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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水火质询

书籍名:《醒未迟》    作者:水岸渔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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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放此人,天巽一直觉得他已经足够提防,也足够慎重了。然而,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他却始料未及。他曾费了很大功夫借用高谏风与秦放的同窗之谊,亦或也有些别的情谊,想将他收归己用。秦放却是不咸不淡地,没有什麽反应。秦家做主的从来不是他,他亦从不争锋,不露出任何破绽,天巽颇觉棘手,便作罢了。
  料不到,今时今日,他却突然走到最引人瞩目的位置,仿佛扑火的飞蛾,没给自己留任何後路。
  天巽无暇细细思考这一切有多少是秦放推动的,又有多少是析王的意思,再有多少是秦勉的功劳。因为他所预想的最差情况发生了,洛自省被推了出来,无论结果如何,他身为昭王内殿与昭王派的支柱,受到这般的怀疑,都可能会成为帝皇情绪不佳的牺牲品,也成了所有人攻击的对象。
  秦放一句话,让他自己和洛自省都处在万分危险之中。
  他的性命对於天巽来说无足轻重,但洛自省若再伤了一根寒毛,都足以教他心惊肉跳、痛惜难当。
  以前他的疼惜之情多少有些作假,但如今,真假早已难分,他也刻意放纵了自己的情感。所以,在帝皇斥退大多数臣属,似乎真打算让秦放质询时,昭王殿下的脸色已经十分难看,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起伏。
  洛自省本来一直冷冷瞧著秦放,感觉到身边人外露的情感之後,却突觉有些心绪不宁。他以前以为天巽一举一动都是给别人看的,所以总存了几分看戏并欣赏的意味,此时心中角落里却清楚这些都是真的,也隐有几分喜悦几分忧虑。想了想,他望向天巽,神色中存著或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的柔软。
  看在外人眼里,这两人的情意相通自然又有不同的意味。
  如今留下来的人,都是皇室与各派的中心人物,阵垒分明。析王派与皇後派表现出了十分明显的敌意,昭王派自是紧张不已,睿王派则保持著沈默。
  “父皇,您现在还信孩儿麽?”
  天巽似乎是难以控制奔涌的情绪,失望地问道。
  益明帝只看了他一眼,便又瞥向洛自省,没有回应。
  这已经十分明显了,惊鸿内殿所受的怀疑,或者说惊鸿内殿对昭王的影响力已经渐渐成为父子之间的隔阂。再如何能力出众,性子再如何有意思,洛自省也不过是和亲而来的外人而已。天巽将自己的权力都给了外人,多少会令人产生疑虑。更何况,若真让天巽登位,权力握在皇後手里,帝皇威严落尽,又怎能让做了五千年帝皇、对皇儿们期待高得甚至不惜一切代价的益明帝乐观得起来?
  洛自省忽然间有些了悟,益明帝因为天巽的“单纯”而宠爱他,有心要借和亲保住他一条性命,心里却实在不愿他登位。他对天巽的期待就是一位闲散王爷,然而天巽却渐渐改变了,脱离了他的期待。现下他们又卷入了帝皇最不愿看到的骨肉相残之中,完全破坏了他对“单纯可爱”的孩子的期望。以前的天巽,帝皇或者多少有几分信任,爱屋及乌也想拉拢洛自省保护他,但如今的天巽,帝皇或许便看不明白了。他可能会认为,为了满足所爱之人,为了取悦所爱之人,爱子会改变。这种疑虑一旦产生,便再也制止不住。既然连儿子的品性都信不过了,又如何信得过外人?早上特地将他和洛自悟叫过去,恐怕有几分警告的意思。益明帝不会让他们死,毕竟一个是自己曾经最宠爱的孩子,一个是池阳的御弟,却有心要借这个机会让他们退出这场争斗了。
  只是,他们不能退却,不能如某些人的意,也不想放手。
  “巽,你……”天潋忽然出声了。她今日便真如爱女如命的母亲般,将悲意与无奈演得入木三分,方才也只是沈著脸半点不动容。如今旁观了半晌後,也还是欲言又止地,保留了几分。“姊姊信你,他……”
  她的反应可谓是最快的,也是在情理之中的。洛自省现在身负这一桩事,撇清关系自然最佳。这番劝解,也是十足的好姊姊风范。
  天巽却不领她的情,低声道:“我与自省一体同心,皇姐既然信我,也要信他。”
  这麽一来,他便将自己也推入帝皇与群臣的怀疑中了。
  洛自省觉得益明帝的眼神更加暗了,他本能地感到心底爬出的寒意。
  帝皇很快便移开了视线:“秦放,你想说什麽?”
  秦放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声音极冷:“微臣心里有几丝怀疑,想问问惊鸿内殿。”
  洛自省微垂著眼,保持沈默。
  “在问内殿之前,请陛下容许太医和戊宁尊者前来述说世子的……死因。”秦放顿了顿,鼻音重起来,神情也有些变了。
  帝皇向正司说了几句,不多时,几名御医与戊宁便到了。
  秦放不问那些冷汗泠泠的御医,对戊宁行了礼,道:“秦放斗胆,尊者可仔细查看过世子的遗体?”
  “嗯,已经看过了。”
  “世子身上可有形状奇怪的伤口?”
  戊宁没有犹豫,略颔首。
  “那伤口可是非刀非剑非匕首非软剑造成?”
  戊宁再度颔首。
  “可是伤口只有一孔,内里的断裂口却十分薄,且延伸寸许?”
  戊宁目光扫过均凝神静气的众人,又点头。
  秦放勾起嘴唇,似极哀又极恨。他直直地望著洛自省,道:“你当初给我瞧这手功夫的时候,曾说过这是你刚想出来的罢。给柔韧的柳枝灌以内力,便可锋利如剑,你的内力已达收放自如的境地,可在瞬间令柳枝头剑气增长。柳枝一点便能破人皮肤,剑气切割的伤口干脆利落,比利器更薄几分。谁都不会知道这种怪伤是何种兵器造成的。”
  洛自省也不否认,天巽却克制不住满面怒色:“你这是何意?”
  秦放低笑两声:“普天之下,只有你能造成这种伤口。”
  洛自省轻哼著,收回了冷眼:“这可未必。你不是也知道了麽?”在秦放出现的那一刻,他怒火高涨,反倒是冷静下来了。当时他以为秦放只有三脚猫的功夫,带他去抓江洋大盗的时候不免得意洋洋地露了一手,却不料给今日留下了如此重大的隐患。他心里越来越後悔,思考却一点不乱。“我倒是从不知道,你功夫如此高深。你应当从未近过频儿的身罢,为何知道他身上有伤口?莫非伤他的人──”
  他言下之意极为明显,但说的话却并非没有道理。在场众人各有异色,帝皇依然脸色暗沈,看不出任何喜怒。
  天巽看似略松了口气,心里却更加警戒。洛自省虽然反击得很巧妙,但是秦放先声夺人,煽动了人心,父皇又存私意,这样下去,就算没有证据,他也得背负这个罪名。他不能让他一人承担,必须想法子挽回些劣势。
  秦放似乎在努力平复著自己的怒气,道:“我是有功夫,而且世子算是我的徒儿。我绝非你的对手,世子还小,更不是你的对手。”他说得十分伤感,敏仪内殿哭得又昏了过去,析王也落泪不止。“我没近过世子的身,却近过你的身。”
  这话隐含蹊跷,帝皇掀了掀眼皮,厉色顿现。
  秦放咬牙高声道:“陛下,昨夜微臣虽接到世子与公主殿下在和王府歇下的消息,但微臣与世子一直相约每月此日子时定要一同习武,所以还是去了和王府。”他顿了顿,满含悲愤地道:“快到和王府时,微臣看见一个黑影从府中掠出来,轻功十分出众,後头却跟了一群暗卫,心里奇怪,便冲进和王府。哪知里头一群著夜行衣的人已与和王府侍卫、暗卫乱战起来,微臣不知世子与公主身在何处,心里还宽慰自己,觉得这些刺客定敌不过和王府的人,便前去追赶先前的黑衣人。那黑衣人与众多暗卫鏖战却不落下风,还出了城,抢了马匹,微臣立刻与析王府的暗卫联系,追赶他上百里。越看那人的身形动作,微臣越是寒心。他几乎击杀了半数暗卫,微臣再调人也只能堪堪跟住他。天下有这般功夫的人,还会有几个?”
  所有人都望向洛自省,显露出更多怀疑。
  秦放好不容易平复了些许情绪,又接道:“他功夫虽好,却怕人认出,也不敢全显露出来。即使如此,成群的暗卫攻上去,也只能耗他的内力而已。微臣好不容易寻了个时机,放了三箭。他坠落江中,微臣带人往下游搜,直到天明还找不见人,只能放弃。不想……不想刚回城向殿下禀报,却……却传来噩耗……”
  “三箭。”帝皇望向脸上的血色退得干干净净的天巽,声音没有起伏,“省儿,你说呢?”
  洛自省依旧平静,一点都不似他平常的性子:“回父皇,儿臣身上确有三箭的伤,但却并非昨夜伤的。”
  天巽急急地补充道:“父皇,自省的伤是之前受的,一直忍著。昨夜他和我在一起,绝没有出去!”
  既然真有箭伤,这种辩解便难免有几分欲盖弥彰了。
  天巽仿佛乱了方寸,望见戊宁时眼里亮起几分希望:“可以验伤。戊宁尊者给自省验伤罢。”
  洛自省正要配合他,忽然便想起自己那一身的青紫淤痕,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就算戊宁尊者已经看得一清二楚了,他也不想再来一回!
  他不甘不愿,天巽却顾不得这麽多了,只想著若只是戊宁一人倒可以容忍,便向帝皇央求道:“父皇,儿臣恳请戊宁尊者为自省验伤。”
  帝皇没有理会他,秦放却抓住了洛自省那几分不甘愿:“怎麽?惊鸿内殿怕了?我甚至知道你伤在何处,你不敢露出来看看麽?”
  洛自省瞪了他一眼,将方才的冷静形象破坏殆尽:“原来你一个月前便打了栽赃的主意。”
  他这话也说得再明白不过,群臣再度哗然。这岂不是暗指一切都是析王做的,而且竟痛杀爱子陷害兄弟?!
  但析王平日对世子疼爱无比,谁会相信这种无凭无据的胡言乱语?
  秦放怒道:“洛五!析王殿下百般不愿信我,所以我才自作主张告到御前。枉你自命爽直痛快,敢做便不敢认麽!你三箭伤都有铜钱大小,各差一寸,最底下一箭在就在脐上半寸处!”
  洛自省拧起眉,秦放咬得太紧了,面子怎麽也保不住了。他沈著脸,立起来,向著益明帝行礼道:“父皇,儿臣愿意当场验伤。”
  天巽听了,怔了怔,强行压下排山倒海的不悦感。
  益明帝向几名御医点点头:“准。戊宁尊者也看看罢。”
  戊宁答应了一声,转回身就见惊鸿内殿迅速将上身脱了个干净,手一拂,绷带也尽数散落在地。他线条优美挺拔的身体上最引人注目的自然不是已经收拢结痂的三个箭伤,而是细细密密张狂无比的情欲痕迹。
  在场绝大多数人都看得呆了呆。很明显昨夜曾发生过什麽事。若真受重创,又怎可能会如此毫无顾忌?
  昭王殿下当即满面不豫之色,充满占有欲的视线中怒气冲冲:“父皇,请让自省回避再验伤!”
  “准。”
  虽然是男子,但怎麽说也是内殿,皇室的颜面也是需要顾虑的。帝皇使了个眼色,他身侧的正司便恭谨地将戊宁和涨红了脸披上外袍的洛自省请了出去,几名御医亦步亦趋跟在後头。
  天巽好不容易才收回火气,怒向秦放,冷笑道:“你倒是不遗余力。”他说罢,又毫不掩饰地望著析王天震:“大皇兄,昨夜四弟说过几句话,我本来一点不信,现在却真後悔了。”
  他似是无意,却又抛出块惊天巨石,让所有人大惊,甚至一时忘了洛自省身上的伤。
  原本一直不曾引起任何人注意的天离立刻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益明帝眯起眼睛。
  天离走出来,跪在地上,一语不发。
  他已经被天巽拖了进来,怎麽也逃不脱了。如果否认天巽的话,倒也有三分自保的可能,但无论如何都会加深帝皇的怀疑。多说多错,倒不如什麽也不说。天巽料定他不能承认也不敢完全否认,既顾虑唇亡齿寒,又不想与他同进退,所以才装作盛怒之语,将他“供”了出来。
  “离儿。”帝皇轻叹著,视线转了转,落在面无表情的田骋身上。
  “田爱卿,朕有疑虑。据暗行使回报,昨夜爱卿回营之後,便调集了部分精锐,想连夜悄悄进城。这是为何?”
  田骋神色微微一变:“回陛下,微臣受人启发,觉得应当早些增加护卫。”
  “受何人启发?为何不能等一夜?”
  “因为天频世子与公主殿下在王府中歇下了。”
  田骋明显避重就轻,不想将那人说出来。
  帝皇却似了然:“离儿,你说什麽了?”
  天离一震,闭上眼,再睁开时,脸上却十分平淡:“儿臣只是提醒田将军一句而已。”
  “为何想到要提醒田爱卿?”
  “……因为频儿和绯。”
  他与田骋的答案完全一样,也并没有作假的意思。天震大悲,又气急攻心,难以克制自己的情绪,低吼道:“四弟,你这是什麽意思?”
  “我与惊鸿内殿相交已久,他并不是心狠手辣之人。”天离却没有正面回答。
  天巽暗道不好,天离虽然已经被他拉进来一起承受了怀疑,却又不甘心地将洛自省推了出来,秦放必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果然,秦放立刻冷笑道:“我与惊鸿内殿也曾引为知己。若不是昨夜之事,我也会觉得他不是心狠手辣之人。但他身上确实有箭伤,这又如何解释?”
  他话音才落,戊宁、几位御医和洛自省便又回来了。
  所有人都盯著戊宁,只等著他下断言。
  戊宁淡然依旧:“惊鸿内殿的伤与秦大公子所言一致。但,这些伤绝非昨夜造成的。”
  秦放似乎不敢置信,低喊道:“不可能!”
  帝皇静静地望著他,隐有暴怒之色。
  “戊宁尊者,世上可有令伤口愈合极快的药物?”忽然,秦放神情纾解了些,问道。
  “有。”戊宁道。
  “圣宫的治疗术也能让伤口快速愈合罢。”
  这一句却是十分大胆。
  戊宁抬了抬眉:“是。”
  秦放笑了:“那这又如何证明这不是昨夜的伤?”
  洛自省怒道:“我半个月前受伤没寻著凶手踪迹,你昨夜也找不出更多证据。你又如何证明这不是你之前下的手?”
  两人互相指认,却都只凭著那三个箭伤,明显并不足够。
  帝皇眼里的风暴越来越明显,仿佛即刻便要爆发了。
  跃跃欲试想要加入口舌之争中的臣子们无不暗自收敛,再这麽下去,谁都不知秦放是何下场,惊鸿内殿又会得到什麽惩罚。
  就在此时,一个小童子从天而降,充满稚气的声音打断了秦放与洛自省的对峙:“咦,我昨夜瞧见啦,受三箭的男子。箭我都拔下来了,人却死啦,怀里还抱著个婴孩。”
  他这话更是石破天惊,益明帝圆睁双目:“婴孩?”
  银发小童可爱地歪著脑袋,道:“就一个月左右的男婴,也中箭了,救不活。”
  所有人还未来得及做出适当的反应,便听田骋问:“那孩子,那孩子身上可有红色疹子?”他声音中带著几分颤抖,显是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
  “我忙著处置追杀他们的邪异者,两人都被邪异者烧得面目全非,就没仔细看。”
  益明帝望著他,急切道:“再仔细想一想?”
  戊宁淡淡地道:“重霂,尸首在何处?”
  银发童子收了天真浪漫,乖巧地答道:“师兄要检查麽?我没想那麽多,随手埋掉啦。邪异者下手之後,阴气会聚集起来,招引妖魔,不快些作法驱除不行。”他诡异的重瞳转了转,又道:“我想追查邪异者,师兄。这些人和昨晚内城大火可能有关系。”
  一惊一起,峰回路转,原本已经逐渐明朗的事实又混乱起来。究竟是秦放构陷了惊鸿内殿,析王狠杀儿子,还是惊鸿内殿痛下毒手甚至联合了圣宫之人?或者又有邪异者与某种势力结合,祸害了和王府上下,又惹起朝廷动乱?
  益明帝环视诸人,噬人的气势刹那间散尽,好似又老了几百岁。
  “来人,将秦放押进天牢。惊鸿内殿在晨越宫偏殿反省。此事……田爱卿,都交给你了。”
  看似不偏不倚的决定,结束了这一场闹剧。然而,在人心中种下的怀疑,却立即疯长起来,传播开去。
  
  时辰已经很晚,宫廷的夜越发沈重。
  形同软禁起来的天巽没有睡意,躺在床上思考著对策。今日在场的人都知道,重霂是偏向昭王派的,但因他是银发圣人,身份尊崇,令人无法轻易质疑,所以只能作罢。可是,帝皇的疑心只会变得更大。他绝不可能容忍儿子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与继任国师有任何可疑的瓜葛。
  父皇觉得他没有帝皇的资质,这是他受宠的原因,也是父子隔阂的根源。但如果他将本性露出来,恐怕既得不到宠爱,也还是会受猜忌罢。
  他不由得苦笑起来。父皇满心想著父慈子孝的幻象,却不明白,没有真心相待,何来信任?尤其是在这个巨大的皇城中,和乐融融是不可能实现的。他厌恶帝皇这一点,却也不得不承认,其中也曾有真挚。
  只是,事到如今,那些微末的真实情感都化作粉尘了,剩下的只有权力、欲望、期盼、猜疑、冷漠、残忍。
  幸好,他有洛自省。
  他有他的惊鸿内殿,所以不会变成这种孤家寡人,不会失去信任、情感与快乐。
  想起爱人,天巽的神情柔和起来,记忆不由自主地又回流,而後,他沈下脸。
  倏然间,床前多了个人影。
  天巽想也不想,将那人拉进帐中,紧紧地搂住。
  洛自省很轻易地便挣脱了他,压低声音:“混账狐狸!还没同你算账呢!”
  他自以为话中的怒气足可震慑狐狸,却不料天巽置若罔闻,不知用什麽方法竟将他捆住了,随即压了下来,发泄般啃咬著他的嘴唇。
  洛自省呜呜抗议,眼角余光仔细查看捆住他手脚的细丝,却发现那竟是几束灵力丝。柔韧无比,伤不了他,也挣不开。这狐狸竟能轻易将灵力具现成形了。一年多之前误打误撞地对付那个老妖怪後,他便勤加练习了麽?但是──竟然用来对付他?!
  好不容易一吻结束,洛五公子顾不得大怒,急道:“快解开。”
  天巽依然权当没听见,三两下除了他的衣物,布带也散开了,双眸阴暗无比:“这些痕迹是谁弄的?”他没想到这些伤会恢复得那麽快,更没想到这本应该干干净净的地方也印满了淤痕。醋火在心里已经酝酿很久了,近看更是难以控制。
  洛自省只想一脚踹他脸上,把那些不熟悉的表情都抹掉:“你真的想死?”
  “快说!”
  “你疯了!这时候在想什麽?我偷偷溜出来,可不是为了和你争论!”
  “是戊宁尊者?”
  “是又如何?”
  天巽神色稍解,微微一笑,温柔似水。
  洛自省看得一呆,回过神来又是暗地里咬牙不已:“放开我!”
  天巽心情变得极好,在他唇上一啄:“方才你实在应对得当。”
  他本来音色便动听,压低了声音之後更有几分暗昧几分愉悦,洛自省听了只觉得火气都散光了。狐狸可是在夸他呢,他觉得有些飘飘然,就像以前得了兄长们的肯定一般。转念一想狐狸是狐狸、兄长是兄长,怎可混为一谈,又不免自我厌恶起来。“少灌迷汤!你若再行不轨之事,小心大爷我一气之下割了你项上人头!!”
  天巽笑起来,喉间发出轻响,沈沈的,却又带著说不出的诱人意味。
  “你当时不舒服麽?”
  洛自省听了,更是气怒。但他其实也并非那等认死理的人,该承认的就承认,该恼的也要恼:“舒服又怎地?你这小人趁人之危!”
  “既然舒服不就结了。”天巽并不想立刻逼他承认自己的感情,既然两人已经进展到这种地步,这种增进感情的交流往後自然不可少,“情爱之事只要舒服惬意便可,何必拘泥对象与形式?”
  既然不拘泥,为何偏要他来雌伏?洛自省正想大声批驳,天巽又自然而然地亲下来。
  再这麽下去,正事就别想提了。为了大局著想,惊鸿内殿只能告诫自己要暂时忍耐。“狐狸,闵衍国师上午看频儿的遗体时,似有发现。析王很明显地转移了他的注意,应该是要掩盖什麽。我想,他们烧频儿的遗体,也并非只是为了嫁祸於我而已。”
  天巽模模糊糊地应了一声,舌头在他耳廓处舔著。
  “你想到什麽了?”
  “等绯醒了再说。”
  简单地回答完,昭王殿下再度沈迷於开垦大业之中。
  洛自省颇有“虎落平阳被狐欺”之感,但那灵力丝用灵火烧也没有半点反应,他只能认栽。
  两人一个细挑慢捻一个半推半就,浓情蜜意,好不缠绵。
  突然,几条身影如箭一般射进殿内,迅速拉开床帐。
  洛自省被天巽吻住,来不及警告,待天巽反应过来时,两人衣衫半褪的模样早已被这些人看了个干净。
  天巽立刻解了缚住爱人的灵力丝,双眸中已是滔天怒意:“你们是什麽人?”
  洛自省也顾不上整理衣袍,立刻运起内力,就等著开打。
  “殿下、内殿,多有得罪。只是,这殿里多了一人,不免令人奇怪……”应当时刻随在帝皇身边的正司陪著笑入殿,身法无比轻灵。
  洛自省心里暗赞一声,又想到此时的尴尬,咳了两声,搜寻著借口。
  天巽却脸不红气不喘地道:“孤与自省夫夫情浓,舍不得分开。”
  这种情况也很好地诠释了他的意思。洛自省发现自己无法辨白。
  那正司夸张地作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如此。不过,圣上口谕,内殿必须在晨越宫偏殿反省。”
  “你们一直在监视他?”天巽语中更是不悦。
  “殿下武艺高强,就算有人盯著,不也来了麽?”正司巧妙地反击回来,又道,“为了内殿著想,殿下还是劝内殿早些回去罢。”
  “请正司代孤禀告父皇,让我们一起反省罢。”
  “这……”
  正司满面为难,从袖中取出一卷帛。
  天巽脸色大变,忙整好衣冠,拉著洛自省起身行礼:“儿臣听旨。”
  “朕膺昊天之眷命,三子巽御内有失,即日起圈禁府内,责令反省,钦此。”
  很简单的一句,什麽也没说明白,甚至连罪名也模糊得很,却很清晰地表达了帝皇的意思。
  昭王殿下与惊鸿内殿都很惊讶,但很快恢复过来,上前接了旨意。
  “殿下,请。”
  连夜来坏人好事,也不能等一等。天巽早有预感,心里没有太过意外,但难免恼这些人不解风情,拉著洛自省便往外走。
  不料,一直守在床边的暗卫立马都飞过来,拦住他。
  “这是何意?”天巽侧过首,皱眉道。
  正司叹口气:“殿下,圈禁府内的,只有您一位。”
  天巽一怔。
  “殿下,请别为难小人。”
  天巽此前不是没想过,帝皇可能会做到这种程度。但真正变为现实时,仍有些寒心。即使是虚假的平和时日,也回不去了。不论是他与父皇,还是他与析王、皇後,甚至他与天离。
  谁都清楚,惊鸿内殿是昭王派的支柱。将他单独囚在宫里,却将昭王赶出去,无疑是抽了昭王派的主心骨,还将活生生的靶子树了起来。
  天巽很想将平庸的角色发挥得更淋漓尽致,一瞬间他想过要闹到帝皇那里去,不管怎样先求求情。但,洛自省拍了拍他的肩,神情非常平静。
  “正司,圣上会派人守昭王府吧。”
  正司笑起来:“圣上会派人时刻监督昭王殿下反省的情况,内殿请放心。”
  洛自省点了点头,又道:“我六弟会保护殿下吧。”
  正司慢慢地收了笑:“这……洛六公子也得在宫里。”
  “那睿王殿下呢?”
  “睿王殿下也出宫反省。”
  原来不只一个靶子,有个不中用的,还有个牢靠些的。天巽温柔地看著洛自省,弯起唇。
  他本便是生得极好的俊俏人物,平日里笑靥已是十分动人,此刻的柔情便越发令人难以转开目光了。
  “我要出宫了。”
  “横竖也不过几个月而已。”
  洛自省的表情也极为柔软,豁达的性子却也没有失去:“你待在王府,赏赏雪、煮煮茶便过去了。”
  “好。”天巽答应著,“你也是,养好伤。”
  洛自省笑了,转过身便消失了。
  天巽垂下眼,慢慢地走出殿外。
  雪又开始下了,落在他身上,他却恍然不觉,依旧优雅地往前走,挺直的背脊略有几分孤独之感。
  片刻之後,方才的情形,已经一字不漏地传入帝皇的耳中。
  帝皇始终深沈地听著,默然不语。




(0.48鲜币)醒未迟 下卷 第三十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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