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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激变顿生

书籍名:《醒未迟》    作者:水岸渔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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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薄雾如纱,朦朦胧胧,飘渺的雾气间点缀著红梅、白梅,若隐若现,意境别致、隽永非常,微风轻拂,亦是清香宜人。
  已经许久未曾仔细欣赏这番美景了,连在辰无宫内,他也能没有丝毫杂念,心澄如镜,实在是久违了。抑或可说,实在十分难得罢。天巽立在廊边,远望著庭院中的梅树林,嘴角边浮起若有若无的笑容,神色异常柔和。
  “巽儿。”德妃静静地望了他一阵,方轻轻唤出声。
  “娘。”天巽回过首,缓步走到她身侧,顺手便提过侍从手中的暖笼。远远近近的侍官侍从立即行礼,悄悄地退下了。
  “我已经有多久不曾好好看你了?”德妃绝美的脸上掩不住哀伤,双眸中蕴满泪水,慢慢抬起手,轻轻抚著他的脸:“巽儿,你受苦了。”
  “娘才是,终於……皇後娘娘可以放心了。”天巽轻轻一叹,“娘,往後不论发生什麽事,只管想著自己的安危便是。为了我,您做得太多了。”
  “为了你,我可以不惜一切代价。”闻言,德妃啜泣起来,泪珠零落,梨花带雨,越发动人,语中却充满了坚定与些微冷酷,“只是随在她身边而已,无妨。倒是巽儿,你很高兴麽?”
  天巽轻柔地替她拭去泪水:“二皇兄有了孩子,我当然很高兴。”
  “你还是念著他的照拂。确实,若没有艮儿,你如今便……但,此事於你本身,却实在是大不利。”顿了顿,德妃略作思索,带了几分犹豫,道,“而且,我听说,自你大婚之後,你便再也未去过内院……”
  天巽脸色微微一变,眼中升起薄愠,声音无形中也多了一分不悦:“娘,这是孩儿的私事。”
  德妃微怔,凝视著他:“你,不想要侍妾麽?”
  “是。迟早,我会放走她们。”
  “你也不想要子嗣?”
  “娘,我原本便没有任何想法。是否有子嗣,我不在意。”
  “可是,省儿来之後,你就打定主意了是麽?”德妃声音渐渐冷下来,咬了咬粉唇,“而且,你最近与你皇姐起了龃龉?因为你宁可信任自省,也不信她的缘故?”
  居然已经挑拨起来了?可真是有闲情逸致。天巽拧起眉,低声道:“娘不信自省?”
  “至少,比起外人,我更相信自己的女儿。”
  “对我而言,他不是外人。”
  德妃定定地看著他,半晌,忽然气力尽失般软倒下来。
  “娘!”天巽大惊,急忙扶住她,“来人!”
  “不。”德妃轻声打断了他,“将娘扶进去躺一会儿便是。”
  殿内温暖了许多,中央的香炉轻烟升起,嫋嫋缭绕,幽香阵阵。
  德妃躺在软榻上,绝世容姿中多了几分憔悴,令人不禁心生怜惜。天巽跪坐在榻边,轻轻握住她的柔荑。
  “巽儿。”
  “我在,娘。”
  “一直以来,我觉得我不配为你的娘亲。”
  “娘,您错了。世上再也没有比娘待我更好的人。”
  “不,为娘时常想著,娘或许并不了解你。你每日温柔地笑著,宽厚仁慈,平平常常,娘看了既喜悦又欣慰。但是,娘也时不时会想起,你幼时面无表情,连看也不看娘一眼的样子。或许,你心里还藏了很多事情,不会让娘──也不会让任何人知道罢。就像你小时候,不论受了什麽辱骂嘲弄,不论有多痛苦,总是一言不发。”
  天巽默然。
  德妃轻轻一笑:“不过,娘却知道,你待省儿,是前所未有的真心。”
  天巽抬起眼,墨瞳之中闪著些许银光。
  “巽儿,你的情意,早已到了掩饰不住的地步。”
  “娘……”
  “所以你相信他,会将身家性命都交给他。可是,巽儿,你并未得到他。娘从省儿眼中,看不出对你的半点情意。”
  天巽眼眸微动,却没有接话。
  “所以娘无法完全相信他。巽儿,你能为他做到何等地步?”
  “我不确定,娘。但我绝不能忍受任何人伤他。”
  “即使是我?即使是你皇姐?”
  “即使是娘,即使是皇姐,也一样。”
  德妃惨然笑起来,许久许久,方道:“你回去罢。”
  天巽缓缓起身,温柔地看著她:“娘,您为我做得太多。够了。从今往後,尽可歇息歇息,琴棋书画,只想著自己喜欢之事便可。其他的,交给自省和我便是。”
  “巽儿,你变了。成熟了许多,娘也安心了。不过,你皇姐……”
  天巽轻轻一叹。他很清楚,她为了他做了多少事,操了多少心。她从不将他当成工具,不将他当成利益,只是纯粹地疼爱他而已。可是已经够了。多余的事情,她不必再做,也不能再做;多余的事情,她不必知道,也不能让她知道。“娘,皇姐也不必卷进来。就算我……娘还有皇姐,不是麽?而且,我已经享受了许多,时光了。”刻意轻轻一顿,她应该明白是什麽意思罢。
  德妃浑身微微一颤,合上眼,眼角流下一滴清泪,却没有再多言。
  天巽转过身,眉挑了起来,往外而去。
  
  越过数座宫殿,俱是琼花玉树,净白无瑕。不过,宫廷中的丑恶,是遮也遮不住的了。天巽双目一冷。远远地,飘起紫色的伞盖,他望过去,正是凤驾。
  此时此刻,他并不想面对皇後,於是他转过身欲避开,没走几步,却听人唤道:“三弟!”
  他轻轻地弯了弯唇角,换了个完美无瑕的笑容迎了上去:“母後,二皇兄,玉荣嫂嫂。”
  皇後轻轻颔了颔首,许久不见的玉荣内殿脸色红润,怀中抱著的小家夥眯缝著眼睛,手足不断地摇来摇去。天艮优雅地走下舆车,露出几分关切来:“来探望德妃娘娘麽?”
  “娘这两日略有些不适。大概是受了些风寒。”
  “太医怎麽说?”
  “养一养便好了。”
  “这就好了。”皇後笑靥如花,接道,“过一会我便去瞧瞧她。这些时日真是疏忽她了。”
  “多谢母後。”天巽脸色丝毫不变,温声回道。
  天艮的眼神却有些黯了,转身抱起小家夥:“三弟,你瞧瞧,他可是长大了不少罢。”
  “是啊,转眼间便长这麽大了。”天巽上前,握住孩子在空中挥舞不止的小拳头。两道有些刺人的视线立刻盯住了他,他也毫不在意,仍然笑得畅快。
  “正是长得快的时候。”天艮感叹般道,“我每日都来看他,却依然觉得他似乎就在我看不著的时候飞快地长。所以,现在将他接回去,好好地端详,不会错过了。”
  “是麽?嫂嫂的身子可大好了?自省前一阵请池阳那边制了些药,已经送过来了,到时候还望嫂嫂收下,早日康复如初。”
  玉荣内殿清脆地笑起来:“果然想得周到,我便先谢过了。”
  皇後亦笑道:“巽儿有心了。”
  “儿臣应该的。”天巽轻轻行了礼,回道。
  “三弟,可要抱抱他?”天艮忽问。
  天巽一怔,笑道:“我就担心笨手笨脚惹得他哭了。”
  “这小家夥每天只管笑,没事。”
  天巽小心翼翼地将小家夥抱在怀中,谨慎的模样令天艮不由得浅笑起来,玉荣内殿和皇後脸上也都挂满笑意。孩子却一点也不认生,冲著他咧开嘴大笑,好不快活。
  “我还没抱过他!竟让你抢了先!”
  不远处传来一声抱怨,众人看去,却是益明帝带著洛自省、天离、田骋、秦勉慢步而来。洛自省加快步伐冲在最前头,眉开眼笑地:“快!给我!”
  见他举止粗鲁,皇後不禁微微皱起眉,玉荣内殿也略有些担心,天艮却没有任何反应,点头应道:“别急,你们给他取了个好名字,他可得记住你们。”
  “自在自在,朕每回唤起来,也觉得甚是舒畅。”益明帝笑起来,“朕给的‘乐’字,怎麽也不若‘自在’舒服。”
  “父皇谬赞了,自省也不过是希望小家夥过上和他一样悠哉游哉的日子而已。”天巽应道,瞥了洛自省一眼,又接道,“只是还不知,与他一样,是福还是祸呢。”
  闻言,众人无不会意轻笑起来。
  洛自省装作没听见,似模似样地将小家夥抱起来,轻声逗他笑,小家夥在他怀里手舞足蹈,越发高兴。
  “看不出来,你很会逗孩子麽……”天离挑眉道。
  “我家小妹可是我和小六抱著长大的。”洛自省得意洋洋地扬了扬下颌,“我们可从未将她弄哭过。小自在是个男孩儿,更容易逗弄。”
  “是麽?”天离不以为然,也伸出手,“我来试试。”
  “你可小心些。”
  “你抱得,我自然也抱得。”天离说得理所当然,动作却比天巽还束手束脚,仿佛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让孩子掉了根头发似的。
  洛自省看得哈哈大笑,天巽不由得也笑起来,天艮来来回回地望著两个弟弟,且笑不语,玉荣内殿将田骋也拉过来瞧孩子。益明帝抚须长笑,皇後浅笑中依旧带著几分紧张。秦勉仍然静默著,目光淡淡地望著他们。
  “父皇,将他们四个找去,究竟有什麽事?”天艮不经意地问道。
  益明帝扫了洛自省、天离、田骋、秦勉一眼:“过一阵,朕要看看他们各派出二十精兵对阵,也算是让频儿、贺儿和自在都高兴高兴罢。”
  天艮失笑:“父皇,让自在高兴,可是容易多了。”
  “他们小兄弟三个,还未见过面呢。”
  “这倒是。不过,今日也没什麽事了罢。”
  “艮儿?”皇後语中隐含三分疑色。
  天艮朝她轻轻笑了笑,扬声道:“诸位,到我府上一行如何?算是迎荣儿和自在回府,一同热闹热闹也好。”
  “我正想陪这小子玩一玩。”洛自省不假思索地响应。
  “许久没去二皇兄府上了,好机会。”天离也笑答道。
  “二皇兄府上的雪湖可是绝景,我早已慕名多时。”天巽笑著颔了颔首。
  “那就打扰殿下了。”秦勉也行了礼,回道。
  “你们可难得齐聚一堂。”益明帝环视几位年轻人,满意地道,“从宫里带些酒回去助兴罢。”
  “谢父皇恩典!”
  皇後望著洛自省怀里的孩子,欲言又止,天艮与玉荣内殿却并未注意到她的神色。她也只能微微地勾了勾唇,未再言语。
  
  素来宁静无比、安谧非常的和王府久违地热闹起来。贵客们在花园雪湖正中央的六角亭中饮酒作乐,畅快得很。
  “真是可惜,敏仪内殿近来身子不适,大皇兄又忙,也没有心思喝酒了。”天艮轻叹道。
  “往後有机会,四兄弟再聚一聚便是。”天巽宽慰道。
  天离淡淡笑了笑,隐有几分嘲弄之意。
  “这小亭子坐落在湖中央,也没有廊桥相连,要想再慢慢从湖上一路行来,也只能趁著天未转暖的时候了。”洛自省倚在栏边,手持酒樽,举手投足随意自若,隐有几分潇洒飘逸之感,“析王殿下错过了,真是可惜。不过,也有人绝不愿错过这般美景美酒──”
  他话音未落,堆著冰霜的雪湖之上飘来两个人影。
  “有这等好事,我自然不会错过!”陈珞率先飞进亭中,就著洛自省的酒樽仰首便喝,“好酒!”
  洛自悟随後轻飘飘地落进来,甚至未卷起半丝风。
  “好身手!”天艮击案叹道,亲自斟酒,“洛六公子,请。”
  “多谢殿下。”洛自悟也不客气地接过来,一饮而尽。
  “还有谁闲著?也都唤过来罢。”天艮望向天离,道。
  天离笑叹:“二皇兄,近来,也只有我们最闲了罢。”
  “冬日不练兵,我可是无时无刻不闲。”洛自省将酒樽让给陈珞,直接拿起酒壶灌,抹了一把嘴,爽快地笑道。
  天巽笑望著他,无奈地摇了摇首,视线移到亭外时,忽而微微一怔。
  天艮发觉他的异状,也瞧过去,亦是怔了怔。
  便见披著貂裘的玉荣内殿领著二人慢行而来:“殿下,您看,频儿和长乐公主殿下也来了。想是大皇兄自己不能过来,便让公主殿下带著世子来玩罢。”
  她身後,一身雪白狐裘的陈绯依旧淡妆轻饰,清浅的笑容中隐隐多了一分娇一分羞,正是新妇幸福的模样。天频牵著她的手,小脸被绒帽遮了大半,那双纯真的眼睛清澈如水,带著几分惊喜:“三皇叔!”
  “这孩子,就记得你的果泥。”洛自省忍不住笑出声来。
  天巽拿起案上的水果,喟叹一声:“我隔日便会差人送一回,他怎麽还没吃腻?”
  “那些可都比不上亲眼看著三皇叔做出来的果泥好吃。”孩子认真的辩驳声,终於让所有人都忍俊不禁仰首大笑起来。
  陈绯垂下首,温柔笑道:“可不是。就连我做的,频儿也不够满意呢。”
  “姐姐再练一练便好了。”天频宽慰道,童声中满是认真,“三皇叔能做得这麽好吃,想必不知练了多少回。”
  “这我可想象不出来。”陈绯抬袖掩口笑道。
  三人走入亭内,侍从们立刻用避风的缎子将亭子围起来,搬来铺著虎皮的软榻。
  不多时,亭内便暖意如春,众人挤在一起,谈笑风生,隔阂似乎也渐渐消减了。
  洛自省看著这些带著各种笑容的面孔,忽然生出些许“家族”的感觉。但是,想到这其下的暗流,却愈发令人悲哀了。




(0.82鲜币)醒未迟 第二十四章(中)

  黄昏时刻,天色渐暗,烈风夹杂著丝丝缕缕的雪横扫天地间,寒气愈深。
  箫鼓暂歇,宾客余兴未消,迎著飞雪,向著附近的暖阁缓行而去。
  在阁内坐定,歌舞又起,隐杂著萧萧风声,却多了几分怆然之意。一直与陈珞、洛自悟笑闹不已的洛自省侧首望了望窗外,将身边的酒都喝了个干净,带著几分醉意道:“险些忘了,今日还必须去营中传达父皇的意旨,和副将商量此事。这时候若还不出城,可回不来了。”
  “如此重要之事,你怎麽眼下才想起来。”洛自悟轻叹一声,催道,“别耽搁了。”
  “我这不是正向二皇兄先行告辞麽?”洛自省嘟囔著立起来。
  正在给天巽、天离斟酒的天艮听得他们的话,皱了皱眉,甚为惋惜地道:“我还想著留你们在此过夜,明日再继续,直到将父皇赏的酒喝完呢。”
  天巽失笑,摇首道:“酒什麽时候都喝得,过夜自是不必。我们改日再来便是。”
  “三弟,自省有事先行,你可没事罢,留下!”天艮含笑道,又望了望天离:“四弟也留下如何?我们兄弟三人许久未曾一聚,多饮几杯。”
  “我早已派人告知高将军且先准备著。”天离举杯轻轻笑起来,瞥了洛自省一眼,“可不像他,听说要来喝酒便什麽都忘了。”
  洛自省听了,自是大为不满,轻哼一声,方要回击,便听秦勉道:“如此说来,我也必须去营中一趟。为了喝酒忘事的,可远不止惊鸿内殿而已。”
  放下酒樽的田骋大笑:“秦大人可是在提点我麽?确实,我也忘形了。”
  坐在他身侧的玉荣内殿神情略黯,蹙起眉,轻声道:“两位与大哥这一走,热闹便减了不少。世子与公主殿下可否多陪我一会?”
  一直围著小自在的天频和陈绯闻言回过首。
  “自在总是笑个不停,看著他便不由自主地想宠他,我可舍不得走呢。而且,三皇叔还在,我还等著继续吃果泥。”
  陈绯捏了捏天频的脸颊:“嘴真是甜。你都这麽说了,玉荣内殿还不得天天让你上门看自在,三殿下往後也得天天给你做果泥?”
  天频眨著眼:“这不是正好麽?”
  天巽浅笑起来,招手道:“频儿,过来,我教你自己做罢。”
  天频立即露出一脸苦相,微微嘟起嘴:“自己做有什麽意思?一定得要皇叔亲手做的,才是绝品。”
  天巽被他夸得哭笑不得,叹道:“至多再半年,你也会腻了。”
  “绝不会!”
  一时间,阁内又响起阵阵笑声。
  不多时,秦勉、洛自省便率先离开了和王府,消失在漫漫风雪中。
  虽然他们二人走了,田骋却耐不过玉荣内殿的一再挽留,继续与天巽、天离、天频、陈绯、陈珞、洛自悟一同饮酒玩乐。
  夜色益深,自在又睡熟了,满足地吃完果泥的天频趴在他身边也是呼呼大睡。加之陈绯忽觉身体不适,於是便住了下来,由玉荣内殿张罗收拾了下榻的庭院。天巽、天离、陈珞、洛自悟、田骋当即告辞,天艮亲自送行。
  天离、洛自悟和陈珞早已习惯深夜玩乐,依旧意兴甚浓,很快便又回到了昔日酒肉生活的情状,相互打趣嘲弄玩笑,迎著风雪忆起应馆各色美人来。
  天巽、天艮和田骋落在後头,渐渐与他们拉开一段距离。
  呼啸的风轻而易举地掀起他们的大氅,却不能撼动他们悠闲的脚步与沈静的表情。
  “巽,今日……”
  “也只有今晚了。原来他的弃子,竟然是──”
  “他们将会如何?”天艮垂下双目,低声问。
  “二哥不必考虑这些。”天巽神色依然不动,“不会有更好的机会了。而且,绯必定已经想到了,不会轻易令他们得逞的。既是如此,我也不会那麽容易便遭他构陷。”
  “巽,为难你了。”
  “倘若我不能为二哥做这些事,才真是为难我了。”
  两人相视而笑,虽然目光中俱有几分沈重与谨慎,神色却无不柔和起来。
  田骋随在他们身侧,紧紧地关注著前方天离的动静。
  “昭王殿下,睿王殿下恐怕已有所觉。”
  “无妨,由得他猜去罢。猜中了猜错了都无妨。在能对我下手之前,他是很吝惜羽毛的。”天巽安然道。
  天艮苦笑道:“将巽牵扯进来已是不得已,我也希望至少离能置身事外。”
  “而且,两位殿下似乎也绝不可能合作罢。”田骋中肯地道。
  天巽毫不犹疑地颔首,天艮的神色却更是复杂了。
  就在此时,後头忽然传来侍从慌慌张张的声音:“殿下,不好了!自在殿下忽发高热,浑身起疹子了!”
  天艮顿时脸色煞白,透出慌乱与焦急来,田骋也深深地拧起了眉。“快请太医!”
  “何太医正赶过来。内殿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二皇兄,自在的身体要紧,赶紧去罢。自悟,你也去试试,随身带的药可能有效用。珞,你去我府中一趟,问问大夫们可有药方、药物。我与四皇弟就在此稍候片刻罢,皇兄若有所需,也好随时通知,我们尽快调度。”天巽沈稳平静的表情,无形之中也安抚著天艮与田骋。
  天离看了他一眼,点头道:“二皇兄赶紧去罢。”
  两人在愈来愈烈的风雪中,目送三人回行。
  待到他们的身影已经完全消失在风雪中,二人方在侍从的引导下,步入附近的殿阁中。
  “不想去看看麽?”天离忽然道。
  天巽抖落身上的雪,回道:“还是不去得好。皇後陛下并不乐见你我在自在附近出现。”
  “就因此麽?”天离似笑非笑地接道,“三哥仁善,这种事情,不会放在眼中罢。”
  “你以为呢?”
  “今晚频儿和陈绯留宿,自在发病,都不是巧合罢。皇兄之事,你只是旁观而已麽?”
  “你想说什麽?”天巽依然云淡风轻,只是双目之中泻出些许疑惑来。
  “你很清楚我的意思。”天离眯起双眼,颇有几分不快之意,“也罢,届时受苦受困的也是你,我再乐见不过。但,二皇兄的安危,不能就此放置不管。”
  “我觉得,大皇兄不至於如此。”天巽作微微了悟状,淡淡地道,“他溺爱频儿已久,频儿又是正室嫡子,於情於理,都不可能。”
  天离低低地笑起来,神色中多了几分嘲讽:“他能做出什麽事,三皇兄不是亲身体会过麽?你并非信他,而是不想卷入此事,便由得二皇兄陷入危险中罢。我与你都欠了他许多,料不到你竟能狠心地眼睁睁看著他陷入险境而不自知。‘仁善’的三皇兄,真该让二皇兄仔细看看你此时的模样才好。”
  天巽仿佛丝毫不在意他的讽刺,依旧面不改色:“我绝不会介入此事,不能如了大皇兄的意。不过,倒是想不到你竟如此重情重义。早些出手罢,你若一夜覆灭,我亦是十分乐见的。”
  天离神色渐沈,转身推开殿门,却慢慢地顿住了脚步。
  天巽冷冷地望著他,脸上浮现出几分嘲意。
  
  此时,和王府寝宫内却充满著哀伤。
  “能够为殿下与内殿效力,微臣(臣妾)荣幸之至。”
  一男一女跪倒在天艮与玉荣内殿身前,低声道。
  玉荣内殿抿紧红唇,泪流满面,天艮的双眼也早已微微红了:“我与荣儿,实在对不起两位。”
  “殿下千万别自责。若不是殿下,微臣二人早已没有活路。能够替两位而死,是微臣二人毕生之愿。只求两位与世子殿下能够早日脱险。”
  “内殿、殿下与世子殿下若能平安,臣妾也死而无憾。”
  两人都面带微笑,隐有几分凛然之意,看得玉荣内殿更是泪落如雨,天艮悲叹一声,长久无言。
  洛自悟收回目光,瞥了一眼身侧正肆无忌惮捏著小自在的脸的洛自省:“我忽觉有些不祥之感,你小心一些。”
  “怎麽连你也信不过我?”洛自省挑起眉,抱怨道。
  “连?”洛自悟轻轻重复著,忽而一笑,“还有谁提醒过你?”
  “还不是那只狐狸,三番四次、不厌其烦,说什麽万一之时,顾自己便是。居然如此蔑视大爷我!哼,送自在出去之後,我非得好好嘲弄他一番不可。”
  洛自悟看著自家哥哥咬牙切齿的样子,不禁有些怜悯起天巽来:“五哥,这并非信任与否的问题罢。只是,在殿下看来,你比自在重要而已。”
  洛自省颔首道:“这我明白,我与他也已是生死之交了罢。只不过,还是觉得他并未全心信任我的能力。”
  洛自悟叹了口气,他都已经说得如此明白,为何某人依然还懵懵懂懂?“五哥,你真觉得,自己只能锺情於女子麽?”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令洛自省一怔:“你怎麽忽然……这是自然。女子身段柔媚,轻言细语之间情意绵绵,不知有多动人。男子无趣又没意思,装作柔媚更令人不忍卒视,我怎麽可能看得上?”
  “五哥真没有看男子也看得出神的时候?”
  “什麽!怎麽可能!”哈哈大笑两声,洛自省忽然想起天巽来,不知怎地,竟有几分心虚。
  “以我看来,昭王殿下待你,绝非挚友兄弟。”洛自悟察觉到他眼中一掠而过的疑惑,唇角微勾,又道。
  “不是?”洛自省收了笑容,细细思索了一番,“怎会不是?”
  “你自己想罢。若让你来选,恐怕昭王殿下与玉生烟姑娘之间,你定会选择殿下无疑。”洛自悟轻悠悠地,再度一击。
  “这是当然。”洛自省毫不犹豫地肯定,望著弟弟了然的神色,又忽觉有些著恼,“这种时候了,你怎麽没头没脑地说这些!”
  “正是此时此刻,我才会说。放心,往後你便是想问,我也不会再多言了。”洛自悟道,眼角余光见玉荣内殿、天艮与田骋过来了,回过身行礼。
  “六公子不必多礼。”天艮忙将他扶起来,“我二人还得仰仗公子之力。”
  “我定会将两位送到安全之地。”
  “有劳六公子了。”
  “惊鸿内殿。”玉荣内殿哽咽著,想了想,央道,“请千万,千万要护住这孩子的性命。受多严重的伤也不打紧,只要他能活下来,我……我便死可瞑目了。”
  洛自省敛去一切轻狂之色,郑重地颔首:“嫂嫂放心,一日之後,便能再会了。”
  “荣儿!”天艮轻喝一声,语中充满著不悦与沈重,“倘若这孩子会失去性命,也是天命所致。自省,你自己小心便是。”
  “殿下!不!”玉荣内殿目露绝望,哭倒在地,哀切之极。
  “二哥。”洛自省苦笑,“相信我罢。”
  天艮望了他半晌,将自在放入他怀里,轻声道:“我信你。但我更不想让巽伤心。”
  虽然他说得字字清楚,洛自省却倏然觉得,自己并不明白他话中之意。
  “好了,荣儿,时候不早了。”田骋抚了抚妹妹的长发,道,“去罢。”
  “此处便交给你们了。”天艮颔首,将玉荣内殿揽入怀中,低声宽慰了几句。
  
  半个时辰之後,天艮再度送客。
  “自在已经不要紧了麽?”天巽关切地问。
  “六公子的奇药效力很足,太医也已经开了药方,应当无碍了。”天艮明显地松了口气,“你们安心罢。”
  端坐在马车上的天离静静地望著田骋与侍从上马,忽然道:“田将军,还是去军营一趟,多挑些侍卫过来为好。”
  田骋仿佛从他的话中察觉到什麽,拱手应道:“多谢睿王殿下提点,我正要前去。”
  天离微微一笑,侧过身,略颔了颔首:“二皇兄,告辞了。”
  “二皇兄,过两日我们再来。”天巽也笑道,踏上马车。洛自悟躬身作礼,也随之上马。
  天艮立在门边,神色安然地望著他们远去了。
  和王府的大门缓缓地合上,寝殿与各处的灯火依次熄了。整座府邸如往常一般宁静,却因风雪的缘故,多了几分寒意。
  狭窄的暗室之内,“和王”拉下易容面具,露出田骋凝重的面孔:“诸位,尔等身为殿下的暗卫,今夜必为殿下、内殿与世子决一死战。”
  “是!将军,臣等当万死不辞!”数十名暗卫精神抖擞地应道。
  洛自省小心地将孩子绑在身前,略作调整:“我也准备好了。”
  “好。”暗室中摇晃的灯光也倏然灭了。
  许久之後,黑暗之中,渗入了浓重的血腥味。




(1鲜币)醒未迟 第二十四章(下)

  血的汪洋之中,洛自省立在染红的屏风上,环视四周。小小的床上,身首异处的婴孩神情平和,仿佛依旧在睡梦之中。而长榻上的“玉荣内殿”面容上满是惊恐,身子被齐腰斩断。“和王”倒在榻旁,手伸向妻儿,背上血肉模糊。
  这并非干脆利落的暗杀,而是怀著深重怨恨的屠戮。以寻常人情而言,他实在不明白,为何兄弟之间能怀著如此深重的仇怨。即便是一向被皇後视为死敌的天震,天艮也曾多次手下留情才是,他却并没有领情感恩的胸怀。为了那个位置,何须做到如此地步?天巽与天离虽然同样垂涎权力,品性作为却不知比他好了多少!
  连血缘都丝毫不珍惜之人,怎能珍惜国土与百姓?高下立分,胜败已定。
  就在长榻与小床附近,倒卧著经过激烈拼杀的暗卫与刺客的尸首,死状异常惨烈,使洛自省不禁想起方才暗室之中,他们誓言旦旦的情形。分明知道保护的不是主子,但为了造成假象,他们人人都尽力而战,其忠诚之心实在令人钦佩。
  洛自省目光沈下来,静郁穆然。
  窗外的兵刃交加之声与惨叫声依旧不断,这间屋内,却静得只能听见血滴的声音。
  “内殿。”田骋越窗而入,静立在他身侧,注视著地上交错的尸首,低声道,“时候到了。”
  “公主与频儿并未回去?”
  “是。公主殿下应当是被下了药,忽然身子不适,只能卧床休息。虽然殿下早已安排暗卫与侍卫前去保护,但若是身边人有变,恐怕避之不及。”
  “我去瞧瞧。”虽然相信陈绯的应变能力,但洛自省依然有些放不下心。就算为了让狐狸和陈珞安心一些,他也该去瞧上一眼才是:“田将军,北面成功突围了麽?”
  “已经有二十人出去了,向北营报信。但尾随了上百刺客,是否能到北营尚未可知。”
  “不论如何,北营应当也已经派人来了罢。析王至少会派五六百人前去阻击。如此,这一战,他损失的精锐也颇为可观。只是可惜了这些义士。”
  “义士?”田骋微微勾起嘴唇,手中亮起细小的火光,“我替他们多谢内殿夸赞了。”
  洛自省看著他手中的火焰倏地腾起,瞬间便点燃了整座屋子。火光映著他的脸庞,光影交错:“此次析王派出何人指挥?”
  “暂时未曾发现。不过,若有异变,他必会出现。”
  “异变麽?有劳将军了。”洛自省拍了拍怀中沈睡的孩子的小脑袋,脚尖轻轻借力,飞出窗外。火光之下,他的身形格外清晰,映在双方所有人的视线中。
  “还有人!”
  “他怀里有个孩子!”
  “快!护住他!让他先行!”
  “不!绝不能让他跑了!”
  激烈的交战厮杀中,数名黑衣人自四面八方扑出,刀光剑影如无形之网,牢牢将他笼住。
  洛自省早已浑身灌满劲风,虚指飞弹,直击敌人要穴。只听得数声闷响,光影乍歇,黑衣人均瞠大双目,死死地盯住他,倒了下去。
  下一刻,暗处飞箭与暗器又至,他优雅地一个旋转,灰色的衣裾飘飞而起,如同平日锦衣华服一般优美潇洒,却增了九分杀机。随著他身形轻盈地纵上屋檐,所有暗器飞箭原封不动地折了回去,瞬间,隐藏在角落的敌人无声地倒栽而下。
  顺手从附近的尸首上卸下弓与箭筒,洛自省再度飞掠而出。
  他身轻如燕,几个纵跃之间便越过花园,甩下众多刺客与侍卫。
  “追!”
  “是!”
  “别让他们过去!”
  “得令!”
  此时的和王府已如同人间炼狱,火光熊熊,惨呼、求救、号哭声阵阵,此起彼伏,处处横陈著令人不忍卒睹的尸首。
  洛自省目不斜视,径直地往陈绯与天频下榻的院落而去。
  堪堪落在墙头,追兵便至,他纵身而起,随手折柳,抖动似长鞭,劲力非常,飞舞如蛇,轻灵如带,送收之间便是兵器削断、头颅横折。只数个回合,追兵头阵便分崩离析,一贯冷血无情,不知恐怖为何物的刺客眼中渐渐显现出些许惧怕。
  第二批追兵立刻占据好地形,弓箭齐备,摆好架势。
  洛自省不以为意地丢开柳枝,拉弓引箭。在对方的箭尚未来得及射出之前,他的箭迅疾如电光,很快将第二阵营击溃。
  随後赶至的刺客迟疑著,架起弩机。
  “怕死是不能做刺客的。”洛自省嗤笑一声,转身便要往院中跃去。
  数十张弩机齐发,弩箭交织,直冲他背後的要穴而去。
  然而,本该成为标靶的人却忽地拔地而起,空中轻踏数步,竟借著弩箭之力高高飞起,气指轻弹,又是血流遍地。
  或许从未听闻和王暗卫中居然有如此人物,稍後赶至的刺客一时间有些许慌乱,与前来相护的侍卫再度战作一团。
  “莫慌。”
  一个平和的声音倏然插了进来。
  洛自省一怔,略微分神望过去。
  便见一个身著青衣、乌巾敷面的男子昂然立在天频和陈绯寝殿之间的雅亭顶上,腰悬长剑,手执一张寻常的弓,视线淡然地扫过他。
  “他的生死不论,杀了他怀里的婴孩便是。”
  “是!”
  刺客顿时大振,一部分继续与侍卫拼杀,余下的迅速训练有素地摆好了阵型,如延绵不断的潮水般猛地朝洛自省胸腹前刺来。他们再无惧怕,相互之间配合得当,而且专挑婴孩下手,刀剑、暗器、弩箭、毒物,无所不用其极。顾及到孩子,洛自省不久便再无余裕,只能以内力为壁,左右避让,身体在空中不断翻舞,不让一丝一缕剑风扫到怀中的稚儿。
  青衣男子眼神渐渐变了,喝道:“这婴孩定不能放过!”
  神态、声音都一点不像,但为何,他却想起那个提起花草便眼睛发亮的男子?刹那之间,洛自省心神略有些纷乱。他相信自己的直觉,这人,必定就是秦放。不管他伪装成何种声音、形态、样貌、气质,他的感觉都是不会变的。因为,他曾真正地将他当成挚友,诚心诚意地了解他,与他交往。所以,如今他懊恼、失望。
  他早知秦放必然出众,因为被他视作友人之人,绝非凡品。但他却料不到,析王竟会将如此重要之事交给他,而他居然会接受,并且如此尽心尽力。
  难道,身为臣子,不能抉择主人麽?即使知道主人并非良善之辈,即使知道主人绝无问鼎之资,也要全心全意侍奉麽?为他生,为他死,为他作恶,为他滥杀无辜,为他背叛朋友──或许,他们也未必是朋友罢!
  就在这犹豫之间,刀剑再度封住了他的行动。
  洛自省避让过杀著,空手接白刃,折断刀剑之後,借势而起,清啸一声,扑入天频寝殿内。迅速巡睃一周,却只见暗卫与刺客的尸首。而且,这些暗卫也多数是和王府的暗卫。
  “有刺客闯入世子殿下的寝殿内!快保护世子殿下!”
  可恶,被反咬了一口!
  “抓刺客!”
  心念一转,洛自省未加停歇,便又掠入雅亭之内。才想越过去,直奔陈绯寝殿,青衣男子却俯冲而下,拔剑袭来。
  他急急闪避,与青衣人缠斗起来。
  不论他身姿有多灵敏,青衣人也丝毫不乱,紧贴住他不放,招招取孩子的性命,不多时两人便过了上百招。
  洛自省肯定秦放的功夫不如自己,但是搏斗的经验却长了许多,不仅能即时防护,还能寻得他的空隙,对孩子下手。再缠斗下去,倘若刺客又聚集起来,情势必将对他不利。而且天频和陈绯的情况必然有变,他定得前去救他们!
  拧眉望著青衣人依旧平静如水的眼眸,洛自省虚指又弹,直取他的各大要穴。青衣人退後数步,尽数避开。他身後,析王府的暗卫与刺客都蜂拥而至。
  洛自省无暇再缠斗下去,翻身又跃入陈绯的寝殿内。
  “公主!陈绯!”他一边以传音入密呼唤著,一边飞入内殿。
  内殿的青石板地上空荡荡的,床、榻、屏风、香炉,皆早已化为粉尘。角落中,天频倒卧在血泊里,可爱的脸庞一片惨白,漂亮的双目瞪得大大的,却已无神。
  洛自省大惊,才要奔过去探看,却听见附近沈重的呼吸声。
  他猛地回过首,飘飞的杏色帐幕後,陈绯双手握著匕首,一步一步,朝他走过来。她步伐不稳,摇摇欲坠,裙裾之下染满了鲜血,拖出一条长长的血路。
  “公主。”他又以传音入密唤道。
  陈绯却似没有听见、也并未看见他一般,径直走向天频。“频儿,醒一醒。”她跪坐在地,摸出袖中的药瓶,用力地给他塞药丸。然而,天频却依然毫无动静。
  “刺客,刺杀公主殿下。”
  窗外一箭,带著万钧之力,朝陈绯而去。
  洛自省抽过附近飘飞的帐幕,将箭卷住,回望过去,青衣的秦放立在雅亭边,一弓三箭,缓缓拉开。
  “陈绯,这里太危险!”
  他的传音入密,依然不曾传入陈绯的意识里,她眼眸微微一动,紧紧地捂住腹部,万千悲喜,随著泪水与身下的血涌出来。
  她不可能听不见,却似乎他从未入得她的眼中,这殿里始终只有她与天频。是不想与他接触麽?是不愿意留给敌人任何把柄麽?她不是弱女子,既然狐狸相信,既然陈珞相信,他也不能轻视了她。洛自省怔了怔,咬咬牙,密语道:“公主,定要保护好自己。”
  说罢,他神色一凝,毅然向秦放冲过去,以内劲绷开他的三箭,而後一腿横扫过去。
  秦放侧身避开,提气而起,又拉开弓。
  洛自省却虚晃一招,在亭角上轻点,便消失在夜空中。
  “追!”
  “是。”
  就在此时,火势愈来愈大,湮没了天频的寝殿,以排山倒海之势朝此处涌过来。秦放侧眸一望,陈绯正哀戚地抚摸著天频的小脸,他双目微翕,收起弓,不见踪影。
  
  昭王府内,一如既往的宁静。
  天巽立在书房的窗前,远望著被火光染红的一角天空,啜了一口清茶。
  “殿下,和王府生事,内殿已往南面去了,引的人约有五百众,而且惊动了秦家南营。这……恐怕就算是内殿,也难全身而退。”
  “无妨。”天巽放下茶盏,低声道,“自悟,是时候了。”
  “是。”洛自悟略微躬身行礼,走了数步,回首望了一眼,“殿下,放心,他必须活著,回去见爹娘兄嫂。”
  “见爹娘兄嫂……麽?”轻轻一笑,天巽眯起眼睛。
  暗卫队长沈默了一会,又道:“殿下,内殿是旷世奇才,但此回太过艰险,属下恳请前去接应。”
  天巽仿佛没听见般,自言自语道:“想不到大皇兄竟然派出了那麽多人,恐怕是他在江湖中训练多时的大部分精锐罢。必须一击即中麽?孤注一掷,所为何事?”
  “殿下?”
  “下去罢。让太医备好所有药物。”
  “是。”
  淡淡地将视线从冲天火光移到暗沈的夜空中,天巽忽又道:“珞,还担心绯麽?”
  坐在角落中,默不作声地擦著剑的陈珞点了点头。
  “立即去罢。”
  “此时此刻,田骋北营的援军还未到,我头一个出现,合适麽?”
   “不去反而令人生疑。你可是长公主派的掌权人之一,为了陈绯而出,理所应当。而且,他们为了构陷你我,定不会相拦。正好,陈绯现下必有要用你的时候。”天巽优雅地踱步回到几案边,又续了盏茶。
  陈珞舒了口气,微微笑起来:“是。”
  “大皇兄究竟有多少精锐,我倒是很想瞧瞧。”
  “舅父也要去?”
  “可惜,我不能去。”去了便是自投罗网了。而且,倘若还有能设捕风阵的人在,便会如上回那样,动弹不得,任人宰割了,反倒会给二哥二嫂和自悟添麻烦。天巽轻笑一声,展开地图,在秦家南营的位置点了点:“你和云旗便好好地算上一算罢。”
  “是!”
  
  密林中,传来愈来愈疾的马蹄声。
  骏马扬蹄,在林中的羊肠小道上狂奔而过。高大健壮的马匹在如此窄小、枝繁叶茂的林中路上奔跑本已令人难以置信,何况更以全速前行,很快便将同样驾马飞奔的追兵甩在後头。洛自省紧贴在马腹下,凝神倾听後方的动静。
  马蹄声愈来愈少,大多已弃马,用轻功追击。不用风灵力,附近可能有捕风阵罢,情势越发不利了。特地防著洛家人和皇族麽?如果天艮二哥和二嫂以风逃出生天,必定也脱不开这个圈套。这回析王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毁掉和王府,难道不担心狐狸和天离渔翁得利?或者能以频儿的死将所有事都推给他们?好一著一石二鸟之计!
  箭矢带起的风声又近了。
  选择走林中路,便是为了尽量躲避他们的暗器与流矢,但如果过了这个林子,便再没有遮蔽了。而且,跟来的人似乎越来越多,难不成──洛自省探首细看,山下临水的平原上,南营灯火通明,隐约有喧嚣声传来。
  秦放真是善於利用机会,必定以捉刺客之名,调动秦家军了罢。狐狸这下弄巧成拙了,回去可得好好嘲弄他!
  无数箭呼啸著射入树枝间,洛自省巧妙地驾驭著马,钻入更浓密的林间。忽然间,视野中的景色陡然变换,眼前一片开阔,草地的尽头,竟是千仞高崖!
  在这种紧要关头,竟然走错路了?一面树林,三面高崖,底下似乎是湍急的江水,而且正朝著秦家南营的方向奔流而去。
  正在焦躁间,高崖对面的山头引起了他的注意。虽然距离达百丈之宽,但高低落差也足有百丈,以马在半途借力,要过去也并非不可能之事。只是,这些纠缠不已的追兵教人难以忍受,恐怕过去了也摆脱不了他们。怎能就这样带著他们与四哥、重霂会合?!
  罢了!能杀多少是多少!总归会有法子!
  想到此,洛自省翻到马上,夹了夹马腹,速度丝毫不减,直奔崖边。然而,追兵已然迫近,数十人率先成合围之势攻来,直取他怀里的婴孩。
  卑鄙的混账!凝神聚力,气化剑形,无形之剑过处,鲜血纷飞,无一活口。
  未等这些人散尽,紧接著又有几十人围了上来。
  洛自省催动骏马,头也不回,以气化箭,一击即杀。上百人就在这刹那间,无声无息地倒毙在地。
  二十丈,十丈,快到了!
  倏然,利箭破空而至,马惨嘶著,摔倒在地,向崖边翻滚而去。
  洛自省闪避不及,被马甩了出去,只能赶紧抱住怀里的孩子,向後纵跃而起。
  身後再度传来万箭破空的风声,空中却无借力之物,他虚踩数步,堪堪落在崖边,刚要腾空避过箭矢,却忽觉胸腹间疼痛不已。他垂下首,眼睁睁地看著穿过他的胸腹和孩子小小的身体破出的三支箭头,被箭的劲道带得一晃,落下悬崖,坠入奔涌不息的江水之中。




(0.9鲜币)醒未迟 第二十五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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