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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废後诏书

书籍名:《醒未迟》    作者:水岸渔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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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晨卯时初,内城亮起盏盏灯火,缓缓汇聚於皇城正门前。紧锁一夜的两扇沈重朱门缓缓打开,喧嚣渐起,精致华丽的马车、软轿来来往往,呈现一派车水马龙景象。巍峨的宫门下,熟悉或不熟悉的人或虚伪或冷漠或热情,作揖寒暄,虚与委蛇,偶有几分剑拔弩张之势,在众多意味不明的视线中,也未能持续长久。
  尚黯淡的晨光之中,一匹高挑健美的奇骏懒洋洋地走近前来,守在宫门前的禁卫军扫了扫马上坐著的人,精神越发抖擞,不敢露出半点怠慢之色。
  那人却一付睡眼惺忪的模样,瞧也未瞧他们一眼,任马儿自行绕过各色马车软轿,寻了个空隙停了下来。
  犹在门前暗斗不休的人都怔了怔,神色各异。
  朝中何人不知,眼前这位主儿位高权重,却礼荒节废,隔三岔五才前来上朝。他不来也罢,人人宽心,照常便是。可他若来了,必惹出腥风血雨,纷争无数。身为帝君之臣,谁不是提著家小性命谨慎行事,但此人偏偏出身太过特别,生死不惧,生生将平衡打破,造出无数祸乱。有心人也早已暗自筹备,只待又见他登朝堂之时,莫冤做了糊涂鬼。他既然来了,今日便不比得往常,有人摩拳擦掌,有人咬牙切齿,有人绝处逢生,有人万念俱灰。
  但,显然,惊鸿内殿虽早已风闻如此传言,却丝毫不放在心上。不单举止一如过去,形容之间也依旧目中无人。
  他仿佛并未瞧见周围的人一般,轻巧地旋身下马,顺势便靠在马上,抚摸著马儿乌黑油亮的皮毛,眼皮略抬:“我就说麽,时候还早得很,偏不让我多安生一会。”
  欲上前招呼行礼的臣子们略作犹豫,只这片刻,便发现一辆马车自暗中驶来,停在一人一马之後,里头传出一阵轻笑。
  微光下,宫门前的人只能窥得那马车的轮廓,却推断不出是谁家府第。一人优雅地下了马车,玄色朝服勾勒出颀长的身形,行动之间隐约可见金线绣的四爪虬龙,有些熟悉也有些陌生。
  “我可不比得你,快到时候了便纵马狂奔,只能早些赶过来了,也总好过迟到。”
  “呵,偏偏挑了个人来人往的时候?”
  “怎麽,你不就喜欢万众瞩目麽?与我正好相反。”
  “胡说八道!你骨子里……”
  两人说著话,比肩而行,步入皇城。
  走得近了,静伫在门前的诸臣终於瞧得清楚,那手持玉笏身姿优雅容貌俊美的人,可不正是昭王殿下?长久以来,人人皆知惊鸿内殿的张狂与傲慢,却忘了这位病痛不断灾祸连连的殿下。谁还曾记得,他才是惊鸿内殿的夫,昭王一派的中心?印象当中的面貌出众、性格和善、微笑轻柔,也早已模糊了。
  “老臣见过昭王殿下、惊鸿内殿。”
  “何御史有礼了。”
  “臣见过昭王殿下、惊鸿内殿。”
  “许久不见,李大人,近来可好?”
  “有劳殿下记挂。倒是殿下先前缠绵病榻,臣未能亲去探望,还望殿下恕罪。”
  “哪里话,各位大人事务繁忙,孤自是省得。”
  这一双俪影越过宫门,昭王殿下进退得宜、笑靥柔和,而平日懒於寒暄的惊鸿内殿也收敛了许多。二人脚步未停,顾盼神飞,身姿优雅,形容亲昵,足令人惊叹好一对天造地设的佳偶良配。
  “这些人不是素来不偏不倚的麽?怎麽忽然便团团围上来嘘寒问暖了?”洛自省皱了皱眉,低声问。他可没忘,这些不想卷入争斗之中的老头儿成日著眼蒜皮小事,总以礼仪进退弹劾他,而今却对他的失礼视同不见,前後变化宛如他人。
  “父皇刚将娘接入宫中,他们这不是担心得罪新皇後麽。”天巽淡淡地回道。
  洛自省倒未联想到这一层:“以父皇的性子,废後必定不会再立新後。”
  “你我虽明白得很,他人却未必清楚。”天巽顿了顿,眼眸微动,“就算知道,也免不了疑心。这两日,大皇兄的气色定然差了不少。”他勾起嘴唇,笑得温柔,目中却是银光湛湛,看得洛自省不由自主地心神晃动。
  即便不立新後,德妃此时在後宫的地位,也足以令人思量了。宠妃之子的身份,过了二十余年,终於给天巽带来了实质的益处。而天震也应该明白,今日他若不能将争斗锋芒都推给天巽,便只能奋力一搏了。
  发觉洛自省的出神,天巽眯起眼,笑意更浓。在他柔情无限的目光之中,洛自省有些尴尬地侧过首,刻意移开视线。
  两人来到议政殿前,便见殿前早已聚了数十臣工。正与人低语的析王天震浑身上下都散发著生人勿近的气息,与往常人前的宽博仁义迥然相异。他身侧的臣子也满脸凝重之色,隐约带著破釜沈舟的杀伐之意。
  历经半年,昭王派早已所剩无几,天巽与洛自省身边自然不见半个人影。他们也毫不在意,谈笑风生,悠然自在。
  天震回过首,神色略变,笑道:“三弟,身子大好了?”
  “多谢大皇兄关心。”天巽拱了拱手。
  “如此想来,你封王之後,也没上过几回朝。”
  “确实,一直不得安生。如今正值多事之秋,父皇却叫我好好历练,令我实在惶恐难安。”
  天震眼里冷光摇动,接道:“三弟天分出众,真是过於自谦了。”
  天巽却依旧温雅柔和:“承皇兄谬赞。我对朝事太过陌生,还望皇兄指点一二。”
  天震冷冷一笑,看一眼他身侧的洛自省:“三弟客气了。说起来,双双上朝也算是昊光数万年未见之景了。”
  昊光皇族世家娶男子为正妻者不少,但能双得高位者却从未有过。洛自省被封元帅,也正逢天巽受刺体弱,方有此机遇。如今天巽痊愈上朝,他的位置依旧巍然不动,帝皇与天巽都没有架空之意,实为难得。
  天巽浅浅一笑:“奇怪麽?或许往後便不奇怪了。”
  天震神色更阴沈,一时竟未应声。
  他们附近的诸臣听了,也无不噤声,默默地望著这看似兄友弟恭却忽然机锋无数的态势。不少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昭王先前做派如常,但牵及惊鸿内殿便动了气,胆色与口舌大胜从前。又或许,这才是真正的昭王殿下。
  洛自省更没有半点圆场的意思,睨著天震的模样一如从前般,带著骨子里的轻视。他与天震早结下无数梁子,如今脸面已完全撕破,对待仇敌自然毫不掩饰。
  当即,场面似乎一触即发。
  “大皇兄,三皇兄。”一声轻唤缓和了岌岌可危的局面,睿王天离姗姗来迟,满面含笑地环视周遭。
  天震侧过首,又是一付宽厚的长兄面孔:“四弟也来了。”
  天巽睇了他一眼,笑对天离道:“许久不见。”
  天离瞥了瞥洛自省,笑应道:“确实许久未见。”
  旁观三人的天震听了,似笑非笑,视线却是极冷。
  
  卯时正,浑厚的鼓鸣震荡皇城。
  文武大臣分列而入,惊鸿内殿位於武臣之首,昂首阔步,意气风发,昭王殿下望著他的背影,轻轻地弯起嘴唇。这样瞧起来,上朝也算是他显露出部分真面目的时候,可真是难得一见。
  “吾皇万万岁!”群臣三跪九叩,大礼毕。
  “众卿平身。”玉陛之上传来帝皇的声音。
  诸人直起身,抬首瞧去,赫然见银发玄袍的国师大人手持墨玉杖立於御座旁。国师上朝,前所未见,明白地昭示著今日必生波澜。
  益明帝扫过众人,目光在三个儿子身上略作停留:“今日,朕不想听你们闹腾。皇後巫蛊之事,确实无疑。身为国母,她草菅人命,视禁忌於无物,无理无德;身为母亲,巽儿无辜受难,心思委实恶毒,无量无情。如此,朕安能容她?!”
  “圣上!”殿外一人蹒跚而入,跪地叩首,“皇後母仪天下三千载,错失固然不容,但常年稳坐後宫亦为功德。请圣上看在……”
  “田爱卿不是卧病在床麽?”帝皇淡淡地道,面上没有丝毫波动。
  武侯扬起首,病容憔悴,却无分毫惧色:“望圣上三思!”
  益明帝微微拧起眉,群臣见状,更是静默无言。
  洛自省暗暗瞥向田骋,武侯爷此举是自作主张,或是天歆安排,他无法判断。田骋隐隐流露出焦急之色,也瞧不出端倪。
  几位皇後派老臣也号泣出列,齐齐道:“圣上三思!”
  “来人,宣旨。”半晌,帝皇合上眼睛道。
  帝宫正司躬身,展开圣旨,朗声道:“朕膺昊天之眷命,皇後洪氏失德,巫蛊祸乱,不思悔改,有违天道,今废为庶人,其上玺绶,幽居冷宫。洪氏一族,怂恿祸国,行巫祝,结朋党,肉乡民,巧言惑上,伪证欺君,罪大恶极,当夷族。”
  析王派喜忧参半,多日以来的针锋相对、相互攻讦、以一敌三终於告一段落,胜负初定却也元气大伤。皇後派号哭不止,然,圣旨已下,他们已然无望。
  始终不语的闵衍妖瞳轻眯,冷望著玉阶下的众生相。倏然,他挥了挥袍袖,墨玉杖飞出,直插入玉阶前,杖首灵兽衔著的玉环叮当作响,声音并不大,却镇住了形形色色人等。一时间鸦雀无声,只听得玉环晃动的清脆声音。
  国师大人满意地一笑:“洪氏失德,罪无可恕。免死罪已是皇恩浩荡,尔等有何异议?至於洪氏一族,藏污纳垢,欺君犯上,此报唯因果耳。”他神色十分平静,语中也不含任何情绪,却令人无端端地不寒而栗。仿佛无形的威胁随著他的声音已深入血脉之中,迟迟不散。
  此言一出,即便顽固如武侯,也只是白了一张脸,形容迅速颓败。至於他人,更不敢多言半个字。
  闵衍扬起手,收回玉杖:“陛下,由我前去收回玺绶罢。”
  益明帝颔首:“有劳国师。”
  帝宫正司察言观色,随即高唱:“退朝!”很明显,今日帝皇情绪不佳,并不想过问多余之事。
  诸臣躬身恭送皇帝退朝,再起身时,国师却依然立於玉阶之上,冷看著他们。
  析王天震转过身,唤过一名侍从,低低吩咐了几句。洛自省与天巽相视,皆往殿外而去。
  “昭王殿下、惊鸿内殿,稍等片刻。”国师大人勾了勾嘴角,摇摇手指,缓缓步下丹陛。
  以为无事一身轻的洛自省怔了怔,天巽轻抬起眉,笑迎上去:“国师有何吩咐?”
  “劳两位随我同去後寝宫。”
  “这……”
  闵衍漫不经心地轻晃了晃墨玉杖:“如何?不方便麽?”
  昭王殿下唇边多了一丝苦笑:“不,但随国师差遣。”
  “差遣?不敢当。”




(0.84鲜币)醒未迟 下卷 第四十二章(下)

  前往後寝宫的路上,天巽看似平静地随在闵衍身後,心里却是波涛翻涌。他算定了今日益明帝必有废後之举,天震也定会寻隙去密告,本想著回府作番打算,等著召见对质,却没料到闵衍这个最大的意外。不过,去见皇後也未必不是件好事,至少她也算得上是他的仇敌,亲眼目睹她的下场虽不会令他有任何痛快之感,但总归不会再出什麽差错扰乱时局了。
  他的情绪素来不外显,但他的惊鸿内殿却明显低落无比。洛自省阴著一张俊美的脸,眉头紧皱,惹得闵衍兴起,频频瞥向他。
  “惊鸿内殿便如此不甘愿麽?”国师大人红口白牙,笑得开怀,话中却隐隐有不悦之意。
  “身为小辈,在场未免有些不合适。”洛自省给了个中规中矩的回答。当然,以他的性子,规矩与礼仪素来都不放在眼里,能见证敌人大败时的绝望亦不失为痛快之事。只是,自从他面见过皇後一回後,总觉得很不对劲。特别在天巽也同往的情形下,他不确定皇後会做出什麽事来。而他,绝不允许这狐狸有任何闪失。即使明知闵衍也在,皇後的任何阴谋诡计都不可能实现,他依然忧心忡忡。
  闵衍眸光一转,欲再套话,天巽却是停住了,向著从岔路而来的一列人笑起来:“娘怎麽会在这里?”
  德妃也是一怔,对著闵衍行礼,低声道:“听说陛下在朝中颁布了旨意,我……只想远远看看她。”
  她入宫千余年,便与皇後相斗了千余年,其中的怨仇复杂难明。加之天艮对天巽的爱护,天歆如今的亲近,更是愈来愈纠结难解。所以,乍听得废後诏书已下,她便生出瞧一眼的念头。并非幸灾,亦非雪恨,她与天巽同样平静淡然,只是对故人仍有几分余念罢了。
  “倒是国师大人,亲去收印绶,却带了两个小辈?”
  闵衍抬了抬眉,金蓝妖眸流光涌动:“横竖也会被召回来,不如就留在宫里。”
  天巽心里一叹,果然任何事情都在国师的意料之中,他这一著,也不算干涉皇族事务,却无意间──或者是有意坏了他的打算。真不知父皇是如何与这位国师相处五千年的,行事如此随意,似乎完全不在意国运与天下苍生,更不在意问鼎之人。当然,昭王殿下并未想过,可能是自己的特别,自家内殿的特别,才招致如此不寻常的对待。
  “德妃娘娘同去麽?”
  “多谢国师相邀。既有宿怨,还是不见面得好。”德妃轻轻道,握住天巽的手,“而且,我想留巽儿陪我,可否?”
  洛自省的神色不由得略松了些,只要皇後与狐狸不见面,便是再好不过。他直觉认为,如此方不会发生任何意外。
  闵衍颇觉有趣地睇著他:“既是娘娘之命,今日又不寻常,有惊鸿内殿同走一遭便够了。”
  “多谢国师。”德妃似也舒了口气,望向洛自省,柔声道,“省儿千万著意一些。”
  洛自省点了点头:“是,娘。”
  於是,国师与惊鸿内殿带著数十侍从继续往後寝宫而去,天巽则扶著德妃上了最近的假山,在顶上的亭子里坐了,静静地望著不远处的後寝宫。
  
  皇後被软禁了数个月,後寝宫自是站满了禁卫军,乌鸦鸦地围了一圈,戒备森严。但进入宫内,却是草长莺飞,荒废多时。
  闵衍眯著眼,笑道:“皇後寝宫竟也有如此没落的时候,不到半年便破败如冷宫,人心真是善变哪。”
  洛自省环视四周,心里也是感慨不已。上回来时,宫苑华美雍容,即便皇後半疯,气度也丝毫不减,侍从进退有度。如今却半晌才见稀稀落落的人影,昔日容光也仿佛无声无息便落尽了。他已想象不出,皇後会是什麽模样。天歆也从未提起过这些。又或许,连她也未必知道罢。
  越过重重院落,终於到得寝殿前。闵衍与洛自省均神色微动。
  这寝殿,竟是与旁边的荒凉截然不同。朱墙黛瓦,玉帘半卷,屏风横陈,隐约可见绣著百鸟朝凤的深紫帘幕。而掌著扇的侍从静静跪坐,神情如常,仿佛一切都未发生,时间已然停滞。
  洛自省忽而觉得,之前是他多虑了。皇後可能并未变化,一切如她所料。正像她召见他那回一样,她早已诡秘且周全地等著这一刻。
  闵衍飘入殿内,侍从皆俯首行礼。洛自省跟著他绕过屏风,便有人勾起垂落迤逦的帘幕,露出一张玉榻。
  与以往没有任何分别,玉榻上身著细衩礼服头戴凤冠的女子似方从小憩中醒来,精致的妆容没有半分改变,神情间带著一分慵懒,却依旧是九分的华贵。
  她半坐起来,凤眼微眯,直勾勾地盯著洛自省,忽而一笑。这一笑,便似年华倒转,更形得她容光焕发:“来了。”
  洛自省默然不语,目光沈沈。皇後竟如此毫无芥蒂地朝他笑,神智果真清醒麽?或者将他当成了别人?他倒宁愿她带著明显的恶意,嘲讽轻蔑,怎样也好过现下。
  “怎麽只有你?”往他身後看去,皇後略蹙蛾眉,似有不满,眼角眉梢却笑意依旧。
  她果然还想著狐狸。洛自省心念一动,回道:“母後若有话吩咐,我必将转达。”
  “呵,我只是想瞧瞧他而已。话麽,想必你们也不乐意听。”皇後摇摇首,面露慈祥之色,看在洛自省眼里,越发诡异。
  “国师大人,陛下有何旨意?”终於注意到闵衍的存在,皇後笑道,“是要臣妾死,还是生不如死?”
  闵衍听了,竟是一笑:“三千载的情分,皇後陛下原来从未信过。”
  “自从我儿去後,什麽情分都是浮尘了。”皇後毫不在意,依靠著软榻,拨弄手腕上的赤玉珠,“陛下还念著情分?那臣妾真真当感激不尽。只可惜,都晚了。”
  闵衍颔首,感慨道:“无论是皇後陛下,或是德妃娘娘,果然还是真性情来得好些。”
  皇後动作微滞,抬起眼。
  “一入宫,所有人便都仿佛换了个人般。倘若保持著赤子之心,未必会到如今境地。”闵衍又道,似有似无地望向洛自省。
  皇後却咯咯笑出声来:“在国师眼里,我们都落了下乘。却不知,若不如此,便早已成尸骨了。”
  “有人未曾变过,有人断然不会变。”
  “是麽?变与不变,又岂是人一言可定,一心可决?”
  洛自省听得,只觉得两人仿佛指的是他。他心有戚戚焉。他们说得都不错。有人不会变,可在这里,若不变便会尸骨无存。所以,只可去,不可留。
  闵衍似有所觉,墨玉杖轻顿地面:“贪嗔痴、怨憎恶,皇後陛下深陷其中却似有所悟,在此道可谓难得。只可惜,天道有常,偏一步便已离万里。”
  皇後闻言,眼波流动:“国师也见得多了,难不成真不觉得,皇族与妖魔鬼怪相差无几?”
  闵衍接道:“人人都以为如此,所以才越发衰败,终会有不同的。”说著,他看了看天色:“也罢,信者恒信,不信者终不信。时候不早了,皇後陛下将印绶给我罢。”
  皇後抿起唇,笑得华贵优雅:“果然要落在她手里?”
  闵衍笑而不语。
  皇後略作思索,红唇勾起:“省儿,来。”
  洛自省拧起眉,挪了几步,到得榻前。他万分小心,随时都能移开,表面上却很是平静。
  “我果然还是不愿给她。省儿迟早能得到,不如先保管著。”
  一枚莹白的印玺,落在洛自省掌心里。
  洛自省定定地望著它,一时无言。或许这印玺亦能让无数人疯狂,却无人问过他是否想要。於他而言,它还不如真金白银来得有价值。
  见他出神,皇後吃吃笑起来:“好孩子,你可是一片坦途呢。嘻嘻,说不准,你才是最後的大赢家。”她点了点头,似乎十分确定,喜色更深:“你能尝到,最为绝妙的滋味。”
  洛自省怔了怔,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
  皇後兴致高昂,笑著起身,身姿轻盈无比:“大喜大悲大哀大恨大怒大嗔,万般滋味都尝过,之後便是无人能及的妙处了。你们,定会喜欢的。”
  她在笑,洛自省却感觉到熟悉的恶意,扑面而来。她喜悦,身後的怨恨却浓稠可怖,张牙舞爪。她兴奋,却是听著无数人的痛苦呻吟,声声不绝。
  洛自省浑身发冷,从未如此迫切地想知道那些诡秘之後的真实。如果可以不顾天艮、天歆的承诺,他绝对要动用所有手段,逼问眼前这个半疯的女人。前皇後的身份算什麽?益明帝的情分算什麽?只要狐狸点头,他便能做到。
  
  德妃与天巽静静地望著。他们似乎是胜了,敌人正从後寝宫出来,前往冷宫,再也不能翻身。可,诡异的是,她却意外的喜不自胜,仿佛她才是真正的赢家。目光对视时,她亦是无声的嘲弄,占尽了上风。
  德妃很不安,紧紧地捏著爱子的手。这一切都太熟悉,她的报复远未停止。“巽儿,你是不是瞒了娘什麽事?”
  天巽垂下眼,安抚道:“娘,尽可放心。”
  德妃苦笑:“瞧她的模样,我怎能安心?”
  “她早已半疯了,不必在意。”
  “是麽?”
  “是。”天巽说得很肯定,很温柔。
  德妃这才稍稍好转了些,低声道:“我们走罢。”
  天巽扶起她:“我送您回宫。”
  母子俩刚下了假山,便见帝宫正司匆匆而来:“小人见过德妃娘娘,昭王殿下。”
  德妃放开爱子,神情略见疲惫:“你去罢。”
  果然传召他了,只是未免太快了些。天巽暗忖著,宽慰道:“娘回宫歇息便是。”
  德妃望著他,玉面苍白:“不,内宫离议政殿太远。哪怕片刻也好,我要早些知道你们的消息,才能放心。”
  天巽微微笑了,也不再劝:“正司领路罢。”
  “殿下,请。”
  背後切切的视线逐渐消失,天巽的神色越发安然。只是,片刻之後,占据在冷僻狭道上的熟悉的伞盖幢节令他略有些意外。
  益明帝安坐在御辇上,瞥见他,却并未做声。立在他身侧的天震神色暗沈,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天巽快步上前,行了礼,抬首才发现,此处正是前往冷宫必经之途。废後洪氏、闵衍、洛自省与一列侍官侍从正缓步行来。为首的废後惬意非常,莹白的脸上笑意盎然;闵衍依旧神秘莫测,表情毫无特别之处;倒是洛自省,锁紧眉头,心事重重,仿佛压了千钧重担。
  不多时,便是近在咫尺。
  益明帝的神色,却随著他们的接近而逐渐晦暗不明。
  “罪妾参见圣上。”废後嫋嫋婷婷行礼,一如从前。
  “起来罢。”
  “谢圣上。”废後瞧了瞧他身侧的天震与天巽,笑容越发深了,“圣上隆恩,罪妾实是愧不敢当。先前行事太过,罪大恶极,辜负了圣上,悔时已晚。”她的神情与话语完全二致,却依旧自若,从袖中取出一轴帛书:“罪妾自省数月,自觉罪孽深重,做过太多错事,实在惭愧。此乃罪己书一封,望圣上转交给歆儿。”
  帝宫正司接过来,捧给帝皇。
  益明帝看了一眼,叹道:“去罢。”
  废後起身,笑道:“陛下放心,此番过後,当再也不必担忧祸起萧墙之事了。”
  天巽眼眸动了动,只觉得她的话别有意味,竟如同诅咒一般。
  但在场的闵衍却只是妖瞳闪了闪,再无异状。益明帝与天震则各有所思,未有任何表示。
  “省儿,留下罢。”待得人走远了,皇帝忽然道。
  洛自省转回身,行礼之後,退到天巽身侧。
  帝皇随即吩咐起驾,长长的卤簿向南面御书房而去。
  临到之时,仿佛十分随意,益明帝问:“震儿说有要事见朕,但说无妨。”
  天震愣了愣,脸上露出几分复杂之色:“父皇……”
  帝皇环视周遭,闲杂人等瞬间退尽:“说罢。或许,也还来得及再击鼓入朝。”
  听出他话中有话,咬了咬牙,天震双膝跪下:“儿臣有本参奏。”
  益明帝瞟一眼天巽与洛自省,应了一声:“说。”
  “启禀父皇,儿臣得了此报也是惊疑不定,但事关重大,不得不奏。”天震说著,也望向这二人。
  昭王殿下却依旧笑容和煦,抬起眉,讶道:“难不成,大皇兄要参奏的,是我?”
  天震冷冷一笑:“三皇弟既然敢做,便别怕人敢说。”
  天巽毫无急色,笑回道:“这话,也同样还给皇兄。”




(0.52鲜币)醒未迟 下卷 第四十三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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