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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法尔斯双手环胸，不满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清晨的阳光透过精致的白色木格落地窗照进大厅，洒在餐桌上，把餐桌上漂亮的红色玫瑰衬托得更加艳丽。
虽然伊莱恩的眼睛下面有着深深的黑眼圈，但是不影响他如阳光般温和的笑容。
而昨天晚上哭得淅沥哗啦的女仆，正为他端上丰盛的早餐。
就见伊莱恩不知道说了句什么，仙杜瑞拉立即露出灿烂的笑容。
这个情景既和谐又温暖，让人看了都会不自觉地微笑，不过法尔斯的心情却只是更加阴郁。
他沉着脸走过伊莱恩面前，后者却只顾着和女仆聊天，显然没有注意到他。
法尔斯站着那里，假意咳了一声，但伊莱恩依然保持刚才的姿势，而仙杜瑞拉脸上的笑容则更加放大。
咬咬唇，法尔斯气闷的转身走了出去。
在阳光下，花园里的花朵千娇百艳，但法尔斯的心情却足以让这些花朵全部冻死。
「早安，法师大人！」一个热情的声音让法尔斯回头。
贝蒂亚顶着一张平庸的脸从旁边走过来，向他招了招手。
她看起来真的和一个人类没什么区别，法尔斯想。谁会知道在这个平凡的皮囊下，会是一个夺取人们灵魂的巫妖呢？
「我忽然发现，光明教会的结界对你也没有用。」法尔斯站在原地看着贝蒂亚轻松地走来。
「噢，因为灵魂的力量非常强大，也是非常珍贵的东西，它能和大部分的光明魔法共存。」贝蒂亚露出一个天真的笑容，视线越过法尔斯的肩膀，然后挑挑眉，「噢，那不是仙杜瑞拉吗？」
「你知道她？」
「我当然知道。」贝蒂亚耸耸肩，「她是拉比特先生的小女儿。」
「戴恩为什么会让他的小儿女从事女仆的工作？」法尔斯难得八卦地打听。
「因为那是拉比特先生啊，他觉得逆境能磨练一个人的品德，就像他年轻的时候一样。」贝蒂亚毫无形象地打了个呵欠说，「年轻的时候，他一无所有，剑术和品德是他最珍贵的财富，而仙杜瑞拉则缺少这些，所以拉比特先生用自己的方式去教育他的女儿——至少别比另外两个女儿差。」
「那个女孩有那么糟糕吗？」法尔斯看着正在给伊莱恩倒水的女孩，忍不住问。
「有，怎么没有？」贝蒂亚拿起剪刀开始修剪花枝，「在她还是大小姐的时候，简直和公主没两样，我觉得虚荣这个词就是为她造的。」
那个女孩露出的笑容很纯真，完全不知道外面有两个人正在讨论她的人品。
「而且喜欢勾三搭四。」贝蒂亚斩钉截铁地说，「喜欢男人为她争风吃醋，老实说，如果不是因为其中一个为她丢了性命，拉比特先生也许还不会这样做。」
「……那看起来像是你会做的事。」法尔斯转头看贝蒂亚。
贝蒂亚笑了笑，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妖异的金色。「别这么说，法师大人，虚荣是每个女人必不可少的，但是，它更容易腐蚀灵魂。」说着，又补充了一句。
「看，她现在似乎把目标锁定在您的王子——」
「闭嘴！」法尔斯瞪了她一眼，心情更差的快步走离。
贝蒂亚耸耸肩膀，继续干自己的活。
事实上，法尔斯这个随从在戴恩家并没有什么工作要做，伊莱恩也不曾分派工作给他，也许就像拉德所说的，世界上再也找不到比他更悠闲的仆人了。
躺在沙发上，法尔斯无聊地打了一个呵欠，突地看到从花园另一边走过来一行人。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位金发青年，他穿着华丽的长袍，腰间佩戴镶满宝石的长剑，英俊的脸上带着傲气，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在他的旁边跟着一些仆人以及戴恩。
法尔斯很快就明白了他的身份，古拉德的王子——艾伦。
从沙发上起身，他站在一边看着走进大厅的王子。
也许真正的王子就该像艾伦这样，骄傲而高贵，举手投足间散发出皇族特有的气势。
当然亚格大陆上大部分国家的王子都是这个样子的，只有伊莱恩像一个骑士多过于一个王子。
在很多国家，王子同时也是一位受光明之神祝福的骑士，只不过洛亚的王子显然往骑士的方向稍微偏了偏。
艾伦带着傲气的英俊五官，让他看起来更加挺拔，与他相比，伊莱恩则是一脸傻笑……法尔斯有些郁闷地看着。
这时候，艾薇及艾娜也走进大厅。
艾伦迎了上去，执起艾薇的手，弯腰在她手背上印上一吻。「好久不见了，美丽的艾薇公主，您果然如传说中一样美丽出众。」
就见艾薇快速地抽回手，并且将艾娜护在身后。「古拉德的艾伦王子，也如传说中一样风度翩翩。」
看得出来他们是旧识，当然，古拉德和斯特美斯联合王国一直保持着非常密切的联系，所以继承人也彼此认识，虽然从成人仪式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彼此。
他们马上就熟络起来，即使艾薇看起来对艾伦没有什么好感，但毕竟从小接受贵族教育，自然没有表现得那么明显。
艾伦邀请他们参加一个星期之后的舞会，伊莱恩带着妹妹来这里的目的也正在于此。
今天晚上，伊莱恩终于能在床上睡觉了。
法尔斯则缩在被子里，一副坚决不下床的样子。
伊莱恩无所谓的换了睡衣上床。
「昨天……您安慰了那个女孩一个晚上？」看着伊莱恩还未消去的黑眼圈，法尔斯尽管依旧不悦，但终究没有骂人。
「嗯。」伊莱恩疲倦地点点头，「她哭了一个晚上。」
「她……说了什么吗？」法尔斯抱着靠垫，好奇地问。
「关于他们家的事情都说的差不多了，好像因为她是女仆生的小女儿……」伊莱恩耸耸肩膀，「虽然我觉得戴恩老师不是这样的人，但是……」
「是吗？」觉得他的回答很无趣，法尔斯打了个呵欠，转移话题，「……殿下，关于卡特拉姆帝国还有消息吗？」
伊莱恩低头看身边的少年。「第二批人已经派去了，还没有消息回来。」
「我总觉得……发生了什么事。」法尔斯轻声说。不知道为什么，面对伊莱恩，他总有股想将心里的话说出来的冲动。
「别担心，卡特拉姆不会发生什么事的。」伊莱恩摸了摸他的头。
黑色的发丝给人一种丝绸般顺滑，但却冰冷的感觉。
看见那双黑色的眼睛看了自己一眼，然后轻轻闭上，伊莱恩又低头亲吻他黑色的头发，这似乎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法尔斯，你睡着了吗？」
法尔斯没有再说话，似乎是睡着了。伊莱恩这才收回手，为他盖上被子，然后吹灭蜡烛。
当然，他并不知道走廊上有人。
仙杜瑞拉皱着眉头将房门轻轻关上，悄悄离开王子的房门口。
走廊上点着蜡烛，她无声地走过天鹅绒地毯，踏出别馆的时候，微微侧头看了一眼王子房间的窗户。
在别馆前面，是一大片玫瑰花丛，经过光明教会祝福的花园，即使在冬日的深夜也依然百花齐放，夜色中，娇艳的玫瑰散发着诱人的芳香。
仙杜瑞拉站在花丛中，仿佛被这些娇艳的花朵夺取了思绪一样。
忽然，有人叫她的名字。
「仙杜瑞拉。」
她转过身，看到自己的父亲站在那里。
她连忙轻提裙摆，行了一个屈膝礼。「晚安，父亲大人。」
「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做什么？」戴恩背着手站在小路上，皱眉看着自己的女儿。
金色如月光般的头发、像冬日晴朗的天空一样清澈的蓝色眼睛，白皙的皮肤和美丽的容貌——和她死去的母亲一样漂亮。
「我正准备回去睡觉呢，不过房间里太冷了。」仙杜瑞拉垂下眼，轻轻地说。
戴恩重重叹了一口气。「环境能磨练一个人的意志，仙杜瑞拉，我只是希望你能明白，我爱你比另外两个孩子更多。」
「是吗，父亲大人？」抬起头的时候，仙杜瑞拉年轻的脸上是不相配的冷笑，「我也是您的女儿，为什么和她们比起来，连一件像样的衣服也没有？」
「仙杜瑞拉……」戴恩向前走了一步。
仙杜瑞拉却向后退了一步。「也许我之前是太任性了，但是您也不必让您的女儿来做这些事吧，您知道下人是怎么说我的吗？」
「我说过，这是为了你好。」戴恩连忙说，脸上露出关心的神色，「难道对于那次的事情，你没有一点忏悔的意思吗？」
「我为什么要忏悔？」仙杜瑞拉皱皱眉，「那是他们自愿要为我做的，就算死了，也和我没有一点关系，为什么我非得因为这件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而当女仆？！」
「你还敢说这种话！」戴恩沉痛地低吼，「那些地方即使是最老练的猎人也不愿意去，而你居然让那些爱慕你的人去寻找传说中才存在的东西！」
「我想变得更美丽，有什么错？！」仙杜瑞拉理直气壮的吼回去，「我和母亲不一样，才不甘心就这样过一辈子呢！就算是大臣的女儿又怎么样？我要成为所有人羡慕的人，我要高高在上的地位，可是你却让我当女仆！」
「你到底有没有在忏悔？这个世界上没有比生命更珍贵的东西！而你却这样轻贱人命！」戴恩忍不住走进花丛，打了女儿一耳光。
仙杜瑞拉被打得跌倒，玫瑰的尖刺划破她的手和脸庞。
「天啊！我的脸！」她尖叫起来，但仍刻意压低声音，显然不想引起别人的注意。「您在做什么？天啊！您怎么能这样！」
看着有些歇斯底里的女儿，戴恩想起她小的时候，明明和她母亲一样可爱善良，到底是什么让她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仙杜瑞拉！」戴恩一字一句地说，「如果你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那就好好反省！不要妄图欺骗你父亲的眼睛，我看得见你的灵魂！」
「父亲？」
「直到你真心悔改为止，你将一直保持这个身份！」戴恩看着她，狠下心说：「我和你脱离父女关系！你不再是大小姐，直到你真正的悔改！」
仙杜瑞拉愣了愣，她原本以为父亲只是在气头上，没多久就会原谅她，但是现在她知道自己错了，而且大错特错！
她知道父亲是一个多么正直又重视诺言的人，一旦许诺，绝对不会改变。
「父亲！父亲！」她惊慌的冲上前拉住父亲的衣角，眼泪从眼眶中流下来，让她看起来像夜色中带着露珠的玫瑰一样动人。「我知道错了！以后我绝对不会这样了！求求您宽恕我一次吧！」
「仙杜瑞拉。」戴恩看着那双湛蓝的眼睛，伸手温柔地擦去她的眼泪，「我说过，我看得见你的灵魂，多年的剑士磨练让我对一个人看得更透彻，在你真心悔改以前——仙杜瑞拉，我拒绝承认你是我的女儿，你也不再拥有高贵的身份，你现在只是一个女仆。」
「我真的知道错了……」仙杜瑞拉不断乞求，「求求您，别这样……」
「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戴恩把她的手拉开，「真心地向光明之神忏悔，然后好好悔改，我才会再让你回到我身边。」
说完，戴恩头也不回地离开，只留下哭泣的仙杜瑞拉。
「父亲怎么能这样对我……」仙杜瑞拉哭着自言自语，「我是他女儿呀！他为什么不对我好一点……」
午夜的花园里，玫瑰花瓣上开始散发出淡淡的血气。
仙杜瑞拉轻轻地啜泣，鲜艳的玫瑰衬托着白皙的皮肤，让她看起来更加动人。
她慢慢地站起来，抬头看向伊莱恩房间的窗户，然后用手背轻轻擦去眼角的泪珠，转过身，慢慢融入夜色之中。
法尔斯靠在窗台上看着这一幕。身旁的男人睡得很沉，压根没发现花园里的事情——只要没有危险，这位粗神经的王子从来不会放弃自己的睡眠。
刚才，仙杜瑞拉抬头看这里的时候，法尔斯差点以为她已经看到了自己，幸好不是。
说起来，刚来到这里的时候，他就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了。
当然，光明之神的结界对死人没有影响，不过倒是能起到抑制怨灵的作用。
法尔斯重新回到床上，身旁的男人下意识地靠过来将他搂住。
他当然不会忘记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这男人是如何蹂躏自己的，只是现在想起来，竟然遥远得像场梦。
轻轻皱起眉头，他告诉自己，虽然现在他不拒绝伊莱恩的接近，但是超过一定的距离时，他一定会阻止他。
他的心是连黑暗之神也无法进驻的地方，那是灵魂最后的防线，它只有一个主人，那个主人只能是自己。
闭上眼，他贴近伊莱恩，很快便进入梦乡。
由于舞会是在一个星期以后举行，所以法尔斯还是很悠闲。
当他起床的时候，伊莱恩已不在房间里。
按照惯例，他一定是在花园练剑，在洛亚的时候也是如此。
很难想象，一个王子会比随从起得还早，但是这件事情发生在伊莱恩身上，法尔斯又觉得很理所当然。
法尔斯走下床，慢慢走到书桌边，翻开自己的笔记本，沾了沾鹅毛笔，开始写字。
将所有的实验结果写完以后，他支着下巴沉思，另一只手则玩着手里的鹅毛笔。
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伊莱恩对上次的春药反应这么强烈，却对其他的药完全免疫？
法尔斯记得那款春药的每一种成分和比例配量，但是他没有胆量再在伊莱恩身上尝试一次。
被下了这种春药的人，只有在发泄完欲望以后才能摆脱药的控制，而他既不愿意再做一回实验品，也不愿意让伊莱恩去找别人尝试。
不过，不愿意他去找别人的理由是什么呢？
正想着的时候，他忽然听见仙杜瑞拉的声音。「伊莱恩王子殿下，您怎么不进去？」
法尔斯转过头，才发现伊莱恩正拿着剑站在门口，并没有进来。
他的金发有些潮湿，大概是因为刚练完剑、流了汗的关系，如阳光般的金发贴在皮肤上，蓝色的眼睛在遇到自己视线的那一瞬间立刻移开。
「咳、咳……我只是有些累。」伊莱恩显得有些不自在的走进房间，将长剑放在桌子上，然后转身进浴室洗澡。
法尔斯坐在椅子上，支着下巴看到仙杜瑞拉也走进房间，和昨天晚上相比，这个女孩看起来既单纯又无辜。
他看着仙杜瑞拉忙碌地收拾着，完全不知大部分东西都是自己随意摆放的。
在洛亚的时候，收拾的事情都是总管乌拉尔派人去做的，乌拉尔还没有胆子让亚格大陆的黑袍教父去收拾王子的房间、洗王子的内衣裤，所以在洛亚，法尔斯只是表面上看起来像个仆人而已。
即使是在这里，动手整理房间的事情他也没有做过，而伊莱恩也从来不会因为这种事情而责备他。
所以他就这样看着仙杜瑞拉忙里忙外，将房间整理干净。
等伊莱恩出来的时候，仙杜瑞拉又立刻将外套递给他，伊莱恩笑着接受了她的好意。
「谢谢。」伊莱恩一向礼貌，接着转头看向法尔斯，「早餐吃了吗？」
法尔斯摇摇头，胸闷的感觉再度出现。
「一起去吃吗？」伊莱恩又问。
看看等在一旁的仙杜瑞拉，法尔斯再次摇摇头。
伊莱恩失望地看了他一眼，才和仙杜瑞拉一起离开了房间，
看到门板上，法尔斯慢慢地站起来，走到窗前。
阳光洒在窗台上，他看到花园里盛开的玫瑰艳丽而优雅，只是弥漫着淡淡的血气。
通常在荒废的贵族府邸，要是看到荒芜花园里的玫瑰依然娇艳盛开，即使是在黑暗中也生机勃勃，恣意怒放，依他的经验，住这样的花圃下一定埋藏着尸体，
亚格大陆更早一些的历史中，贵族在领地上拥有绝对的权力，于是对生命的态度也变得轻慢，而因为贵族的傲慢游戏或者变态兴趣而死的人，通常都会被埋在花园里成为花肥。
尸体的怨气会让花朵更加娇艳，开出来的花红得如能滴出血来，所以，即使在贵族都已经死去，连往日豪华的宅邸也荒废以后，那些花朵依然能盛开得那么骄傲。
像这样的地方，法尔斯并不建议旅人留宿。那种含恨而死的灵魂最喜欢于午夜在花园里游荡，被它们缠上可不是好玩的。
不过，所有的贵族宅邸大多会让牧师和祭司布下光明结界，那种结界能完美抑制这种事，死掉的尸体能成为花肥，但不会变成怨灵。从这一方面来说，法尔斯觉得光明之神是那些凶手的帮凶，
邪恶魔法的种类很多，并非都是黑魔法，而法尔斯虽然时令人恐惧的黑袍教父，但是对于一些必须用生命交换的魔法，他一点儿好感也没行。
比如，用十八岁的处女之血在月圆之夜洗澡，持续一年的时间，再用月桂枝念动咒语，就能成为令人心动的女人。
这是一个广为流传的邪恶扬法，但是用月桂枝念动的咒语却成了禁忌，即使是在黑暗之神的麾下，这种行为依然不值得称赞。
如果仙杜瑞拉愿意花钱，当然会知道这种咒语，而且她有这样一个大面积的藏尸地，在光明结界的笼罩下，什么秘密都能藏得住。
虽然黑暗之神的教众不太赞成那种魔法，但是谁也不会和钱过不去，毕竟比起光明之神的信众，他们在金钱方面还是比较拮据的……
想到这里，法尔斯为同行们窘迫的生活叹了一口气，转身走下楼准备吃早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