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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大局已定

书籍名:《醒未迟》    作者:水岸渔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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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有行军在外、诸多从简之言,但因此次战场就在京外,而且持续时间仅有半个余月,所以称得起太子殿下身份的中军大帐,亦比往常更加巨大华丽,犹如一座小型的宫殿。而这小行宫之内的摆设,竟与王府的寝殿无异──外进略大些,铺设著宫廷织造的绣有四爪金龙的锦毯上,安有墨玉长榻、檀木几案、数排矮书架,书架边是两只温润如玉的白色高颈陶瓶,里头插著数轴字画;内外进以通体碧玉制、上雕无数莲花的长屏风隔断,隐约可见里头垂著深紫帐幔的大床,整整齐齐置著数件玄铁、精铁制盔甲的玉台,搭放著精致衣物的高架。
  武将世家出身的洛五公子当然认为此种享受之举十分不合适。战场便是战场,主将岂可如此贪图舒适,将行军之便捷、将士同甘共苦置於何地?他满腔热血激烈,无数指责都已经呼之欲出,可,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不,或许并不是无法出口,而是实在想不到,该说些什麽。
  那双墨黑的眸子,直勾勾地望著他,内中饱含的情意,便是最迟钝不堪的人,也会觉得困窘。洛五公子自然并非草木顽石,所以,他不敢回视,浑身上下不自在,甚至於,忘了踏进大帐之後,他便应该责备的奢侈行为。
  很安静,甚至可说,安静得太过分。
  天巽自始至终并未出言,仅仅只是凝视著他。但却正是这般专注的眼神,便比万千情话更让人无所适从。令他觉得,自己心中隐秘的情感与矛盾,甚至连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渴望,都无所遁形。
  洛自省并不想承认,他此刻很紧张,或者说有些害羞。
  但天巽却看得很清楚,他微微透著红的耳尖,眼珠都不敢动的情窘之态。
  他低低地笑了,执起他的手,轻轻施力,带他绕过屏风。
  “一起洗浴。”
  洛自省望著眼前装满热水、蒸气嫋嫋的浴桶,对数日都不曾好生休息的他而言,这无疑深具诱惑。然而,他却倏然觉得,在耳畔响起,充满不可言说的难耐情欲的嘶哑低语,更足以令人不由自主地沈溺其中。
  “来。”
  恍惚之间,他便依他所言,如他所愿,不作任何反抗地任他解了自己的层层衣袍。
  修长完美没有半分多余线条的身体,蕴含著力量精练精致的肌理,嵌在肌肤上的深色伤痕。天巽的眼眸越发深沈且浓烈,仿佛有无尽的火焰正熊熊燃烧,透出能将人吞噬、化成灰烬的热意。
  待洛自省回过神来,两人已经相对靠坐在浴桶中,温热的水在胸前轻轻晃动。天巽依然没有任何行动,但仅是如此,便令他口干舌燥,身体中涌起了热流。
  “累麽?”
  水波微微荡漾,腰上多了一只手,缓缓揉捏。分明只是没有任何情色意味的动作,但听著那低语之声,却比刻意的挑弄更令人情动。
  洛自省忽觉有些恼了。这狐狸仗著一张俊美的脸,生动的眼眸,舒服的嗓音,便让他这立志笑傲情场却始终未能付诸实行的人丢盔弃甲,溃不成军。简直可恶之极!而且,偏偏他还装模作样,耍尽小聪明,使他空有一身好功夫,却总在不知不觉间便雌伏於他。
  这狐狸已经影响他太深。他逐渐地无法控制自己的眼睛,无法左右自己的情绪,无法查究自己的思考。
  就像眼下,他分明从来对男子毫无兴趣,更不喜被人所制,受人欺压,却还是……在那人炽热的视线之下,起了情欲。
  天巽浅浅地勾起嘴唇,手往下探。所爱之人的反应如此直接,他心里无比愉悦。但是,这样远远不够,只有碰触与拥抱,才能令他餍足。
  勾挑起来的情潮令洛自省的目光有些迷离。水汽朦胧,他看不清对面之人的神情,却隐约可望见,他身後的屏风上,千万碧莲盛开,如梦似幻。
  “如何?嗯?”
  舔吻啃咬,声色里也添了饱含欲望的鼻音。
  “看著我。”
  正视我,不要避开,不要走,不要逃。
  洛自省依言拉回视线,注视著眼前放大的俊美面容。
  鼻尖相对,两人的发鬓皆已沾湿,水从额际、颊边顺著下颚的轮廓流下。
  他能听见,彼此的喘息声越发浓重,带著遮不住的渴望。
  而那毫无掩饰的目光,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一般赤裸裸。
  他前所未有地,仔细地、认真地,凝视著这张脸庞。浓纤合度,斜飞入鬓的剑眉舒展而开,墨色之中带著几丝银芒的双眸里,是好似马上便要汹涌而出的激烈感情。不是不曾见过更出色的人,但这眉这眼,却怎麽看,都令他沈迷。
  然而,沈迷之後,更升起从未有过的强烈不安,与抗拒。
  他本能地感到很危险。
  天巽眼眸微微一黯。逼得太紧,他果然便想挣脱而去。罢了,如此下去,渐渐地侵蚀他的意念,他的梦想,迟早有一日,他会承认自己的情意,会回应他。感情之事,不能操之过急。
  想到此,他加快了手中的动作,怀里的身体愈绷愈紧,浑身难耐地战抖起来。
  洛自省陷入短暂的晕眩之中,待清醒过来,身体内已经多了异物。他并不觉得难受,但一想到这回狐狸既没有用灵力丝困住他,又没有趁他不备出其不意,反倒更似“两情相悦”,便不由得冒出将他踢出大帐的念头。
  当然,他尚未来得及付诸实行,便从最隐秘之处渐起熟悉而又陌生的情潮。
  天巽十分耐心,待他完全适应之後,才将他的坐姿略作调整,挺身而入,就著始终温热的水波,从缓到急、由轻渐重地抽送。他的嘴唇紧紧贴著洛自省颈项的脉动处,热度犹如微火,却带动了洛自省浑身的反应,迅速燎原。但,洛自省却同时生出一种错觉──情到浓处,这人便会狠狠的咬下去,将他连血带肉,全部吞下。
  大帐之外,大胜的朝廷军将士燃起巨大的火堆,拍开大酒甕的封泥,酒肉飘香,划拳对盏,欢声笑语,击节而歌,踏鼓而舞。
  大帐之内,数日小别却远胜新婚的二人,在朦胧的水气之中拥抱著,颈项相交,耳鬓厮磨,情浓难耐,颠鸳倒凤,翻云覆雨。
  
  “你都听见了罢,以为如何?”
  浓浓的情欲气息尚未消散,洛自省跨出浴桶,优美矫健的身体上覆满了或深或浅的痕迹。天巽的声音中还残留著欢爱的余味,他一时未能反应过来,怔了怔,方回过首。
  天巽亦立起来,微微翕合的双眸里带著笑意:“我与他,孰对孰错?”
  默默地擦干水珠,简单地披上外衫,洛自省略迟疑了一会,才道:“为何你执意如此?”改变一群妖怪的生存方式,何其困难。而且,就连他自己,也是其中一员。
  “为何?你,还不懂麽?”对方微微苦笑,御风飞掠至他身侧,揽紧他的腰肢。
  不懂,不想懂,不愿懂。
  两人复又开始纠缠,倒在柔软的大床之上。
  “我不求永远,不求很快便与溪豫皇室一般。可望而不可及之事,不必我来做。只想在我能见能顾之时,让周围变得稍有不同。”一百年也罢,一千年一万年也罢,要改变周围,留下他。除此之外,再不奢望能持续千秋万代。
  洛自省默然,伸手捧住天巽的脸。
  眼神依然那麽浓烈。即使他无声拒绝,即使他并不回应,那些情意也似乎永不会消亡。
  可是,不行。
  他无法想象,失去自由,全身心都只缠绕在一人身上的生活。
  这人的感情太重,太纯粹,太过独占,他背负不起。
  他并不是,他最理想的伴侣。
  所以,最後一次放纵。
  下不为例。
  洛自省慢慢地,将唇覆了上去。
  天巽眼眸大亮,宛如星辰,光华璀璨。
  不多时,轻微的呻吟与沈重的喘息再度交错。无限贴近的肢体,无比高昂的情欲,却是渐行渐远的决意。
  
  洛自省醒来的时候,天巽仍在睡梦之中。即便睡著,他的唇也是微微勾起,眼角眉梢带著化不开的绵绵情意。
  洛自省凝望著他,想起夜里他一遍一遍地重复“留在我身边”,而他的回应,是青涩地摆动腰肢。他记得他欣喜若狂,不住地吻他,不住地喃喃他的名字。然而他,心里却充满了涩意。
  但即使如此,他仍旧要离开。
  危险。这个男子浑身上下都让他觉得危险。留在他身边,他将会远离家人,可能会与小六为敌,还会失去自由,忘记梦想。而这一切,对他而言,与求死无异。
  洛自省悄悄地起身,无声无息梳洗过後,便消失在大帐内。
  他足不沾地,来到营地边缘某座素白的军帐中。本以为只有自己,却未想早已有人先到了。
  他静静地立在原地,望著正坐在祭台边,专注地俯视著析王尸首的天离。
  早有人将面目全非的尸首清理干净,露出那张依然带著不甘与狰狞的脸。尸体穿著衮冕,九旒冕冠,玄衣纁裳,九章纹饰,与寻常大祭服并无二致。只是,大裘冕,十二旒冕,十二章衣,却是至死也穿戴不上了。何其可悲,不过一件祭服而已,一生向往,汲汲营营,阴谋诡计,死後却还是未能得到。然,得不到又如何?不管是衮冕还是大裘冕,王爷或是皇帝,终究都会化为一杯黄土。
  “是你下的手?”
  “不错。”
  “倘若我死了,洛五,看在相交一场的份上,给我收尸罢。”
  天离抬起首,笑了。
  洛自省皱了皱眉,回道:“我待不到那个时候,实在有心无力。”这人根本不明白,有一个人,必定拼尽全力,即使抛弃性命,也不会让他死。然而,却也有另一个人,尚不知道,得到该得的一切之後,自己将会失去什麽。
  天离一愣,眸光闪烁:“你要走?”
  洛自省点头,肯定地道:“我要走。”
  “他可知道?”
  “走时自会告诉他。”
  天离沈默了一会,长叹道:“真是冷血。”
  洛自省很想笑,但是却怎麽也笑不出来。他的确冷血,可以毫不在乎地为他冲杀为他拼命,甚至为他斩杀析王,还想除掉皇後,但唯独,不能留在他身边。
  良久,天离站起来,从容优雅地步出帐外。
  洛自省依然静静地矗立著。
  帐外掠过一阵风。风声里,有人问:“只你一个人?”
  他没有任何迟疑,答道:“只我一人。”




(0.88鲜币)醒未迟 下卷 第四十七章(下)

  大军凯旋,益明帝立即召见太子与惊鸿内殿。
  天巽与洛自省随著帝宫正司前行,越过依稀可听见群情鼎沸的议政殿,相较之下寂静无声的御书房,与层层叠叠的宫殿楼阁。当两人停在帝寝宫的一座偏殿前时,皆有些惊讶。这是天巽第二回入帝寝宫,而洛自省明面上仍是头一次。帝皇竟在此处见他们,委实有些令人意外。
  “进来罢。”殿内传来益明帝的声音,隐约带著一分哀意。
  天巽轻柔地朝洛自省笑了笑,率先推门而入。洛自省盯著他的背影,垂下首,怔怔地立在原处。
  “自省。”发觉他并未跟上来,天巽回首,微微拧起眉来,眼里透著几分忧色。
  洛自省心里一动,略有些僵硬的笑起来:“无妨。”说著,他也踏入殿内,随手合上门。
  素幔乌纱,沈香白蜡,素幡高悬。这显然是匆匆布置起来的灵堂,祭台上空空如也,无灵牌,无牺牲瓜果,一眼便可望见後头的棺木。帝皇便立在楠木棺前,俯首静望,神情端穆,看不出任何悲喜起伏。
  洛自省倏然觉得,他的身影与散发出的莫名气息,无不与那时的天离相同。是悲伤,亦非悲伤;是叹息,亦非叹息;是决意,亦非决意。
  “儿臣参见父皇。”
  “起来罢。”
  益明帝一动不动地看了许久,天巽与洛自省也静立一旁,始终垂首不语。
  “连朕也未曾想过,如此短的时日便能结束。你们,是早有准备,或是,请君入甕?”
  “无论如何,这是最好的结局。不是麽?父皇。”天巽依旧浅笑自若。
  “是啊,这正是最适当的局面。”益明帝侧过首,瞥向他们,“以勾结叛逆之罪,连坐诸世族,朝中官职空出了二成,正好可将先前下放的人安回来。五十万无法掌控的叛军,无论劝降或是卸甲都风险无数,如今杀了大半,余下的或早已投效或再不敢生异心,也容易相互挟制。而且,罪魁祸首,也终於亲手了结。”
  听罢,天巽抬起眸,笑望著他:“父皇可是觉得,儿臣有任何做得不对之处?”
  “不,做得太好了。”益明帝的目光中掠过几分深色,“朕很後悔,未能早些发现你的能力,一直都只盯著你两个皇兄,而且左右为难。”
  “但儿臣很庆幸。”天巽道,“正因如此,您才将自省送到儿臣身边保护儿臣。”
  益明帝自嘲地笑了:“是。没有省儿,也就没有今日的你。终究,还是会走到这一步。没想到朕活了这麽久,却愈来愈不干脆,愈来愈昏庸。明知希望渺茫,竟妄想顾得两全,最终落得如此混乱不堪的境地。”
  天巽躬身行礼:“不,父皇始终是英明的帝王。但,再如何神武之帝,也难断家务之事。”
  帝皇的神色略转好了一些,无奈笑道:“你倒是说得好听。”说罢,他顿了顿,凝视著洛自省:“省儿,你脸色不太好,是过於疲惫了麽?”
  “儿臣……”
  “那你且先下去歇息罢。”
  “是。”洛自省低声应道,仿佛对天巽担心的目光毫无所觉,径自出去了。
  “你待他情深意重,可看起来,他并非如此。”益明帝淡淡地道。
  天巽勾起唇角:“无妨。再过些时日,他便会习惯。不,儿臣会让他习惯,也会令这宫廷内外都习惯他。”
  益明帝仔细地打量著这个或许自己最不了解的儿子,良久,释然地笑了:“巽儿,陪朕去一趟冷宫。”
  “父皇?”天巽微讶。
  “朕要做个了结。”益明帝道,又往棺中看去:“虽然是个逆子,犯了不可饶恕的恶行,但毕竟是朕的儿子。既然死了,便罢了,给他一个谥号,让他与艮儿先去地下等朕罢。”
  “父皇仁慈。”天巽轻轻笑起来。他并不在意“谥号”,或是能入帝陵陪葬的尊荣。人既然不在了,这些小小的迁就,也不过为自己添了宽容的名声罢了。而且──“说不定,儿臣也会先走一步,再与皇兄决一胜负呢。”
  益明帝的身形倏地滞住了,脸上血色尽褪,惨败无比。他再望过来时,天巽只觉得,原以为已经冰寒彻骨的胸臆之间多了一分暖意,他的眼神也不由得真正柔软起来。
  “巽儿……”帝皇极其痛苦地唤了一声,带著些小心翼翼,更有无尽的煎熬与悔意。
  “父皇,倘若这百年之内,儿臣有任何过於冒进、激烈之举,或许,便要让您再费神了。”
  “别说了!”帝皇道,眉头紧锁,“一定还会有法子。朕绝不会让你死。”
  天巽微叹一声,神色愈发柔和:“父皇,起驾罢。”
  
  冷宫位於皇宫西面的偏僻角落中,早已荒废多时。爬满藤蔓、半塌的宫墙,几乎湮没在荒草中的小径,浮萍遍布的死水湖。几株参天古柏遮天蔽日,透著难以言说的阴森之感。柏树的後头,便是一座久未修缮的小宫殿,尘灰满地,门窗破损,乌漆褪色,散发出腐败的气息。
  益明帝与天巽留下侍从与卤簿,走入虚掩著门的殿内。
  与殿外全然不同,殿内干干净净,烛光明亮。坐在简陋的摆设之间的女人,依旧盛装华饰,精心装扮,且泰然自若。更为奇异的是,如此优雅的贵妇,却与周围的破败景象没有任何违和之感。见他们来了,她双眸流动,唇带笑容,仿佛她无论身在何处,无论有多落魄,都仍是母仪天下、华贵雍容的皇後。
  “陛下,来得真迟。”她略带娇嗔,情态状若正等著情郎的少女,却丝毫不减皇後的高贵威仪。
  益明帝怔了怔,双目幽深难测:“你在等朕?”
  “是啊,等了许久。为何陛下不早些来?”
  “你有话要对朕说麽?”
  她微微侧首,好像听到什麽俏皮话一般,脆生生地笑起来:“真奇怪,陛下不应该怒气冲冲地质问罪妾麽?原来,以我洪家九族,数万人自愿祭献的性命,也诅咒不了太子殿下与睿王殿下?”
  “你──”帝皇终於抑制不住积压已久的怒火,如暴躁的虎,来回踱步,“你害了巽儿还不够!竟敢诅咒我昊光皇室断子绝孙?!”
  她越发容光焕发,笑容恬美地颔首:“除了我的艮儿,我的自在,陛下,您不需要别的血脉。”
  帝皇听了,猛地停下脚步,背对著她,惨然一笑:“你当真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不,或许艮儿出事之後,你便很清楚自己想要做什麽了。”
  “是啊。我怎能容忍他人窃取属於艮儿与自在的位置!既然他们已经得不到了,天氏皇族、昊光……都已不必存在。”
  “你疯了。”
  “不,我再清醒不过。”
  “那麽,朕不能再留你。”
  天巽神色微动,唤道:“父皇……”
  “朕知道,你许诺了歆儿,必须留她性命。但,留不得了。这与你无关,是朕,朕绝不能容她。”益明帝打断了他,转过身,将一瓶毒药掷在地上。
  她捧起那瓶毒药,巧笑嫣然。
  益明帝不再回首,迅速起驾离开了。而天巽却并没有要走的意思,依然毫不动容地望著她。
  “诅咒,需要生辰八字罢。”
  “怎麽?你以为我永远不会知道,离儿与你生辰相同?”
  “呵,您竟然知道了。数万人的诅咒,或许,真能令我与他无法传承血脉罢。”
  她眸波婉转:“与血咒一样,你们逃不过的。”说著,她含笑饮下毒药,缓缓在一旁的榻上合目睡下。
  天巽弯起眉,笑如春风:“您真觉得,能与二哥在地下相见了麽?”
  她有些警觉地睁开眼。
  天巽走近榻旁,在她耳边极轻地吐露著秘密。
  她的神色迅速变幻,极喜,极哀,继而极恐惧。最後,疼痛扭曲了她的表情,她似乎想呼唤爱子的名字,伸出手向虚空探去,死不瞑目。
  天巽敛去了笑容,面无表情地看了她半晌,而後,缓缓地朝著德妃所在的辰无宫的方向走去。
  同时刻,一个蒙面黑衣人跃出冷宫,身形迅疾,宛若虚影,几个起落,便在紧追不舍的暗卫眼皮底下消失了。
  
  一切都结束了。
  他赶到冷宫的时候,正逢益明帝赐毒,所以未能手刃那女人。如此也好,析王已经死了,皇後也死了,那人将会安然无恙地登基,成为新的帝皇。他身边再无强大的威胁,当年他们的契约,已经完美地实现了。
  京城西郊,鸿威军营外的群山之巅,一人靠在孤树边,捧著酒坛,扬起首痛饮。辛辣的酒液从喉咙一路烧下,灼痛了愁肠。他身旁已散落一地的酒坛碎片,山风也刮不去越来越浓重的酒香。分明浑身都已酒气逼人,但他却依然十分清醒。他忍不住心里抱怨,在最想醉的时候,总也醉不了。
  “还是要走?”
  树後倏然多了一人,洛自省斜睇了一眼,依然自顾自地豪饮。那人看了看满地的碎片与堆起的酒坛,也随意地提起一坛酒,拍开封泥,猛灌起来。
  “你确定,不会後悔?”
  “以後之事,我无法确定。但眼下若真留下了,便一定会後悔。”
  洛自悟长叹一声:“他不会放你走。”
  “我若想离开,他无论如何也留不住。”
  两人沈默著,依然一坛接一坛地将烈酒当水喝。
  “小六……”
  “你放心,我自有分寸。天离不适合那个位置。如你一样,我有我的想望──真正在朝中任要职,尽一己之力。我已经选定了要效忠之人,与我爱谁无关。”
  “但是,你一定会拼命保护他。”
  “这是应该的。”
  “……要小心。”
  “我明白。”
  天色将明,容貌有五六分相似的双生子都眯起眼睛,遥望东方微白的天际。
  “我想四哥了。”
  “四哥那里比较安全。”
  “也是。……小六,我们自出生以来,从未分离过。”
  “无妨,一定很快便会再见。”
  “十年,八年?等你真做了兵部尚书,我便来为你庆贺。”
  “好。你可记住,不能违誓。”
  赤日升起,第一道阳光将他们的脸庞染上了淡淡的金色。他们勾起嘴唇,笑起来,但是,眼里却各有苦涩。待太阳完全化为金色,不可逼视,两人转过身,一个径直跃下高峰,一个晃著酒坛,往山下而去。
  喝了一夜的酒,直到现在,才生了些醉意。洛自省慢慢在密林中走著,朝那座即将告别的壮丽都城而去。
  “玉姑娘,你已经跟了我许久,出来罢。”
  玲珑曼妙的身影飘落而至,美丽的脸庞上带著些微羞意:“五公子,不要紧麽?”
  “只是喝了点酒而已,无妨。”洛自省扬起眉,有些醉眼朦胧地望著她。这样看去,果然更像了。那位四哥,看起来闲适自如,逍遥无比,但却总觉得他有几分郁郁寡欢,仿佛周围的一切,都如此淡而无味,所以他不停地出游、寻觅、挑战。直到後来,他眼里多了情动的光芒,虽然不停地自我折磨,却生动鲜活了许多。他依然会在兴致大起的时候,弄琴吹箫,他会时不时地独自弈棋,他还会笑著告诉他们,他思慕的女子是如何风华绝代。到了最後,他被思念煎熬得了无生念,一心求去,没有人留得住他。但他觉得四哥是幸福的,因为他已经寻得真正想要之物。
  如今,她的眼里,也有脉脉的波光。好似,他便是她寻寻觅觅所获的最终希望。可是,他呢?他究竟想要什麽?是的,是自在逍遥,不受任何约束。
  “玉姑娘是否遇到什麽难处?”
  玉生烟怔了怔,笑起来:“是。”
  “可有我能帮得上忙的?”
  “五公子要走了,不是麽?既然想不告而别,又何必许下这种无法实现的诺言?”
  洛自省略作思索:“那麽,你与我一同走麽?”如果没有看错,她为难的,是不由自主的宿命罢。既然如此,带她一程又何妨。
  玉生烟红了双颊,惊喜道:“真的麽?”
  “玉姑娘的琴音,总有纵马江湖、自由自在的快意豪情,令我听得热血沸腾。难不成,姑娘并没有摆脱天离控制的意愿?”
  “不。五公子,带我走罢。”
  洛自省忽然觉得,这问答之中,似有几分暧昧。他略迟了迟,脑中晃过一张温柔微笑的脸庞:“你我相识一场,这是应该的。”
  玉生烟又怔住了,美眸里多了几分痛楚与复杂:“多谢五公子。”
  洛自省摆了摆手,摇摇晃晃地继续前行。林中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只是听著,便觉得有些熟悉。他循声望去,自己的爱马正横冲直撞而来,堪堪在他面前停下。马上的人笑眯眯地伸出手,一付笃定他定会回应的模样。
  他犹疑著,是将酒坛砸向这张脸,还是如他所愿。
  那人没有给他继续迟疑的机会,强行捞起他来,不顾他低声怒骂,便大笑著催马离去。
  
  昊光益明五千一百三十二年夏,叛乱方平,帝皇便降下圣旨,禅位於太子。好不容易得到安宁的京城商瑶再度繁忙起来,朝廷内外都已开始为时隔五千载的帝皇登基大典而细心筹备。




(1鲜币)醒未迟 下卷 第四十八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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