大、小咖啡店都随着道琼指数大跌而关门大吉,他们还是辛苦撑了下来。

  在感叹中好不容易到达目的地,安杰将车停在咖啡店后的停车位,匆匆走进后门。

  穿过厨房,他顺手将工作台上的一大盘可颂和马芬端进店里。这时前场像上班时段的尖峰交通一样,两个穿着黑衣、黑裤和黑围裙制服的侍者正忙得不可开交;咖啡师安德烈·尼尔森则站在吧台后的蒸气咖啡机前,态度轻松而表情专注的准备各种咖啡。

  安杰一直认为安德烈是Rive Gauche的吉祥物。他原籍法国,及肩的褐发在后脑束成一个小马尾,嘴角常露出一抹不羁的微笑,加上一手高超的Latte Art(拉花)技术,非常受欢迎。

  咖啡店的成功经营,泰半要感谢安德烈的功劳。

  「Bonjour!」瞄见他,安德烈眨了一下眼睛打招呼,「Cappuccino还是Caffeelatte?」

  「Espresso。」安杰不假思索的说,同时弯下腰将可颂、马芬一一摆进已经半空的玻璃柜里。

  过了一会儿,安德烈将咖啡递过来,「你的脸色看起来很菜。」

  安杰一耸肩,无奈的说:「……有点感冒。」

  「需要阿司匹林吗?我有。」安德烈从吧台下的置物柜里找出一个小药盒。

  安杰立刻摇摇头,「不,我会药物过敏。」

  安德烈将小药盒又放回去。

  「……对了。」他突然想起似的,弹了一下手指,「客人太多,让我差点忘记告诉你:有几个先生找你,坐在角落那一桌。」

  「谁?」安杰随口问道,同时在咖啡中加进一匙糖、随便搅了搅然后一饮而尽。

  「国税局的。」

  安杰差点没把刚入咽喉的咖啡又吐出来。他咳呛了几声,「国……国税局?」

  「那些人是这么说,是真是假我就不清楚。」安德烈转身回到咖啡机前,仿佛不经意似的又补上一句:「其中有个看起来像条子。」

  他狐疑地往安德烈指引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三个男人面无表情的吃着早餐。三个人的衣着都非常制式,与平常的公务员无异;再怎么看也猜不出哪个像警察。

  「国税局」大概是最不受欢迎的不速之客,没有人喜欢被查帐。安杰从出社会到现在,每到报税季节他父亲都会提醒「诚实报税」的好公民守则;而且他自信对经营帐务整理得非常漂亮——他毕竟是个会计师。那么,国税局的人、甚至警察上门干什么?

  借势藉端、勒索强募?

  安杰心中一凛,正想偷征询安德烈,侧眼一瞄,见他的双手好象表演魔术特技似的准备大大小小的各式咖啡;安杰不敢多打扰幸运物,只好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走向他们。

  「几位找我?」安杰有些紧张的来到桌旁拉了一张椅子坐下。

  「安杰·帕提瑟先生?」其中一个抬起头问道,安杰点点头。「贵店的马芬相当好吃。」那人恭维的说,用纸巾擦擦手并伸向他,态度出乎意料的客气,「迪诺·吉尔,IRS(国税局)调查员。」然后指着坐在左边的男人:「这位是我的同僚:克里斯·萧。」

  安杰心中有些警戒,但还是努力挤出一个微笑。

  「另一位——」迪诺继续指着坐在右手边、下巴抬高三十度、表情傲慢的男人:「东尼·巴威尔……」

  「FBI重金组特别探员。」不等迪诺介绍,男人便亮出证件,起身冷冷的说:「可以借个地方说两句话吗?」

  还真被安德烈说中了,有个FBI警探。安杰点点头,领着三个人来到厨房旁的小办公室里。

  「请问发生什么事,竟然劳驾IRS和FBI过来一趟?」请三人坐下之后,安杰掩上门,开门见山的问道。

  「想请教几件有关强尼·拉德利的事。」巴威尔缓缓的说。

  安杰不禁讶异,「强尼?」

  强尼·拉德利是当初安杰服务的法国餐厅的常客,因为非常欣赏他的甜点手艺,有一天邀他合股创业。强尼表示拥有一处位在黄金地段的房产闲置着,近七十平方公尺的店面加上后面的停车位,安杰每个月只需付三千美元房租,而赚取的净利依照比例分配。

  绝对合乎经济效益的投资,安杰当然二话不说的答应了,还投入了大部分的积蓄。他们以百分之七十和百分之三十的比例成为大、小股东:强尼是Rive Gauche的大老板、也是房东,以浅白的话解释,是跷着二郎腿在家收钱的人,事实上他几乎不曾到咖啡馆来,安杰总是透过电话、邮件、银行帐户和对方保持联系。

  这样的合伙投资方式直至目前为止没有什么问题,强尼说信任他的管帐和经营;怎么现在竟突然翻脸,还通知IRS和FBI?

  「强尼说了什么?」安杰沉吟片刻之后,小心翼翼的应对:「是不是他对关于结算申报上的帐面金额有疑问?我已经解释过了,那不是营收,而是税前净利,这些在财报上都有注明……」他打开一个上锁的柜子、拿出一份档案,「财报和税报必然会有差异。譬如说设备折旧等等的财税差……」

  三人翻看着安杰拿出的档案。「这份财报可以媲美会计师签证报告……以这家咖啡馆的营业额而言,相当慎重……太过慎重。」巴威尔挑高眉头瘪着嘴,半讥讽的说:「帕提瑟先生,我们的困扰在于强尼·拉德利『避不见面』。」

  「我不懂。」安杰皱起眉头。

  「你最后一次和他联络是何时的事?」

  安杰想了想,谨慎的说:「呃……应该是上个月付房租的时候,我把转帐证明FAX给他……」

  话还没说完,三个人便窃窃私语的讨论起来;安杰依稀听到什么「共谋」、「诈欺」,知道事情不对劲,心下警戒。

  片刻之后三人结束讨论,吉尔抬起头,严肃的说:「帕提瑟先生,我们必须很遗憾的宣布一件事:由于恶性积欠房租,这处房产的所有人决定将产权收回、结束租赁关系。」

  「什么?」安杰立刻跳了起来,「强尼说我『恶性积欠房租』?我每个月都准时转帐,这些是银行存根,你们看!」

  巴威尔瞄了一眼档案夹中的转帐存根,「这的确证明你曾经转帐给拉德利。但是问题的重点在于——」他顿了一顿,「这店面的真正产权所有人是贝尼·毕利老先生,不是强尼·拉德利。」

  「……」安杰两眼发直、嘴张得大大的却一句话也接不下去,整个吓傻了。

  看他脸色发青,巴威尔有些轻蔑的哼笑一声,往后靠在椅背上,悠闲的说:「两位同僚,我看还是请人送饮料进来吧。」

  「帕提瑟先生,你对强尼·拉德利有多了解?」吉尔倒了一大杯果汁递给安杰,同时问道。

  「就我所知,强尼是一家广告公司的公关经理。」安杰稍微镇静下来,声音却依旧颤抖,头也因为发烧而隐隐作痛。他断续而且有些错乱的说明自己和强尼之间是公事上的合作关系,绝对单纯;两人在私生活范围没有交集——几乎没有,三、四次饭局也是为了谈公事,他强调。

  巴威尔瞪着他,「帕提瑟先生,你的说法教人很难不怀疑:你竟然如此信任一个仅称得上点头之交的人、还投资大笔积蓄?」

  安杰皱起眉头,立刻拍桌子反驳:「巴威尔探员,老实说,我的投资到Rive Gauche开业一年半以后才开始回本,结果又遇到金融海啸,经营得非常辛苦;现在你们却告诉我这个店面的产权有问题、要我关门大吉,根本是滥用公权力欺压诚实百姓!」

  巴威尔不耐烦的重呼了一口气。

  见气氛不对,吉尔微笑的打圆场:「帕提瑟先生,我对于我们的唐突致歉,但也请体谅我们的职责所在。」

  「强尼·拉德利是OTZ电视购物公司的销售人员,并非什么公关经理。」吉尔娓娓道来:「由于他能言善道,赢得了许多银发族客户的信任,纷纷把退休积蓄私下交给他管理、转投资,之后血本无归。贝尼·毕利先生也是,将名下的不动产请吉尔·拉德利代为出租……」

  「强尼是二房东?」安杰插嘴。

  「你太客气了,他是金光党。」吉尔又接下去说:「强尼·拉德利承诺会将每月的租屋所得扣除一成代管费之后存进贝尼·毕利的户头,用来支付安养院费用和生活所需;但近半年来,毕利先生的户头却没有收到半毛钱,不只如此,连房屋税都欠缴……」

  安杰心中一凛,开始明白问题的严重性,「等等,我真的不知道他盗用别人的房产转租!」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安杰火速翻出一份文件,「当初谈合伙的时候,我曾要求看房屋权状,上面的确是他的名字,所以我才……」

  三人看了之后,又压低声音讨论了一阵。

  「……那么又多了一条伪造文书罪。」一直沉默的克里斯·萧拿出手机打了几通电话。过了将近二十分钟之后,三人终于做出结论:「安杰·帕提瑟先生,我们认定你应该是被害者、而非从犯或共谋。」

  安杰哑然,「我本来就很无辜……」

  「当局收到一系列的类似诈欺案件通报,已经将强尼·拉德利列入全国通缉名单。」巴威尔说:「这份文件救了你一命。」

  安杰略微松了一口气。巴威尔又接着说:「刚才萧调查员和毕利先生的委任律师联络讨论的结果,决定撤销你『侵占私人产业』和『不当得利』的控诉。不过……」

  他吊人胃口似的停顿了一下,「以伪造权状签署的租约依旧不具法律效益。毕利先生非常宽宏的表示,在月底之前,只要你以十万美金的代价补偿他的损失,他愿意订立新租约,Rive Gauche可以放心继续经营;不然的话,他必须出售这处房产,而且买主已经找好,Rive Gauche只能结束营业……或是和新的屋主谈判出租事宜。」

  安杰傻了。巴威尔的话好象撼天巨雷一般震得他耳聋,鼓膜只听得到嗡嗡杂向,心脏在胸腔里猛烈的收缩、舒张,将血液全部挤进动脉、冲向脑部,他觉得太阳穴裂开似的痛,怀疑自己该不会突然脑血管破裂。接着,他像发疯似的跳起来、扑向巴威尔,慌张错乱的说:「怎么可以这样!这家店……我的投资……以后该怎么办?」

  「请你自制,帕提瑟先生!」巴威尔皱着眉挡开他,「我会建议你雇一个财务律师。需要的话,我可以给你一份律师建议名单。」简单丢下一张名片、说了句告辞之后,便与另外两个同伴一起离开,留下安杰不知所措的瘫软在地上。

  由于不想过早引起担忧和恐慌,安杰暂时没将这个消息告诉员工,决定先想办法筹钱之后再做打算;不过,他的满腔烦恼愁苦依旧溢于言表。

  安德烈见他一张脸比沙皮狗还皱,以为是重感冒的关系,没多怀疑什么。

  傍晚,安杰以身体不舒服为由,表示想提早回去休息,请安德烈代为打烊。回到家他根本无心休息,反而搬出所有的帐本,开始精打细算。

  十万美金说多不多、说少却一点也不少。他户头里的存款加上有价证券零零总总能凑出五万美金,剩余短缺的部分可以去银行贷款;在月底筹出十万美金、保住Rive Gauche不是问题。

  问题在于之后。

  一旦选择贷款这条路,代表了他未来的十年岁月必须奉献给赚钱还债;意思是,他必须死心,埋葬到ENSPà Yssingeaux进修的梦想。

  要不然,他应该自私的选择到法国进修。转卖设备器材、资遣员工,技术上来说并不困难。然而他知道一点也不简单,选择放弃Rive Gauche的背后,代表了他这几年来为了梦想而投入的心血、金钱、经营、一切一切都随风而逝。他已经不年轻了,没有那么多的五年、十年可以焚烧。

  这仿佛逼迫一个甜点师必须在鸡蛋和砂糖之间做选择,然而天晓得要做出可口甜点,两者缺一不可。安杰叹了一口气,干脆起身为自己倒了一杯不加冰块的威士忌,再回到客厅。

  安杰卧倒在沙发上,心不在焉的啜着酒,希望稍微忘却烦恼;因为感冒而不算清醒的神智在酒醺之下更为迷茫,而纠缠胸怀的愁绪却丝毫没有消解。

  不知道恍神的过了多久,直到有人按了门铃,安杰才回过神。蹒跚的过去开了门,一看,原来是茱莉。

  「刚才到咖啡店找你,结果安德烈说你身体不舒服先回家休息了。」

  「为什么不打手机给我?」

  茱莉一耸肩,「临时兴起,想给你一个惊喜。」她走进屋里,放下手中的购物袋,「饿吗?」

  安杰摸摸肚子,他其实没胃口也不觉得饿,但是茱莉的体贴让他十分感动,「正打算吃点东西。」

  他顺从的将购物袋里还半温热的纸盒拿出来,打开之后,一股刺激的食物气味顿时教他有点想吐。他咳了两声,皱着眉问道:「什么东西?」

  「魔鬼烤香鸡(DevilChicken)。」

  安杰抬起头有些讶异的看了茱莉一眼。连鸡肉都受邪恶蛊惑?他开始认真的怀疑在冥冥之中必然有个恶魔操控着他的命运,阻挠他追求梦想。

  「怎么了,你不是喜欢吃辣的?」茱莉一脸无辜的问。

  「没事。」安杰苦笑着摇摇头,他不想辜负茱莉亲手「送」羹汤的好意,立刻起身准备两份餐具。

  「我喝点东西就好。」茱莉叫住他:「我不饿。」

  「你吃过了?」安杰问道,同时将茱莉的爱心晚餐倒进盘里:两只鸡大排、一只鸡翅,四分之一块的培根蘑菇咸派,「这些在哪里买的?」

  茱莉没回答,径自拿了PassitodiPantelleria甜点酒,「这个酒配什么好……没有甜点吗?」

  「有。冰箱里有半个洋梨巧克力塔。」安杰回答。茱莉拿了甜点回到桌旁面对他坐下。安杰乖乖的切下一块鸡肉放进嘴里,太多的辛香料让肉的口感有点腻、咸派的派皮有点硬,他越吃越觉得是剩菜,但是他尽力的咀嚼。

  相对于他的消沉,茱莉的心情似乎不错,嘴角微微的上扬。过了一会儿,她不经意似的问:「这个甜点的法文怎么说?」

  「呃,是Tar……Tarteauxpoiresetau chocolat。」安杰以生涩的法文说着,接着他的脸一沉,「茱莉,我们可能去不成法国了。」

  菜莉放下酒杯,「什么?」

  安杰叹了一口气,他很想一股脑的老实坦承所有的困境、向茱莉诉苦,但是怕她担心、更怕被认为是个没用的男人,又把话吞回肚子里。只能逃避似的低着头,扯说什么经济不景气、收入不如预期、手头上的钱不能乱花等等冠冕堂皇的借口。

  他记得不久之前曾和茱莉兴高采烈的计划到法国后要参观酒庄、古堡什么的,早知道计划会付诸东流的话,当时就不该那么兴奋。「我很抱歉。将来我一定会补偿……」

  「别傻了,机会一去不复返。」茱莉一耸肩。

  安杰注意到她看起来没有预期中的失望,眼神甚至有种解脱的感觉。接着,她倒了两杯酒,「转换心情吧!其实我有个好消息告诉你:我获得升迁,下个月开始就是我们那层楼的销售主任。」

  不会那么巧吧?安杰有些错愕。两秒钟之后,他才僵硬的说:「啊,恭喜!」他硬挤出笑容,其实一点也笑不出来。其实他根本不觉得高兴,甚至隐隐有些不安。「……所以你才刻意带晚餐过来给我?」

  「庆祝我的升迁吧!至少我们之中有一个人遇到好事。」茱莉笑开了,「你不能去法国进修或许不是坏事……这样吧,等你存够钱,我们再去渡假。」

  「是这样吗?」安杰嗫嚅着。越是无法获得或实现的梦想就越珍贵,他突然清楚的明白自己其实非常想去法国进修。

  「如果真的那么想去法国进修,为什么不向你爸开口?他应该有十万美金可以借你吧?」茱莉说:「也正好趁机向你父母坦承。」

  安杰的心中五味杂陈。在这种情况下向他父亲坦承一切,不仅会埋葬了他的梦想、更会焚毁他的未来。甚至不用真的开口,他已经可以想象父亲会以鄙夷的态度,气愤而轻蔑的责备:「荒唐!竟然为了这么荒谬可笑的理由放弃了会计师的大好前程?你的脑子在想什么?白白糟蹋了那么多的时光,你以为男人有几年的黄金岁月可以浪费?愚蠢!」

  最后要是真由他父亲出手解决问题,那就证明了他的失败、象征他这几年来孤注一掷经营的梦想根本是错误,他根本不该走甜点师这条路。「如果真的这么做,我就是认输了。」

  「这是现实问题。」茱莉喝光杯中的酒,脸颊有些泛红,「有理想是很好,但是如果不能脚踏实地的话,理想就是空想。或许现在是你重新检视人生目标的时候。」

  安杰错愕的看着茱莉。

  「别怪我说话直接。」茱莉继续一派率真的说:「我是为你好才这么说。你难道希望我说些好听的话骗你?」

  这种时候,如果能听到一些安慰的话或许不是坏事……安杰心想。他顿时觉得自己是个被社会淘汰的悲哀失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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