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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公主决意

书籍名:《醒未迟》    作者:水岸渔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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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垂落,月明星稀,宫灯柔光轻洒,映著千树万树桃花,香气时而沈浓时而浅淡,伴风而来。放眼望去,雪白、赤红、粉红各色繁杂,犹如晚霞,轻柔动人,而又娇豔非凡,花云花雾,浑不似人间。
  然而,如斯美景,长廊中静静相对的三人却并没有欣赏的意思。
  洛自省没料到会在此处遇上天离,扬起笑容,但是,在声音出口之前,他忽觉他的眼神有些奇怪。
  待天离的视线在他与天巽之间转了几个来回,他方猛然醒悟,斜了自己自然而然勾在天巽肩上的手臂一眼。
  天离轻笑起来:“恭喜皇兄。”
  “多谢。”天巽挑起眉,唇角微弯。
  这混账还真是会胡思乱想,洛自省才想著立刻收手正色回避,却忽然对这般在乎他人看法的念头感到很不悦。好友之间难免亲昵一些,自己兄弟何尝不是如此。他何必顾及某些人莫名其妙的想法,而改变自己的作为?
  “你笑成这样,什麽意思?”
  “没什麽。”天离摇了摇首,应道。
  洛自省越发不悦,揶揄也就揶揄罢了,藏著掖著做什麽?他还不至於因这点玩笑话而生气。狐狸虽然与他交恶,却同样也不是心胸狭窄之人。想著,他瞥了天巽一眼。
  这一眼,却正见天巽似笑非笑,乌黑的眼眸中点点银芒宛如星辉,变幻莫测,灿烂非常。
  并非从未见过,但不知为何,他倏然心神一荡,待回过神时,便再也瞧不见那丝丝银光了。
  最近两个月来,他与天巽之间越发默契,举手投足也再不避讳。交往愈深,他便愈觉得与他相处很舒服。如此下去,即使前路漫漫,他也毫无怨言,甚至乐在其中。想来,这大概也是由於四哥支持了他所构想的未来的缘故,他便可放下心,好好的大闹一场了。
  天巽完美的笑容依旧:“身体已经大好了罢。”
  天离莞尔回道:“托皇兄洪福,已无碍了。”
  “如此甚好。你卧床以来,连正月诸宴都错过了。今日难得的桃花宴,便好好享受罢。”
  “这宴席不是为长乐公主而设的麽?你我都不过是来凑个热闹罢了。”
  “家人齐聚一堂,岂只是‘凑热闹’而已?”
  “噢?那倒是我失言了。”
  听著两人暗藏无数机心却似随意的话语,洛自省不耐起来:“行了。与其在此浪费时间,倒不如仔细观赏这些桃花呢。”
  天巽颔首:“也是。这桃园竟开得如此漂亮,也著实少见。”
  “大战之後,异象也减了。”天离低声道。
  洛自省本便对赏花这等事没什麽兴趣,何况赴宴的几乎全是男子,仅有的乐趣也无踪无影。“我们倒是早早地来了,宴席何时开始?”
  “怎麽?如此迫不及待麽?待会儿可要试试曲水流觞?”天巽眼中含著几分调侃之意,笑道。
  洛自省冷哼一声:“我们不是来衬托那些个世族公子的麽?出风头的事情还是免了罢。”
  “很有自信呢。”天离忍不住笑出声来。
  洛自省装作听不出他的言下之意,转身强揽著天巽往前行。
  他文采学识确实不差,但志不在此,吟诗作对之事也便不甚在行。虽是如此,四哥所教的那些诗词歌赋也够他应付人了。只不过,堂堂洛五公子不屑於此罢了。而且,洛家自视为将门,几乎从不参与这等文人雅戏。
  没多久,他们便遇上一身华服的洛自悟。他头戴青玉冠,耳镶暗红色宝珠,身著浅青色隐银暗草纹的外袍,腰上悬著墨玉麒麟佩,更衬得他宁静高远,风姿独特,俊美无铸。
  洛自省禁不住扑过去,仔仔细细好好地端详著自家弟弟,流露出兄长独有的骄傲与几分得意:“小六,你平日就该如此穿戴才是。”
  洛自悟任他感慨万分,朝天巽与天离行礼。
  天离笑道:“即使不靠衣装,洛六也是十分出众。”
  天巽不著痕迹地望了望他,轻笑道:“确实如此。”
  洛自悟平平回道:“二位盛赞了。这一身行头太麻烦。”
  清楚他的性子与某人的巨大反差,天离与天巽均难止笑意,抱住爱弟的洛自省却连连叹气。“没想到竟然连小六也在宴席人选之内。二公主殿下果然将能想得到的人都列上去了麽。”不过,也只有将有官职在身的世家公子都选上,才能再择寒族之人。他家小六怎麽也是五品兵部侍从官,且洛家在池阳亦是一等一的大世族,配公主自然半点不差。
  天巽缓声道:“这也只是昭示了父皇即将筹备新政而已。今日,绯儿断然不会选寒族。”
  “公主殿下选谁都无所谓,只要小六安然便可。”洛自省低声应道。他可不想要会让他手足无措的弟媳。
  洛自悟微微笑起来:“五哥,你多虑了。”
  天离望著他们,忽道:“这驸马爷的人选可是举足轻重,恐怕要看皇姐的意思罢。”
  天巽摇摇首,道:“未必如此。”
  还待再言,便听丝竹乐声阵阵,显是宴席将要开始了。四人静下来,略整了整衣冠,慢步前行。
  
  辰时初,筹备了两个月之久的桃花宴上人声鼎沸。各色俊美公子或两三人轻谈,或一群人集聚,或低言浅笑,或高谈阔论,充满了生气。
  坐在垂著竹帘的小暖阁内,洛自省巡睃四周,不止洛自悟,田骋、高维慎、洪瑜,甚至左将军秦勉都赫然在目。他们或位高权重、或家世出众,身边皆围了一群人。“这不止是选婿宴,也是攀谈宴。”
  “不少人尚是第一回入宫,选驸马希望渺茫,自然还是谋个官位实在。”天巽道。
  天离坐在他们对面的玉案後,接道:“数百人在此,也委实太多了些。”
  “我还觉得少了呢。”便听有人轻柔一笑,优雅无比地走到天巽身侧。
  三人看去,正是略施脂粉、清丽高雅的馨芸公主天歆。
  “二皇姐不担心人太多,绯儿反而不好选麽?”天离轻笑起来。
  天歆裙裾微动,跪坐於案边:“人若少了,便缺了份缘。你我也不知,哪个才是绯儿的有缘人罢。”
  “皇姐说得是。”天巽点点头,“算是让绯儿多认识些人也好。”
  他话音方落,和王天艮、析王天震便携著内殿进来了,也都寻了适当的位置。
  简单寒暄过後,洛自省自顾自地斟茶饮将起来,天巽望了一眼天边的圆月,微微一笑,吩咐侍从先端过一些小点心,给他垫一垫。
  不多时,帝後与德妃驾临,天潋相陪。
  众人伏地行礼,益明帝心情极好地挥挥手:“都入座罢。”
  洛自省坐下时,感觉到天潋的目光,抬起眉望过去。
  天潋却移开了视线,看了看天巽,眉头微蹙。
  “朕的两位驸马怎麽不在?珞儿也没来。”环视四周,帝皇疑惑道。
  天潋与天歆均躬身行礼。
  “父皇,珞儿在家中闹事,不愿绯儿前来,驸马便邀了许家驸马一同训导。”
  “是,这孩子就担心绯儿受委屈,一时也想不开。过一阵便好了罢。”
  没想到陈珞还闹起来了,洛自省暗暗琢磨。莫不是因为他闹得厉害,天潋才无力过多干涉天歆挑的人。而且,还留了个陈绯万般不愿出嫁,子女皆与长公主不和的印象。
  益明帝叹了口气,道:“不久前,珞儿也来恳求朕停办选婿宴。他担心绯儿的身体与往後的生活,这也是人之常情。”
  “能由得绯儿的意思,想必珞儿也不会反对了。”皇後柔声宽慰道。
  德妃微颔螓首,笑道:“陛下,今天可是好日子。”
  “梓童和爱妃说得是,绯儿可妆扮好了麽?”帝皇的神色缓了缓。
  “是。”以百鸟朝凤长屏风隔开的暖阁内进中,传来陈绯的声音。
  原来在帝後与德妃到来之前,她便已经在此等候了。
  侍从们立刻慢慢卷起竹帘,移开屏风。
  落在皇室与阁外众人眼中的,是位婉约柔弱的绝色美人。便见她云鬓如墨,青丝如瀑,蛾眉淡扫,凤目幽幽,樱唇点朱,冰肌玉肤,虽透著几分病态,却又异常惹人怜爱。她在众多的视线中优雅立起,随著她的动作,两支白玉海棠镶红珠的步摇微微一荡,长袖轻拢,繁复的浅桃色礼服衣裾垂落,仔细看去,隐隐浮出无数桃花瓣,精美绝豔。没有精妆巧饰,更无珠翠堆砌,却依旧华贵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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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自省看得一呆,心道这可真是双面美人,既可如水亦可似火。这麽一想,难免又勾起几分怜惜来。
  便听益明帝道:“朕忽然有些舍不得了。”
  皇後与德妃均笑起来:“可不是。”
  天歆满目赞叹,笑道:“绯儿常年在外静养,性子柔和似水,一眼望去,便如仙子似的。莫说是父皇、母後与德妃娘娘,换了是我,也舍不得。”
  天潋也勾起了几分笑意,端的是慈爱无比:“我私心里,也恨不得她能一直陪著我。只不过,怎麽也不能耽误了她。”
  他们说罢,陈绯已经在德妃与天潋中间入座,仅仅动了几步,脸色便更白了些。
  德妃与天潋都满脸心疼,各执她一手,轻轻揉了揉。
  天震道:“绯儿去年也回来过一阵罢,想起来,却有五六年不见了。”
  陈绯柔声回道:“劳皇舅父挂记了。当时听闻巽舅舅受伤,紧著赶回来见一见,只一两日便病倒了,未能拜见皇舅父,实在惭愧。”
  天艮微微一笑,却带著几分叹息:“绯儿与三弟自小便多病。现下三弟已经大好了,绯儿的病却迟迟未养好。这些年我访了些药方与药物,你试试看罢。”
  陈绯笑应道:“皇舅父百忙之中还想著我,实在感激不尽。这几年,我的病已经好一些了。只是有些畏寒,天凉之时不能回京而已。”
  “那便好。”似松了口气,天艮又道,“今日也不能太过劳累了。”
  “的确,你最近大病初愈,见过他们之後,便先去歇息一阵罢。”天巽接道,目光温柔之极。他与陈绯虽辈分有差,但幼时却是情同姐弟。每回陈绯“归家”时,他都会去“看望”她,她匆匆回行宫“养病”,他也曾多次相送。原本这选婿宴定在二月时分,但因天潋施压与陈珞的不满,陈绯在行宫也不得安宁,染上了重病。加之她身体耐不得寒,无奈之下,只得静待她好些之後,将宴会定在春暖花开的三月中旬。
  “也是,他们都是皇姐们千挑万选的,无须过多介绍。”天离点著头,也道。
  陈绯闻言浅笑,苍白的脸上浮出几分红晕:“多谢两位皇舅父关心。”
  益明帝抚须道:“皇儿们顾虑得是,繁文缛节便免了罢。”
  於是,帝皇端起酒樽,儿女群臣也都举樽行礼,一并饮尽。名为桃花宴,实为驸马宴便开始了。
  开席不多时,暖阁外头诸人便一一入内觐见。形形色色,风流倜傥者、俊美潇洒者、英武不凡者、文质彬彬者,看起来皆是品行俱佳、无可挑剔的出众人物。
  而後,陈绯便因疲惫告退,由侍从扶至暖阁附近的偏殿中休息。
  公主殿下虽然不在,宴上不少人却依然争先恐後,使出浑身解数,意欲讨得帝後、德妃与各位殿下内殿的欢心。
  洛自省看得乏了,想起自己带了些大嫂托人捎来的灵丹妙药,便无视天潋复杂无比的视线,朝帝後与德妃道:“父皇,母後,娘,我这有些药品,想让公主殿下试上一试。”
  没待皇後与德妃多言,益明帝便道:“你有心了。就去内殿看看绯儿情况如何罢。她一人想必也没什麽意思。”
  “是。”
  洛自省笑著起身,朝後去了。
  走了数步,他依然能听见皇後、德妃与天潋、天歆的声音。
  “圣上,这恐怕不妥。”
  “都是自家人,有何不妥?何况,绯儿与巽儿情谊深厚,却没有好好与省儿相处过罢。”
  “圣上想得周到。不过,臣妾也觉得,不如让玉荣与敏仪前去。”
  “娘说得是。而且,既然陌生,想必也没什麽可说的。惊鸿内殿性子跳脱,也别惊著绯儿……”
  “母後、德妃娘娘与皇姐多虑了。正因为绯儿不曾接触过这般性子的人,惊鸿内殿才该多去瞧瞧她。过一会我也去看看如何?不必担心。”
  可不是,诸位请放心。他对这位双面美人一点遐思也不曾有。
  
  到得那偏殿,洛自省便见数名御医紧张地围著轻纱垂落的软榻。诊治的不敢唐突公主玉体,只得拈丝把脉,商讨药方的也是愁容满面。
  “惊鸿内殿。”
  见他来了,诸人脸上都带著几分惊喜。
  这位柔弱公主又不难伺候,何至於如此。洛自省不知益明帝有多疼爱这外孙女,心中不免腹诽。“各位大人,我这有些药丸,你们拿去看看公主能否服用。我就在此处陪著公主,不会有差池。”
  接过长颈细玉瓶,御医们无不露出感激之色。他们为长乐公主诊治多年,每每公主病危之时都束手无策,不知有多少人受尽了帝皇的怒火,均早已是命悬一线。但是,不论如何细细钻研,就是无法对症下药,他们也已经精疲力竭了。此时忽有喘息之机,自是千恩万谢。
  不多时,人便都退下了。洛自省来到榻边,才想出声,从纱帐内瞬间伸出一只皓腕,拿住他的手臂,将他带倒在榻上,急速点了他的几处大穴。
  洛自省一怔,不由得苦笑起来。连他也被那如水般柔弱的美人所蒙骗了,竟忘了要时时刻刻小心防备。
  身侧响起清脆而又放肆的轻笑声,一张神采飞扬的绝色脸庞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与方才相较,简直不是同一人──明眸善睐,神情生动,衬得连衣装之上的桃花仿佛也活了起来。
  陈绯一面抚摸著洛自省的脸庞,一面在他的腰上摩挲著,此情此景,真是暧昧之极。恐怕谁都料不到,惊鸿内殿反倒被长乐公主压倒在榻肆无忌惮地调戏了罢。
  洛自省从未经受过如此豔福,实在招架不住,低声道:“解开穴道,我必将所有药都奉上。”
  “我才不依呢。自己搜多好。”陈绯在他腰上掐了一把,娇声应道。
  “公主明知道药瓶没有藏在怀里,不必摸索了罢。”
  “谁知道洛郎会放在哪里。说不定就放在怀中,等著我来搜呢。”
  “公主已经摸了一遍,不必再摸一次了。”
  “方才或许疏漏了,再仔仔细细捏捏看。”
  “是药瓶不是药丸,公主未免搜得太仔细了。”
  片刻之後,洛自省终於自行冲开了穴道,跳下软榻,退後两步以示安全,而後从袖中掏出瓶瓶罐罐,双手奉上:“请公主笑纳。”
  陈绯笑得花枝乱颤,接过来,放在袖中收好。
  见她似乎心情不错,洛自省松了口气:“两个月不见,公主殿下风采依旧。”
  陈绯斜睇著他:“洛郎是想我了麽?没想到你竟如此将我放在心上。只可惜,这段时日无法与洛郎相守了。”
  尽量将她话中的意思当作正常对话,洛自省正色接道:“你果然存了这种心思。要选皇後一派,还是析王党羽?”
  陈绯听了,笑中倏地笼上一抹轻愁:“若不是洛郎,谁都无所谓了。”
  她已经下定决心了。洛自省忽觉有些不忍。在洛家,洛老爹与洛夫人虽是奉旨成婚,却也日久生情;洛自清与常亦玄则是情到浓处方成婚;洛自持与苏铃悦也是奉旨,其中也是利益交杂,却实实在在有了几分牵绊。眼下她所权衡的,却并非夫婿的人品,而只有利益。往後若是争斗起来,不是你死便是我活,纵是生了情意,恐怕也会化为乌有。她一个女子,虽贵为公主,人生之初却如此曲折,何苦来哉。
  陈绯似乎察觉了他的情绪,笑得灿烂无比:“人各有志。我此生,愿为他粉身碎骨。区区一场婚姻,又能奈我何?”
  洛自省轻哼道:“但他并不想让你付出太多代价,你也大可不必如此。我也已经发过誓言,不论生死,都会实现他所愿。”
  陈绯双眸一闪,道:“你是你,我是我。你能为他做很多事,我所做的事情却有限。”
  洛自省只觉得她话中隐含深意,却也没有再多想。
  “洛郎,我给你讲个故事罢。”陈绯忽然伸手捧住他的脸,笑容晏晏。
  洛自省微微一怔,在榻边坐下了。
  “许久之前,京中有个大户人家,家产丰厚,也有二子二女,看起来父慈子孝,和乐融融。一日,深受主人爱宠的妾室生了个儿子。那婴儿生得极漂亮,右手肘上竟带著栩栩如生的蛇状胎记。主人视为吉兆,自是万分欢喜。婴儿还有个比他年长许多的亲姐姐,当时怀孕在身,也带著三岁的病弱女儿前来探望母亲与弟弟。祖孙三代,皆是满怀喜色,抱著那孩子都不愿放手。但是,没几日,妾室与婴孩都病了。可怜母子分离,母亲病得气息奄奄却满心挂记孩子,而那孩子日日夜夜啼哭,很快便瘦得骨节嶙峋。姐姐自然担起了照料弟弟的重责,将弟弟带回家中,天天悉心照顾。她那三岁的女儿也爱怜这孩子,虽然病痛在身,却寸步不离。但婴孩依然没有起色,数次病危,细弱的生命,随时可能归天。”
  陈绯顿了顿,目光渐柔,又道:“那小女孩儿也是出生便不离汤药,病弱得很,自是觉得与婴孩同病相怜。她以为这孩子会与她一样,病过一阵便会好些,但是,那孩子却愈来愈孱弱。她小小年纪,伤心之下,只能每日向父母哭诉,也并不觉得有什麽不对。当那婴孩才不过半个月时,怀胎才七个月的姐姐忽然早产了。但奇怪的是,她并未告知他人,还是肚腹庞大,照顾弟弟。女孩早慧,自是奇怪。一日夜里,她听见婴孩哭声,心知那病婴此时已是哭也哭不出来,这必是自己的亲弟弟,便偷偷探看。哪知却见自己的母亲正比照著那胎记,给自己早产瘦弱的儿子纹上去。她大惊,隐隐觉得病孩有危险,惶然不已。又听母亲吩咐奶娘,将那病婴送回娘身边,母子见上最後一面,显是不愿再治疗他,更是骇然。”
  洛自省脸色微变,默然不语。
  “待母亲走後,小女孩用尽气力,将那婴孩偷偷抱走了。她佯装病发,趁乱将婴儿藏入马车中,回到了外祖家里。而後又悄悄抱著婴儿跑出来,寻到年仅十岁的小舅父。小舅父生性仁厚,立刻找了高人看诊,保住了婴孩的性命。”
  “那孩子被病痛折磨著长大,也总算活了下来。女孩年岁渐长,逐渐清楚了当年之事的内幕。蛇状胎记,便如同是继承家产的隐喻,所以这孩子一出生,正室与年长的兄姐便深感危机,下毒下咒,意欲置他於死地。而他的亲姐姐,竟想加速他的死亡,将自己儿子易换,日後好辅助儿子夺得家产。自己的母亲狠毒至此,女孩万分愧疚,向那孩子请罪。那孩子却道,她或许也并非天生病弱,亦是受了咒毒之故。”
  陈绯说著,泪流满面。
  “他说自己恐怕命不久矣,但定要报答女孩的救命之恩,便请高人将女孩身上的咒毒都移入他体内。”
  “他只不过是生在这大户人家,只不过身上有个胎记。只不过如此而已,却千万次痛不欲生,从阴曹地府中挣扎回来。”
  “他的哥哥姐姐弟弟,有谁曾受过这般苦难!这一切都因那家产而起,也理应归他所有!於是,女孩在神前起誓,即使万死,也要令他登上主位。”
  看她纷落的泪水,洛自省想出言宽慰,却一个字也出不了口。胸腹之间仿佛被什麽压住了,什麽也说不出,更不知应该说什麽。
  他已经听过无数种皇室之间倾扎的悲剧,但一想到这回是那只狐狸,便再也无法维持旁观的心态。
  确实,那胎记,是他苦难的开始。但万恶之源,却是对皇位的欲望。
  “五公子。”陈绯擦了泪,微微笑起来,“他不需要人同情。”
  这尚是第一回听她正色肃言,洛自省怔了怔,道:“我不同情他。”
  陈绯缓缓抬起手,抚了抚他的脸,却不同往常那般带著戏弄,仅仅只是触了触而已。“那麽,他就交给你了。”




(0.64鲜币)醒未迟 第二十一章(下)

  洛自省倏然无法辨清此时此刻自己所思所想的涵义,只觉得平常他与他之间的快活度日又添了些奇异的情绪起伏。还未待他做出回应,他便敏锐地发觉有人慢慢走近了。
  陈绯避入帐内,他也规规矩矩地坐在两丈之遥的几案旁。
  几位御医推门而入,难掩喜色,连连躬身走近。
  “蒙惊鸿内殿赐药与药方,下官感激不尽。这药方於公主殿下养气生血大有裨益。且有池阳秘药延缓药性,使其不至於过猛过烈,稍加参研,或许能合殿下的体质。”
  “这药也即时可用。殿下虽受不得过於滋补之物,此药的药性甘平,却是很适宜的。”
  没料到平常无聊拿来嚼的药丸竟然真有效用,洛自省挑起眉:“各位大人,公主殿下的病情可是有望了?”
  御医们面面相觑,压低了声音。
  “调养身子的确可行,根治却还是难的。而且殿下生来体虚,病疾已久,恐怕便是痊愈也不能如常人一般了。”
  “纵是如此,公主殿下有起色,我等便可松口气了。”
  正说著,洛自省侧耳细听,对他们使了个眼色。
  众人立刻散开来,论药方者轻言细语,碾药者慢条斯理,诊脉者再度执起细丝。
  下一刻,天潋与天歆便步入殿中。
  洛自省待她们问了几句,又看陈绯喝了些药,起身欲暂退。
  天潋只当作没瞧见,天歆却瞥过来,微微一笑道:“不急,一同过去罢。”
  洛自省不好推拒,只能应声是,心里却对这位二公主更是好奇了。先前他与她也只见过几面,以为她与皇後一般玲珑心思,但如今却觉得她既优雅亲和又明锐淡漠,待兄弟与小辈全然不同。似乎刻意与众兄弟,连自己的亲弟弟在内都拉开距离,却对无甚利益干系的晚辈关怀备至。不过,可以确定,她比野心勃勃难敌心魔的天潋要好多了。
  陈绯的脸色依然苍白,却似有了些精神,轻轻笑道:“娘、歆姨有所不知,惊鸿内殿送来的药与药方可是雪中送炭,解了太医的燃眉之急呢。”
  “是麽?”天潋回首睇了一眼,道,“难得有心,真是多谢了。”
  “料不到真有此奇效,好极了。”天歆取过药方,细细一看,叹道,“早知如此,应当广集天下名医,也向文宣陛下借高人才是,绯儿便不会吃苦到如今了。”
  “这实是巧合,谁曾料得到我这病还有法子治呢?”
  “这话可不能胡说。如今不是好了麽?”天潋宽慰道。但在洛自省看来,她的情意倒不如天歆真切。
  不多时便有侍从传了皇後的旨意来催,於是,陈绯勉强地起了身,与天潋、天歆、洛自省一同回暖阁。
  与走时相较,暖阁内外没什麽大的变化。里头只多了闵衍和重霂,外头则依然循礼低语,不敢放肆。
  洛自省送药一事又得了帝皇、皇後和德妃的嘉许,垂首谦让了几句,心里却没有半点快意。天巽见了,不免觉得疑惑,又想到可能陈绯说了些什麽,便只暗暗无奈,给他斟了杯酒以示慰劳。
  益明帝环视周遭,道:“也到了决定的时候了。”
  此话一出,皇室众人神色便都微微一变。只有闵衍、重霂神态自然如常。
  帝皇见状一笑,抚著长须:“在绯儿选择之前,朕想问问你们可有什麽中意的人物。”
  析王摇首笑道:“父皇,我们的意思,先前不是已经说过了麽?”
  “意思归意思,中意归中意。不必顾虑,你们的想法也不会左右绯儿。”
  天潋似欲开口,望了望陈绯,又止住了。
  半晌没有人说话,益明帝意味深长地一一看过儿女们的表情,倏然道:“省儿,你以为呢?”
  洛自省故作沈吟,回道:“儿臣认为,田骋将军品行出众,年纪也相近,十分适宜。”
  帝皇赞许地颔首:“田爱卿聪慧正直,确实很不错。艮儿,你们既是同窗又是内兄弟,你觉得如何?”
  和王和玉荣内殿相视一笑,道:“父皇,儿臣自然觉得他什麽都是极好的。也因为此缘故,不敢推荐。”
  “这种事无须回避,还有举荐的麽?”
  天歆掩口笑道:“父皇,儿臣对这些世家公子都不熟悉,罢了罢了。”
  天离也摇首道:“儿臣也觉得,以人品、年纪与爵位而言,没有比田骋将军更合适的了。虽然也有几位性子温善的世家公子,但都不若田将军这般功业卓著。”
  天震依旧笑而不语,天潋也维持沈默。
  帝皇大笑起来:“绯儿你瞧田爱卿如何?”
  陈绯抬起眼,柔声应道:“陛下,田将军确实是位英雄,诸位舅舅的意见相同也是当然。”
  “绯儿不中意英雄麽?”
  “不,绯儿也不能例外。但,绯儿已有自己的真英雄。”
  这一句话平平淡淡,却激起了千层浪。
  益明帝似有些震惊:“绯儿有心上人了麽?怎麽先前未曾听你说起?”
  “绯儿原以为与他无缘,但今日又见到了他,果然还是偿了夙愿。”陈绯顿了顿,颊上布满了红霞,“十年前,绯儿自行宫回京,路上惊马失控脱缰而去,困窘难行。正逢他路过,不仅将马带了回来,还一路护送绯儿回来。原以为他衣装简朴,可能只是江湖游侠,今生再无缘分,但没料到能再见……”
  随著她的讲述,众人的神情也一变再变,各有所思。
  益明帝问道:“是哪位爱卿?”
  陈绯羞道:“秦勉将军。”
  洛自省听了不禁愕然,但仔细一想又在意料之中。她若真想帮助狐狸,也只能深入险境,去探析王一派了。不过这段前事也是实在的,利用这种难得的缘分不觉得可惜麽?
  天巽微微皱起眉头,感觉到天潋略带怒意的眼神,又缓缓地舒展开来。事情已定,他再多言也无济於事了。
  没待其他人反应过来,益明帝便道:“宣秦爱卿。”
  侍从随即高唱:“宣秦将军!”
  暖阁外头立时静默下来,隐隐绰绰见秦勉出列:“微臣遵旨。”
  竹帘一起,秦勉入内,再度行礼。
  帝皇深沈地打量了他一番:“坐下罢。”
  “谢陛下赐座。”
  洛自省在数月前封赏时方见过秦勉,只依稀记得他是个身量高大、神情整肃的汉子,此後他甚少上朝,也未曾特别注意过他,现在不免想认真端详一番。不过,仔细看了,怎麽也觉得此人虽是英武,却也藏得很深,於陈绯十分不利。
  秦勉承受著众人意味不同的视线,神情依然不动。
  “爱卿平素多行侠义,必然得佳遇啊。”帝皇似感叹般道,“十年前之事,爱卿可还记得?”
  秦勉神色倏然一动,目光移向陈绯,怔了怔:“……原来是公主殿下,微臣失礼了。”
  陈绯半垂著眸,雪白的肌肤上多了淡淡的粉色,动人无比。
  益明帝来回看了看两人,不由得击案大笑:“好极!真是一桩良缘美事!”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闵衍笑道。
  “国师择个吉日罢。”
  “是。五月初十如何?”
  “好!梓童,爱妃,潋儿,歆儿,此事就交给你们了。”
  “是,陛下。”
  至此,长乐公主的婚事便算告一段落了。
  
  桃花宴之後,天巽与洛自省并未在宫中久待,道了几声喜便回府了。
  洛自省心里总压了陈绯的话,便没有骑马,与天巽一同坐在马车里。
  “她究竟和你说了什麽?”天巽大约也猜得了几分,问道。
  洛自省摇首:“没什麽。”
  天巽轻叹,推开小窗,望著那似玉璧微瑕的月。虽然前事陈绯只向他说了一次,他却依然记得很清楚,字字句句,情绪起伏,犹在昨日。他并非圣人,要丢弃这些过去何其困难。何况,他也并不想丢弃。
  看了一会,他忽然皱起眉,侧身靠在一旁的软垫上。
  洛自省见他满面冷汗,面色惨白,不知为何,脑中忽然喧闹起来,各种思绪纷杂难辨,从未有如此混乱的时候,什麽念头也都生不出来:“且先忍一忍。”强行抛开那些莫名繁杂的想法,他背起天巽,破车而出,疾奔向城外。
  天巽微怔,伏在他背上,身体痛得微微颤抖。这些延绵不绝一阵强似一阵的剧痛他早已经习惯了,唯一令他觉得意外的,是洛自省的态度。虽有自知之明,但他可否以为,他待他确实有一分情爱?只是一分便可,这一分,他便能下定决心将他强留在身旁。不管他如何怒忿,不管他人如何告诫。
  三月中的夜风,依旧带著深重的寒意。
  洛自省狂奔了百里,早已身在仰山之内,周围却没有半个人影。他也不停下,兀自前行,直朝著记忆中遇见戊宁尊者的地方而去。倏地,前头白影飘忽,一声轻嘲破空而来:“你放心便是,他受了这麽多年,也不差这一时半刻,何必如此匆忙?”
  “重霂,你跟了多久?快些出来!”
  话毕,眼前的密林忽然扭曲起来,转眼间景色变换,便已是圣宫。重霂立在他身前,神情诡秘,依然带著几分嘲弄。
  洛自省也不理会他,径直奔向灵池。只留他在後头喊道:“你可真是目中无人!连主客之礼都忘了麽!”
  洛五公子心里哪有那等繁琐礼仪,自然当作什麽也没听见。
  到得灵池,他小心翼翼将天巽放下来,稍作犹豫,便扯光了他的衣衫,催他入池内。
  天巽被他这一连串的动作惊住了,此时才略略能思考,坐在池内,垂眸静思。
  洛自省望见他手上已经蔓延到整个手臂的苍龙胎记,竟奇异地觉得那张牙舞爪的生动也有趣起来。
  两人不言不语,视线未交,心思也各异,但却溢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暗昧。
  自然,身处局中的洛五公子依旧一无所觉。




(0.44鲜币)醒未迟 第二十二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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