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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籍名:《一生孤注掷温柔》    作者:阿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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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双胞胎瞪着他不说话。
  子释摇头:“傅楚卿,这是我们兄妹的事,你不要插手。”
  一旦他把傅大人三字换成自己名字,那就表示没有商量的余地了。傅楚卿张张嘴:“你……”颓然叹口气。
  子归慢慢走到子释面前,蹲下身,就像从前每次跟大哥撒娇,说心里话一样:“大哥,对不起。我当时一下子冒出这个主意,什么也没想就说出口了。皇上同意之后,我又仔细想了想,心里……一点也不后悔。”
  子释沉默着。轻轻摸着她的发辫,最后道:“只是……太辛苦了……”
  “我明白……其实,大哥,上回送走花二侠他们,我就一直在想,能不能做点什么。”
  仰头望着子释:“大哥,其实,我一直……都很难受,很难受……这么一天一天混日子,应付这个,周旋那个,人人装作听不见看不着,等着不知道是真是假的好消息坏消息。我觉得自己快要忍不下去了。比方宁家表哥,他要再这么死缠烂打,我怕自己……不定什么时候会心头火起一刀杀了他!”
  子释拍拍子归的头。在西京这烂泥塘大酱缸里,侯爵之家公主生涯,端的委屈了妹妹。她天赋自高,际遇又和一般女孩大不相同,确如她自己所言:岂能效小家庸脂俗粉,困于楼台闺阁?偏赶上这么个时代,只有上战场打仗一条路——太残酷太辛苦的一条路……
  “大哥,我不管别人怎么想,怎么做,也不管到底成不成,就想自己试试看。我不愿离开大哥和子周,但是……”
  “大哥明白了。大哥不拦你。”子释对着妹妹微笑。过一会儿,转向弟弟:“不如你一起去,也有个照应。”
  “我留在这里。我们说好了。”
  所谓“我们说好了”,那就是双胞胎已经达成一致,不用大哥操心了。
  子释心中悲悯又欣慰:终于不用管了,也管不着了。
  子周补充道:“我们说好了,总要有一个留下来陪大哥。况且,我也想在策府司试一试。——大哥,我和子归一样,不管别人怎么想,怎么做,也不管到底成不成,就想自己试试看。大哥别担心,我们不会乱来的,我们只是,不愿再浪费时间了。大哥曾经说,这一池浑水,咱们没本事澄清,就不能下手去搅。可是如今……”
  语声有些发涩,却又渐渐转为决然:“如今,咱们已然拖到了池底。身处其间,又怎么可能袖手坐视?圣人知其不可,犹能为之,眼下的情形,未必到这份上。悬崖绝壁可另辟蹊径,死水沉潭能别开生面——世事难料,不动手做做看,又怎么知道?”
  子归在旁边点头。
  双胞胎憋屈这许久,迟早要爆发,皇帝赐婚不过是个引子。子释把一双弟妹瞧了半晌,觉得什么也不必说了。曾经满心依赖自己的弟妹,如今不但会走,也会飞了。摔了跟头折了翅膀,都得靠他们自己爬起来。所谓是非成败转头空——便由得他们头角峥嵘放手一搏吧。今后的事,且看造化。至于眼前,自己想做的事,已须竭尽全力。
  忽然敲着桌面,吟起诗来:
  “金鞍翠袖白翎飞,照影长留谢子归。
  天子非常赐颜色,江山岂止重须眉?
  扬鞭纵马过都市,问遍人间不平事。
  忽闻战鼓边声起,自是红妆梳洗日。
  玉尺银刀铁甲裁,征尘千里卸环钗。
  手把长缨降魔杵,心在水天明镜台。
  …… ……”
  傅楚卿看着眼前三兄妹,明明同在一个屋子里,却产生了遥不可及的幻觉,好似天上地下两个世界。他想:这一家子,都是疯子。
  忠毅伯为义妹宜宁公主出征所作的诗歌,借了市井流传的句子随口吟出,事后由义弟襄武侯纸笔记录,很快众口传诵。待到过了端阳节,公主殿下率五千西京子弟兵奔赴峡北关前线,儿郎们一路高唱的,就是这首《西京子归行》。
  宜宁公主出征,满城百姓跟着皇帝和迟妃娘娘,一直送到城外。
  所有仪式结束,士兵整装待发。子归蓦地勒马回身,停在两位兄长面前。手里鞭子却指着傅楚卿:“我大哥容你一天,我和子周便容你一天。傅大人,你好自为之罢!”不待其他人有所反应,一扬马鞭,绝尘而去。
  赵琚在车上看见,大笑。等傅大人过来忠于职守,皇帝赞叹道:“朕这个公主,真有女将军的样子!”
  傅楚卿不自在了片刻,这会儿完全恢复如常:“陛下洪福齐天!公主殿下马到成功!”
  赵琚忽问:“这么重要的场合,怎么不见宁阗?”
  宁阗御前请求赐婚,结果被子归弄成了公主从军杀敌,差点当场昏倒。回家闷了几天,竟然闷出一身血性,立意要跟上战场,把他爷爷和他爹惹急了,干脆软禁起来。
  傅楚卿回复皇帝:“陛下,宁三少爷被统领圈在家里不让出门呢!”
  赵琚一路打着哈哈,吩咐起驾,陪同诸人也随驾返回。
  因了子归最后回身一句话,离愁别绪都给打散了。子释在心中为妹妹祈祷,情绪却十分安定。回到家,一口气忙活到深夜,才熄灯睡下。府里侍卫男仆,追随公主殿下奔赴沙场的,差不多去了大半。除开少数傅楚卿特意派遣的帮手,其余均属自愿。令人意外的是,李文李章留下了,反是李歌李曲两个丫头,跟着她们的小姐卸下红妆换武妆,一块儿上了前线。
  这些年轻鲜活的生命,热情纯洁的灵魂——包括自己的妹妹,上战场去了。
  太多事,经不得细想。好在可以控制自己不去想。子释端起床头的安神汤,仰头灌下肚,一夜无梦到天明。

  第〇六四章 清浊一渠

  过了几天,某日午后,傅大人领着宫廷掌案齐德元齐大师到兰台司实地勘察,讨论修缮扩建书库事宜。尹富文也被子释请来做参谋。
  论建筑,齐德元是宗师;论书籍保存,却是尹老板经验丰富。考虑到未来有可能遭遇的劫难,还须兼有良好的保密防盗等功能。这方面身为理方司巡检郎的傅大人倒帮得上忙。三人都是本行专家,强强联手,又有皇帝大财主负责掏腰包,子释只管空口白话提要求。兰台司一干手下(除了暗自不平的王宗翰和因公主出征而伤心失意的元觺麟)全冒星星眼,翰林院几个兄弟部门羡慕得口水直流。
  自从去年李子释升格成李大人,那四十八张雕版手迹就烙在了尹老板心上。《花丛艳历》书样是三兄妹身世大白之前送进宫的。本来说好活字套印诗句,待到付梓之时,不独尹富文自己,就连排字的工人都觉得手稿上的书法配着画面实在锦上添花,不忍舍弃。尹老板一时利欲熏心,瞒着子释,改用雕版刻了手迹。
  等到听说子释要做官,皇帝口谕已经传到富文堂,指明要求字画保持原样不变。尹富文几次三番开不了口,又知道臣子上奏专用工整小楷,索性隐瞒到底。直到子释养病期间替他完稿,羞惭愧疚之余,渐渐没有脸皮上门。不久又听说了李大人和傅大人的传言,更加没胆子上门。好在因为兰台令的工作关系,两家下人来回跑得勤快,聊慰他满腹相思之苦。
  三月里子释差人请他商量编印《花丛艳历》续册,尹老板知道事情彻底穿了帮,悬着的心反而放下来,集中精力认错赔不是。得知兰台司要建书库,立意将功补过,自然死心贴力帮忙。
  几个人当中,需要子释招呼的只有齐德元。一路殷勤陪同,勘察完毕,衷心致谢:“齐大师这么忙,为了这点小事耽误工夫,真是过意不去……”
  傅楚卿道:“齐大师最近不忙了。南山那边的新宫苑都停了。”
  子释和尹富文均觉诧异。齐德元道:“傅大人说的是。宫里传来旨意,南山别苑暂停修建,工匠和民夫都放回家了。”说着,有点困惑的看向傅楚卿,“请问傅大人知道什么时候复工么?虽然停工不是坏事,大伙儿回家过日子,还不用服兵役,可这没个准信的吊着,心里边不踏实哪。在籍的工匠还好,那些民夫一放回去,没准就跑了……”
  ——朝廷四处征兵抓夫,没完没了,愈演愈烈,很多人为避兵役徭役,举家逃往西南深山野林。饶是理方司都卫司联合基层政府不断严抓狠打,也禁不住这股狂潮。
  傅楚卿道:“跑了就跑了,到时候再抓新的。”邪兮兮一笑,“反正也不是秘密,齐大师是自己人,知道也无妨。皇上最近忙得很。一来么,忙着参欢喜禅,练锁精功。”说到这,心照不宣看了子释和尹富文二人一眼。
  富文堂呈上去的《花丛艳历》续册,是一部寓教于乐的阴阳双修宝典,集审美与实用功能于一体。为了达到较高的学术水平,子释甚至不惜脸面登门请教对密宗禅学颇有研究的归元长老。幸亏长老乃一等一通达之人,倾囊相授,并不曾笑话他。在子释的预想中,希望这部书至少让皇帝陛下消停一年半载,别再拿春宫来烦自己。
  对上傅大人眼神,尹老板陪笑。子释脸不变色听傅楚卿往下讲。
  “二来么,泰王殿下引荐了一位炼丹的道长,据说这位道长所炼丹药,长生不老虽然未必,益寿延年却曾有目共睹。皇上很感兴趣,现在一天当中倒有半天琢磨这个。总管大人说,万岁爷只怕好长时日想不起来要出宫,干脆把南山别苑暂且停下,省点银子留着过年。”说完,又看了子释一眼。
  论忠心耿耿,再没有人比得上内侍总管安宸。凡是皇上看重的人,都会得到安总管亲切关照,所以子释和安宸可说十分熟络。安总管似乎相当欣赏年轻的兰台令,迎进送出之际往往说几句体己话。
  也就是三月初三鸾章苑宴会后不久,两人随口聊起南山宫苑形貌之胜,安宸道了句实话:“过于劳民伤财。”子释半开玩笑半认真:“多给皇上安排些室内娱乐,直接把南山别苑工程停下,等万岁爷想起来再说。”当时安宸楞了好一会儿,最后笑道:“什么事情,到了李大人这里,怎么就觉着一下子容易了呢?”
  子释想,看样子,安总管竟然真的采纳自己建议,假传圣旨停了宫室修建。不论总管大人是出于什么立场和心思,事情本身已经功德无量。原来万岁爷正一边参禅一边炼丹呢,果然忙碌。永享声色,青春不老,皇帝的最高追求不外乎如此。只是,泰王殿下从前不是这么会拍马屁的人啊……
  他向来懒得搭理这些,脑子省一点是一点,留着干正事。然而傅楚卿后头那个眼色却激起了某根敏锐神经——难道说,前方刚稳当一点儿,这帮窝里斗的就要上新戏?心中顿时生出一股压抑不住的烦恶厌倦,强忍着送走齐德元,打发走尹老板和傅大人,回来继续工作。
  正好李章送饭进来(子释早上起得晚,午饭自然也吃得晚),一口也吃不下去,就这么在桌上搁了半天。等到回家前想起,不愿让人发现,倒了又实在可惜,刚犹豫片刻,恰被文章二人抓个正着,唠叨一路。
  第二天下午,又到吃饭时分,李文李章一个铺碟安箸,一个端菜摆饭,那架势,不监督他吃完誓不罢休。子释一边觉着好笑,一边低头看今天的菜色,不禁惊讶的“咦”了一声。
  李文站直身子,仿佛宣布什么重大捷报似的,喜孜孜道:“从今儿开始,鲁长庚师傅正式成为咱们府里的专用厨师了!”
  八月初的一天,子释从兰台司回家,子周竟然还没有回来。最近兄弟俩比着赛的加班,子释有点担忧:莫非前方又有了新动向?
  虽然傅大人再三保证公主殿下人身安全,但妹妹身在前线,他对时局的关心程度大幅提高,哪怕弟弟不说,也隔几天问一问。子归并不曾额外差人送信回来,做兄长的只能从战报中了解宏观情况,无法知晓具体细节。
  宜宁公主上战场这件事,当初朝野轰动,广为传颂。不过肯把此事当真的,除了子释兄妹,就是皇帝陛下和广大西京群众了。若掐头去尾,朝里各位大人和上流社会的老爷们,多数将之看作一个噱头。等着公主殿下过足了瘾做足了样子,发现打仗不是那么好玩,一两个月工夫自然会回来。眼看三个月过去,杳无消息,这事便慢慢冷下来了。偶尔有子弟跟去峡北关的人家,暗自后悔着急。
  吃过饭,子释照例往阁楼开晚班——随着书籍资料越来越多,原先的书房不够用,便将东宅后院阁楼辟出来做了大少爷的工作室。子周调到策府司后,日益忙碌,文章二人代替他给大少爷当帮手,夜夜领着府里一帮子经过训练的仆人抄书。
  楼上楼下安安静静,只听见轻微的纸页翻动之声。
  正当全体干得投入的时候,二少爷进来了。直奔上楼,“咣当”一声推开门:“大哥!”
  子释正翻书,手一抖,差点掉地上。嗔道:“子周,多亏我没拿笔,否则这孤本就叫你毁了……”抬头看见弟弟脸色苍白,眼睛发红,嘴唇微微哆嗦,既似悲伤又似愤怒。心倏的往下沉: “怎么了?”撑着桌面站起来,“是不是子归……”
  子周摇头。
  不是子归。那就好。
  重新坐下,对李文道:“阿文,给二少爷倒杯茶。”转向弟弟,“什么事,慢慢讲。”能叫如今的司文郎这样失态,虽然并非妹妹的事,恐怕也超乎想象的严重。
  “大哥。”子周握着拳头,似乎在等心情平静一些才能开口。李文李章看这情形,准备退下去,却听二少爷道:“阿文阿章先别走。我怕,我怕大哥听了,会受不了……”
  不等子释开口,李章已经道:“既然不是小姐的事——二少爷若怕大少爷受不了,不如不要说。”
  子周一愣。半晌道:“说的也是……”转身就要开门出去。
  这阿章,忠心过分了。子释瞪他一眼,叫住弟弟:“不许走,把话说完。他们两个也一块儿听。”一面支起下巴,想:会有什么事,让子周觉得,光叫我听一听就能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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