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毁灭日」
黑猫是直到后来住进人类公寓，开始和人类打交道之后，才知道所谓「心理创伤」这个东西。
按照人类心理医师的说法，那么黑猫有两个巨大的「心理创伤」。
第一个就是当年莫名被胖白兔「侵犯」的耻辱。
第二个则是失去家园的伤痛。
因为失去了家园，它无处可去，才会住进人类的公寓里。
它曾待过的森林，在「毁灭日」那一天起了一场熊熊大火，无数大小动物在火焰里惊慌窜逃，无法移动的树木则在烈焰中号哭，最后变得焦黑干裂。
黑猫琥珀色的眼瞳映入了火焰的颜色：那么鲜艳的橘红色，和夕阳一样美丽，却有着如此残忍的热度将所经之处的一切全数毁灭。
那时的黑猫已经成精，和少数同样成精的森林同伴无助地望着眼前的家园被烈火烧尽。
尾巴已经被烧焦的雌狐狸身上满是烟灰，双眼被浓烟呛得泪流不止。
它难得生下的孩子就在那大火之中，而它的丈夫早在半年前被人类抓走，从此再也没有下落。
它的丈夫是森林里最后一只公狐狸。
总是一脸冷静睿智的红猿，脸上也露出得少见的茫然与讶异慌张。
棕色的刺猬吓得全身缩成一颗球，身上竖起的尖刺在剧烈发抖。
一只庞大的青蛇带着一只较小的白蛇躲在红猿身后，两条蛇紧紧交缠在一起，昂起头来不停紧张吐着蛇信。
风带来了大火的气味，再不离开的话，它们也会像那些还在森林里来不及逃出的其他无辜动物那样，被火活活烧死。
「我们必须离开这里。」红猿沉痛地这么说。
「但那是我们的家园！」雌狐狸激动地说：「我的孩子还在里面！」
「它们已经死了！你也知道的！」红猿说。
雌狐狸低下头，沉默着。
动物很认命，不像人类那样容易依依不舍，也不会因为无法控制情感而做出伤害自己生命的事情。
雌狐狸脸上的泪痕干了，然后转身准备逃命。
自己的命先保住，才能有机会继续繁衍下一代生命。
其他的同伴们也抱着同样的心思，它们都在冥冥之中被不知名的力量选中，拥有成精的机缘，夜夜经过月亮阴柔光芒洗礼而渐渐有了魔力，但即使如此，它们依旧害怕着人类这种生物。
人类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生物，因为他们即使没有魔力，也能将一整片森林在瞬间化为乌有。
逃到森林边缘的它们，见到了聚集在森林入口处的人类，通晓人类语言的红猿听到了人类之间的交谈，才发现原来是人类刻意放火烧林。等大火熄灭后，人类会砍去被烧焦的大树、用推土机推平焦土然后铺上滚烫沥青，将这片森林化为一片住宅区，让更多的人类能搬进来。
红猿气炸了，当它把这件事情转述给其他同伴听的时候，它们也都气愤难平。
天生万物，它们皆按照着自己的本分过生活，从来没有和人类起过冲突啊！
为什么人类要这样无缘无故地夺去它们的家园，还烧死那么多无辜的动物？
那些松鼠、小鸟、野兔、貂、昆虫，还有数不清的花花草草与几百年甚至几千年的巨木，都消失了。
原本充满绿意的家园，现在变成了不断冒着火焰与浓烟的焦土之地。
在那里的所有生命都消逝了。
雌狐狸气得几乎要咬碎一口牙，要不是红猿拼命阻止，它已经早就冲到人类面前，想狠狠咬死那些人类，替自己的孩子们报仇！
动物虽然认命，但强烈的母爱却是与生俱来，面对害自己孩子无辜惨死的凶手，即使是一向靠狡猾聪明保命的狐狸也难免激动起来。
「人类为什么要毁灭我们的家园？」黑猫也气愤难解，「难道我们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人类将我们赶出这里？」
「是啊，我们已经有了魔力，和一般没有反抗能力的动物不同，难道我们就不能给人类一点教训吗？」青蛇也这么说。書香門第
几只动物义愤填膺地在森林入口处讨论着，声音引起了人类的注意，一个像是工头模样的人类见到了它们，脸上突然露出兴奋神情，然后他跑进附近的卡车里，打开车门从里头拿了一把猎枪出来。
狩猎是雄性人类的一种劣性，如今的人类其实已经不需要靠狩猎来喂饱自己的肚皮以求活命，但还是忘不了残杀动物的征服与胜利快感。
猎枪先是对准了红猿，然后又对准了雌狐狸，之后又对准那两条交缠在一起的青白双蛇。
啧，猎物这么多又这么集中，还真难取舍要先对哪一只开枪？
那就先打狐狸好了。
——碰！
巨大的枪声配着火焰燃烧的背景声响划过空气，一颗子弹瞬间从猎枪中射出飞往雌狐狸的方向。
幸好工头的瞄准技术不太好，子弹仅仅只是擦过雌狐狸的尾巴然后埋人土里，但也足够震慑住正在喋喋不休的那几只动物。
它们一哄而散，夹着尾巴逃得不见踪影。
虽然嘴上说要报复、要让人类得到教训，但对人类的惧怕早就从一出生起就深植在骨子里，无法摆脱。
但还是不甘心呐！
再说，失去了家园，它们能去哪里？
四面八方已经都是人类的地盘，没有它们能容身之处。
◇
大火燃烧了三天三夜，终于熄灭。
待烧成焦土的地表温度下降后，推土机便会开进来，将这座森林铲平，连流贯森林的那座小溪也将被填平，一尾百岁金色鲤鱼从溪里探出头来，湿亮的眼眸悲伤地看着眼前这片仍徐徐冒着焦烟的土地。
一切都要消失了。
那么它的生命是否也要消失了？
虽然它已成精，有离开水面的能力，但它不知道自己离开小溪后，可以在哪里生活？再找另外一座森林、另外一条小溪吗？
但是它不想离开这个地方，哪怕已经景物全非，将来还会有可怕的人类进驻。
金色鲤鱼突然听见岸边有低声细语，它没想到在这场大火之下，森林里还能有动物生存，好奇之下它寻着声音游了过去，然后见到有一群动物聚集在岸边。
和自己一样的动物。
它们身上有成精的气息，金色鲤鱼马上就知道也是「同类」。
本来想浮上水面打声招呼，但那群动物里有只黑猫耶……虽然自己的体型比黑猫还要大，但猫科动物对鱼都有特别偏好，它平素又甚少与这些陆上动物打交道，不知道它们到底危不危险？
而且除了猫，还有猿（杂食性动物，连生鱼片都吃）、蛇（吃鱼不吐骨头的恐怖生物）、狐狸（森林里的捕鱼高手）以及……一颗满身都是刺、不断在发抖的圆球？先不管这颗圆球吃荤吃素，那身刺看了就觉得害怕，万一身上被刺穿几个洞可不是开玩笑。
于是金色鲤鱼打算先偷听一下它们的谈话内容，再决定要不要现身。
◇
「以后我们该怎么办？」黑猫问。
没有了家园，它们该何去何从？
在森林里一向最足智多谋的红猿沉思不语。
刚刚才逃过一劫的雌狐狸心有余悸地舔着自己烧焦的尾巴。
青蛇白蛇依旧交缠在一起。
刺猬还是缩成一颗球不停在发抖。
大家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但又不愿就这样分道扬镳，因为它们都知道，聚在一起起码互相有个照应，活命的机率还比较大。如果分开行动，现在没有了森林遮蔽躲藏，除了黑猫（人类居住的环境里本来就有不少野猫）和刺猬（人类宠物店里也常见到刺猬），其他的野生动物一定很快就会被人类发现踪迹然后猎杀。
「人类……想要把这里变成什么样子呢？」黑猫幽幽地看着毫无生命迹象的焦土，这么问。
红猿总算开口了，它说：「人类想在这个地方盖房子。」
「房子？那是什么？」青蛇问。
「是人类居住的地方，就像我们的巢穴一样。」
「我不需要巢穴。」黑猫说。
「我懂了。可是既然人类要住在地下，为什么又要毁掉森林？」青蛇又问。
雌狐狸白了青蛇一眼，说：お稥「你以为大家都像你一样只喜欢躲在阴凉的地洞里吗？人类是住在陆地上的，他们盖的房子又高又大，一次可以住好几十个人、甚至好几百个人。」
青蛇吐了吐蛇信，不再作声。
「虽然知道以后这里不会再有我们生存的地方，但这里毕竟是我的家园，我不要离开！」雌狐狸坚定地说。
红猿沉重地点了点头，它心里也是这样想。
但不离开这里，它们要怎么过活？
赖以为生的植物树木和所有小动物都死光了，它们继续待在这里，迟早有一天会饿死。
就在大家一筹莫展之际，红猿突然说了：「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和人类一起住吧！」
「什么？」
「怎么可能？」
「和人类住在一起！？」
「我不要！人类臭死了！」雌狐狸怒吼。
「你有狐臭也好不到哪里去吧！」青蛇趁机呛回去。
「你们两个不要吵！」红猿出声制止，「都已经到这个地步了，逞口舌之快有什么用？」
于是大家又安静了一会儿。
然后黑猫说：「我从没想过要和人类住在一起。」
尽管它的许多同类们早已成为人类豢养的宠物。
「不是住在一起，而是在人类的地盘上找个地方先安顿下来，以后再看看该怎么办？」
「你是说……」黑猫懂了。
一直在旁偷听的金色鲤鱼却还没有会过意来。
它们要去人类住的地方？
为什么？
但那些动物很快就把头凑在了一起，低声交头接耳，开始讨论起居住在人类世界里的条件与办法，原本听力就不是太好的金色鲤鱼也没耳朵能竖，只好瞪着大眼，不知道它们在搞什么。
最后，红猿一拍双手，说：「那就这么决定了！」
眼见动物们转身欲准备离去，心急的金色鲤鱼也顾不得自身安危（反正森林都没了，这条小溪很快也将被填平，再拖下去也是死路一条），在水面上拼命翻动鱼鳍，拍出「哗啦」水声，成功引起动物们的注意。
金色鲤鱼张大了嘴喊：「等等！我也要跟你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