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事件六：暝晦不明
哈利由着汤姆把自己擦干后放在干净的床单上，然后慢慢闭上眼睛。他现在只想睡一觉，什么都不愿意去想。
“对不起，哈利。”
汤姆还在小声地向他道歉，伸手去触碰他额前还有些湿润的发梢，但是绿眸的男人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触碰，那只白皙修长的手便僵在了离那道闪电型伤疤三厘米的地方。
“让我休息。”哈利疲惫地说，颤抖的尾音像是在哀求。
汤姆僵硬地收回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
“明天早上我再来看你。”汤姆低声说，语气里饱含愧疚。绿眸男人意料之中地没有任何回应，黑眸少年慢慢站起来，迟疑了一下，在他的额上印上一吻。
“原谅我。”
哈利紧紧地闭着眼睛，既不抵抗也不回应。汤姆为他盖好被子，然后离开房间。
泪水从紧闭的双眼中无声地流出。哈利把脸埋在枕头里，无声地哭泣。
汤姆一直没能睡着。各种各样的画面杂乱无章地出现在他的脑海中，毫无缘由和逻辑，与理性没有半点关系。黑眸的年轻人盯着黑暗中的天花板，听着两个不同的声音在自己耳边指责对方。
你明知道这样做只会把他推得更远；他明明已经答应你可以跟他一起生活；他失去了他最好的朋友；他不过是少看了你几眼、少说了几句话；……
够了，真的够了。汤姆抹了一把脸坐起来，斜睨着窗外昏暗的路灯。
既然睡不着就不要睡了。汤姆想了想，悄无声息地哈利房间的门。
床上的人没有发现他的靠近，汤姆低头凝视他的睡脸，几秒钟后转过脸。没用，原本就很混乱的心绪被那张睡脸搅得更加纷乱，汤姆无奈地叹了口气，拂开哈利额前的碎发，然后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不对，哈利的发梢是湿的，有温热的触感。汤姆连忙去摸他的额头，顿时呆住了。手掌上传来的温度高得惊人，汤姆惊得跳了起来。哈利居然发烧了，而他一点都没发觉。
“哈利，哈利！”汤姆弄亮了灯，急切地叫着他的名字，“哈利，你还认得我吗？”
哈利迷迷糊糊地朝他看了一眼，脸颊是不正常的潮红。
“汤姆？”
“是我！”汤姆迅速回答，把自己吓了一跳。
“不，你不是。”哈利把目光撇开，在房间里搜寻，挣扎着坐起来，“他不见了，我忘记把他丢在哪里了。”哈利向他伸出手去，汤姆下意识地握住那只手，然而却被哈利甩开了，“你看到他了吗？一个差不多这么高的小孩？黑头发黑眼睛，我不能把他弄丢……”
“他没丢，他睡着了。”汤姆紧紧地握着那只手，胸口发紧，“天已经黑了，他睡着了。”
“他有半夜乱逛的毛病。”哈利看了他几秒后含糊不清地说，“被我发现好多次了。他还喜欢去禁林溜达。梅林在上，林子里可比城堡危险得多。他还从那里捡了一条蛇……”
必须做点什么，汤姆强迫自己镇定。他从未遇到过这种状况，然而哈利抓着他的手不放，虽然手上没有任何力气，却烫得惊人。
“……那条蛇咬伤了韦斯莱先生。”哈利恍惚地说，汤姆几乎无法听清他在说什么，“我觉得是我咬了他。我就是那条蛇，我能看见，他在我的脑子里。这种感觉真的糟透了，他用我的眼睛看着一切……我觉得我想咬邓布利多，但是他已经死了……他说我的魔杖跟他的魔杖是兄弟，所以我才能活下来……”哈利絮絮叨叨地呢喃，完全沉浸在自己混乱的思维之中，看不到眼前的人。
汤姆急切地拿来自己的魔杖从空气中变出冰块来帮他降温，一边努力回忆退烧魔药的制作方法。汤姆随身携带的魔药里没有退烧用的药剂，但是他很快就回忆起了那副退烧药的药方。他把一个花瓶变成坩埚，然后举起魔杖召唤需要的材料。这副简单的药剂并没有花汤姆太多时间，但是他却觉得那短短的十五分钟就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汤姆把哈利抱起来靠在自己肩上，然后把刚刚冷却完毕的药剂送到他的唇边。
“这是什么？”绿眸男人因为魔药的味道皱起了鼻子，厌恶地撇开头，“我不要喝！”
“你必须喝下去。”汤姆轻声说着把杯子送到他的唇边，隔着衣料依然能感觉到他高得惊人的体温。
哈利厌恶地扭头躲避着药剂，差点打翻汤姆手中的杯子。
“你在发烧，必须把这个喝下去。”汤姆再次把杯子小心地送到他的唇边，有些生硬地哄着自己怀中的男人。
“很苦吗？”哈利像个孩子一般地问，绿色的眼睛里蒙着一层薄薄的水雾。
“一点也不。”汤姆温柔地撒谎，“不要怕。”
不待哈利反对，汤姆就把药全部灌进他嘴里。哈利不停地挣扎着，因为喝得太猛而咳嗽起来，最后打掉了汤姆手中的玻璃杯。黑眸少年皱了皱眉，却没有生气，只是紧紧抱着他。怀中的人还在说什么，但已经听不清了。魔药很快就发挥了它的功效，哈利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烫人的温度在一点一点地缓慢降低。汤姆小心地喂他喝了一杯水，哈利终于彻底安静下来，靠在他胸口沉沉睡去。
汤姆松了一口气，平静片刻后为他换下被汗水浸湿的衣服，然后精疲力尽地坐在床边看着他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稳。
汤姆之前也听到过哈利的呓语，这是他知晓哈利过去的唯一方法，但是他现在没有一星半点想去分析那些话的意思。哈利会被噩梦纠缠已经可以确定是诅咒的缘故，但之前从未发过烧。巫师体质跟麻瓜有很大差别，幸好自己还记得降温的药方，否则……汤姆强迫自己不要去想会发生什么样的后果，他无法忍受哈利会因此而死这个念头。
绿眸的男人已经睡熟，安静沉稳，让人难以想象几分钟前他神志不清时的样子。可是汤姆不敢离开，平静的睡颜也极有可能是噩梦的前兆，把哈利一个人留在房间里实在让他放心不下。他小心地伸手拂开哈利额上被汗水浸湿的黑发，找到了那道他熟悉的闪电型伤疤。
汤姆把手指伸到那道伤疤前，却不敢触碰，最后很是不舍地把手收了回去。对哈利来说自己已经失去了触碰他的资格，压抑许久的怒气和欲望让他对他做出了不可挽回的事。汤姆不能确定哈利在醒来后会说些什么，他无法抑制自己不去想哈利睁开眼后的种种情形，而所有的推断和预测都指向同一个结论。
哈利会离开自己。
汤姆慢慢弯腰扶住额头，他不可以让这种事发生。自己暂时放弃理想不是为了来看那场结束了巫师和麻瓜战争的巅峰对决，他是为了得到身边的这个人才不远千里来到此地。且不论哈利的意愿，他的身体就不允许自己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他知道哈利的身体并不像从前那么好，也许是越来越频繁的梦魇，或者是一点一点侵蚀他生命的诅咒，这些东西总有一天会突然要了他的命。哈利没可能就这样放弃寻找解咒的办法，而他已经不能像以前那样使用魔法，这与找死没有差别。
更何况因为这种原因而从此与哈利形同陌路甚至被他视为仇敌，对汤姆来说是一件及其屈辱的事。
汤姆抬起头，记起哈利空洞的眼神，心脏猛地抽了一下，像是一瞬间被丢进了冰窖里。不，他没那么脆弱，他不会因此一蹶不振，但是那个眼神却让他前所未有的惶恐。完全无机质的、空洞的、像是失去了什么一样的眼神。汤姆以前从未见过谁对自己露出那样的神情，完全陌生的表情，他不能够理解，也不能够接受。
“我只是……”汤姆望着那颗头发蓬乱的脑袋，张开了嘴，却始终说不出下半句话来。
“对不起。”黑眸的年轻人最后垂下眼睛，耳语般地喃喃致歉。
哈利无力地眨了眨眼睛。疲惫，从身到心，所有的力气都被抽得一干二净，抬一抬眼皮也需要极大的毅力。身下的床垫柔软得不可思议，让他舍不得移动半分。窗帘妥善地遮住了外面的阳光，屋里十分昏暗，哈利无法分清现在是清晨还是傍晚。他有些费力地撑起身体，下身立刻传来不容小觑的钝痛。哈利一愣，睡前发生的那些景象如同潮水一般立刻将他包围，屈辱、愤怒还有沉重的悲哀……手臂上的力气顿时消失得一干二净，哈利重重地摔回枕头上，幽暗的房间让他觉得窒息，而胸腔里那个规律跳动的心脏仿佛是别人硬塞进自己体内的东西，一下一下地撕扯着他已经脆弱到了极限的神经。
有人推门进来，不用看也知道那个颀长的身影属于谁。
“你醒了？”影子的主人轻声说，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小心翼翼，“已经快入夜了，你睡了整整一天，吃点东西吧。”
他把餐盘放在床头柜上，绿眸男人在他靠近的那一霎那别过脸去。床边的人顿了一下，然后转身离开，几秒后拉开了窗帘。已经开始发暗的橘黄色光芒立刻照亮了整个房间。
“我的眼镜呢？”哈利因为刺眼的光线皱起眉头，声音嘶哑干涩。
汤姆拿着眼镜走到他身边拉起他的手，却被他避开了。
“放在那里。”哈利指了指床边，汤姆照做了。
视线终于清晰起来，哈利咬着牙忍痛坐起来，然后揉了揉眉心。
“哈利，我--”
“出去。”哈利冷漠地打断了他。
汤姆怔在原地，抿起了嘴唇，但仅仅是几秒后就妥协照办了。临出门时他回头看了床上的人一眼，哈利正偏头看着窗外像是被火烧过的天空，脸上一片沉静，看不出喜怒。
汤姆轻轻关上门。胸口堵得厉害，从他进入房间到离开，那个人始终没有看他一眼。
大约一个小时后，哈利慢悠悠地走出房间，手上端着已经空掉的餐盘。汤姆立刻放下手中的叉子站起来去接他手里的盘子，哈利却侧身避开了他的触碰。汤姆不由地僵在原地，看着哈利把盘子放在桌上，然后在另一间卧室里换了衣服，并找出自己的魔杖收好，径直向门外走去。
“你要去哪？”汤姆连忙追上去问。
哈利没有理会。汤姆匆匆抓起桌上的魔杖跟了过去。
哈利要去哪？他要离开了吗？汤姆忐忑地想，就算是哈利身上有自己下的追踪咒，但若是他不愿意再看见自己，就算是他再用多少生僻的黑魔法，这个绿眼睛的家伙还是有办法把它们破解掉。
汤姆隔着三步的距离不紧不慢地跟在哈利身后，紧紧地攥着衣袋里的魔杖以防哈利突然幻影移形，然而哈利只是在这个不大的镇子上转了一圈，什么都没做，就好像他只是在悠闲地散步而已。
天边开始泛出深沉的黛色，哈利望了望天空，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开始调转方向往回走。
自己猜错了吗？汤姆看着那个已经熟悉到能够刻进灵魂里的背影，觉得十分意外。他设想了很多种状况，但是没有哪一种是现在这个样子。
哈利在离旅馆大约二百米左右的小广场上停了下来，从衣袋里拿出烟斗装好烟丝，然后用火柴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
汤姆犹豫了一下，在他身边站定。
“哈利，我很抱歉，对不起。”黑眸年轻人低声道歉。
“我听到了。”绿眸的男人平静地说。汤姆看着他，等待那双薄唇里再吐出几个词，但是直到哈利抽完了一斗烟，他也没再听到半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