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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软禁时日

书籍名:《醒未迟》    作者:水岸渔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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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昭王与睿王分别被禁府中的消息传开,朝中一片混乱。在帝皇冷峻的神情中,皇後派与析王派或苦情或愤怒,群情激奋,要求彻查二王的罪证,施加重罚,以儆效尤;昭王派与睿王派护主心切,以二王平日性情作为辩解,恳求撤去圈禁之罚,以待真相大白之日。然,双方攻讦再激烈,也未能撼动帝皇的决定。
  经过数日,联名上书、谏言、绝食、殿前静坐等等手段都使过一遍後,析王派、皇後派完全掌握了朝廷风议,昭王派与睿王派则渐渐瓦解。有人借机向中立的诸臣靠拢,亦有人投奔了析王派,仅留下半数中坚大臣,依然坚持向帝皇进谏。
  析王派、皇後派尚未有任何行动,昭王派与睿王派内部便已初步崩溃,胜败似乎已经毋庸置疑。
  形势已是十万火急,被圈在府里的昭王与睿王却始终没有反应,待在宫中反省的惊鸿内殿亦未见消息。
  
  最近,晨越宫偏殿可谓成了宫中禁地之一。名义上惊鸿内殿是在此养伤反省,实则被软禁。不但整座院子设下了阵势,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不容院内人出去,而且没有帝皇的谕旨,任何人不得探访。但谁又会在这时候接近这位已经失势,且疑为凶嫌的主?即便是甚为看重他的德妃,与他交好的陈珞,也从未出现过。
  由於治疗陈绯的缘故,戊宁一直待在宫中,顺道也治好了洛自省的伤。
  得了这位尊者的几句指点後,洛自省与洛自悟不仅功力见长,灵力修习也更加勤勉,甚至还研习了更多复杂的阵法。
  然而,洛五公子生性不拘,从来都我行我素视规矩於无物,倏然被紧紧看住,困在一方小院之中,犹如陷在笼中的苍鹰,难免郁郁寡欢。不过月余,他便比受伤时更清减了几分,昔日跳脱飞扬的神情早已不见踪影,心境起伏亦极为不定。
  时近年关,大雪连降数日,终於见了晴。
  连著几天焦躁难安的洛自省却情绪越发低落,拎著酒壶,恹恹地趴在院中石桌上。
  酒是他最爱的宫廷御酒,味道清冽,香气浓郁,但他却没有丝毫兴致。昔日作乐的时光仿佛离得很远,不能呼朋引伴,美酒也如清水一般没有滋味。
  在殿中看闲书的洛自悟见状,轻轻一叹,过来坐下,夺过酒壶痛饮。
  洛自省抬起眼,视线越过他,望向院外的冰湖。他忽然记起来,两年之前,他与狐狸曾在湖边绕行。那时他伤未痊愈,却是自由的,满心想著去更广阔的地方瞧瞧,从未担心过自己会被禁锢在这座偏殿内。而眼下,连去湖边都成了奢望。“小六,你说四哥以前都怎麽过的?”原来世界可以这麽小。原来失去自由是如此难以忍受的事情。
  “四哥只要有无极在旁,有书看,有笔墨纸砚,便多少能忍耐。他性子平淡,又喜静,再小的地方都锁不住他的念想。而你生性活跃,好动,地方小便是束缚,不能随心所欲便觉无趣。”洛自悟摇了摇首,“你完全不适合宫廷生活。”
  洛自省深以为然。若让他整日待在宫中,天天做一样的事情,岂不是得闷死?“这里实在很没意思。就算让我当皇後,我也不稀罕留下。”
  那一位可容得你不稀罕?洛自悟微微地笑了笑,宽慰道:“不会一直这样下去。”
  “还需多久?等好不容易聚到狐狸身边的人都垮了、散了的时候?”洛自省心情不佳,懒得顾忌隐藏在屋檐上、角落里、树枝头的监视者,冷哼了一声。
  洛自悟皱起眉,不语。
  见他担心,洛自省的态度不由得软了些,低声道:“小六,我总觉得怎麽也融不进这里。终归不是家中,就算没了爹娘兄长的管制,还是待不下去。”说著,他又传音入密道:“这几日,我从没想过什麽功名利禄,却总忆起在家的日子。待狐狸定了大局,我们回家一趟,再去找四哥,携游四方如何?”
  洛自悟深深地望著他,道:“人总有思乡之时,不过,你应当很清楚,以御弟之名来到这里,便很难回去了。”
  他似是回应密语中的询问,又似接著他的话,洛自省听了微怔,苦笑起来:“想走也走不了麽?我明明不喜欢这种生活。”
  “连人生二愿也都能放弃?”
  “随心所欲才是真。”
  他可算是想明白了,什麽官位美人都比不过自由自在。既然不可得兼,他早已有取舍,便无须再考虑了。
  两人静默了一会,唤侍从上了酒和小菜,对酌起来。
  只是,他们脸上再无往日的欢欣之意,都像压著乌云般阴沈沈的。
  “小六,我又後悔了。细想了这两年的事,少有不悔的。”
  “你只是被软禁太久,想得太多了而已。从不後悔不是什麽好事,事事後悔也不应该。”
  洛自省摇首,密语道:“我觉得,这位陛下早便找对了弱点来劝诱我。开始恩威并施,拿似有似无的皇室父子情来打动我。我真答应了他,他又不放心,便慢慢试探。给我五十万的兵权,给我官爵,给我上战场的机会,让我建功立业。前途看似一片光明,所以我不免也雄心勃勃起来。”
  “明知道皇帝的话信不得,我却真以为他是想要强者胜,所以一直为巩固狐狸的势力冲在前头。这些时日,我做得太多。在军中建立威信,培植自己的将军势力,拉拢文官,都是错了。他从未相信过我,当然也不信狐狸的能力,以为这都是我的权力欲膨胀,以为狐狸会任我拿捏。这一回,他也定觉得就算和王府之事不是我下的手,我迟早也会为了权力杀尽其他人,控制昊光罢。”
  洛自悟半垂下眼,亦传音回道:“男儿当雄心壮志,若有机会,谁不想抓住?五哥你行得正坐得端,亦能舍得下,这才是难得。陛下不了解你的脾性,以为不论谁都会生贪欲,是他识人不清,便随他误解去罢。”
  “小六,或许权力真会改变一个人。我很喜欢战场之上喝令千军万马的豪气,也曾想过,若昊光的军队都能归我调遣,杀尽叛贼还不是我一句话的事?握住虎符之後,我确实不是以前的我了。”
  “五哥,以权谋私方为改变。若无荡尽叛逆之念,便不是洛家人了。”
  洛自省仔细地想著这些话,心中的郁结也散开了些,神情也不由得略为舒展了。
  洛自悟轻弯唇角,给他斟了酒,出声道:“五哥,被禁在此处正好能考验你的耐性。难不成你从未想过将来向兄长们提起此事时,须得著重说说自己如何心境平和、如何冷静淡然麽?”
  洛自省作大悟状,半是埋怨半是玩笑道:“你怎麽不早些说?若能想到这点,我怎麽也得顾及一些,不至於如此!”
  “这才是你的正常反应。在我面前大可不必顾及形象。”
  “你不会告诉他们罢。”
  “容我考虑。”
  “千万别说。我这做哥哥的一点面子也没了。”
  “你何曾有面子可言?”
  两兄弟你来我往,笑意融融,如同往日。




(1.1鲜币)醒未迟 下卷 第三十章(下)

  就在此时,院外传来大群人的脚步声。随著侍官一声高唱,神色如常的益明帝立在院门边,静静地望著他们,目光中无悲无疑无恼无怒,仿佛从未发生过任何事,他依旧是难得慈爱的父皇。然而,实际上,一切都已改变,连表面的信任亦无法挽回。
  洛自省与洛自悟笑意顿收,起身行礼。
  帝皇的视线停在他们身上,好一会方道:“平身罢。”
  两人遂直起身,退到一旁,静默著。
  “怎麽,方才还高高兴兴的,朕来了却不做声了?”
  话语虽是平常,但在洛自省听来,早已没有以前那般随和。或许天巽在,便可装作毫不介意的样子表露出欣喜之情,但他做不到。往日他放肆,全因直觉没有危险,所以在和蔼的长辈面前可以毫不作伪,放开性子胡说八道。但事到如今,益明帝在他心目中的形象与地位都已经完全改变。面对这般厉害的人物,他一时找不准自己该以何种口气说话,心里对於这位陛下的不满也都不能表现出半点来。倘若直率了,便很可能说错话;倘若闭口不言,又难免给人阴沈心计重的印象。对“度”的把握是他最不擅长的事,他在帝後眼中都已没什麽好印象了,再被捉住错处便更是在劫难逃了罢。
  益明帝毫不在意他的沈默,接著缓声道:“听闻你一直没精神,所以朕来瞧瞧。”
  “瞧瞧”?当然不可能如此简单。洛自省想也能想到如今朝中的状况。昭王派要东山再起非借他之名取他之力不可,所以帝皇来问他的选择。“多谢父皇关心,儿臣只是有些担心而已。”
  “担心?”帝皇接过侍官端来的茶,“你忘了自己还在反省麽?这一个月来,可有好好想过了?”
  洛自省恭谨地答道:“儿臣已经反省过了。”
  “噢?”益明帝的脸色更柔和了。
  “儿臣太过随性,行踪不定,才给人钻了空子。”知道他想要听什麽,洛自省却不能也不想给出回应与允诺。
  帝皇仿佛早已料到他的反应,神情未变,淡淡地看过来:“就这些麽?”
  “儿臣对於自己从未做过的事情,无法承认并反省。”洛自省自以为此话已经很是收敛了,但这话透著他本性中的固执与直率,却是宫中大忌。周围的侍从侍官听了,均是脸色微变,就连洛自悟也微微皱了皱眉头。倒是益明帝,依旧不动声色,只是定定地望著他。
  他的目光投在身上,就似细火煎煮著一般,令洛自省越发不自在。他从来都很老实地承认自己不可能是这种怪物的对手,自然也不会刻意地惹他发怒。但他却不明白,他以为可以接受的话,却总是很了不得的。“父皇想听的不是此事?”
  “你很聪明。”益明帝平和地回道。
  洛自省并不喜欢这样的夸赞,仿佛威胁一般暗示著什麽。比如他先前种种不当行事落下的话柄,又比如他身後的弟弟,或许还有他渴望的自由。他略抬起首,望著皇帝没有任何喜恶表情的脸孔,忽然联想到了天巽。帝皇只容许他想看到的一切发生,在这之外的任何事物恐怕都会引起他的戒心与怀疑。所以狐狸只能成为他想要的平庸的儿子,所以他也只能是没有太大野心又有些小聪明的纨!子弟。一旦越界,结局便是他出手使一切变得“正常”。然而,何谓“正常”?不是只有天命才是大道麽?难不成帝皇的决定便是天命?
  疑问丛生,他脑袋一热,好不容易寻回的理智早已被抛到一旁。洛五公子向来只凭直觉前行,思考与犹豫不是他的本性。
  “父皇想要我反省‘进退’罢。知进亦须得知退。”
  那些冠冕堂皇的话算什麽?那些试探又算什麽?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为何不明明白白地表现出来自己的喜好?若只是想维持群臣派别之间的平衡,不令析王派与皇後派太过针锋相对而产生恶果,其他的手段要多少有多少罢!又何必令一切变得更加复杂?给人希望所得的结果,为何不能坦然接受?而只是当成一场人心与欲望的试炼?
  “可是我已经不能,亦不想‘退’。”
  即使不是为了那只狐狸,就凭著他个人的一时意气,也不能就此败退。
  益明帝的神情终於微微地变了,眼角眉梢的些许长辈慈爱也消失无踪:“这已不是你能扭转得了的。”
  一个月过去,各派之间的实力有了改变,所以他来到这里,获取令他安心的答案。然而,这种答案,洛自省永远都没有。洛五公子平生最不愿的就是做违心之事。
  洛自省脸色凝重起来,双目乌沈,透出权力无法摧折的坚韧与率性。“既是如此,父皇,为何您还要给我们希望?若您只是想护住三殿下与四殿下的性命,早早地定下太子不是更好麽?太子位置不可动摇,摧毁皇後陛下最後的希望,给三殿下与四殿下封闲王衔,令他们永不参政,这不是最快最好的手段麽?”
  “既然父皇不愿双手沾满子嗣的鲜血,那又何妨放开手让他们自己拼杀?父皇两样都做不到,顾虑太多,所以才有如今的局面,使得朝中一片混乱。”
  帝皇眯起眼,猛然迸发出怒意与杀意。
  这尚是他第一回如此明显地表露出极度的不悦,洛自省却似察觉不到危险一般,继续道:“父皇舐犊情深,确实令人感触良多。但是,父皇其实完全不了解各位殿下想要什麽,所以才会替他们决定好了前途──析王殿下与和王殿下必不能共存,胜者为王;而昭王殿下与睿王殿下则须无欲无求,闲散余生。”
  “倘若父皇完全决定这一切倒也还好。但您又想通过给予权力试探他们与他们身边的人,以确定万无一失。结果是让你失望了,所以您的态度也截然改变了。”
  “省儿。”益明帝盯著他,尖锐的杀意与威严之气几乎令所有人都惶恐地透不过气来,“你的性子确实很有趣,也很机灵聪慧,然而,却很不懂得收敛与界限。朕忍不了你。”
  洛自省神色一凛,挺直背脊,双膝跪地:“儿臣冒犯,望父皇恕罪。” 他敢说出这些话,便已有加重惩罚甚至投入天牢的准备,然而──
  “若在往昔,朕绝不能容你大放厥词。但是,因为巽儿,朕不得不容你。”说到此,帝皇的神色微微柔和了些。
  “……”洛自省怔了怔,抬起眼。
  “没了你,巽儿不知会变成什麽样。”益明帝叹息著,表情如同天下所有担心儿女的父母一般,“可你确实不适合宫廷。”
  “你们全身而退,过著悠闲日子,不是正好麽?”
  这回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麽?洛自省心里苦笑。经过这一个多月,他已经深刻地理解束缚於他是多麽痛苦的折磨。不错,他不适合宫廷,但天巽却是最适合宫廷的人。而且,他有足够的资格问鼎这天下。
  “父皇,儿臣效忠於殿下,殿下的意志便是儿臣的意志。”
  “你的意思是,只要巽儿愿意,你就会随他而去?可是,朕倒是觉得,你的意志成了他的意志。”
  洛自省默然。他虽然能不顾安危大胆出言,事关天巽却是十分谨慎。总不能告诉这位,您看到的儿子,只是您想看到的样子罢。且不说皇帝很难相信他的话,他若起了疑心真发起怒来,头一个遭殃的便是狐狸。
  益明帝看了他好一会儿,接著道:“巽儿也不适合这里。”
  “殿下生於此长於此,未必不适合。”
  “……你应该庆幸他有重情的性子。若不因此,朕不会疼他,你也不能影响他。情,在皇室中尤为难得,你要好好珍惜。”
  这话题也转得太快了,洛自省无言。
  帝皇似不满意他的反应,皱起眉又道:“你不动摇,他便不会示弱。如此下去,对你们有害无益。”
  洛自省俯身一叩首,依旧沈默。
  帝皇的耐性也到了尽头,拂袖而起:“也罢,再反省些时日,你便能明白朕的意思了。”
  一直反省到只能遵循他决定的路走下去的时候麽?狐狸啊狐狸,你怎麽能让人小瞧了去?人人都以为绝不可能发生的事,只有你才能做得到,你也必须做到。
  “父皇,恕儿臣斗胆,有事相求。”
  “说。”
  “儿臣想去探望长乐公主殿下。”
  益明帝转过身,淡淡地道:“准。”
  “叩谢父皇隆恩。”
  
  为免一时半会又传来什麽变卦的旨意,洛自省与洛自悟稍微换了外衣与佩饰便随著益明帝留下的数名侍从前往辰无宫。他不知帝皇是出於何种考虑,竟准他出这小小的院落,但他始终有些放不下陈绯,所以也十分坦然。
  一路上没有半点耽搁,很快便到达了陈绯养病的宫殿。
  远远看去,一身暗红锦绣华服的陈珞斜靠在廊柱上,他的对面,褐色常袍打扮的秦勉盘坐在地上,正吹著玉笛。
  笛声清越婉转,隐含著晦涩难言的情感,令人很难相信这是一位驰骋疆场的将军所奏。
  洛自省粗通乐音,只感觉到笛声似悲似喜,也没有兴趣再细赏。
  “惊鸿内殿。”
  陈珞望见他,颔首为礼,又朝洛自悟点了点头:“已经不禁足了麽?”
  洛自省忽然觉得他们好像有了些距离,言谈之间也疏远了。以前陈珞总眉飞色舞叫他“洛五”,即使在长辈面前也透著几分亲近之意,此时却宛如寻常熟识之人。仿佛只不过是一个月间,一切便改变了。
  即使只是做戏,他也觉得很不舒服。
  原来,他与狐狸身边一群人的交情已经到如此地步了麽?
  “父皇特准我来探望公主殿下。”
  提到陈绯,秦勉立刻停止了吹奏,侧身望过来,眼神深沈。
  陈珞没有理会他,低声道:“姊姊的身体已经大好了,内殿不必担心。”
  “我想见见公主殿下,不行麽?”
  “阿姊情绪起伏不定,连我都不想见……”
  “是麽?”洛自省略有些失望,直觉秦勉一直看著他,也冷冷地回视过去。“侯爷能再问问麽?”
  陈珞想了想,走近殿门边:“阿姊,惊鸿内殿来看你了。”
  门内无声无息,他回过身,无奈地一笑:“实在对不住。”
  洛自省早已经感觉到殿内人平稳的呼吸,心知陈绯身体已无大碍,只是眼睁睁看著天频被杀与流产的打击可能还须慢慢恢复。这姐弟俩对他的冷淡,极有可能是顺势而为,他也须配合他们才好。“既然如此,那我便不打扰了。”
  他本来便是很干脆的人,虽然有些贪恋来之不易的微小自由,却也很快转回身,道:“回去罢。”
  那几名侍从面面相觑,躬身应了。
  洛自悟瞥了秦勉与陈珞一眼,始终未语。
  还未走几步,另一个方向便传来唤声:“惊鸿内殿,请留步。”
  洛自省循声望去,一位有些面熟的中司忧心忡忡地快步行来:“德妃娘娘染恙,正念著昭王殿下与惊鸿内殿……”
  “娘病了?”洛自省不顾那些侍从为难的神色,急切地道,“中司快带路。”
  “是。”
  
  德妃所居的寝殿离陈绯养病的宫殿并不远,但却同样十分寂寥。阶下铺满了雪,无人清扫,长廊上挂满了冰棱,更显寒意。
  “这是怎麽回事?”洛自省犹记得第一回来时,这里轻纱飞舞、竹帘半挽,用度精致华贵,侍从细致妥帖。难不成天巽与他出事,也影响到德妃受宠了麽?
  中司叹了口气:“德妃娘娘病後,浅眠易惊,连落雪的声音都受不得了。”
  “御医可有开方子?”
  “御医道娘娘这是心病,喝了药也不见好。”
  洛自省拧起眉,随著他走入殿内,侧身又以眼神示意洛自悟也随进来。
  寝殿内满是药的味道,纱帐都换成了深色,灯烛也灭了大半。走到里进,便如同夜里一般暗沈。
  “德妃娘娘,惊鸿内殿来了。”中司的声音极轻,侧卧著的德妃反应却很快,挣扎著要坐起来,伸出手叫道:“省儿,快,快过来让娘瞧瞧。”
  洛自省忙走过去,略略犹豫之後,双手捧住她的柔荑。
  德妃披散著乌黑的长发,脸色惨白,形容憔悴,带著几分病态。即使如此,她的美貌也丝毫未减,反倒多了几分柔弱,更令人怜惜无比。她怔怔地望著他的脸,充满忧郁的眼睛里猛然爆发出喜悦,璀璨无比。
  “省儿,省儿,你没事就好。”
  洛自省早先觉得与她多了些隔阂,现在却并不在意了,展开笑容轻声道:“娘,我不知道您病了,不然也该早些求父皇让我来照顾您。”
  德妃微微摇了摇首,勉强露出几分笑意:“你能来便已经是圣上开恩了。”
  其实她想看到的并不是他罢。洛自省握紧她的雪白柔软的手:“娘不必担心,殿下在王府也不会有事的。”
  仿佛被这句话触动,德妃神情倏然大变,满面惊惧,大颗大颗的泪水如珍珠般跌落:“不,省儿,你没瞧见,你没瞧见她的样子……她不会放过巽儿……她谁都不会放过……”
  她?洛自省心中一亮,难道是皇後?“娘,别怕。”
  “我该如何是好?怎样才能保住我的孩儿?”德妃却似并未听见他的话,垂首低泣起来。
  洛自省平生极少安慰人,何况是女性长辈,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洛自悟不著痕迹地望了望屏风後,低声道:“这位大人,请出来罢。”
  洛自省也早感觉到寝殿里还有一人,但不会武艺,便也没有放在心上。
  一位身著官服的中年文士转出来,眉目之间依稀与德妃、天潋、天巽都有些相像:“微臣见过惊鸿内殿。”
  洛自省了悟到他的身份,或许也是德妃唤他过来的真正目的:“原来是舅父大人。”
  这中年文士正是高谏风的养父,德妃的亲弟弟,御史大夫高遣,也是现今高氏一族实际上的族长。以前高氏一族的力量都由高谏风调动,洛自省从未见过其他的高家人,此时高遣出现,并非什麽好的征兆。或许,析王派与皇後派已经开始对支撑德妃的高家下手了罢。
  德妃依然沈浸在悲伤与惊慌之中,喃喃道:“怎麽办?怎麽办?”
  高遣对著洛自省颔了颔首,唤道:“姐姐,冷静一些。今日能够与惊鸿内殿见面,是大好的机会。”
  洛自省也道:“娘,父皇一直想保住殿下。圈禁在府内,有多人看护,又有阵法,应是安全无虞。”
  德妃恍然回过神,眼中依然含著恐惧,泪水也止不住地流落:“省儿,经营了三千岁之久,她若是不顾一切要杀人,又有谁挡得住?我实在……实在不能不担心。就算是陛下有心要护,你不在他身边,迟早会出空子。”
  洛自省略作思索,轻声道:“既然如此,早做准备便是了。”
  高遣望了他一眼,也道:“姐姐,我会注意的。倒是公主殿下,已经明言不管事,将一切都交给珞儿了。珞儿又是冲动的性子,明显不再信任昭王殿下……”
  “怎会如此!巽儿怎麽也不会害绯儿。”德妃惊道,瞬间似乎又想明白了什麽,忽然脸色更白了。
  高遣叹道:“姐姐不必再多想了。高氏一族誓死效忠昭王殿下,上下齐心努力,事情必有转圜的余地。”
  “……我累了,你与省儿商量罢。”
  “好,早些休息。”
  “娘。”洛自省本对天潋没有好感,但德妃因她的真面目暴露而心思郁结,病情可能会更严重,也不得不硬著头皮为她辩护,“父母对儿女总有私情,公主殿下只是顾虑太多了,不久便会想通了。”
  德妃眼睫微微一动,似乎累极,没有再回应。
  洛自省便与高遣、洛自悟来到外进,做了引见。
  此处不宜久留,高遣也没有多说,只道:“谏风相信内殿的品性,微臣深信他的眼光。所以内殿也不必担心,臣等定会护得殿下周全。”
  “不,舅父大人。”洛自省道,“高氏一族暂时不必介入。只要有德妃娘娘在,高氏一族便能保全,千万不能冲动。”
  高遣微惊,却没有说话。
  “舅父大人既然信得过谏风表兄的眼光,也应信他的行事。都交给他便可。”
  高遣深深地看著这位传闻中的内殿,点头道:“既然惊鸿内殿已经胸有成竹,微臣便静观其变。”
  “多谢舅父大人。”洛自省微微一笑。然而,他心底却并没有如此平静。德妃的恐慌始终扎在他心里,令他也略有些担心起那只狐狸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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