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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分别之意

书籍名:《醒未迟》    作者:水岸渔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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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值朝议期间,但因益明帝禅位不再理政,新帝尚未登基有所不便,所以只在御书房召见三品以上朝臣议事。然而,或许这位即将登位的陛下以往太过於隐藏自己,即使经过数日,诸位重臣也依旧未能熟悉他的性子与行事之风,也无法揣摩出相应的为臣之道。若说他和善,诛杀数十万世族的时候,却谈笑间灰飞烟灭,狠辣非常;若说他冷戾,却时时含笑,温煦似风,不显山不露水。但,不论如何,他们一面试探著这位新主的心胸,一面惧怕触怒於他。至今未加提拔,空空如也的丞相与大学士之位,足以证明他绝非任人拿捏之辈。
  登基日近,新主在言语之间,渐渐流露出对池阳新政的豔羡之意。群臣自然早已明白,有那位惊鸿内殿在,新政可说是迟早之事。即使他们用尽了千方百计,也不过延缓些时日罢了。但,这位主儿可并不容易打发,见他们以不变应万变,竟逼他们回去为昊光新政想方设法,美其名曰“集思广益”。这下,原本只想能拖延多久便是多久,实在不可就请太上皇做主的老臣们苦闷了一天一夜,依然一筹莫展。今天入得御书房後,多少都有些萎靡。
  “怎麽,众卿有何不满?”天巽笑眯眯地问。
  丞相、大学士皆无,诸臣便以六部尚书为首。而户部尚书高谏风、刑部尚书赵青为正是新帝的心腹,自是全力支持;吏部尚书、工部尚书问罪连坐诛全族,目前从缺;兵部尚书系益明帝新近提拔之人,足下根基尚不稳,更遑论做出头之鸟了。唯独礼部尚书乃洪家伏诛之後,自学士阁调任的食古不化的倔老儿,听了此话,老眼一横便梗著脖子大呼:“祖宗法制如何能改?!池阳便是教一个两个佞幸之辈弄得乌烟瘴气,世族寒族贱民都乱了套,礼法全无,与蛮子无异!”
  他一时意气嚷嚷了出来,但凡有些眼色的人都被吓得赶紧往後缩了缩。
  这池阳新政是栖风君主持的,礼部尚书骂的可不正是他?但栖风君是谁?洛四公子,惊鸿内殿洛五公子的亲兄长。换而言之,正是眼前这位主子的内兄。以这位疼宠内殿的程度,当下将这胡言乱语的老儿杖毙也不算过分。
  只是,上头这位尚未发话,一个凉飕飕的声音便在众人头顶上响了起来:“佞幸之辈?乌烟瘴气?礼部尚书倒是说说看,如今四国之中,以哪国最为强盛?”
  数十道目光投向屋梁、藻井处。那盘腿坐在横梁上,半合著眼,三伏天却浑身冒著寒气的人,可不正是惊鸿内殿,洛五公子洛自省?
  且不论惊鸿内殿──未来的昊光皇後,为何会坐在御书房的横梁上。眼下,可是礼部尚书出言不逊冒犯洛四公子,却被洛五公子听了个正著。
  “我昊光皇後,怎可如此失礼!”大惊失色的顽固老头指著头顶,跪倒在地,“陛下切不可轻易纵容!”零零星星响起几声附和,却在新帝勾起唇微微一笑时,瞬间掐灭了声音。
  洛自省眉头一皱,轻飘飘地荡回地面:“怎麽,不敢回我的话?”
  见两人对失礼失节之事毫无反应,礼部尚书满面不忿地回道:“我昊光遭内乱之苦,献辰四王争位,不免落於下风。可溪豫君臣齐心,怎麽也较池阳强盛罢!”
  洛自省听罢,斜向高谏风:“高尚书以为呢?”一国孰富孰贫,户部尚书司税赋田户,自然最为清楚。
  高谏风优雅一笑,彬彬有礼地答道:“池阳新政已有十余载,此时国库充盈,税赋适中,世族尽责、寒族上进、平民无忧,国力蒸蒸日上,纵是溪豫亦不能比。”
  礼部尚书一怔,道:“不可能!文宣陛下登基时日尚短,如何比得过那位千年治世。”
  高谏风眉微挑,流露出几分无奈:“杨大人,这与登基时日长短并无干系。两位都是贤明之帝,只是一位守成为主,一位变革为主而已。两国之国库粮仓皆丰盈有余,惟池阳已逐渐化解世代豪族庶族之矛盾,教化百姓,藏富於民,所以处於上。而且,近来溪豫也颇有齐王掌权,开始变革之势。”
  天巽浅笑颔首,目光扫过众臣:“新政富国强民,乃大势所趋。诸卿怎可拘於旧礼旧法?再者,祖宗法制也皆应神旨,如今池阳之变革又何尝不是顺从天意?应天意而图变,方为治国之道。”
  “陛下圣明,微臣深以为是。”赵青为与高谏风皆躬身答道,再度表明立场。
  其余臣工或沈默,或附和,与前几日的僵持不下已有所不同。
  “众位爱卿所忧,亦为应该。世族、寒族之别,朝夕之间难以改变,若贸然行事,恐生事端。也正因如此,循序渐进,化解百姓之忧虑,便大抵安然无恙。希望诸卿回去之後,继续发挥所长,想些适当的法子,稳妥地推行新政。”
  “遵命。”群臣遂告退。
  不多时,御书房内便只余下即将登基的皇帝与数日不见踪影的未来皇後。
  因为尚未举行登基大典,在礼部一群老古板的坚持下,天巽此时并不能坐御座,所以在御案边另设了一个位置。平日里的新帝自然毫不逾制,言行足以令最挑剔的礼官也崇敬万分。但等众人都走了,他便不甚在意地起身,拍了拍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九龙座,笑盈盈地问:“想坐麽?”
  洛自省看了看那御座,脸色丝毫不变:“坐了又不会平白增百年功力,没兴趣。”
  不论换了谁来听,这都是极为大逆不道的言论。但天巽仿佛十分受用,越发笑得温柔。只是,心里却瞬间波涛汹涌,与脸上的轻松截然相反。原本以洛自省的性子,便是这御座再无功用,也好歹是皇室中人争杀拼命之物,怎麽也会坐一坐尝尝滋味。但近来,他好似对许多事都失了兴致,成天不是待在鸿威军营,便是四处去找酒喝,完全失常。
  天巽并非从未怀疑过,他会动摇,会逃开。然,他却更加笃定,他们是两情相悦,他必定舍不得他,就如他绝对会用尽各种手段将他留下一样。
  可是,难道,是他想错了?是他太过於高估两人之间的情意?或是,所谓情意,所谓比翼鸟连理枝,便是如此不可信之物?抑或,从头到尾,都不过是他一厢情愿而已?不属於他的世界的过客,终究只能是过客,不论他如何改变自己的世界,如何努力,如何挽留──
  不,绝不会放开。既然已经得到一分,他便要吞下这十分,绝不容许失去!
  “你是否有话要告诉我?”天巽笑道,仔细地观察著对面人的神色,心中提起万分谨慎与小心。
  洛自省一愣,脸色微变。他几乎以为自己的心思早便被猜得一清二楚,而他也已备好了天罗地网等著他。但不可能。方才他进皇宫时特地四处探查了一番,侍卫、暗卫巡逻交替,与以前并没有任何分别,应该没有布下陷阱。“……我想向你辞行。”张了张口,一直盘绕在嘴边的话,终於道出。
  天巽的动作顿了顿,瞳孔迅速地缩起来,隐隐泛起冰冷的银色。然,下一刻,他便如往常般勾起唇:“辞行?”
  洛自省望著他,将他的细微变化都看在眼中,突觉心里升起几分慌乱。并非无法逃离的惶然,而是仿佛要失去什麽一般的不安。“当初你我订约,我助你取得皇位,你给我美女爵位。如今美女爵位我都不想要,所以是时候向你告别了。”
  “告别?”天巽笑靥如旧,声音却渐渐沈了下来,“告别,然後再不回来?”
  “是。”
  “先前种种又算什麽?我本以为已经得到了你。难道,竟不过是你怜悯我?”
  是怜悯麽?洛自省有些恍惚地想起许多个水乳交融的夜晚,在耳边响起的私语情话,对方动情沈迷的神态。不是怜悯。只是,不够。他对他不够迷恋,不够痴情。两人的羁绊,尚不能令他舍下一切,只为留在他身边。他承认,他投入的情感远不如他。所以,他或许还未遇上──那个能让他为之生、为之死、为之舍弃自由的人。
  “我从未怜悯过你。你不需要。但你不会是我想要的伴侣。我不会为了你继续忍耐失去自由之苦,不会为了你继续忍受千万人的指责,不会为了你继续束缚於那些规规矩矩。”
  天巽笑了。比一次次咒毒发作更甚的痛楚,折磨著他的神智,煽动著他的怒火,可他仍旧笑了。听著这短短的一段话,他总以为,这一刻便是极痛极苦极怒极涩,可下一刻,下一个字,却再度令他万箭穿心,更加痛不欲生。
  身为天命之帝,他早已经深陷情爱之中,决意只要他一人,为他尝试著改变整个皇族,为他镇住上上下下。他的确已经付出了目前所能给出的一切,捧著自己的真心,满怀希望地献给了最爱的人。可是,那人品尝过之後,却说,这并不是他命中所爱。
  他还能做什麽,才能留下他?才能真正获得他的身心?
  “留下来。”
  “不。”
  此时此刻,这位万古一帝被前所未有的恐慌、惧怕、杀意、痛苦煎熬得软弱了。即便当他身受毒咒,只能选择百年寿命的时候,也从未觉得自己是如此弱小,如此自卑。仿佛只要对方轻轻一捏,便会碎裂成灰。
  “一百年。只要给我一百年。”
  如果他当真并非他所爱,即使耗费一百年也无法触动他,或许也够了。终其一生,能有爱人作伴,便已无憾。对他而言,这便是他的一世宿命,然,於他却不过是短暂的一段际遇罢了。只是如此而已,他若不求永远,只求他的一小段时间,他可会答应?
  天巽的声音很平静,情绪并不明显。然而,洛自省却忽然觉得,眼前的人,在说出“一百年”的时候,哀伤且阴沈,充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森森寒意,令人不敢逼视。
  可是,他无法答应。一百年,谁也不知这百年之内会有什麽变数;谁也不知他会不会在百年後,又要求一千年。而他真正想要的人,会不会与他错过。他早已下定决心,必须离开此地、此人。哪怕将来会後悔不迭,现在也必须远离这个人,让时刻沸腾不已的思绪冷静下来。
  “不。一天也不行。”
  真是绝情。他怎麽从来不知,他一旦下定决心,便会如此无情?天巽又笑了。刹那间,自卑、软弱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一个疯狂的声音鼓噪起来:将这个人囚禁起来!将他的手足折断!将他的筋脉震碎!将他的灵力抽光!将他永远困在身边!生死相随!他想要自由,那便让他永远失去自由!他想要寻找所爱,便让他永不见天日,不能接触任何活物!让他只能依靠他活下去,无论爱恨情仇,都只能一生与他纠缠!
  他上前一步,伸出手来,灵力丝在指尖若隐若现。
  洛自省戒备地点地後退,淡淡地道:“你应该很了解我。我最不喜逼迫。”
  剑拔弩张之势似有缓和,天巽住了步子,双目微张,平静地道:“我尚未登基。你连看我的登基大典也等不了麽?连见证我真正坐上那张九龙御座也等不了?”
  洛自省略作思索。离登基大典尚有十日,狐狸只是在拖延时间而已。他方才还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他,现在更不能松口。
  “不──”
  就在此时,半空中突然落下一人,羽衣轻纱,玉面檀发,眸光楚楚,莺声唤道:“五公子。”
  天巽心神大震,本便紊乱无比的情绪更加变幻万端。
  “玉姑娘。”洛自省亦无法理解,为何她会出现在此处。没有新帝的召见,任何人都无法靠近御书房。仅凭她的身手,外头层层暗卫与侍卫,竟容得她进出自如?
  玉生烟眼波脉脉,千言万语蕴涵其中,衬得本便美貌出众的面容越发动人:“奴家等了半个时辰,心里有些不安,担心公子出事,所以托重霂先生护送奴家入宫。望陛下与公子莫要怪罪。”
  重霂也来了?洛自省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不忍责备於她,便只点了点头,道:“马上便好了。”
  他们言语之间毫无顾忌,天巽自然猜得两人竟欲同行,神情渐冷:“你们要一道离开?”
  玉生烟微微一笑,粉唇轻张:“五公子答应,带奴家一起走。”
  “呵呵,是麽?”天巽低声笑起来,垂下眼。无人看见,他双眸中透出的冷戾与暴烈,几欲将周围一切撕裂毁灭。到了这般地步,天离竟还敢耍心机?或者,他低估了自省对这女人的怜惜之意?所以,是他过於自信了?是他被他的回应所蒙蔽,所以未能察觉他的真心实意?
  洛自省大概明白,玉生烟想借似是而非的言语逼迫天巽。他也不想解释什麽。或许,这样更容易让狐狸死心。但不知为何,想到此,心里便有些难受,情绪起伏也愈发难以控制。
  “陛下,吉时将至,师父有请。”
  稚童的声音打破了暂时的寂静,三人的神情皆变幻难测。
  天巽强行压下纷乱的杀意,抬首浅笑道:“自省,只是十日而已。登基大典结束後,我必会放你离开。但现下,绝不行。”
  洛自省犹豫了。他能感觉到,在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天巽便已经设下了捕风阵与陷灵阵。虽然他自认对各种阵势都了解颇深,但帝皇所设阵势何其霸道,绝非他区区一个世族公子所能解。
  “陛下,有些人心不在此处,是怎麽留也留不住的。”玉生烟见状,出声道。
  天巽只是瞥了她一眼,帝皇的威势便迫得她不自禁地退後数步,再不敢多言。
  堂堂上古帝皇,竟险些落魄到要与女人争风吃醋的地步。天巽苦笑著,推门而出:“只是十日而已,就当登基大典是最後的诀别罢。”
  洛自省别无他选,只能默然以对。
  门在身後合上,天巽合上双眼,复又睁开,冷戾之色完全褪去,竟带著一分惶然。
  银发幼童立在一群暗卫中间,忽觉自己可能会有性命之忧,忍不住退了几步:“陛下……”
  “看守十日。”新帝丢下一句话,遂御风而去。
  重归宁静的御书房内,洛自省感觉到熟悉的灵力气息迅速远去,周围聚集了越来越多的暗卫,长叹一声。
  “玉姑娘,你不信我会带你走,摆脱天离?”
  玉生烟摇了摇首,惨笑道:“在此之前,王爷便有令,只要五公子离开陛下,就会放奴家自由。五公子不是决心要走麽?奴家……只是不想节外生枝罢了。”
  洛自省怔了怔,低声道:“你放心,我一定会离开。”
  玉生烟苦笑起来,盈盈双眸乍起水雾,珠泪滚落:“五公子还会带奴……我走麽?”
  “既然答应过你,我自然不会食言。”
  “只是迟了十日而已,是麽?”
  洛自省闭上眼,仿佛安慰她,又仿佛暗示自己:“不错。只能迟十日。”




(0.62鲜币)醒未迟 下卷 第四十八章(下)

  圣宫大殿前,灵力沸腾跳跃,啃噬著光芒,凭空撕裂出一个若隐若现的洞口。
  一身玄黑祭服的闵衍深深地望著身侧虽依然勾著唇角、双目却极冷的天巽,又斜了一眼几丈之外,统领上千精兵强将的陈珞、高谏风与洛自悟。该在的人不见踪影,有些事,已经不言自明。
  “陛下此时心神不宁,并非捕灵兽的好时机。但登基日近,数月之内,再无如此相近的良辰吉时。因此,望陛下此行能够顺利。”
  闻言,天巽淡淡地颔首:“国师放心,我自有分寸。”
  素来性子古怪的国师皱起眉,难得露出一分担忧之色:“陛下切不可大意。血咒虽解,陛下也恢复了常人之身,但陛下此时所能用的灵力,不过是原本的十之二三而已。”
  “国师的意思是,我如今的身体不过是常人,所以无法发挥应有的力量,抓捕灵兽时可能会有危险?”
  “是。以陛下身上的印记而言,陛下的灵兽必为苍龙。苍龙与麒麟、凤凰、青鹄不同,力量刚猛凶暴,陛下受伤的经脉未必能够承受得住。”
  天巽忽地笑了,带著几分自嘲之意:“即是说,且不论一百年,我可能连誓约也熬不过去?”
  闵衍注视著他,好一会,方回道:“陛下一向求生欲极强,本应有六分生机。但如今──”
  天巽打断了他,率先走入不知通向何方的幽深洞穴中:“国师,若我能放得下天家血脉的责任,便不会如此痛苦了。”苍龙帝诞生,守护众生,给予四方无尽的力量,昊光方能彻底变革,获得新生。倘使他可以选择不成为苍龙帝,便大可追随爱人到天涯海角,伴他自在遨游。可是,他能够为他改变一切,却唯独放不下自出生起便背负的责任。自己只能困守四角宫墙,只能身处黑暗之中,却妄想抓住生性自由的人永远陪伴他,果然,太过奢侈了麽?
  “舅父……”陈珞急急唤道,锁紧秀气的眉,紧跟著冲了进去。
  “珞──”高谏风无奈地叹了口气。洛自悟微微点头,宽慰道:“高大人放心,陛下只是一时情绪失常,很快便能恢复。”
  “若是如此便好了。”
  两人带著千名重甲兵卫,也走入变幻莫测的通道内。待最後一人的盔甲消失在黑暗之中,洞口亦随即消失,只留下金蓝双眸的国师静坐在原处,对著空无一物的前方出神。
  
  洞中的时间变化极为奇特,连带人的感觉也变得不真实起来。仿佛过了百年,又仿佛不过是一瞬,无尽的黑暗退去,眼前豁然开朗。
  天巽垂首看去,发觉自己正身处半空之中,脚底下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森林,鸟鸣兽嗥此起彼伏,犹如警锺一般在脑中不停地震荡回旋。他寻了片高地落下,微微凝神,受各种声音冲击而产生的眩晕随而消散了不少。
  “舅父!”空中响起一声惊叫,便见某个重物直坠而下,砸在草丛中,惊起无数小生灵。
  天巽淡淡地睇了一眼,道:“苍龙生於水、长於水,此处却是林地。我须前去寻找水汽丰沛之所。你留在此处,等他们到了,立即扎营。”
  陈珞挣扎著从地上爬起来,圆润的眼里满是委屈:“我向阿姊保证过,绝不离您左右,在您捕获灵兽时,必助您一臂之力。”
  好似,曾经也有人发过誓,要成为他的助力。但那并非自愿自发,不过是一个契约罢了。因此,实现了约定,便要求离开。不论两人经历了多少,也不管发生过什麽,更不在意是否有人不舍、有人痛苦。天巽笑起来:“珞,别拿你阿姊当借口。也只有你不知道,捕获灵兽不得借任何外力。更何况,苍龙岂是好相与的。你若惹恼了它,只怕还不够它啃一口的。”
  陈珞涨红了脸,不知是气还是恼:“舅父,让我跟著罢。我保证不出声,更不打扰您。”
  这才是真实的关心,不会离去的感情。血脉亲情的连结,果然比飘渺无踪的情爱更为牢固。既然如此,便暂时忘了那个人罢。只想著身负的重任,殷殷期盼的家人便好。六成生机又如何?便是只有一成,他也要毫发无损地回来。
  “好好地在这里待著。若我回转时不见你,呵……”天巽脸上的笑意越发深了些,眼里也恢复了些许柔和。
  陈珞却不禁平白觉得浑身泛冷,打了个寒颤,嘟囔道:“我明白了。”
  “好自为之。”随意挑了个方向,被确定只有百年寿命、苍龙选中的新帝,踏上了与龙结誓约的旅程。或许,如闵衍所言,也可能正是他最後的旅程。
  
  天之子,天之子。
  似有似无的召唤,引导著他沿著溪流,越过高山、破开荆棘,向著烈日升起的地方行去。
  这是灵界,灵力充盈之地。他御水驭风,眼见著溪流汇成小河,小河化为大江,汹涌澎湃,一路东流。
  百川入海,从亘古以来便是如此。那麽,苍龙可是藏身海底?可他最多只有十日,汤汤泱泱,何处去寻?若不能在十日中捕获灵兽,定下誓约,便在数月之内都无法登基,而且,也将与那人永别,连最後一面也见不著。
  天之子,你终於来了。
  然而,呼唤声却并未将他带到一望无际的蓝色汪洋中。他循著内心的躁动,找到大江的一条细小支流,深入内陆。
  耗费的时间并不长,眼前的景色便已是似曾相识。
  自小曾往来多回,也曾险些送了性命,更与那人定下契约的狩猎场。一草一木,山势起伏,都如此相似。甚至在草丛间、树梢头跳跃躲藏的小生灵,也并无二致。
  他有些疑惑。记忆当中,这里应该只有一座小山涧,清可见底,不可能容得下传说中的上古灵兽。
  原来你忘了,天之子。
  低沈的笑声震荡著他的胸臆。他仿佛有意,又仿佛无意,踏上当年那条诱敌之路。陡峭的山坡,他记得,尽头是一个虎窝,另一侧的山崖则是怪石嶙峋的深渊。然而,登上坡顶之後,他怔住了──
  波光粼粼的水面,泛著微澜。幽蓝色的湖泊宁静非常,仿佛没有任何活物。
  这大湖,是如何出现的?模糊的记忆当中,似乎并没有它。
  这可是你造出来的,天之子。也正是你,干扰了我的沈眠。
  声音正是从这湖底传来的。他跃入水中,沈入深渊。
  本应幽暗无光的水底,却笼罩著青色的光芒。一条盘踞起来便已经占满了半座湖泊的巨龙睁开双目,长吟一声。
  他顿时心神大乱,昏迷了过去。
  
  天巽醒来之时,已经身在湖岸上了。一个披著长发赤著双足的青衣男子蹲在他身侧,双手垫著下颌,似睡非睡、似醒非醒地望著他。他发如沈墨,柔韧无比,却似乎从未梳理过;眉向上斜挑,双目细长,眸却是银色的;胡乱掩著的青衣也只当蔽体之物,内里再无其他。本便是皮相绝世之人,又因透著几分古怪,而更为引人瞩目。
  身处深宫二十余年,天巽十分确定,自己从未见过令人印象深刻如斯的人物。然而,心里却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这人似乎并不陌生。
  “苍龙?”他试探著唤道。
  男子已经眯成一条缝隙的眼睛略微张开:“正是。天之子,看来你真是命运多桀呢。”
  果然不愧为上古灵兽,已经知道他的身体状况了麽?
  “我看中你的时候,明明只是有些气虚而已。怎麽如今却是筋脉脆弱,命理短缺之象?”
  看这灵兽似乎有些苦恼地拧起了眉,天巽苦笑起来:“你也觉得,我承受不住誓约之力?”
  “本应受得住的。”苍龙道,“不然,我怎会选了你?”
  “事到如今,还能换人麽?”
  “当然不可。虽说的确是我选了你,但若非你曾召唤我,扰我安眠,也没有这段缘分。”
  他怎麽毫无记忆?
  “那时你还不成人形,怎麽可能有记忆。”苍龙看破了他的疑问,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原地转了几圈,便又仿佛疲累过度般坐了下来,“你这身体已经残破不堪了,我并无治愈之力,亦无法重塑你的形体。所以,万一你支撑不住,筋脉尽断,我也是束手无策。”
  “无妨。”天巽道,“你也说了,誓约亦不过是一段缘分。有缘便可成,无缘便罢了。”如果这便是他的命运,只能接受并且抗争。至於结果如何──即使早已不在他掌控之内,也必须逆天而行,如他所愿!
  苍龙有些犹疑,但见他毫不动摇,眼里不禁升起几分赞叹之意,遂撕开他的右袖,露出栩栩如生的青龙痕印。
  “既然如此──天神在上,吾与天之子天巽以血为契,以命为偿,结成盟约。吾当守护吾主,绝无二心。”
  龙吟悠长,响彻整个灵界。青色巨龙腾空而起,身长数百里,目若银星,角如锐剑,鳞光烁烁,五爪锋利,姿态优美矫健。龙族之首的威严气概,逼退了千里之内的所有生灵,宣告时隔数万年,苍龙帝将重临人间。
  与此同时,人间,昊光圣宫中。异眸的国师手中的云镜微微一抖,竟跌落在地。镜中原本几乎重合的帝星与辅星已成分离之势,光华万丈的帝星似被夺取了光芒一般,越见黯淡。“帝星,将陨。”等待了数万年之久,难道却只能是这般结局?




(0.28鲜币)醒未迟 下卷 第四十九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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